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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最全] 【风雨里的罂粟花】(1-9.4)【作者:銀鉤鐵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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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4)

  到了情报局,依旧是步骤繁杂地在端着微冲的西装守卫们的监控下,需要扫
证扫脸扫全身。而再进到里面去,我和赵嘉霖的总共四只耳朵,都感觉像分别失
踪一样,被聒噪得快要聋了。

  「今儿个这楼里可真是吵死了!这什么情况?」赵嘉霖一努嘴,厌恶地说道。

  「周课长夫人嫌这吵啊?」门口的一个守卫认出了赵嘉霖,开着不合时宜的
玩笑说道,「哈哈,咱们这情报局家门口,有安静过的时候么?但要不是因为这
么吵,哪能促成你跟周课长在一起?哈哈!」

  说这话的这哥们我想肯定没啥坏心眼,顶多就算是没话找话,可一字一句听
进赵嘉霖的耳朵里,却都跟用绣花针硬往她心脏上扎一样,于是这姐姐也没含糊,
回身抬眼便道:「那张霁隆当年拿来挡子弹的那个,怎么不是你啊?」

  这一句话,让门口这几个连站岗带维持安检秩序的保卫官们,额头上都冒了
冷汗。

  无他,换做是任何一个人,能具象化地想象出来一个人活生生地被子弹把脑
袋打成一摊血蜂窝,都会对当初的那件事心有骇然之意,更何况这几位里头应该
还有亲眼见着张霁隆推着的那个保卫官,一个前几分钟还嚼着口香糖跟自己开荤
段子的兄弟,在后几分钟被枪林弹雨打得连块正经头皮都不剩下的惨状。而且这
个事情还是国情部成立以来吃过的最大的一个亏,过后,那些来F市情报局门口放
枪的,无论是真正开枪的也好还是背后主使也好,全都被正法了;事后也还真有
人把这个仇算到了张霁隆头上,毕竟是张霁隆把人家当成肉盾护着自己的命,但
是寻仇的那些到最后都没成功不说,还清一色的都被处分了,就到现在张霁隆这
么个黑道出身的企业家,手里面还攥着一张国家情报部总部开的证件证明他也是
国情部的人——除了这个之外,安保局总部的也有一张——偏偏张霁隆又一天国
情部的训练都没受过,这分明是有人要保他。

  生理上又害怕又膈应,心理上也是打碎了牙花子只能往肚子里咽,这伤疤今
天还就这么被赵嘉霖直白白地说了出来,刚刚开玩笑的那个守卫官也真是悔死了。

  没人敢继续搭下茬儿,我和赵嘉霖刷完了出入卡、检查完了随身物品后,就
自己朝着楼里走了进去。一进门一看,在一楼东侧最里面的体检室门口,正站着
五六个跟我俩都差不多大的男生,还有四五个女生,无论男女,身上披着的都是
清一色的带背反光贴片的长摆棉大衣,有不少人裤管末端和鞋边沿出露出来的袜
子,也都是统一制式的黑色棉袜,看得出来,他们几个全都是警察。那几个女生
倒还安静,而且被那几个男生聒噪得又烦又不好意思,而那几个男生,说话扯嗓
子、操着一嘴Y省西部的口音还满口污言秽语,只见他们这时候正在那间射线检查
室门口扒着门缝往里看。我和赵嘉霖顺着那门口再一看,门口摆了六双鞋子,两
双男式、四双女式的,经历过这一番的我俩便都明白了里面在干什么,而门口这
帮人又在看什么、羞什么。我和赵嘉霖不约而同地抬起头,又对视了一眼。

  「要不……」

  我这边刚抬手,准备对她示意,问她要不要管管这闲事儿,哪知道这姐姐真
叫一个愣,我这边眼睛一抬,她那边已经撒腿冲到门口去了,而且在我还没反应
过来的时候,赵格格那边已经扯开嗓子骂上了:「你们这帮人干嘛的?知道不知
道这是在哪?容你们这帮『老倒子』对着小姑娘家的在这撒野啊?」

  「哟我操你妈!这娘们儿谁啊?」——这帮男警察里头为首这位,比我和赵
嘉霖的年龄应该都大,打扮也挺有意思的:外面也罩着一件黑色棉大衣,里面是
一件看着得是我外公年轻时候流行的那种深蓝色工装「人民服」,袖子口上还套
了两个白色的帆布防尘套袖,在两党和解的这个时代还有人穿成这样,也真是稀
奇;而他脑袋上却居然戴着一顶人造革的牛仔帽,下半身是棉裤、脚上又是用棉
布缝制出来的棉靴。看起来流里流气又哪哪都不搭调的不说,他这一口混着土腥
味的大碴子口音,可真是我从小长这么大听到过的最土气的东北方言口音、真的
是不能再土了,单就这两句脏口拆开了说,那个「操」字,这人说出来的时候是
拉着长音混着「呲——衣——奥」的动静,后面很似在用泡沫塑料在磨砂玻璃擦
着跟上「倪码——阿」的发音,而「这」字也念的是「兹——诶」,「娘」字虽
然后面跟了个小儿话音,却也发了个「讷——伊——拿」的声音,最让人受不了
的是「谁」的发音吞了双元音,念了个「色——欸」的读音不说还带了个拐调,
这是让我最受不了的说话方式。

  ——简而言之,他这口音加上咬字,就像是有人把用铁片当翅膀的蝴蝶给他
塞进嘴里让他嚼碎了之后的感觉一样,我一边往门口走着一边听着,身上的鸡皮
疙瘩起得也是一层又一层。那人还继续说道:「我他妈跟兄弟几个就看看,你他
妈管得着啊?还骂我『老倒子』?你哪个部门的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老小子说话还挺横,按说这男人长得高大威猛,眼睛炯炯有神,脸上天地
饱满方圆,看着倒也是个人物,去没想到言谈举止既猥琐又恶心,着实令人生厌。
话音刚落,后面的那五个男生,也都像在嘴里嚼着玻璃渣子一样,操着同样的口
音帮着开腔助舌:「省城娘们这都啥货色,知道这是谁吗?」「对啊,你知道我
们是干啥的么你就嘚瑟?」「情报局的多个鸡巴……一上来就跟咱大老爷们儿喊?
这从小有爹妈养么这……」

  按说赵嘉霖骂人家明显就有乡土口音的人是「老倒子」,确实有些过分,尤
其是赵嘉霖天生一副外露的霸气骄横大小姐模样,再骂人家是「老倒」,换谁谁
都得炸毛;可奈何这帮孙子干的事情,着实不体面,本省西边的条件是越往西越
穷,情报局搞的这么一套全身扫描仪他们肯定是没见过,瞧着新鲜也是必然,但
也不能看见人家姑娘家脱了衣服之后,还扒着门缝看、并且还要一边淫笑一边指
指点点。虽然情报局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但他们在这干这个,真的挺有辱斯文。

  然而干这么吵架不是个事,即便我知道赵嘉霖这姐们儿最喜欢跟人拌嘴,她
就算是面对再多十个这样的也能吵上一整天,可楼上还有案子等着呢,真没那么
多闲工夫跟他们摆这么些龙门阵。

  「我们是『专案组』的,你是哪个部门的?」我抬手拦了一下赵嘉霖,转而
对这几个十分嚣张的乡下警察说道。

  「哎哟?这咋又来个『专案组』的呢?俺们也是『专案组』的。你们是哪个
『专案组』的?」——这人刚说完这话,我和赵嘉霖刚想要、且都已经异口同声
地要说出来「这跟你们有关系吗」的时候,这家伙自己却又迅速地跟了句,「告
诉你,俺们是『神剪专案组』的,知道不?就从首都情报部和警察部来的特派员
到俺们这Y省这成立的,可比一般部门儿权力大了去了……」

  当他说到这,我和赵嘉霖全都低下了头感叹了一句:「唉我操……」「呵呵……
「随即我俩又哭笑不得地抬起头看了看彼此。

  ——不冲别的,我是不知道赵嘉霖了,但是我在缠着漂亮大婶把我也加进这
个专案组的时候,岳大婶就跟我说过,加入了专案组,就算是半个情报局的人,
那么嘴上至少得多加两把门闩,对于这句话,其实用不着岳凌音跟我强调我也是
门儿清的。虽说我现在加入专案组的事情,局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但他们只知
道有这么个专案组,至于说是干啥的,除了我和夏雪平、赵嘉霖咱们市局的这仨
以外,这个专案组里还有谁,其他人一概不知;我也好,赵嘉霖也好,局里人问
起来的时候我俩都避而不谈,甚至连代号都不会跟人说的,当然昨晚的老丁和莫
阳除外了,他俩从岳凌音那知道的东西比我知道的都全。而结果这几位乡下来的
朋友,一开口就把专案组的代号给溜了缝儿不说,还直接把专案组的组织方是谁
都给卖了。

  「你俩小崽子,笑个鸡巴毛?」没想到这大哥脾气冲不说,眼睛还挺尖的。

  「没笑啥,兄弟,只是觉得你挺可以的,我不知道您是哪路的,但是到了情
报局F市站这地方居然还敢这么撒野。你记着,等下上楼开会的时候,你们哥儿几
个,可先给自己准备好三个大嘴巴。」

  我淡定地看着面前这人,但抢着说这些话,也是在拦着我身后这时时刻刻都
准备爆发的赵嘉霖,赵格格是挺勇敢有刚、脾气又大,在市局平时大家敬畏三分
倒也是冲她是个女孩外加又是明昌国际集团的格格,但是面对这么几个乡下来的
五大三粗的糙老爷们儿,万一真动起手,这姐姐可绝对要吃亏的,我宁肯让他们
这几个不识相的都冲着我。我心里是清楚,却也很诧异他们几个似乎根本不清楚,
打从门外进来,这情报局的大楼所有楼层的楼道里,全都设下了三百六十度无死
角的监控摄像头和监听录音装置,也就是说不仅刚刚他们几个扒门缝往检测室里
面看的丑态是可以从情报局的保卫监控室看到的,他们刚刚说出来的话,也是能
被听到的。刚加入专案组就如此丑态百出,以我对岳凌音的了解,等下那位漂亮
大婶肯定是要对他们发飙的。

  「嘿!这小子……你敢对本大爷这么说话?你叫啥名?」

  我一开始也没懂这家伙问我叫啥名的意思,我还心道是这家伙要记恨我,所
以直接就报了蔓:「我叫何秋岩,你想怎么着?」

  「何秋岩……没听说过!哈!行啊,省城现在的雏儿还都真挺硬的,一个不
知道哪来的小杂毛犊子也敢跟你大爷我叫号了!你知道我是谁吗?」那人如此说
道,他身后那四个也操着Y西口音的家伙也跟着嗤笑了起来。

  不等我说话,赵嘉霖实在是急得拦不住了,看了看我后却又这样说道:「你
又是谁啊,你敢说他是小杂毛?你知不知道他外公就是夏涛,你就骂他是小杂毛?」

  我是本来不想提我的出身的,甚至一直以来我都觉得我外公的名号、还有夏
雪平的名号对我而言都已经是一种莫大的负担了,可就在赵嘉霖话音刚落,眼见
着面前这六个家伙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我这也在心中暗道,我外公这张牌到关键
时刻对付警界内部人员的时候,还确实真是好用。

  「夏……这……这小子还真是夏涛老先生的外孙?」

  话说到这份儿上了,我也只能就坡下驴:「这事儿跟我外公没关系,不过您
要是不信,要不我这就回家去,把我家家谱拿来?」

  「这……哎呀妈呀,真是……真是对不住,您看,俺不知道您是咱们夏老头
子家的血脉、您是咱东北警队正根儿的少东家!那个啥玩意……实在是对不住……」
这几句话谄媚是谄媚了一点,但是从他们的脸上和说话的口气上,我是感觉到了
一种肉眼可见、充耳可闻的整整矮人一截的卑微,这可跟刚才的胡闹跋扈反差得
相当戏剧性,并且一时间的点头哈腰,倒突然搞得像我和赵嘉霖一起在这欺负人
似的。

  在这个时候,里面的那四位也穿好了鞋子整理好了一副走了出来。从里面走
出来的那两个男的倒是看起来体面又正派得很,其中一个人我还认识,那家伙是
K市有名的优秀刑警骆达,我在警校的时候还上过他的课、还跟着他一起实习、给
他打过下手,他见了我以后还跟我打了声招呼,但此时他却也跟着另外的一名男
警官和其他两位女警一并红着脸,从检测室里走了出来。而那两位女警在经过我
面前的时候,还很憎恶地侧身瞪了我面前这帮乡下警察一眼,却同时又不知道该
说些什么。这两位女警,当真是用「环肥燕瘦」一词就能形容得来的,一个长得
微胖,脸上婴儿肥,虽说腰腿皆粗,但是前凸后翘,上下圆润,西装扣子勉强扣
在肚腩处,但是上围给西装领子横着阔成一对大括号一般的弧线,人长得也白净,
脸颊红扑扑的;另一个瘦得有点像竹竿一样,身材也是跟赵嘉霖那一类的,但是
跟赵嘉霖比起来看着更加单薄,盖不住柳眉细眼瓜子脸,玉指素手寸金莲,从上
到下哪哪看着都是紧致无比,长臂长腿,看着就像是一只雌鹤修炼成仙一样,一
身的古典美。就这两个女人,论谁看了都会把持不住,但是扒着门缝愣往里看,
实在是有点太过猥亵了。

  紧接着,那位穿着墨绿色军服、长得跟贾玲撞脸的女少校,也从检测室里走
了出来:「吵吵、吵吵!就知道吵吵!情报局一楼就这么大的地方,真装不下你
们这帮新来的了是吧?」

  接着她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开口问道:「怎么回事?」

  我和赵嘉霖也没给面前的这帮家伙留脸,直接把刚才他们的丑态和嚣张都跟
这胖少校一五一十地说了。听完我俩的叙述,胖少校对着他们那六个冷笑了一声,
然后回手往手中纸袋一淘,把里面装着的刚做出来的几张通行证交给了骆达他们
四个,指示他们上楼去,接着又看向那六个乡下警察:「对里头就这么好奇是吧?
行,接下来就该你们了。」

  刚才还对我点头哈腰的那个警察一听,脸上又突然闪现出一丝猥琐的笑,而
在赵嘉霖身后一个穿着红色大衣、抱着手提包坐着一言不发的女警听了,有些尴
尬又不情愿地站起了身来。

  那男人正冲着女警贱笑着,却听见胖少校对他没好气地说了一句:「笑啥呢?
觉着自己有得看了是吧?」她转身又对那个女警冷着脸道,「你再等会,急啥?」
然后再次转回脸来,对那六个男警察指着检测室里面,「你们六个,进去。」

  「啊?不是,刚才不还一男一女么,凭啥到我了就得我们六个大老爷们儿一
起啊?」

  「凭啥?就凭这是情报局!就凭这个检测室是我说了算!进不进去?」胖少
校厉声说道。

  「好、好、好……」

  那男人一听这话,比刚才听到我是夏涛的外孙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撒了气的气
球,还想一个刚出阁的小姑娘一样,扭扭捏捏走进了检测室。随后那几个跟他一
起做出猥琐之事的乡下警察也跟着走了进去,并在我和赵嘉霖,还有那四位还在
等着拍全身扫描的四个女警与两个已经做完扫描又被他们六个用眼睛生理扫描过
的两个女警的睽睽注视之下,缓缓脱掉了身上的衣服,就剩下身上的背心裤衩——
清一色地,他们这帮男士们的背心裤衩都应该是打从购买的那天就没洗过一样,
另五个男人的跨栏背心全都是老式警察制式标准的白色军警用背心,但是我要是
不想到这应该是过去某个年代的制服标准,我是真看不出来这一件件背心上都应
该是白的,他们一身的汗渍油泥,早给那衣服上漆了一层碳黑,下面的三角裤衩
则是啥颜色都有,洗没洗过我也是无法细究的,只能说本来纯色的裤衩,早已被
染得五颜六色的,还透着一层尿黄与屎褐,并且隔着大老远,我和算上赵嘉霖与
胖少校这八位女士,还能闻到一股令人作呕的骚臭味道。

  而那个为首闹事的男警察就更令人发指了,他的背心的底色竟然是件大红色
的,看起来还有些发硬,背心的下缘被掖到了松松垮垮的土黄色四角内裤里面,
裤裆上隐约还有点发绿,而在蛋蛋的位置上面,竟然还破了个五角钱硬币大小的
洞。

  「噫!这帮男的真恶心!」

  赵嘉霖在一旁捂着嘴吧,恶毒地吐槽了一句。而旁边的女士们,听到了赵嘉
霖的快言快语,也都跟着频频点头。作为现场唯一一个正常的男人,我是真觉得
汗颜,与此同时,我又想起了很久以前看到的脱口秀演员杨蒙恩表演过的一个段
子,看了看面前的这帮猥琐的乡下警察,又看了看受到了精神污染的这些女警们,
随即我又把那个段子里最精髓的那句话脱口而出:「——大红背心往里掖,谁给
鼓掌谁是爹!」

  周围的所有女警一听,瞬间爆笑如雷,并立刻端起双手,鼓出了震耳欲聋的
掌声。

  「哎哟我操!」

  原本这帮警察被我和赵嘉霖骂得有点抬不起头了,所以当他们走进这检测室
的时候,全都是在背着门口的,一听外面一爆笑又一鼓掌,这几个警察一见,也
全都脸红了。为首那个警察臊得从脸上红到了胸前,骂了一句之后,周围的其他
几个也都反应了过来,且这时候也都知道捂着关键部位了,并连忙求饶道:「哎
我说……那个什么,几位大姐姐!大姑奶奶们!咱们把门关上行不行?」

  「凭啥关上啊?哟,这会儿知道秀密了是吧?也不知道是谁刚才那么喜欢扒
着门缝呢,现在干脆全开开得了!」赵嘉霖双手叉着腰,眯着眼睛鄙夷地扯着嗓
子对着里面叫道。

  要说里面这几位,面对门外的胖少校的故意捉弄和其他的女性、尤其是刚刚
被他们隔着门缝用目光侵犯过的女警们的戏谑,到底服气未服气,在这个场面之
下,当然是服气了,但是保不住这为首的身材高大粗壮的家伙嘴是又碎又刁:
「那个啥……我看你们几位,那不是喜欢么?姐姐们、姑奶奶们!我们错了行么……
不是……那你们这么看着我们几个,你们这也是喜欢俺们呗?那咱几个也算是两
情相悦了哈?那也别就这么敞着门看啊,你们几位姑奶奶也扒着门缝好不好?这
关键的……最关键的是……冷!求求关上门吧,好不好?」

  这无赖耍得,简直是「杨毛揦子」成了精,至少是我活了这么久,头一次见
到这样的人,明明已经服软了,但是嘴上的话就是这么依旧让人膈应,弄得赵嘉
霖和身旁那几个陌生的女警又都说不出来话。

  「行啦,知道冷那就闭嘴吧,少往外面喷点热乎气儿!关门了啊,你们几个
在里头给我老实点儿!」胖少校狠狠地说了一句,然后砸上了门。

  等门关上后,看着胖少校,我便一吐为快起来:「嗬,这几位怎么回事这是?
反正也是,咱们情报局干嘛得要搞出来一男一女来扫这个仪器呢?就不能同性一
起,异性分开了?上回来的时候我就想问来着……」说完这话,我还有点忍不住
地看了看赵嘉霖。赵嘉霖也正在斜眼盯着我,而她的双眼对上我的目光之后,又
立刻躲闪了起来,故作漫不经心地转头朝着门口大厅那里望了望。

  「你话也挺多的啊,小何警官。咱们对于正常人而言,进咱们情报局的都得
心无旁骛、不能受到别的东西吸引和控制的,知道吗?这无论是男女,给咱们情
报局当差的干部,羞耻心和淫胆色心那可是都得放下的,这扫描上下全身,一来
是为了记录生理指标、看看你们各位的内脏和骨骼的特征,省的有人出什么幺蛾
子,比如随便找俩人照着谁的模样整个容、再跑到情报局里面偷东西当鼹鼠;二
一个,这也是最后一层考验,因为给情报口当干部的,免不了遇到特殊情况:比
如到特定场所潜伏侦察、比如男女搭伴执行任务的时候谁伤在敏感部位了,那玩
意因为『不好意思』、或者是『太好意思』了,那都容易影响任务的执行,所以
只要是羞耻心和裤裆里那点小心思一作祟,就我这机器红外线一扫,啥都能看出
来,那么这样的几位,赶紧走人吧,咱们情报局是就不住这样的主儿的。可是盖
不住,你们这个什么老破专案组的,也不算咱们情报局的正式干部啊,所以我只
负责给你们扫描身子,剩下的,该干嘛干嘛去。」说着,胖少校还很厌恶地朝里
面一瞅,又用着让人很不舒服的目光瞪了瞪赵嘉霖,「哼,何况就里面的这几位,
我也惹不起啊。」

  「他们几个您咋惹不起呢?我估计就我们这帮人里面,警衔兑军衔,应该是
没有人比您级别高的。」

  「哎呀,你可别介,我军衔比你们警衔高有啥用?这几位,可是你们专案组
里头那个周荻小组长特意从咱们Y省西边选来的,站长都签字了,我能有啥招?」

  听了这话,我和赵嘉霖都忍不住看了对方一眼,又看了看胖少校——就里面
这几个五脊六兽、歪瓜裂枣的货色,是被周荻选到特别专案组的?这不是添乱呢
么?

  胖少校阴阳怪气地笑笑,看着赵嘉霖接着说道:「哼,这周荻课长可厉害了
呢,先是靠着老丈杆子家的背景当了个小情报头儿,这几天也不知道从哪拿来了
一把尚方宝剑似的,我们站长可把他当个宝儿似的捧着,岳凌音岳处长有的时候
说话,他都敢不听了,想干啥就干啥,看样儿估计哪天啊,咱们F市站的站长的位
子,应该是要换人坐咯!行呀,反正这些事儿跟你们都没啥关系,这两位从P市来
的女警官也是你们专案组的新人,正好,这不拿了通行证么?麻烦何警官和赵警
官带他们去你们会议室吧,岳处长告诉我你们还得开会呢。」

  说完,胖少校就从旁边的一个小门进到了自己的操作室里。

  我转头看了看赵嘉霖,半天说不出话来,而赵嘉霖也是一样。但是在赵格格
的脸上更多的是委屈,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感觉,但我就是觉着自己能理解
并且已经理解了她此刻的心境:她一直不知道周荻在干嘛,还得因为周荻在外的
所作所为被人冷眼相待;而至于私生活上的事情,我和夏雪平好在还吵了一架呢,
而她和周荻似乎到现在也没有把任何事说清道楚,可能都好几天了,他俩应该连
一个标点符号的短信都没给对方发过,而周荻这人自从跟赵嘉霖结了婚,哪怕是
一点点敷衍的问候都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形是该郁闷。

  而我,我心里更多的是震惊、困惑和一丝畏惧,老丁后半夜来找我的时候说
的关于他对周荻的怀疑的相关话语,一直萦绕在我的脑海中。楼下检测室里那么
杂碎垃圾的人,也能被他选入专案组,而且听刚才胖少校的意思,很有可能是周
度擅自做主把他们招进来的,那他就是纯粹为了添乱才这么干的;再想想之前他
偏要把方岳也带进专案组,顺着这个思路一想,估计他也是想要让我和方岳在情
报局里闹起来,而专案组里只要有人因为冲突矛盾闹起来,很多任务都会被耽搁……

  那照这么说来,周荻确实有问题……他确实有可能,就是「天网」在情报局
里安插的眼线!

  但问题又来了,他不是跟夏雪平有私情么?那他又为啥要在针对「天网」的
专案组当中愣把夏雪平延揽过去呢?——如果他认为我是个威胁、想收拾了我,
那他可是先把夏雪平找过来的;那难不成,他是丧心病狂,跟艾立威或是那个段
捷一样,接近夏雪平是假,想害死她是真么?那也不对啊,艾立威和段捷他们俩
的动作,都是在秘密当中进行的,偏偏这个周荻又把一切事情搞得大张旗鼓的,
在情报局情报二处调查课里,他可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夏雪平是被他拽过去的,根
据警务部门和情报部门之间跨部门合作行动的章程,这个可是明文规定,即便不
是他要害夏雪平而夏雪平遇到了什么危险,哪怕是因为山体滑坡、泥石流、地震
这样的自然灾害而受伤,周荻他都得对此负责、还会收到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
部的处分的,他难道自己会有什么别的心思?并且,如果他想把我和夏雪平一网
打尽,那干嘛又要带上赵嘉霖……这些事情,我越想越乱。而且最重要的还有一
点:周荻这家伙到底有没有问题、是不是真的跟「天网」有关,我没证据。

  ——只不过一想到这,我突然知道了该让老丁这个一身能耐却处在准退休状
态的家伙,还有莫阳那个闲着就停不住满嘴跑火车的话匣子干点啥了。

  但这个时候我肯定不能马上联系丁精武,只要是进了这栋楼里,身上的一切
设备就都到了情报局的监控信号探测之下。等我过后联系了老丁的时候,已经是
在晚上十点钟,我在宿舍地下室的健身房里跑完步之后,在更衣室里遇到的伪装
成清洁工的老丁的事情了。

  等我和赵嘉霖领着那两位从P市来的女警进了会议室之后,我和赵格格同时倒
吸了一口气,嘴巴一时间都合不上。上一次在这里,专案组刚成型的时候,屋子
里可以说是格外冷清,毕竟这个所谓的「神剪」专案组,七个小组、每组三个人,
再算上岳凌音、明子超和叶茗初这三个指挥,总共也就二十四个人。而今天等我
俩刚到的时候,屋子里少说就已经坐下了三十来人了。屋子里交头接耳、七嘴八
舌,还挺热闹,仿佛就像是一帮人来看电影或者上大课的一样。

  「哎……哎哟嗬!我说您们二位,这呢!」

  我和赵嘉霖正被屋子里的情形所震惊,坐在倒数第二排突然举起了两只手,
我再定睛一看,正是易佳言和石劭文这俩人。我和赵嘉霖礼貌性地对他们二人举
手示意,并且也是在坐到二人旁边之后礼节性地点了点头,没想到他们俩却有些
激动到快要热泪盈眶,直接伸手握住了我和赵嘉霖的手,而易佳言更是情难自已
地一下子扑到了赵嘉霖的怀里去,有点委屈地哭了出来。

  「这……这是怎么了?」我不明就里地看着易佳言和石劭文。

  「别这样,佳言,有啥事慢慢说,好不好?」赵嘉霖也很少有地,哪怕对女
生也是如此地柔声说道,并轻轻在易佳言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易佳言只剩下哑声哽咽,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石劭文则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叹了口气,对我小声说道:「嗨……我们俩先前跟周组长跟着两个小组,外加还
有他们情报局情报二处、三处行动组的两个小队,在南郊贝勒河附近那边的一个
工厂大院出任务——那个大院外面看好像是个废品处理厂,但是经过调查课和专
案组的调查,应该就是『天网』的一个什么工厂加上聚集点。结果没想到啊,他
们应该是有备而来,我们一帮人闯进去以后,事先在工厂院子围墙周围和大门口
埋设好的炸弹就都爆炸了……而且,那天里面他妈的多说也就十五六个吧,结果
全是重火力,工厂二楼和三楼制高点有一共四挺电脑控制的机枪,再加上对方手
里都是冲锋枪……我是头一回看见有人在我面前,一瞬间被炸弹炸得粉粉碎得啊!
等到过后再去找、手脚、胳膊腿儿的都拼不上啊!还有好些人愣是被子弹打成筛
子的!其中有一个,脑袋被机关枪打没了半拉,还强撑着喘了半分多钟的气跟对
方拼命的……哎哟喂,太惨了啊!我虽然受得都是轻伤、离着也远,但是我这个
恨啊!兄弟!去了将近四十人,到现在就剩下我、小易和周组长全须全尾地回来
了,剩下还有一个兄弟在医院躺着呢,脑子被子弹打穿了,估计就算是醒过来,
也是个废人了!一个月前刚成立好的专案组,何兄弟,现在就剩咱们几个了!」

  易佳言看了看满会议室的人,趴在赵嘉霖肩膀上哭了一会儿之后,哽咽着擦
干了眼泪,咬着牙把剩下的泪水全憋了回去,然后压着声音道:「先前别的小组
去执行任务的时候,也都全军覆没了。我们听说你们俩去执行别的任务了,也不
知道到底怎么回事,所以就以为你们也……我们在F市没有别的朋友,能看着你们
俩还活着,真好!」

  石劭文和易佳言他俩把话一说,听进我的耳朵里之后,我整颗心都凉透了,
天网这帮人到底是干啥的,我心里现在是越来越没谱了——从艾立威留下的Sd卡
跟老丁目前的调查、岳凌音她妈妈留下来的笔记来看,明明说他们大概齐是警察
系统或者整个情治安全体系内部的一个秘密结社,现在一看他们又是能策划对副
省长的刺杀,又是能在正规军军车的押送下无差别袭击了一个重要人物,又是能
搞出一个重武装队伍、屠杀了情报局的两个行动队、几乎团灭整个专案组,这帮
人恐怕是国际头号的恐怖分子都该自叹不如啊!这帮人到底真的是我等能对付得
了的么?我转头再一看赵嘉霖,刚才在石劭文说话的时候,搂着易佳言的她也都
听见了,所以此刻她的脸色也变得少见的煞白。

  我低头叹着气,但是转念一想,心说这可不行。首先不管咋样,我外公的仇
我也得跟着报,这不止是夏雪平自己一个人的事儿,而且说不准我是不是也被天
网早就给盯上了、是不是也上了他们的黑名单;其次,我现在又跟蔡梦君在一起
了,天网那帮家伙,能盯上蔡励晟、能找到吉川利政那样的国际恐怖分子帮着参
谋怎么刺杀蔡励晟,保不齐也会找个什么人帮着策划或者实施刺杀蔡梦君,这俩
事本就都是你死我活的事情,两项一叠加,对我自己来说就更没任何退路可言了,
既然这样,我自己就不能在真正遭遇他们的时候先怂掉。而对于现在的专案组、
现在的情报局,除了周荻、岳凌音他们,专案组第一批组员现在就剩下我们四个,
新来的这帮人似乎还对专案组马上要干什么仍旧一头雾水,在这时候我们四个要
是再表现得窝窝囊囊、悲天悯人的,那么整个队伍的士气就都会受影响,要是这
样,后面的诸多事情也就别干了。

  「唉,劭文兄,这些事情烂在肚子里吧。咱们加入这个专案组,实际上不就
是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全都奉献国家了么?那些死去的人,他们算是死得其所,
那些人,咱们就默默记在心里吧。」接着我话锋一转,故意带着炫耀的口吻说道,
「我其实前一阵子是回我们F市市局里执行任务去了,办了个大案子。赵警官是因
为跟我在专案组里搭班出任务,我不在专案组、她也不好一个人耍单蹦,她也回
去办案子去了。」

  「还是办个普通点儿的案子好啊……」石劭文默默叹了口气,「办啥案子去
了?」

  「最近没看新闻吧?上官果果这个人,你知道吧?」

  「知道啊,不是副总理上官立雄的儿子么?」

  「嗯。被我抓了。」

  「是吗?最近我还真是没看新闻,快跟我说说……」

  我一边让石劭文和易佳言坐下,一边故意很是眉飞色舞地讲述着自己怎么查
的兰信飞与顾绍仪之死、怎么破开的上官果果给自己立的无辜人设、又是怎么抓
的上官果果、怎么在机场揍的他、怎么被上官立雄从首都派来的「家丁卫队」给
包围、又是怎么被省厅的保卫队给救了。在我喷着唾沫说这些话的时候,我还时
不时地侧目看了看赵嘉霖,果不其然,这姐姐脸上俨然一副对我自吹自擂的嫌弃。
其实我倒不是真愿意自吹自擂,但是起码让石劭文和易佳言这一对儿听了我这些
吹牛逼的话,他们俩真就不继续往先前痛苦血腥的话题上聊了,而且在听到了上
官立雄的衙内那么厉害、那么高不可攀的人物都能被他俩身边的我给抓了,他俩
的精神似乎也是真的为之一振。

  正在我眉飞色舞讲述着这一切的时候,从外面又进来一队人马,我眼见为首
的那位女士,真正是有点懵了。

  「这帮人都是谁啊?怎么身上还穿着安保局的『黄皮子』?」易佳言抬眼看
着,同是一脸疑惑。

  「我怎么感觉为首的那个女的有点眼熟呢……」赵嘉霖想了想,又立刻看着
我问道,「她是不是来过咱们局里?」

  「对了。就是她。」接着我又转过头,对易佳言和石劭文问道,「二位,安
保局『八仙』,『血仙姑』的名号听过没有?」

  「啊呀!是她?」

  「欧阳雅霓?」「G市安保局的情报处处长欧阳雅霓?」

  「嗯,她调任咱们F市了,现在是F市安保局行动调查处的处长。」

  来的人正是欧阳雅霓阿姨,跟在她身后的那七位,也都是她在G市安保局时候
的那帮手下——安保局一整队「八仙」彻底齐了,清一色的米黄色呢子大衣、清
一色的黑皮靴、清一色的湖蓝牛仔裤;而我之所以知道来人就是「八仙」的那几
位,正是因为在欧阳雅霓的身后还跟着「人屠湘子」迟昊英和「骷髅采和」兰凝
萱,这二位在我之前在G市的时候接待过我,因此我一眼就把他俩认出来了。

  「那么,安保局的人,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就进了情报局的会议室?这欧阳处
长也不怕犯忌讳啊?」石劭文问了一句。

  这次我倒是没说什么话,我也觉得欧阳雅霓直接把手下的「八仙」带到了情
报局、带进了专案组,对于从过渡政府开始就日臻水火不容的安保局与国情部而
言,这样做无异于叛变投敌,虽说这俩部门说到底也是为了国家服务的,而且
「八仙」这帮人还都是安保局系统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如果这件事传遍了情治系
统,那么安保局的面子今后都不知道该往哪搁了。

  不过,看着欧阳雅霓和其他七位安保局特务的脸上毫无惧色、不卑不亢、自
然而然,他们似乎也对这个并不在意,这样看来,不敢说最上头到底是哪一个谁,
起码首都国家议会和元首府里面的诸位官家们,对安保局是基本上不信任了——
要知道这个专案组的成立,是中央警察部和国家情报部的意思,但是一切的一切
最终还是要跟元首府报告的,欧阳雅霓要带着一个队的安保局特工加入到这个警
察部和国情部主导的专案组里,肯定也是跟上头汇报过的,要不然也不能容许她
意气用事,尽管我是知道,她来八成就是因为她和夏雪平的闺蜜交情;而若是追
溯到最开始,首都能下决心在F市成立「神剪」专案组,那还是因为西苑太宁宫被
人送去了子弹和恐吓信,而这件事本身就应该是让安保局总局查的,但是到现在
也没听说查出来了个一二三四五。在F市这边也是,在首都那边也是,让安保局查
啥都查不明白,换成我是易瑞明,我也会扔掉安保局这帮废物。

  正寻思着,刚才那几个操着一口Y省西部土话跟口音的乡下警察们也跟在「人
屠湘子」迟昊英的身后,吊儿郎当的同时又有些无所适从地走进了会议室里,左
右看看,大摇大摆地,也不知道该不该跟屋子里其他人打招呼,遥各处瞅了半天,
找到第三排的一脸六个空座坐了下来。他们那几个屁股刚坐稳,周荻和岳凌音便
前后脚走进了会议室。

  而一进会议室,岳凌音的脸色果真就不对了——但也先缓了一下,因为坐在
第一排的欧阳雅霓见到岳凌音进门后,先起身站直了,然后朝着她欠身微微点了
点头,岳凌音勉强微笑了一下,也朝着欧阳雅霓点头示意一下,接着她那双如炬
目光就在满会议室里寻觅着,边寻着边用着中气十足的声音说:「刚才有人在检
测室门口吵起来了,对吧?」

  我和赵嘉霖相互看看,又坦然地望向岳凌音。而刚刚坐下的那六个乡下警察,
皆是齐刷刷地缩脖端腔、萎成了一团,活像刺猬成了精一样躲在座位上。

  「路达飞,刚才是你和你的战斗小组,在一楼跟我们专案组的其他同事吵起
来了吧?」

  岳凌音刚说完,我和赵嘉霖都傻了。

  「她说谁?刚才那几个『老倒子』里面那个……什么名?」赵嘉霖都听得有
点前言不搭后语了。

  「路……路达飞?」

  接着,我就看见刚才那个在检测室里只脱到留下穿着满是汗渍的朱红色内心
与漏眼裤衩的家伙,唯唯诺诺地站了起来。

  「我操!他是路达飞?」我是真难以置信,感觉大脑都像是在过电一样。

  ——要问这个路达飞到底是谁,其实他还真的大有来头。

  Y省西部那边穷乡僻壤,而再往西就是蒙俄边境。按说原本那边其实没多少人,
两党和解以前执政党做过的最后几年的人口普查,发现那边其实人口已经呈现出
严重负增长状态,好些村子里空无一人、好些农用地要么被房地产开发商和本地
工厂、地级国家干部兼并把持、要么干脆就是荒着干长野草没人耕种。当年的Y省
省政府把这件事上表首都,两边一商量,从首都拨了一笔款准备重建Y省西部,并
且专门挑了几个靠近蒙古和俄罗斯边境的乡镇,大力修缮了一番、开发了几个旅
游景点、盖了不少宾馆酒店、还培养当地人学习俄语和蒙古文,准备靠着边境贸
易招商引资,把当地经济发展起来。谁知道这个项目刚搞了一年,当年的红党掌
门人廖京民就在《两党和解协定》上签了字。两党和解、政体改革,先前红党做
出来的好多决策到现在就都不作数了,Y省西部的经济开发也就此被搁置了。与此
带来的,便是失业和犯罪,再没几年,Y省西部的那几个当初被规划为「蒙俄贸易
中心镇」的地方,便成了毒品、走私品、盗卖文物、盗卖矿产资源的天堂。直到
后来,差不多五六年前的时候,一个原本就是Y西W县出身的一个K市警院毕业生,
在回到家乡后,组织了一帮不要命的刑警,用着非常手段跟那些一般人对付不了
的毒贩、走私犯、文物贩和「矿鼠」们进行了将近十几次暴力火拼,并在省厅的
支持下重新整理并重建了Y省西部的警务治安体系,西边的治安情况才逐步恢复了
稳定。

  而那位拉起一帮敢死队的年轻刑警,正是路达飞。折在他手里的犯罪团伙,
大大小小都算在内,估计差不多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了,被他亲手蹦死的贼王匪首
更是数不胜数,这家伙,在我上警校的时候,可是被我们所有人当成警界榜样的。

  可没想到,传说中本该如擎天白玉柱一般英雄的真人,长相和警校光荣榜上
面那张照片已然大不相同这也就算了,相由心生,举止为人竟然还是那样的猥琐
粗陋,当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路达飞站了起来,从背后都能看出来他是红着脸,并从脸上红到脖子根那里,
接着他二话不说,卯足了劲一抬手,「啪——啪——啪」三声,果断地给了自己
三个响亮的耳光。

  这三个耳光扇完,尴尬的变成了会议室里面的其他所有人了——除了赵嘉霖
以外,这姐姐眯着眼睛看了看站着的路达飞、又斜眼看了看我,捂着嘴憋着笑,
因为整个会议室里,也就我和赵嘉霖,还有路达飞和刚跟他一起偷窥人家女警、
外加门口那俩排队等着检测全身的女警知道怎么回事。此时再往前面几排、跟路
达飞坐成斜对角的那两个女警也懵了,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么个莽人。

  「这……你这是干嘛?」如岳凌音这样见过大风大浪的人,也被这突如其来
的三个耳光有点震慑住了。

  「对不起了,周先生,哦,还有这位……您是岳处长?」

  「对,我是。」

  「不好意思,岳处长,我路达飞就是一个山野村夫,我在乡下待久了,粘上
一身匪气是避免不了的事情,但我实在是求求您,求求您别计较,我知道我一来
就犯错误很可能就留不下,但是我真心是想跟你们一起干!」

  路达飞这家伙的嘴巴可真是没有把门的,想说啥就说啥,为人也确实太过随
心所欲了一些,只不过到了现在这个场合,随意地就把自己知道的那点玩意抖搂
出来也无所谓了,他知道的那点儿东西,别人也都知道了。

  但岳凌音可是个泾渭分明的人,平时随和起来,跟我这样的小孩子都能嘻嘻
哈哈的,可是如果认真起来,她可比任何人都讲原则。

  「想跟我们一起干,也得讲纪律和最基本的礼貌吧?眼睛和心里都不守规矩
也就算了,随意就把咱们专案组的事情,跟你不知情不认识的人说漏了,这是你
吧?莫说你不认识刚才在走廊里遇到的人,就算是你认识的,在外面你都不能这
么讲;在外面遇到咱们专案组自己人,没有必要的原因,你也得装不认识对方。
就你这样,你怎么做专案组的工作?」

  还没等路达飞说话,旁边的周荻却当着一会议室的人的面前,转身对岳凌音
低头稍眼,语气深沉地说道:「处长,这个路达飞是我选来的。您瞧我了,咱们
按照咱们部里给各地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他就算了,好不好?」

  「什么话!」岳凌音震怒,眉毛一横——漂亮大婶长得本身就有点女身男相,
快五十的人了,本身就像个帅气俊俏的古代公子,而她这对剑眉一横,自然多了
十分凌厉的霸气,一屋子人都比刚才更安静了,且看岳凌音瞪着眼睛,继续对周
荻说道:「什么叫做『按照情报局探员的规章处分一下算了』?按照咱们的规章,
不注重保密守则那是要关禁闭的!但这是军事性质的惩罚,他有军衔么?他是军
人么?咱们还没让他开展工作呢,他就犯了这样的错误,就算是对于一般的警员
也是不应该的吧?就这样的人,这样的素质,居然还是你选来的,你这样护着他
又是为了什么?」

  「可再怎么说,处长,他都是被评为『省特级战斗英雄』的优秀警员啊。」
周荻立刻又转过头去,指了指路达飞问道:「路达飞,你跟岳处长汇报一下,你
为什么一定要加入咱们『神剪』专案组?」

  转眼一瞧路达飞,在这个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还是其他人还基本上相互都
不怎么认识的时候自己就这么着被专案组负责人单拎出来批评,全身上下早就臊
得都不行了,这边周荻一问自己,他说话的语气也正常且正经了不少,情绪也稍
稍有些激动起来:「岳处长、周课长,还有在座的诸位:我路达飞是个粗人,原
本确实是在K市这边上学然后毕业当了刑警的,但是近些年在Y西那篇荒蛮之地,
性格品行,我也自知是堕落不少……Z市、T县那边是个大染缸,谁在那待久了,
身上从里到外也都脏了,我也免不了俗。但是我一定是要加入咱们专案组的!
『天网』不『天网』的,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个啥,但我一直都知道,咱们
这个专案组,就是为了对付警察内部有一帮神秘人物的!我打小青梅竹马一起长
大的女朋友、我爸妈、还有我女朋友爸妈,都是被我们Y省西边的警界高层跟一帮
边境黑恶团伙害死的,一块堆儿死了五个,可是在我们Z市那边到现在还给他们认
定是『意外致死』!那帮武装到牙齿的『油耗子』们,早都被我和兄弟们亲手给
毙了,可到现在,我想重新调查我自己家人的死,我想翻案,甚至我心里明知道
有可能是谁在算计我,我想找到相关的证据,我都做不到!一直有人在阻拦我查
我自家人的死,同时还有人想要接着害我、接着要我的命——我倒不是怕死,但
是我连自家人是谁杀的我都没办法查……还亏得我是个警察!还亏得我是个男人!
还亏得我是个父母生父母养的!诸位,我是真想跟你们一起干!岳处长,刚才我
可能的确犯了错误,但求您看在我已经不用您说、就给了自己三个嘴巴子的份儿
上,我求您饶了我!您饶了我,别赶我走!」

  说到最后,路达飞竟然有些声泪俱下,并且的确不像装的。等会议结束了,
我特意让一组那几个我要是不派活、平时也没啥正事的七个菜鸟查了一下路达飞
的个人情况,确认了他说的东西都是真的,会议室里的其他人听到路达飞的自述,
多多少少也都有些动容。

  但岳凌音却是一副铁面无私的模样,冷着脸道:「如果说起私事,试问今天
在这间会议室里这五十位来自咱们Y省乃至整个东北的警员干部们,又有哪一个是
不跟『天网』有怨有仇的,即使没有,摩擦肯定也是有的,你以为就你一个人恨
他们么?单靠仇恨,不讲规则不讲纪律,你以为你就能办了他们?」岳凌音停顿
片刻,叹了口气,我本来以为她会话锋一转,没想到再一开口,仍旧是极其地不
近人情,简直与平时外冷内热的漂亮大婶判若两人:「你和你身边的这几位还是
走吧,我们专案组的工作不适合你们!而且都记着,刚才在一楼走廊里胡咧咧也
就算了,如果到外面、回去了,你们再敢瞎说,那就是要按照泄密罪把你们逮捕
的!」

  这个时候,周荻回过头来发话了:「您先等会儿,处长,您三思啊!咱们为
什么把这些人从全省各地招揽来,您难道忘了么?不是我说您,现在咱们专案组
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招揽的人士,名单都是给中央警察部和国家安全部递上
去的,明主任和叶特派员回首都,就是去和西苑太宁宫秘书处的人去开会的,估
计这会儿应该是签好字了的,您在这个时候把他和他带来的这几个人开除了,首
都会怎么想?况且,咱们专案组经过了几次吃亏,咱们最需要的就是像路达飞这
般敢打敢杀的好手,他在贫困险恶地区放任惯了,您就放他一马,让他今后戴罪
立功也不迟,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周荻一番话说完,岳凌音不说话了,脸色还有点铁青,想了半天才叹了口气
点了点头说道:「行吧,小周,那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反正今天这个会你负
责,你受累了。」

  说完,岳凌音直接从前排找了个空座,双手抱胸坐下了,从她的背影看去,
我竟然少有地从这身高一米七八、体态刚中带柔、铿锵玫瑰般的大婶身上,看到
了一丝少见的失落。

  ——开完会后,我才从情报二处别人的嘴里听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单来说,就是因为关于之前那五个组在查那些账面上的制药企业和工厂,
结果全军覆没的事情,先不管专案组或是情报局内部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一个队
伍七分之五的成员全都折在了任务上,还外加搭上了十几、二十来个情报干部,
无论是在大明朝大清朝还是伪政权、旧时代,是新政府红党专政还是两党和解,
怎么说都是每一个参与负责跟指挥的决策者要承担过失且均摊责任;可这会这事
儿有点不对劲,过错和处分全都要由岳凌音一个人承担。

  明子超是国情部特派员,叶茗初代表中央警察部,他俩分别代表的都是首都
的衙门总部,没人跟我解释,但是按这道理我往下想,如果这次五个小组的牺牲
落到他俩身上,那就表示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的决策有问题,但是无论怎么说,
是首都那帮大老爷们没担当、还是从最开始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秉着保密或者其
他原因根本就没准备承认在F市有这么一个专案组,总之到最后,就算是明子超和
叶茗初也都写了检讨报告,但是他俩身上不能落下处分,好在这俩人对于岳凌音
来说,一个是老搭档一个是老朋友,关系还都不错,自从国情部和中警部一起下
发了对于岳凌音的处分决定,他俩就一直在帮着岳凌音跟上峰说话,这回开会他
俩没来也确实是因为回了首都,要么让首都收回成命取消处分,要么就跟着岳凌
音一起把这个过错给扛下来。

  但同时,另一个该跟岳凌音受到处分的人,居然一点事都没有,而且他还全
权负责了重选专案组的人选,而且此时此刻,他竟然还在当着一帮人的面,替路
达飞说话。除了明子超和叶茗初,专案组里跟岳凌音一起说得算的,就是夏雪平
和周荻了,而夏雪平在十一月末生了一场病之后——当然,这个事情除了我之外
其他人应该根本不知道夏雪平请病假到底是因为什么、到底是不是真的生了病——
就基本上不参与专案组的行动了,她更多地是自己单打独斗,然后把查到的东西
直接跟岳明叶三人汇报;剩下那个人就是周荻了,他参与的一系列的行动计划制
定,可比夏雪平和其他人多得多,那五个小组的行动策划,他也有份儿,而且最
后那俩小组跟情报局行动处跟对方交火后近乎全员牺牲的时候,他就在现场做指
挥。可这家伙,过后一点事情没有不说,专案组新人选居然是绕过了岳凌音由他
来选、而此次新人入驻后的第一次会议居然也由他主要负责,这个真是有点说不
过去了。

  周荻这家伙不是傍上了什么大靠山吧?情报局里的所有人都在想这个问题,
可就我所知,外加过后我跟赵格格一勾兑,周荻这家伙能够得着的最大的靠山,
也就是他老丈人明昌国际集团了,按说明昌国际虽然名满东亚,但是说破了天也
只不过是东北少有的拿得出手的南方老招牌比起来,还是稍稍有一定差距的,更
别提能够撬得动国情部和中警部的墙角、让周荻这个姑爷在里面豁楞。但是除此
之外,他似乎也不认识什么来自首都的大人物了,能让他趟着枪林弹雨走出来还
不粘上一滴血,这实在是有点令人匪夷所思。

  那难不成,真像丁精武怀疑的,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有关系?他真是「天
网」的鼹鼠?那也不对劲,毕竟这一出确确实实让情报局里不少人都开始对他颇
有微词,开始讨厌他、甚至恨上他了:我也恨他,但是咱想事情也得讲理,倘若
他要真是「天网」派来的卧底,那么他也好、天网的幕后大老板也好,脑子都有
问题,因为如此一来,那就相当于给他在情报局里里了一个靶子让人瞄的,而按
常理来说,当卧底的当间谍的,从来几乎没有这么干的,小孩子都知道这么做实
在是太危险了。

  那又是为什么他居然可以片叶不沾身,一点责任都没落到,我就又一时半刻
想不清楚了。

  总之现在至少在这个专案组里,岳凌音的地位明显是被打压的状态,周荻反
而俨然成了专案组的老大。不过岳凌音却没表现的多不舒服,毕竟她从踏入警察
和情报干部这一行那天开始,她的仕途就从来都不是顺遂的,她是一路被人打压
着走过来的,尽管困惑与心有余而力不足是的确挂在脸上的。

  随即,周荻站在会议室的主讲台前,扫视了会议室里所有人一圈,最终把目
光落在我和赵嘉霖的身上之后低下了头,扶了扶眼镜,抿了抿嘴叹了口气,然后
按下了主讲台上的操作按钮,把投影屏幕拉了下来,边做着这些边说道:「刚才
诸位也应该听到我和岳凌音岳处长的对话了,今天这次会议由我来主持。我是谁、
岳处长又是谁,想必你们也都清楚了,我亲自找到你们诸位,邀请你们来参加这
个专案组,目的是为了什么,你们也都知道,就算是不太清楚的,我给你们发的
资料里面也都有说明。而你们肯定也都不大认识你们前后左右坐着的人,但我还
是想告诉你们开会的时候不要交头接耳、不要私下发短信发微信发Line,情报局
里的网络信号是可以监控到你们诸位的手机的;我已经在四昌街的『罗杰汉斯』
南美烤肉自助订了包场,等下会后,我们会给你们各位相互认识交流的时间,而
关于分组的名单,最迟明早7点,我会把你们各自组内的名单发到你们手机或者电
脑端的情报局内部通讯系统上,请你们注意查收。废话不多说,我们的时间也很
有限,那么我们就给你们介绍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

  老丁昨晚跟我说的话,还有刚才岳凌音与这家伙的对话,已经开始让我愈发
地认定周荻这个家伙肯定会有大问题了,虽说我还满心满腹的问号在我的身体里
乱窜,很多事情也解释不清,但我觉着这家伙倘若真的是情报局的内患,他要是
主持起专案组的工作来,那必定是会千方百计地给专案组的任务甚至是大方向拖
后腿……

  我甚至已经开始等着他点开幻灯片,用他那复杂又漂亮的话术扯一些有的没
的的事情来扰乱这些新加入专案组的人的视线了……

  可没想到,PPT的第一页,就是一组照片,这组照片直接给我看傻了眼:那是
一组关于我舅舅夏雪原的照片。

  ——当然,若只是当年夏雪原在市警察局重案二组时候工作的照片或者档案
上的照片,我还是会认为这家伙就是从夏雪平那儿套出来了、或者是不知道从那
得到的夏雪原重新出现的信息,然后利用这个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我舅舅本人的家
伙来打烟雾弹;

  可我没想到的是,PPT上竟然出现了舅舅的近照连拍!

  ——军绿色棉大衣,稍微发福但是仍然看着壮硕的身材,国字脸、一字胡,
一些油腻的自来卷短发,靠近颧骨和法令纹处的雀斑,以及舅舅那招牌式的抽出
海绵滤嘴后倒吸香烟的动作,不仅让我确认了那天在地铁里杀掉吉川利政冲我微
笑的、之后又出现在蔡励晟出席的商政活动地点的对面居民楼顶拿着狙击枪逗乐
一样地朝着我脚下和头上开枪的人就是夏雪原,这一组照片,还应该就是在圣诞
节前后拍摄的,位置也正好是「兴业大家庭」商厦门口那颗两米多高的圣诞树旁
边;而那天,在那附近不远的地方,红蓝两党的宣传活动志愿者跟红蓝两派青年
团的成员正是在那打了一场群架。

  我和夏雪平还来不及搞清楚舅舅到底死没死、是有人借他的面孔故意搞事还
是他真的死而复生的时候,周荻这家伙已然搞到了舅舅的近照。

  「这个人,我估计在座的没几个人认识他、见过他,但是如果我提名字,大
家应该都不会陌生——他叫夏雪原,曾经在我市的警察局担任刑侦处重案二组的
组长,反黑英雄,他也是咱们大家都熟悉敬仰的警界泰斗夏涛先生的儿子。」

  听着台下一阵哗然,周荻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大概在八年前,已故夏老
涛公的全家遭遇了一场灭门案,根据档案记录的线索和推论,应该是大概三到七
个人闯进了夏雪原的住处,并对里面的人进行了毫无人道的擂击、刀刺与枪杀、
最后还用火焰喷燃的方式进行了毁尸灭迹,除了夏老涛公已经出嫁的女儿夏雪平、
外孙何秋岩和外孙女何美茵并没在夏雪原的家里而躲过一劫,夏雪原的母亲、妻
子、收养的婴儿全部被害——这案子,跟夏老涛公当年在郊外野地被杀案一样,
到现在还是个悬案。可是八年以后的现在,这位夏公子又重新出现在了我们面前。
根据我所掌握到的现场口供:十一月底,在我市红山广场地铁站所发生的割喉杀
人事件,与次日早上,针对我省蓝党负责人、我省现任副省长暨我省本届省长选
举候选人蔡励晟的刺杀,也都是此人所为。」

  说到这里,周荻再次环视四周,看了看台下的所有人:「这几张照片,是我
所在的调查课的同事拍摄到的画面,尽管任务是我下达给他们、让他们秘密进行
的跟踪和拍摄,但是……唉,那批同事现在已经都不在了。由此,我也希望大家
能够紧张起来、重视起来,要知道我们这个敌人夏雪原不是一般的角色。他行踪
捉摸不定,反侦查能力不是一般的强,身边还会带着估测四到六个随身武装人员——
他们的模样我们没办法知道,已经死去的那些同事也根本来不及拍摄那些人的特
写。我知道你们各位加入咱们专案组的,都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但我也希望你们
别去做无谓的牺牲。」然后他又从幻灯片里调出一张F市地图,拿着激光笔指着说
道,「目前我们所能掌握的是,夏雪原出现过一次以上的地方,有咱们市区中央
浪速路的和解广场,以及周围这座友谊宾馆;城东Y省大学附近的北街,再往西北
边的后金汗陵;南郊靠近J县的高速路服务区,青春大路青春公园,以及电视塔公
园。我把咱们现场的五十二位专案组警员,按照地支属相作为代号已经分好了组;
根据地图上的这个分布,等今晚或者明早收到分组名单为『耗子』『公牛』『老
虎』『白兔』『火龙』『毒蛇』组的诸位,将要开始地毯式的排查和盯梢,把这
个借尸还魂的夏雪原给我找出来——但是注意,一切行动不可以像刚才的那位警
员在走廊里的所作所为一样咋咋呼呼,要确保秘密且安全的进行。」

  紧接着,周荻有把之前专案组那五个小组人员所执行的任务、全体牺牲的情
况以及他们所得到的有用信息汇总了一下,简而言之,那些先前加入专案组的、
我还没来得及认识的年轻警员们虽然都不在了,那些什么工厂、小型药企、小加
工作坊和仓库炸的炸、烧的烧,那些原来借着制药为由潜藏下来的武装人员也都
人去楼空,但并不代表那些已经牺牲的警察们没有半点收获:首先从现场留下来
的那些运输卡车的残留车牌,情报二处调查课的人还是发现了这些货车经常往来
的地点,竟然都在Y省境内,尤其沿着边境大同江,经常是在出了F市之后除去到
外省以外,经常往返于T港、D港,组成一个三角形的运输线,在这只三角形上共
有十个可疑地点。周荻也倒是真不含糊,安排了代号为『警犬』和『野猪』的两
个六人小组和代号为『马驹』的一个四人小组前去调查,并且还拉上了F市情报局
在T港和D港办事处的特别行动队,早在附近埋了桩子。这还不算完事,在某一个
伪装成制药公司的三层小楼里,似乎因为走得匆忙,楼里的火烧得极慢,而且也
不知道「天网」的人是怎么想的居然没用手雷或者炸弹炸掉那栋楼,在楼里调查
课的人还发现了一部比较完好的电脑主机,破解了密码之后,他们竟然发现了该
伪「公司」的电子账目,周荻也当即宣布委派「猴子」组的四人来专门调查这部
账册,并按照账册上的资金流水进行后续调查。

  等到这些事交代完了,周荻看着面前操作台上的笔记本电脑沉默了少说得有
一分多钟,我离着大老远,发觉他好像是在低着头抿着嘴,脑门上似乎还有点冒
冷汗,会议室里的灯光明亮,照在周荻的额头上,笼上一层微微的油光——周荻
确实是我的情敌,还有我有不共戴天的夺母之恨,但有些东西还少讲客观事实,
我不会像网络金手指爽文小说里面那些主人公一样,只要是与别人有梁子有冤仇,
就把对方贬低得一文不值,周荻这家伙实话实说,为人狡诈、油嘴滑舌、满腹坏
水,但是怎么说他看着也是个人物,三十来岁确实开始步入中年了,但他的气质
却并不油腻。然而此时此刻,他脸上的这层油光,在别人眼中看起来我不知道是
什么感受,我对他也算是认识已久,看他这副模样倒真显得有些慌张,更确切地
说,他好像是在心里藏着什么莫大的事情悬而未决一样,而且似乎半天也拿不定
主意。

  坐在前排的欧阳雅霓也早就注意到了这个同行的不对劲来,欧阳雅霓手握成
个虚拳,掩在嘴唇上清咳了两嗓子,还冲着前面跺了跺脚,坐在她旁边的,是也
似乎正想着心事的岳凌音。欧阳阿姨这番小动作,总算叫醒了岳凌音,岳大婶一
抬头,欧阳连连冲着她朝着主讲台上使眼神,岳凌音也这才发现周荻的不对劲:
「小周,怎么了?」

  「哦……我、我这边鼠标操作板失灵了……呵呵,电脑年头长了,得换了。」

  周荻掩饰地笑了笑,然后再次挪动鼠标触控板,按到了下一页的幻灯片。

  岳凌音咂吧了两下嘴唇,欲言又止,又转头和欧阳雅霓对视了一下,摇了摇
头。

  他们在前排短暂地交流了这么一下,我在最后一排心里犯嘀咕:简简单单就
一个笔记本电脑触控板失灵的事情,能让周荻慌张成这样?他又不是警校里第一
次坐学期报告口述答辩考试的学生,他一个调查课的课长、这样几十人的会肯定
得经常开,设备出了问题用得着这么紧张么?

  但我心里的嘀咕,随着接下来PPT上的图片信息展示瞬间就揭过去了——接下
来的一组照片,是关于一个温泉度假会馆的照片,看来周荻准备得也很充分,正
视图、侧视图、俯视图都有,只是这些照片都是镜头离得很远照的,要么是用高
倍镜头远摄,要么是俯视航拍——根据地面上的影子来看,摄像者乘坐的还是军
用直升机。这家度假会馆相当神秘,建筑大概差不多六百多平方米,但是这建筑
楼只占整个院子的四分之一,从外观看有四层楼,修筑成哥特式的城堡风格,但
是外面的院子却又是典型的东北农家风,以至于单纯看这地方,会很理所当然地
把这里当成是哪家矿山老板用来自己享受和洗钱的地方;靠近城堡风格建筑的外
围分别有四个停车场的出入口,再旁边设有几个象征意义的假山、水池、凉亭、
长廊,中间空着的地方,则都栽满了梅树;这地方的选址很讲究,城北七星山再
往东,又一个近几年刚开发的富人度假区,官方管这片地方叫「天义经济开发区」—
—现有的地方、后有的名字,然后再有的行政认可,而且据说除了环保党那帮恨
不得全国经济环境与自然环境都退步到夏商周时期的憨憨们,三个党派的市议员
似乎都对「天义开发区」的设立很是支持,并都在市行政规划上也做了很多工作。

  这个地方依山傍水,僻静至极,而周围,又被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围在正中
央,并且,与这几个大型高尔夫球场之间的空隙,还都被茂密的松柏林隔开,四
季常青,继而四级与世隔绝;再周围,便都是大片的农田。但行入驶出的,全都
是极其昂贵的名牌豪车,而且似乎这家会馆搞得是所谓的会员制,从不对外搞商
业经营,所以他的老板是谁、顾客又是谁、除了只知道他们对外宣称的是一家
「温泉会馆」之外,还在有什么样的业务,谁也不知道。

  「这是我们从一个厂房当中遗落的一本笔记本上发现的地址……」周荻接着
说着,可坐在最后排高处的我,在听着周荻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忽然看到岳凌音
很明显地把头抬起来,并且全身肌肉变得僵硬地坐直了身子,很显然,她是被周
荻说的这句话给抓住了注意力——按说就算是整个专案组的决策权现在都转到了
周荻手里,按照情报局的工作层级,岳凌音还是周荻的直属上级,一个被周荻及
其手下发现的笔记本,理论上,应该早就被岳凌音看过的,她不应该有这样的反
应。而周荻在说完这句话后,用余光迅速扫了一眼岳凌音和欧阳雅霓,然后权当
无事发生一样,接着说道:「那本笔记本应该是某个送货司机留下来的东西,根
据我们的前期调查,已经确定,就是现在黑市上一直在流通的,甚至很多人、包
括我猜在座的诸位里面的一些人、以及你们周围的一些人,都有可能在吃的,被
某些人在黑市上炒热到两千到四千几粒不等的、以保健品为幌子、实际上很可能
是一种毒品的,『生死果』。」

  此言一出,听众席上果然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岳凌音表情复杂又无可奈何地
回头扫视了一遍身后的所有人,而周荻依旧朗声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调查课
推断,很有可能,这家温泉会所实际上是一个非法的色情与毒品经营场所,但是
至于是不是、里面除了提供『生死果』是否还有别的药品、无论是法律已经确定
为禁品的还是尚属灰色地带的依赖性药品,对于这一切我们依旧无法知晓。这些
照片,是我委托我在军方的朋友派遣特战队队员拍摄的画面,他们能做到的也就
是坐在运输直升机上和伪装成探险游客拍下这几张照片。但接下来,我希望,我
们『山羊』组和『母鸡』组的成员们,可以发挥你们的侦查与应变能力,近距离
地探寻一下关于这个温泉会馆的情报,甚至倘若有可能,我希望你们可以潜入到
这家会所的内部,去查查这家会馆的底——根据笔记本上的记录内容,这家会馆
屡次与我们已牺牲的警官和情报干部们所调查的药厂、企业、仓库有过多次的交
易来往,它的存在与『天网』集团有什么联系,它的幕后老板和运营人员是否就
是『天网』的成员、或是其他的警察系统成员、与警界联系甚密的成员,这些东
西对我们专案组开展接下来的工作,都是非常重要的。」

  接着,周荻似乎很顺手地调出了一张新的照片,这张照片明显是经过电脑放
大、并且用数据软件精细化过的一张照片,那是一张站在温泉会馆附近密林当中
树上拍摄到的,会馆院内假山水池前一个几乎没人去的小凉亭的特写,凉亭上还
有个牌匾。而当我看到那块牌匾之后,我几乎完全不由自主地、声音很大地倒吸
了一口凉气,引得坐在我周围的赵嘉霖、石劭文和易佳言,跟在我跟前这一排的
不少人全都侧目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何秋岩,你咋了?你……你看着啥了?到底咋了这是,咋的你缺钙了,下
巴脱臼了?」赵嘉霖对我问道,而且连问了三句,最后还拽了拽我的袖口。

  但我还是没有反应过来,合上嘴巴之后,我看着赵嘉霖,只感觉额头两侧各
自冒着凉风,接着我又忍不住地再次看了看凉亭上的牌匾,抿下一口唾沫。

  ——但见那块匾上,写着三个粗体楷书大字:「知鱼乐」。

  听众席上又是一阵交头接耳,只是这次比刚才的那阵嘈杂声音小了很多,我
估计在座的大部分人,尤其非本市的人,应该是从来都没听过「知鱼乐」到底是
个什么地方。

  「原来这就是传说中F城里三大青楼淫窝的最后一个地方啊!这地方竟然还开
着?不是有传言说早就关了么?」坐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像是自言自语般地这么说
了一句。当我抬起头侧目看她的时候,她还假装专心致志地目视前方。

  等我开了口,她才又装模作样地先把眼睛瞥过来,再高傲地一点一点转头看
向我,我则是对她问道:「你咋也知道这地方?」

  「你是猪吗,何秋岩?上次你们风纪处和重案一组暗戳戳地在那调查那个叫
什么……什么叶莹的那个下贱女人之后,『香青苑』会馆里的所有人就被人给屠
了,第二天出现场的时候,你忘了,是我们二组出的警。我那天被满楼的血河恶
心得之吐,结果我正扶着树……反胃的时候……你这家伙还盯着盯着看我!」

  「啊,对,是你们柳组长带着你们去的哈……不是,我啥时候盯着看你在那
吐来着?」这个我是真没有印象了,当时更吸引我注意力的,只是满楼的腥臭和
地上胶粘的殷红血液。

  「反正你就是盯着我看来着……你这小子啊,哼,看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死盯
人看,你刚来局里第一天我就发现你这毛病了!你眼看着别人的时候,反而更给
人一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你管我叫什么『师姐』『学姐』的,但我可从来没感觉
到你又把我当成一个姐姐!」

  「嗬,你还说我呢,你倒是学起徐远、沈量才、张霁隆他们来了哈,管我叫
『你这小子』;可他们也就算了,他们都多大岁数了?你猜比我大几岁?」简单
一个「知鱼乐」到底关没关的事情,居然引出她这么多的脾气来,看样子她对我
可真是一直攒着情绪准备怼我。我挠了挠头,马上把话题拽回到正事儿上来,要
不然我要是跟她继续这么聊下去,肯定得拌嘴:「说『知鱼乐』关闭,就是在香
青苑被人集体屠灭之后的事情,而且前不久我刚到风纪处的时候,不还跟着徐局
长带人查了『喜无岸』来着么?我记着当时,你们二组、我们一组,还有制服大
队的还跟他们交了火,还有人受伤了。后来喜无岸那个一问三不知的、俨然就是
个挂名老板的家伙,死在了拘留室里,这件事就暂时不了了之了;也就是在那个
挂名老板死的前后不出十二个小时,就有人往社会上放出消息说,『知鱼乐』关
了,有说是为了躲我们市局严查的、有说是倒闭开不下去了的、也有说他们跟
『香青苑』那帮人一样一起被屠灭了的——全市去过『知鱼乐』的人没几个,各
种传他们为什么关门了的却数不胜数。徐局和沈副局、还有我都觉得,这个知鱼
乐早晚的跳出来、重新开张,哪知道他们开到了『天义新区』这片原本是穷乡僻
壤的地方来了?我觉着,搞不好他们压根儿就没关门。」

  我正在这严肃地说着,赵嘉霖在一旁却捂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

  「不是……三格格,咱这笑点能不能别这么怪啊?我刚才是说啥玩意了,让
您这么开心了?」

  赵嘉霖突然眯着眼睛,略带揶揄之意地调笑着说道:「何秋岩呀何秋岩,我
其实真挺佩服你的。」

  我算早就知道了,赵嘉霖平时正常的时候看着冷冰冰的,根本不苟言笑,但
是她只要是一笑起来,说出来的话多半时候都没啥好话。「别介,格格,我这是
浑身上下哪点被您给盯上了,您直说吧。」

  「你看啊:首先你之前是调查过『喜无岸』和『香青苑』的,对吧?那么八
成咱俩就是这个『山羊』组或者『母鸡』组的,你有经验,调查『知鱼乐』很可
能也会找你去,是不是?」

  「这倒是有可能,看你这位不安分的丈夫准备咋安排呗。」我故意说道。

  赵嘉霖果然表情像吃了苍蝇一样,但即便这样也没堵上她的嘴,她继续笑道:
「他咋安排那是另一回事。但你看,这要是让你去查『知鱼乐』,是不是肯定也
会像先前那样,让你去潜入其中探个究竟?」

  「嗯。不然你说咱们能派大部队人马硬闯么?里面的人万一发现不对劲,提
前跑了倒是小事儿,你看看你们家驸马爷这不找了部队的关系,派了特种兵去查
探了,却不也不敢直接带人硬闯么?」

  「我说的也是这意思啊。那你进去了,进的又是这种地方,你要是想不被人
怀疑,你不得在里面找几个漂亮小姐姐,是吧,跟你做点特殊游戏啥的,才能全
须全尾的出来么?能借着执行任务的引子,去找小姐姐嫖娼,在警察里我所知道
的,可就你这么一个。呵呵,所以你说啊,何秋岩,我能不佩服你么?」

  「我……」

  我刚要说些啥,却又被赵嘉霖抢话拦下了:「怎么?你敢说,那两次你去做
侦查的时候,没沾过人家小姐姐的身子?小臭流氓!你以为在我眼前,你还想不
显原型……人模人样的,现在还跟人家副省长蔡叔叔的女儿谈起恋爱来了,人家
蔡家姑娘知道你这样么?」

  看着赵嘉霖笑中寻衅、挑衅中又带着玩笑的样子,我当真是又羞又臊,关键
是……她说的还真准:香青苑不用说了,刘红莺的美人计我都中得透透的,无论
是我明白事儿还是迷糊的时候,我都跟她有了好几次交合,而且当时我只觉得她
可怜,我真没想到她憋着要杀人;而喜无岸,虽然我也并不算是真的去嫖了,但
也被人用嘴巴伺候了一遍,并且,严格意义上来讲……人家那位,根本也不是个
「小姐姐」……

  情急之下,我想又想了个更损的话还给了赵嘉霖:「你别着急啊,赵师姐,
万一这『知鱼乐』是一家『鸭子会馆』呢?」

  「啥意思?」

  「谁说有名的窑子淫窝,就都得是给老爷们儿开的了,毕竟全市去过这地方
的没几个,而且你看这里头来往的车辆全都是豪车、名车,说不定去的都是一些
什么富贵大小姐、阔太太之流呢。正好,你又是个格格,你家明昌国际家大业大,
这里要真是个『鸭子店』,说不定上里面探究的任务就得落到你头上啊,你进去
连假身份都不需要,也根本不需要装。而且,你想想,咱们这位周课长现在早就
心有所属了,他正愁没办法把你踹了呢。你说你一进去这鸭子店里,想要『全须
全尾』从里面出来,那不得找几个小鲜肉小帅哥,或者老熟男、『大肌霸』啥的
温存一番?」我故意装作淫邪地冷笑一声,「我劝你开完会回去之后,这两天对
喝点红花、乌鸡、益母草啥的补补,要不然就你这小身子骨,被人家专业的鸭子
看上之后,肯定受不起。」

  「你……你!你……哼!」

  这下又羞又臊的换成了她,并且还多了一层愤怒和憋屈——这个真不赖我,
毕竟是她先惹我的。

  正当我和赵嘉霖的斗嘴告一段落,周荻那边关于会议的事情也嘚吧得差不多
了,底下该热闹的也热闹了起来。我倒是没啥感觉,旁边的易佳言和石劭文到也
还行,其他的有不少人刚从外地赶来F市,早上饭都没吃。来到情报局的时候差不
多是八点半,然后排队、扫全身生理指数、做情报局大楼通行证,真正开上会的
时候已经是九点半了,连着岳凌音跟周荻前后说话,眼见着现在的时间已经是过
了十一点半了。所以很多人一个是也饿了,再一个也是周围的人都不咋认识,但
是在这一起坐了一会儿,就都有点想跟彼此聊聊天。正事儿聊完了,底下就都是
闲茬,按说情报局里的探员干部不会这样,他们都是去部队接受过军事训练的,
而专案组里的这些人虽然都不至于跟那在野蛮之地浸淫得失了本色的路达飞一样
毫无斯文,但也是普通凡夫俗子,于是这会议室里是越聊越热闹。

  周荻看着台下也没多少继续听台上讲话的意思,而他该说的也确实说完了,
于是他把台上的那个扩音麦克风打开了,对着麦克风说了一声:「好吧,请诸位
在咱们会议室这休息一下吧;中午咱们五楼食堂有午餐,吃不惯的,您可以出门
左拐从铁路桥下过去,街对过有不少小吃;到下午,咱们新来的各位,还得在咱
们局里做一套操演测试,不是比拼成绩或者搞什么淘汰,而是让我们局技术处的
同事记录一下各位的情况,比如开枪时候的数据、肉搏时候的数据、逻辑思维能
力和应激反应水平;等到晚上,咱们一起去四昌街吃好吃的,再喝两杯。」

  说到最后,周荻又突然补充了一句:「何秋岩警官、赵嘉霖警官,你们二位,
随我来一下。」

  我和赵嘉霖立刻愣住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身子已经起来,腿却还弯着;
紧跟着,整个屋子里的人也都愣住了:我愣住是因为,我看着周荻关了麦克风,
关了电脑又摘了各种接线和U盘,转身出去,结果可好,这家伙招呼跟岳凌音都没
打一个——就这先生,现在在情报局里已然这么嚣张了么;

  赵嘉霖愣住是因为,根据几分钟后她的反应我推测,她是头一回从周荻嘴里
听他称自己为「赵嘉霖警官」,好歹现在她俩还是夫妻俩,事实上分了居、还没
离婚,却有好些事情也没说开,按我的观察和经验,闹成这样两个人之间,无论
是夫妻俩也好,朋友、兄弟、闺蜜之间也好、家人之间也好,如果在正处于冷暴
力中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用上了尊称,虽说外人听来尊敬感足足的,但听起来真心
比骂人还难听;

  而整个屋子的人大部分都愣住,是因为我的名字刚刚才在周荻嘴里溜出来,
他才刚说我是夏雪平的儿子、夏涛的外孙,好些人没想到,刚被人在资料里举成
例子的家伙正坐在自己身后,这换成任何人都得惊讶;我自己这倒也罢,我身边
的赵嘉霖可比我的名声更响亮,本身就是明昌国际伊尔根觉罗家的格格,屈尊降
贵跑到F市警察局里当了个反黑警察,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一套,搏击格斗、射击放
枪,一切的一切狠辣雷厉,而更关键的,她早先看不惯全省范围内的有些行为不
端男警察而对其才去雷厉风行的教训的名声,外面的人可能不知道,当警察的谁
能没听说过呢,其实早已在外,她的「毁容破相掌」跟夏雪平的「断子绝孙脚」
早就是令人闻风丧胆的「女权双璧」了,再有好事一点的,更是知道她和周荻的
关系,俩人的婚礼也不过才过了俩仨月而已。

  我和赵嘉霖拿着各自的外套和手提包,从最后一排走到前头,又跟着周荻走
出了会议室的门,这一路上我都觉着如芒刺背,台下这帮新来专案组的家伙,我
真觉得不如之前牺牲的那几位随和,看他们如狼一样的目光,他们这里面肯定有
不少,要么想看我俩露脸,要么等着我俩现眼。

  倒是在我回头环顾四周之后,我的确没看到方岳的身影。

  出了门,周荻直接把我和赵嘉霖带进了电梯。电梯里此时的气氛,实在是让
我联想到了电影《无间道》第一部中的最后一段,刘德华演的刘建明带着一丝丝
侥幸和一肚子的捉摸不透、装着问心无愧,梁朝伟演的陈永仁一脸严肃愤恨、憋
着委屈与仇怨,而另一个林家栋演的举着手枪的大B,表面上笑呵呵的看似状况之
外,实际上他心里藏的东西最坏、最想杀人的那个是他。

  我觉着我就是那个大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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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刻在电梯间这样闭塞的空间里,我突然有点期盼赵嘉霖和周荻吵起来,而
且照着之前赵嘉霖没机会找周荻对线而把火全都撒到我身上的宣泄程度来看,她
的火气一上来,杀了周荻都有可能,那么这样的话,我觉着补刀的活可以让我来
做。

  但是此刻在电梯里,赵嘉霖虽然绷着脸红着眼,却老半天一言不发,脸上愤
怒归愤怒,可她周围的空气里散发的却全是委屈的苦涩味道而并非藏在冰雪里的
火辣怒气,这跟她平时的表现实在是大相径庭。

  「最近还好么?」赵嘉霖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周荻却先开了口,他
说完话后,又下意识回过头看了看我。

  我反正无所谓,只要他俩有一个能开口就好,有一个能开口,我就能在旁边
煽风点火:「问你话呢,赵嘉霖警官,最近还好不好啊?」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斜眼瞪了周荻一下:「哼,还知道问候我呢,周长官?」

  「可不咋的,周长官。你还知道呢?」我又赶紧跟了一句。

  周荻又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气。就赵嘉霖这点小脾气,周荻又是何等聪明
的人物,他能猜不到赵嘉霖的心思么:「就因为我刚说了一句『赵嘉霖』警官,
你不开心?刚才是工作场合,我只能这么叫。」

  我又连忙看向赵嘉霖:「说的对啊,那大庭广众的,还能叫你『亲爱的』?」

  「哼,只怕是该被叫『亲爱的』那个人,今天没来吧?」没想到我的插科打
诨真被赵嘉霖接过去了,并且她瞬间使上了脸色:「我不高兴到底是因为啥,你
还不清楚么?」

  「啊呗,周师兄,心里这点逼数你都没有么?」我又接了一句。

  周荻又回头看了看我——看了看我的嘴角,又看了看我的眼睛,接着转过头
后再次低头叹了口气:「我叫你俩来是说正事儿的,任务上的事情人命关天,其
他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看见没有,人家不想跟我俩说别的事儿;这说明啥啊,三格格,这就说明
咱俩心里一点正事儿都不合计,完了人家肚子里全是正事儿。要不咋人家周师兄
能当领导、当国情干部呢?就咱俩这样的,还想进步啊?」

  赵嘉霖听了我话,那当真是火上浇油一样,嗓门都忍不住长了一调:「就他
还肚子里全是正事儿呢?三天两头带着人往我四叔那儿钻,能有啥正事儿!」

  没想到周荻这家伙不说话了,就在我俩面前朝着情报二处办公室门口那条走
廊往里走,越走越远、越走越深,甚至到了走廊尽头的地方,那里还没开灯——
这下子我又突然慌张了起来,并且时时刻刻警惕着看着周荻分别握着笔记本电脑、
提着公文包的双手,看着他是不是有准备把手枪摸出来对准我的意思。

  但他并没有想要掏枪,在走到了一个比较隐蔽的地方之后,输入密码打开了
一个小会议室,率先进了门开了灯。

  「进来吧。」

  我和赵嘉霖一前一后走进会议室,刚放下手提包和大衣,还没等坐下,周荻
已经在两张椅子前头的桌面上摆了两本档案夹,等我和赵嘉霖走进之后,他又警
惕地关上了门。

  「坐下吧。都是自己人,我也不说闲话了。」周荻开门见山地说道,「我代
表专案组正式通知你俩:你们俩就是『猴子』组的成员。」

  「我们俩?不应该是个人么?」我不解地看着周荻。

  「对,还有石劭文和和易佳言。但是我决定让他俩给我当助手打下手,而
『猴子』组这个任务,得你俩来办,毕竟你们俩一个是市局重案一组、一个二组
的,很多工作交给你们俩会很方便。」

  「稍等一下,周师兄,」我一着急,还说了一句片汤话:「你的意思是,这
是你的意思?」

  好在周荻听明白了,这要是换个脑子不灵光的恐怕都得骂我:「对,整个专
案组现在按照十二生肖分小组执行任务,也是我自己安排的。」

  「岳凌音处长,对此是不是也不知道呢?」

  周荻咬了咬牙,面无表情道:「等下我会跟她汇报的。」

  「我的意思是,刚才开会听您在这部署了不少作战计划,并且在您讲细节的
时候,你口口声声说这些事情都是你安排的,那你这样的安排,有跟别人商量过
么?」

  周荻想了想,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按道理,这些事情我不应该跟你说,
秋岩,但你和霖霖都是我信得过的自己人,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我这样做,是拿
到了首都的授权。」接着,他还表现得相当关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小声对我问
道:「秋岩,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不信任的地方?」

  周荻这句话反而给我问愣了。因为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我要是再往下
吐露心声,倘若这家伙真是跟天网或者其他什么势力打连连,那我就容易打草惊
蛇了,而万一他根本没事儿、底子干净,他把专案组搞成这样纯粹是因为他这股
子让人恨的爱表现的性格,那我要是把话说重了,撕破脸倒是小事儿,我可还在
专案组帮着他们情报局干活呢,他一个调查课头头想整一个小刑警可有得是办法。

  「没事,我没啥不信任你的。你周荻师兄,堂堂大『金句哥』我还信不过么?
我就随便问问。你看你,紧张个啥?」

  我最后那骨碌话,也是愣往上凑的一句,没想到周荻不假思索、没留反应时
间,马上很浮夸地笑了起来,并对我回问道:「啊?哈哈,我没紧张啊,我紧张
啥了?秋岩你说话现在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话赶话忽悠我……哈哈,真是……」

  「你俩都等会,」周荻那头话音刚落,赵嘉霖又突然说话了:「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专案组,你一个人说得算了是吧?」

  「嗯。你还有啥意见啊,霖霖?你要不有啥话,等待会午休的时候我带你找
个地方说……」

  「我才不去!我之前给你打了多少电话、发了多少消息约你出来咱俩谈谈,
你都不理。我今天说好了的,我要跟何秋岩一起吃午饭!咱俩的事儿,哪天再说
吧!」

  一听这话,周荻傻了。我也傻了。

  赵嘉霖接着站起身来,看着周荻说道:「我问你啊,既然这些工作都是你安
排的,那你为啥不安排我跟何秋岩去查那个『知鱼乐』呢?」

  周荻斜眼扫了我一眼,然后无奈地撇了撇嘴:「霖霖,别闹行么,这不是你
任性的事情……」

  「我啥时候任性了?你不是要跟我只聊正事儿么?我就问你,你是怎么考虑
的,为啥不把我和何秋岩安排到调查那个温泉会馆去呢?」

  「这我该怎么跟你解释……虽然说接下来咱们要做的三件事情的行动计划,
全部都由我来制定,但我也是得根据不同情况不同条件,跟专案组里每一个人的
不同能力和性格来制定,短一处,可能还会出现之前牺牲一大半的事故。我不敢
这么做……」

  「哦,那我明白了。看来你从始至终都觉得,跟黑道份子拼刀对枪这么长时
间的我,能力还是不行——从跟你谈恋爱到结婚,这么些年,你总算是说句实话
了!」

  「我真不是这个意思,霖霖!」

  「行,那你不考虑我,你考虑考虑这个人行不行?」赵嘉霖说着,拿手朝我
一指,「你成天对人家最看重的东西有所图谋也就算了,你还得挤兑他啊?你知
不知道他先前在咱们局风纪处都做过什么事情?这家伙在查那个『知鱼乐』已经
很久了,怎么,你周大长官一句话,就不让人家追了是不是?」

  周荻也有点挠头了。

  说实话,我也真心觉得赵嘉霖在这件事上有点任性了,「知鱼乐」重现是让
我很迷惑且好奇,外加稍稍有那么一点跃跃欲试,可我也并没说我非要去查这个
地方。周荻安排我和赵格格去按照什么账本上的东西去查相关信息、而故意不让
我接触「知鱼乐」温泉会馆,我也很猜疑,但尚且不知道周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所以我原本想的只是静观其变;没想到赵姐姐比我还上头,而且就这么几句话我
也听出来了,她心里肯定是带着邪火的,只是可能还是碍于我在旁边,这里又是
情报局、且是周荻上班的地方,她才不好直接把心里最想说的话跟周荻吼出来,
于是只能这样故意找茬。

  周荻闭着眼睛,朝后仰了仰脖子,深吸一口气,然后耐心地说道:「我怎么
能不知道秋岩之前就是在查这个地方?他做过的事情我比你清楚多了。但是在咱
们情报局、在咱们专案组里执行的任务,跟在你们警察局风纪处里执行的任务,
难度和风险级别能一样么——而且我再多说一句……」周荻眼睛一低,咽了口唾
沫,才接着说,「这个『知鱼乐』的情况,可比先前那个『喜无岸』与『香青苑』
复杂多了,也危险多了,这里面的事情不是你们两个能想象得到的……」

  赵嘉霖忽然眉毛一横,接着这两夫妻的场面就有点控制不住了:「呵呵,成
天就跟我扮神秘吧!」

  「我……什么时候跟你扮神秘,这哪是我在跟你扮神秘……」

  「……哼!从我还在上小学的时候,你就在这么样地哄骗我、糊弄我!」

  「我并不是哄你、糊弄你,嘉霖,我是个情报干部,我有我的纪律和……」

  「……哎,对对对!就是这样的话!我问你什么事情,你到最后不是说『这
是纪律我不能说』,就是说『这里面的危险不是你能想到的』,反正你是懒得跟
我解释!我可真是听够了!」

  「我是有些话真的不能跟你说啊,霖霖!那你想怎样啊?」

  「哼,你以为就你现在,没了岳凌音管着你,你就啥事儿都说得算?我这就
给我阿玛打电话,你们国家情报部的有几个领导还是跟我们家有来往的,我偏要
看看,凭啥何秋岩跟我就不能去查这个温泉会馆!」

  「赵嘉霖……我现在不是你的丈夫,我现在是你的领导,你有义务听我的……」

  「凭什么我就一定得听你的?凭什么,我得不到你的认可、得不到你的青睐
就算了,我自己想干什么却都干不了呢!」

  「——那万一你俩没命了,怎么办!他死了,我怎么去跟雪平说?你要是有
个三长两短,我该怎么跟你爸说!你教教我!」

  周荻直接对着赵嘉霖一连吼了好几句。

  原本还在任性地气鼓鼓地拿出手机,马上就要打电话的赵嘉霖,被周荻吼了
这么一下之后,脸色立刻红了。

  ——这人就是这么回事,尤其是女人。赵嘉霖之前跟我在红山广场分析如果
真有人计划刺杀蔡励晟,刺客会在哪里埋伏,以及她端着狙击步枪跟我舅舅身旁
的那个喽啰对狙时候的果断杀伐我是见过的,所以除了之前她跟我有误会、总拌
嘴之外,我还真觉得她就应该一直是一个理性冷静的冰山美人;结果今天她突然
就这么耍脾气发疯,也真让我大感意外,她嘴上说是为了我争这个任务,十成里
起码九成她都是因为赌气。所以刚才,她跟周荻斗起嘴来、话越说越没道理、做
的事情也越来越不像话的时候,我站在一旁都不知道该怎么拦着。而周荻冲着她
吼出这么一通,给她吼安静了以后,我都跟着在旁边松了口气。

  周荻想了想,背过身去,连着大口吐纳三五回,然后才平复了一下情绪道:
「霖霖,你就听我的吧。我这么安排有我的道理,也是为了你好,当然,我也为
了秋岩考虑了一下。从一开始,我就不赞成你俩加入专案组。我都想好了,这次
行动,我就安排你和秋岩你俩查一查我们拿到的账本上的信息就可以了,这项任
务并不很危险,但实际上很重要。等到你们把该查的东西都查完了,你们俩就回
警察局去该做什么做什么吧,专案组这边的事情还有别人。天网这边的事情太复
杂了,越往后,你们参与的事情越少,对你们俩越有利。其他的事,你们就别问
了。」

  这话说得,却突然又让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了——怎么着,这是要彻底把我
给赶走么?天网的事情还没查出个子丑寅卯,就要把我从这里面摘出去?

  我脑子一转,跟上问了一句:「连我舅舅夏雪原的事情,我也不能问是么?」

  周荻脸上一板,但又好像料定了我会跟他谈及夏雪原的事情一样,对我点了
点头:「对,这事儿你也不能管。或者更确切地说,尤其是你,最不能管。秋岩,
我这可是为你好。」

  行,又他妈的一句为了我好。怎么满世界的人都觉得他们做任何事都是为了
我好?

  「啊,为我好啊,嗯,那行。」我假装满不在乎地点点头,搔了搔脑门:
「那我问你个不太想干的事情,行吧?关于我舅舅可能还活着的事情,我就问你,
你是从夏雪平那儿听说的么?」

  「别问了,秋岩,我不会告诉你的。」周荻板着脸说道。

  「那我再问问你,周荻,你知不知道夏雪平暂时还没想好把这件事汇报给岳
凌音阿姨、汇报给你们情报局和咱们警察局呢?」

  周荻显然是有点被问住了,我等了他三四秒,他都没给我回一个字。

  我倒吸一口气,看着他这副蒸不烂、煮不透的茛样子,心里也跟着气上来了:
「好家伙,夏雪平都没做好决定,结果这档子事情你倒是先给怼出来了是吧?我
舅舅可能确实之前是诈死、可能现在正在干一些罪大恶极的事情,但好说歹说,
他也是我的家人——也是夏雪平为数不多的亲人了!她肯定不会包庇夏雪原,但
无论怎么说,你都得先劝劝她、等她拿定了心思你再扯你的周密计划吧?现在你
还要把我从专案组择出来,你什么意思?你明明白白地在之前跟别人表达过——」
我也抬手一指此刻正站在原地、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的赵嘉霖「你在你他妈的
都跟她订了婚约了,你还跟人说你爱慕夏雪平,你们俩还有背着人的私情……」

  「我和雪平……」周荻默念了一句,突然微皱起眉头看着我,眼睛还有点发
直。

  ——我只道他是故意跟我装傻,或者酝酿着什么气我的话,因此,我根本没
给他解释的机会,继续说道:「那你他妈的真就不考虑夏雪平的感受么?她还在
纠结呢,你倒是把这件事直接捅出来了!周荻,你是怎么想的呢?你自己说说,
你干的这还叫人事儿?」

  周荻没多解释,抿了抿嘴,又深呼吸了一番,接着却冷笑一声,嘴里跟点了
连珠炮似的说了一番话,但我刚才跟他提的那些话题,他一点都没往上聊:「看
来我这个人,还是欠缺公私分明的做事风格。这也就是你们俩吧,换成局里或者
部里其他人,我不说惩罚吧,我也早就直接转身关门就走了。我只说一句话:你
们刚才问我的这些事情,我没有义务跟你们解释,而且我也有责任不去解释!我
现在能分配给你们的任务,就是查清楚你们面前的这些账目,并且根据账目,去
逐条核实资金的来源、查清资金的走向。这两本账本现在属于机密文件,你们只
能在这个房间里看,用脑子记就可以了,不能带走,也不能拍照。你们愿意做就
做,不愿意做,出了这个门,专案组就跟你们都没关系了。」

  完了,本来自从先前我因为混不吝发脾气,在艾立威那边吃了好几次瘪之后,
我已经发誓今后要克制了;结果刚才最后那几句话,我想我多多少少也是被赵嘉
霖给传染了,所以才没绷住,虽说跟我先前的脾气比起来肯定要好很多,但是还
是造成了现在这个局面——我憎恶周荻和夏雪平那点事儿,赵嘉霖也是勤等着拿
自己是周荻老婆的身份跟他闹,但是,毕竟他现在确实是我俩共同的上司,于是
这下好,我俩现在都被他反将了一军。

  赵嘉霖站在原地、握着拳头咬着牙,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想了想,转身迈步走向门口。

  「你真想好了,秋岩?出了门之后,对于天网的调查就没你的事儿了!」周
荻又对我问道。

  「不是,你这啥玩意……这不中午饭点儿了么?我不合计该吃饭了么?」随
后我又对周荻身后还在低头沉默不语的赵嘉霖说道,「走啊,师姐,不说好一起
吃饭的么?」

  周荻按住了我的肩膀,脚往前走着,然后又回过身来,把我往里推了推,嘴
上说道:「不用了,反正时间紧,你俩就在这房间里午休吧。过会儿我还会派四
个保卫员过来,不让你俩受到别人的打扰。」

  「嘿……那我要是内急想出恭呢?」

  周荻抬手一指,我一瞧这间小屋的白板旁边,正好有个小白门,打开了门一
瞧,里面正好是个单间卫生间,一个马桶、一台洗手池,看着还挺干净,可清洁
酸剂和氡气的味道倒是挺冲。我斜棱着眼睛看了看周荻,赶紧把着比衣橱大不了
多少的卫生间的排风扇打开了放放味道。

  周荻冷笑一声,继续说道:「所以没事儿就在这屋里好好待着吧。中午饭的
话,我已经安排好了,斜对过有家『马家烧麦牛肉面』,没记错的话你俩都好这
口味,我已经派人去给你俩点了两碗热汤牛肉面、一两份儿羊肉烧麦、一点儿小
菜和几串肉串,待会儿就能送来,你们俩就在这吃吧。吃完了东西你俩马上就看
账本,我知道你俩记忆力都不错,尽量把东西都记住了,时不我待。啥时候都看
完了,你俩啥时候再走。」

  周荻说完就转身出了门,大概最慢也就三分钟之后吧,走进来了两个保卫员,
一个端着一个托盘、上面两个白瓷茶杯、里面加好了东西——我那杯里是碧螺春
茶叶、赵嘉霖那杯子里是川红茶包加了甜牛奶又加了椰肉冻,那个保卫员另一手
里还提搂着一只保温壶;另一个保卫员则拎着两大只外卖保温袋,里头有四个大
号白纸碗,先两碗面条和牛肉片浇头葱花和榨菜白萝卜配菜、另两碗则是牛肉清
汤,还有一塑料盒羊肉烧麦,一塑料盒满当当的肉串,一塑料盒酸甜拍黄瓜和糖
醋土豆丝,还有小塑料包的辣椒红油和陈醋。要知道这俩在把这些东西摆在我和
赵嘉霖身旁的桌面上的时候,后背上还背着冲锋枪的,本来心绪复杂的我和赵嘉
霖看着这一幕,让俩背着冲锋枪的保卫员给我俩端茶倒水,倒真正地有一种被人
软禁的感觉。

  「嫂子,何警官,慢慢吃。还有什么需要的就说话。」其中一个保卫员说道,
并退身出了门。

  「那您二位吃了么?」我忍着戾气憋着委屈,硬着头皮对那两位问了一句。

  「这个您就不用管了。」另一个保卫员一脸严肃地看着我,「周课长让我俩
看着您二位看资料,我俩就不能怠慢,其他的您二位真不用管。」

  说完,办公室的门就关上了。

  我一会过头,赵嘉霖闭着眼睛,此刻,在她整个人周围笼罩的气都是黑的。

  我看着她这样子,一来也是没法不理睬她、有些于心不忍,二来也不能是等
待会我在桌上大快朵颐吃着、然后自个默默地看那些账目,让她一个人跟个望夫
石、或者更确切地说应该叫「怨妇石」一样地杵在我面前,我便走到了她跟前,
并试着重新打开话匣:「哈哈,行了呀,你们家周先生现在真是行了嗬!整个专
案组的行动走向、咱俩的人身自由和来去命运,都得听人家的。他周荻现在可真
是得以了呀,做啥决定还都能绕过岳凌音,人家还是首都那边儿认可了的,可以!
可真叫一个飞黄腾达……哎,姐姐,你干嘛?」

  ——我一边说一边靠近着赵嘉霖,本来合计着说几句风言冷语逗逗她,然后
再拍拍她后背,就推她到座位上做好,喝了热饮吃了面,该干嘛就干嘛吧,在这
光跟周荻怄气也不值当,何况人家周荻都已经出去不在这了,我和赵嘉霖在这小
屋里再继续使性子哪有能给谁看呢。结果我这后面这么一大段腹稿还没念出来,
眼前的这个小女人的本真模样,带着着实掩饰不住的情绪,一下子迸发到了我的
身上,她身子往前一栽、一头撞到我的胸口后,抬手出拳往我的肩头乱杂着;我
起初还以为是就我这么几句话就把本来已经在窝火的她弄得生气才这样,没想我
一扶着她的双肩把她推起来一看,这姐姐已经在咬着嘴唇眯着眼睛,双眼中跟开
了冰河一样,眼泪奔流三尺,根本止不住,但哭得这么厉害却又根本不愿意让自
己出一丁点的声。

  这下更加让我手足无措了。我最摆弄不了的,就是在我面前搁一个哭着的女
生。

  「嘉霖姐……你……你别哭啊!」

  但这那是我一句话就能止住的事儿呢,我这又不是念咒语,并且赵嘉霖在被
我端着肩膀站直身子后,双眼无神地看着我,眼泪流得反而更凶了,但同时嘴上
还可以地憋着不出声,哪怕嘴巴已经撇着咧开了,但就是把哭腔哽在嗓子眼处,
浑身上下却跟着眼泪涌出而啜得一颤一颤。紧接着,她又是梦地超前一栽,用额
头再次重重地撞在我的胸口,浑身难过地抽搐得更加厉害了。

  我看着她哭得这么伤心,我的双手也像不听使唤一样,念头一动心一横,紧
紧地把她抱在了自己坏里;但等我真的把她抱住了,我好像觉着自己这么做似乎
又不妥,可是当我想把手松开的时候,我却又有点不忍加不舍,踌躇了半天,我
只能说了一句:「我说姐姐,你别哭了好不好?我这……我这可是新衣服……」

  赵嘉霖没搭话,但是我又分明感觉到全身抽动着的她,也自然而然地举起那
一双嫩藕似的双臂,紧紧地绕在了我的腰肌,而她的身子也在我的怀里瑟缩着、
跟我的身体贴得更紧,甚至整张脸都贴到了我的胸膛。

  ——我这时候心里反而更加担心这姐姐了,因为人在哭泣的时候,本身压着
声音其实是一种很不健康的行为,会影响呼吸的节奏,而她又把口鼻都贴到了我
的胸肌上,还继续压着声,而且她在我怀里颤动得这么剧烈,尤其她的身子骨还
这么的单薄,虽说这次贴紧了她的身体、还有先前那个清早跟她居然睡在了一个
被窝里之后竟然是搂着她醒来,我能感受到她的身上的结实肌腱也不少,但我还
是真的怕她别一会儿哭得一口气背过去上不来,于是,我也放下了许多杂念,很
果断地把自己一只手放到了她的后背上,轻轻地抚摸着她苗条而柔软又紧实的后
背,帮她顺着气息。

  抚摸着、抚摸着,贴着我胸口的赵嘉霖也总算是小声地嚎啕了出来。

  差不多七八分钟后,她才逐渐没了声音——这倒真给我吓了一跳,我还真以
为她哭背过气去晕厥了,把她的身子又端起来一看,这姐姐的眼泪尽管还在往外
吧嗒吧嗒地掉,但是比刚才已经好很多了,气息也顺韵了,脸上倒也由刚才的死
灰一样变得通红。

  「哭痛快点了?」看着面如春桃又桃花带雨的赵嘉霖,我问了一句。

  赵嘉霖斜眼给我送了个带着跋扈又愤懑,却紧跟着蒙上一层羞怯的眼神,然
后微微嘟着嘴点了点头。

  「哎,何必呢,这是……真没必要……」我说着,从自己的休闲裤口袋里掏
出一包纸巾,抽出一张来,递给了赵嘉霖,并捎带着明知故问对她说道:「你说
你这么生气干嘛呀?到底是冲着他不安排我去盯那个温泉会馆,你才帮我出头,
还是冲着他一直以来就没好好对你,所以你借引子撒气啊?」

  赵嘉霖哽咽着擦着眼泪,抿抿嘴唇后,终于开了口:「我……我就是看不惯
他……」

  「你看看?我一寻思就是。我自己都没觉得不让我去查那个『知鱼乐』能怎
样呢,你在这怎么能居然比我还着急。我一想,就是你心里对他有气。」

  「哼……他凭什么……什么都是他说了算!」赵嘉霖像是在对我诉苦,又像
是自顾自地念叨,「从我刚认识他,到我后来小学四五年级了、开始追他,再到
现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他说啥是啥……而我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大部分
全都被他否了……『阿伯斯——夫录』(混蛋)!」

  「您也别在这骂满文词儿,三格格,」我拍了拍她的后背,看她彻底不哭了,
我便连推带扶着,让她在椅子上坐稳了,「我说句不好听的话:您在他这有诸多
不顺意,你怨得着谁?那不都是你自己愿意么?」

  「怎么着?你想教育我啊?」赵嘉霖这刚哭完,明明浑身上下都失了魂了,
一听我这话,马上眉毛又是一横。

  「我的个天……我说三格格,您这『冰格格』的『冰』字儿,说的是新能源
『可燃冰』吧?我说啥了,你就又发火啊?你俩的事情,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跟我也没关系啊!」我想了想,刚哭完的女生我跟她一般见识干嘛呢,深吸一口
气,我连忙调整了心态,柔声对她说道:「我这不看你刚才这样,不也有点恨铁
不成钢么?你说说,你成天跟我在这时时刻刻都叫板,你咋到他那儿就委屈得跟
个旧社会的小媳妇似的呢?我就是觉得你有点太顺着他了,你知道么?他都对你
这么不好,你怎么还这么顺着他,他说啥就是啥?这还亏全世界都知道他周荻是
入赘你家的、你赵嘉霖还是个格格呢!你跟我斗嘴时候那股神气劲儿都哪去了?
咋的,就这今早的烤肠给吃了?」

  我真是搜肠刮肚想出来在最后一句话里带上这么一个梗,没想到赵嘉霖还真
的被我给逗笑了:「你才就着烤肠吃了呢!呵哈哈……你个何秋岩,你怎么啥都
能想到吃呢?你呀,你就是个小吃货!」

  「哎,你这说的倒对了!我还真就是个吃货,嘿嘿!」她破涕为笑,我也放
心了,于是也跟着笑了起来,并接着哄到:「嘉霖姐,稍微开心点了是吧?你看
看,你这笑起来的样子多好看?真的,就冲你笑起来这模样,你要是能天天像这
样笑起来,我天天跟你吵架我都愿意。」

  本来笑着的赵嘉霖听了这话,脸上又突然有些板了起来:「油嘴滑舌!没正
经!」

  「我怎么就没正经了呀?我说的可是我正经所想的——你知道你刚才哭得样
子多难看么?我的天,现实版『痛苦面具』!你说你好歹也算是咱们市警察局数
一数二的大美女了,哭起来的模样咋就那么难看?那叫一个颜值坍塌呀!玛雅图
腾柱和川蜀三星堆面具也就这水平了!但你看看你现在,笑起来的样子,像古典
小说白描绣像上的仙女似的!哎!你在我旁边保持点美貌,让人赏心悦目,我在
旁边,就着这点肉串儿小菜儿,吃点牛肉拉面,心里也是倍儿舒服!」

  「吃吃吃!说到最后你说的还是吃!哼!」赵嘉霖说着也拿起了筷子,已经
挑起一绺面条了,嘴上还在叨咕着,「就这东西,他派人去给你买的——一个抢
了你喜欢的女人的人给你买的午餐,你还真吃的下去?何秋岩你可真行!」

  「谁给买的,那不都是农民伯伯种出来的粮食?跟谁过不去,咱都别跟粮食
过不去哟。」

  我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也不理解我为啥现在浑身都透着一股笃定。反正就
刚才我喝斥出这么短短几句话,而周荻我还各种躲避不接招之后,我算是体会出
一件事:周荻跟我之间的事情,首先肯定没完,其次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了结
的事情——他那本写着他跟夏雪平私通的日记被我和赵嘉霖在这个节骨眼上看了
出来、还有先前他和夏雪平真真假假的在各个宾馆或者购物中心的成双入对的出
现、他现在突然就把岳凌音的权力给架空,再包括,老丁对他的行为的怀疑,让
我觉得这一切的一切似乎都有可能拧成一根绳。绝一顿食、或者当着众人面儿跟
他大吵一架,根本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来日方长,我得找机会慢慢跟他拉扯。

  正想着,我又瞧了瞧面前的面条,把汤和面条兑好了之后,我先喝了一口清
汤,然后又拿起了红油和陈醋包,又分别另拿了一包递给了赵嘉霖:「嗱,加点
儿,别赌气了行不行?算『奴才』求您了,三格格,吃完咱俩还有正事儿呢!你
看看这面条多香……嗬!你们家周先生对咱俩也真是好哈?这起码多加了三块钱
的牛肉……嘿,这香味可绝了!这也就是你在这,我怕熏着你,这要是这时候再
来一瓣蒜,嘿,那感觉简直『聊咋咧』!」

  「哼!哈哈……」赵嘉霖看着我的样子,先怒嗔一声,然后又忍不住笑了笑,
对我摇了摇头:「你呀,我真是服你了!我现在看见你这样儿,我就想起来带你
回去过元旦那天,你在饭桌上那个高兴!我打小真没见过谁能在我家饭桌上能这
么高兴……小样儿!」

  「食不言,寝不语。快吃吧!」

  于是赵嘉霖也放下了负面情绪,一边看着我一边跟我一样大快朵颐,并且吃
着吃着,还跟我抢起了肉串;我一开始也是想要逗她,故意站着,一手举着面碗
啁起来咥面,一手把肉串盒高举过头顶,让赵嘉霖踮着脚尖也够不到;但我还是
给她留了四根肉串,我自己则把拌菜里面的香菜秆都吃得一点也不剩下。最后,
赵嘉霖吃完了面,脸上也不见了一丝丝伤感,且在她那两片斩男色号之上,又沾
了个满嘴红油。

  水足饭饱之后,又让门外的保卫员帮着收拾了碗筷垃圾,我和赵嘉霖便打开
了各自手边的那本账本。

  一翻开账本,对金融不太理解的我虽说多少会有些懵,但我也看得出来,账
本上记录的应该不是传统账册上面的收益和花销,而是现金流的走向,而且看那
些企业的名字,一股熟悉的既视感,贯通海马体:「这是……G市『红林岭制药集
团』……首都『三秋科技有限公司』……沪港『嘉华投资有限公司』……南港
『中资盛兴置业』……还是『红林岭』,然后首都『天马生物制药』、粤州『唐
家金融股份』……又是这个『中资盛兴置业』,唔……」

  我翻了两页,上面对于资金流向的记录大同小异,简单来说都是这家名叫
「红林岭制药集团」的地方,先把自己的收益以融资或者入股的方式,投到首都、
沪港、南方S市、粤州、山城、云漓、还有回疆天山市这几个城市的几家名不见经
传的公司手里,然后他们这几个城市之间再进行二次转手,接着最终都会以投资
不动产的形式把这笔资金交到这个叫做「中资盛兴不动产」的手里;等到了南港
那头的资金流向就不是很清晰了,少有的几个记录是,要么直接转到一个在开曼
银行开设的具有美国背景的「Barren-Fountainengineeringcorp。」的企业,直
译过来,应该叫「荒原——喷泉工程集团」,看着名字很有创意但是读起来稍微
有点绕口,但也说不定「Barren」和「Fountain」有可能是个姓氏,就叫「巴润」
和「方庭」,毕竟这两个单词是首字母大写,老外们的姓氏很奇怪,叫啥的都有;
要么有时候还会把其中一笔资金回流到F市的一家叫「蓝江实业公司」的户头上,
当然,我从小在F市长大的我都没听过F市还有这么个公司。

  这个蓝江实业,还有那个「巴润——方庭工程」我肯定是要查的,但是刚看
完两页的我,不禁又把这文件夹合上了——接着我就陷入了一阵Deja-Vu式的沉思
当中,这账本上记录的地理上的资金流动方式,实在是太眼熟了。

  「『中资盛兴置业』……『中资盛兴』……『盛兴』?这名字怎么有点耳熟
呢?」我随口说了一句。

  「『中资盛兴』……这不就是著名的『盛兴公司』么,你不知道啊?」在我
身旁的赵嘉霖突然开了口。

  「呃,到手感觉有点耳熟……」我回过神来看着赵嘉霖。

  「新加坡和南港著名的『盛兴大厦』你知道吧,那就就是他们的。」赵嘉霖
说完后,继续看着我,但她见我脑子似乎还没回过弯,就有点不耐烦地又长了一
调对我解释道:「南港洪兴社。他们在清末的时候就叫做『盛兴堂』,『洪兴』
这个名字,是他们后来挂靠上洪门山门之后改的。」

  「啊?是他们啊!」

  「对,就是他们。欸,对了,我记着好像前不久,你办那个大明星罗佳蔓的
案子的时候,我听说他们的话事人『青城佬』、草鞋骆先生和白纸扇范先生,不
都通过张霁隆找到你来,要走了一个什么人么?」

  ——不用赵嘉霖说后面的话,我已经在往这上想了。

  「对。不过我发现了哈,嘉霖姐,你对我查过的案子还真上心,有时候你记
的东西比我都清楚。」

  赵嘉霖眼睛先是睁得更大,随后又抿抿嘴唇,等我把话说完了,她又故作嫌
弃地说了一句:「嘁,美得你了!我那是碰巧听说南港黑道有人来,而且你何德
何能,能惊动洪兴现在最厉害的三个大佬,倒是的确让我有点兴趣——我感兴趣
的是黑道上的事情,不是你何秋岩,好不啦?」

  「是啊,他们压根也不是冲着我来的。他们通过地方党团的地方首席和张霁
隆找我,是为了把当时其中的一个嫌疑人、罗佳蔓当初的经纪人林梦萌给要走。
罗佳蔓是病死不是她杀的,但是林梦萌的确杀了洪兴的前任龙头温先生;但是事
情却是在南港做的,咱们没办的抓她、有没办法帮她,她自己还愿意跟着洪兴的
人回南港。也不知道这女人现在是死是活。」

  「哦,那我估计够戗了。哼,他们这帮人啊,说好听了叫维护传统,难听点,
这就是保持野蛮。不过咱们在查的俩制药公司也挺厉害的,他们的账面关系居然
能联系到南港黑道——喏,你瞧我这本关于这个什么……『向阳老字号药业』,
你看看这个:先是走账到首都的这叫什么『野马投资公司』,然后是粤州的这家
『红枫林地产』,随后你看这个,又是南港的企业——『万利华发展集团』,你
知道这是谁开的么?」

  「谁啊?」

  「东英『骆驼』,他开的。」赵嘉霖说完摇了摇头,不屑地笑了笑,「哼哼,
红党专政的时候,洪兴太过招摇、一直被打压,东英又因为历史遗留问题越来越
抬不起头,这两家在被知道跟红党合作又低头的和联胜排挤得快没饭吃的时候,
还在相互厮杀;这倒好,在跟『天网』相关的账册里,这俩老对头居然同时出现
了。」

  反黑为专业的赵嘉霖把南港江湖风云的故事,跟我如数家珍一般讲述着,可
我却突然被另一个企业名字给吸引到:「红枫林地产」,这不是先前自杀的那个
影帝郑耀祖当董事和法人代表的那家企业么?这个企业,我在郑耀祖的资料上看
到过。

  而根据郑耀祖自杀前他所说的那番话、我查到的资料、康维麟的口供和成山
自杀之后我和白浩远所查到一些东西来看,在我脑子里一直有一个猜想:那就是
当初涉嫌害死罗佳蔓的这一圈人,目前看除了那个跨性别设计师陈春没啥特殊背
景、练勇毅好像也单纯就是一个整容医生,剩下的三个人好像都在一条线上,这
条线,就是帮着成山市长洗钱的利益链——成山父子把自己受贿得来的赃财找人
变卖、然后这些会被法律定义为「不明来源资金」的钱会被交给郑耀祖这个同时
担任不少企业董事和法人代表的大明星,通过他来把这些带着鸡屎的金鸡蛋洗净、
擦干,再分别装到绑着自己名签的不同的篮子里去,接着这些装好了鸡蛋的篮子
又会通过林梦萌和之前的温先生,被送到洪兴帮、或者说、送到南港的会党黑道
手上,再通过黑道的手段把这些钱洗白,然后再通过某些其他方式,以投资、捐
献、资助的形式,就像超市里的免费送鸡蛋一样,再把这些金鸡蛋送回到与成山
父子有关的社会关系手中。按这个思路去想,林梦萌宁可被洪兴带到香港「三刀
六洞」,也不愿意继续留在F市,我估计她也是因为这事情——万一有人因此找上
她,恐怕就不只是「三刀六洞」那么简单了,洪兴的人让她死得可能还会更痛快
一些。

  这档子事情也不只是我自己这么猜测,跑到国外的那些遗老遗少或者哪怕是
政体改革后也不满足的反骨大亨们,在成山自杀且杨君实亲自给自己的这个门生
定性为贪赃枉法然后畏罪自杀之后,「转轮教」、「七老板」那帮人也好、像魏
鹏律师那样的闲散人士也好、各种什么协会联合会也好,都在自己Youtube和推
特上的自媒体节目当中也说叨了这个事情。他们说的故事,大体上也都跟我的猜
想差不多,但也仅限于大体故事了,但要是听他们说的细节,我也真不知道是我
喝多了还是他们喝多了。他们从来都是这样,细节往往经不起推敲,但就是能靠
着跟大多数对一件事知道怎么回事的大众所产生的想法一致,才能博取到一些认
同,但并不代表他们说的就是对的。

  不过有意思的是,就在蔡励晟险遭刺杀之后,这帮人无论派系团伙,都像商
量好的一样,把当初发的视频节目或者文字全都删了个干净;再之后,如果有人
提起,他们居然全都一致地表示,自己从来没有听说过成山通过郑耀祖和南港黑
道帮忙洗钱的事情、自己也没发表过什么言论,尽管睁眼说瞎话是他们的传统艺
能,但是集体失忆这一套玩得却更加新鲜,甚至为了证明自己不知道这件事,不
少发誓和红党不共戴天的家伙们,居然还用称赞起杨君实清理门户,来转移他人
视线。

  无论如何,照现在这么看,有一定的可能,成山——郑耀祖——林梦萌这条
利益链,和这本记录着天网伪装的药企资金流的这条线,很可能会交叉,甚至是
重合。事实证明成晓非、郑耀祖和林梦萌都没杀罗佳蔓,即便他们确实有犯罪行
为,更何况那是个假的罗佳蔓;而罗佳蔓和康维麟之所以能把这帮人玩得团团转,
就是因为她应该是知道这里面的一些事情;只是现在,罗佳蔓病逝了、成山自杀
了、成晓非和郑耀祖早没了、林梦萌不知所踪、康维麟被人乱枪打成了蜂窝,而
对于这个案子其他的事情安保局又不允许查;

  至于海外那帮嘴里根本没个四六,却成天把这俩数字倒过来当经念的家伙们,
他们的话还不如幼儿园小孩编的故事可信,我要是能把他们说的东西当回事,我
何字倒着到着写。

  那么,他们这些乱七八糟的方面是指望不上了,想要搞清楚真相,我就只能
像周荻所说的那样先把这上面大部分的内容都记在脑子里,然后再挨个一点点去
查……

  不对!

  我突然想到,把成、郑、林三人玩的团团转的,除了罗佳蔓和康维麟,其实
还有一个人,虽说这个人是帮着康维麟戏耍其他三个的助手,虽说这个人现在也
死了,但是,他对于罗佳蔓的事情知道得实在是太多了。

  ——练勇毅,对,就是他。

  猥琐如他,把罗佳蔓当成自己的玩具和作品的他,对康维麟的所作所为既好
奇又叫醒的他,或许也可能知道这里头的一些事情。他虽然死了,但是他的老婆
和女儿还活着——身为丈夫的练勇毅一死,这个乐羽然就带着女儿没了消息,我
没猜错的话,她肯定是知道点什么。

  想到这,我便立刻伸手打着响指,对赵格格招呼着:「嘉霖姐,别看了。我
大概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咱俩赶紧回市局,然后……」

  「啊?不看了?我这还没看完呢。」赵嘉霖当然是一脸困惑。

  「甭看了,用不着,因为我真清楚这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了。」于是我便把
自己的猜想,一五一十地跟赵嘉霖说了一通,然后我站起身来整理着衣服,拿起
自己的大衣穿上,并且把她的外套也递给了她:「所以我刚才想说的话都没说完:
我觉着咱们俩应该赶紧回市局,正常情况下,你说的那个乐羽然应该被小陆小栾
他俩接回来了,我俩与其看这些死的文字,还莫不如去问一个大活人呢;要是他
俩还没把乐羽然接回来,咱们就去你说的那个分局一起接人去。走吧!」

  「哎,你等等……」赵嘉霖突然又有点犹豫,「我听你说的这些东西,好像
是这么个意思。但毕竟……『他』让我俩先把这些东西背下来记住的。你说万一
咱俩有点什么遗漏,或者你的假设不成立、乐羽然根本不知道你说的那些事情那
怎么办啊?」

  「哎哟喂,三格格,要么我刚才咋说你就是太顺着你们家周先生了呢!他只
是说,咱们俩不能把这两本档案夹带走、不能把上面的东西拍下来或者抄下来带
出这里,但他又没说只让咱们俩看一遍吧?而且你看看,这里面的东西都是后打
印出来的,刚刚开会的时候,你家周先生说啥来着——这是从某个电脑的内存里
恢复出来的文件。我俩要是记不住里面的一些东西的话,肯定还能找他要来接着
看。再说了,就这上面这么老多乱七八糟的企业名字和这么一大串金额数目跟日
期,这得是啥脑子才能记住、黄药师的媳妇还是钢铁侠的助手?赶紧走吧,赶上
你家周先生讲话了,『时不我待』。」

  赵嘉霖点点头,也放下了档案夹,接过了她的手提包、穿上外套之后,跟我
直接出了门。刚打开门的一瞬间,我还准备回头跟门口站着的四个保卫员说话,
却在我不注意的档口,赫然被赵嘉霖直接牵上手,并且拽到了她身边——好说歹
说这赵格格是一人妻,还是这帮情报局保卫员的新嫂子,先前我和她睡在一张床
上那也是分了两个被窝,最后就算搂到了一起,却既没宽衣解带也没大庭广众,
可今天这么一下,当着他们这四个保卫人员的面前就这么拉上手,这已经算是很
亲密过份的举动了;这还不算结,我这突如其来被赵嘉霖一拉,一个趔趄没站好,
我还把身子往她身上贴了一下,我还没缓过神,赵嘉霖已然非常做作地回头侧目
笑了一下,抬起酥手在我胸口她刚才哭得晕湿的地方软绵绵地拍了一张,还娇声
细雨说了两句:「哎呀,你这就站不住呀!看你下次还敢不敢不老实,哼!」然
后又继续拉着我的手进了电梯。

  ——就这么一下,实话实说,我后背上流出来的冷汗不比刚才赵嘉霖淌的眼
泪少,几秒钟的时间就把我的贴身背心给浸透了。但等电梯门关上前那一刹那,
我一抬头看见站在走廊尽头端着冲锋枪,嘴巴却齐齐如下巴脱臼一般张着合不上,
再一想这帮平时不怎么在一楼见着的保卫员们,都管周荻称一声「哥」,还管赵
嘉霖叫「嫂子」,这待会儿他们能不把赵嘉霖和我之间这些亲昵告诉周荻?照着
这么一想,在我的心里,忽然冒出来一阵无比的痛快!

  痛快归痛快,等我再上了车,赵嘉霖再在副驾驶坐稳了,我俩在车里这一路
上都没有跟对方说一句话。空气里仿佛飘满了椰浆兑的朗姆酒似的,甜归甜,苦
味也挺渗人;烈也太烈,醇厚也不至于,但是香气又似乎很是诱人;嗅起来勾着
心里的馋虫,但手上却始终是一滴都不敢碰。

  车里一直安静着,除了在半路上我才想起来打电话给许常诺和陆思恒问问情
况:乐羽然已经给接到我的寝室里了,但是据说此时此刻她正在抱着自己闺女闹
妖,亏得我这时候一个电话打过去,给陆思恒栾雪莹这帮孩子吃了颗定心丸,要
不然他们是真不知道该拿这母女俩怎办了;而我拿着电话刚要调出来许常诺的号
码的时候,傅穹羽正好把电话给我打了过来:这个时候他也在我寝室房间里头跟
着,帮着一起照看练勇毅的女儿练明雅,正打着电话,傅穹羽还特意跑进了洗手
间里跟我说话,他和许常诺早就回了局里,他们一去省厅之后,问人家说要帮着
再对练勇毅做个尸检、并说怀疑练勇毅不是割腕而死而是上吊自杀的时候,省厅
的法医鉴定办公室都乐了:他们说自打从当初接到练勇毅的尸体和初步尸检报告、
并且做了二次他们一直就知道练勇毅是用登山索自缢而死,实践报告上从来就没
提过割腕的事情——也就是说,只有我们市局接到的报告上面说是割腕,换而言
之,有人在给我们市局的报告上动了手脚。所以许常诺和傅穹羽还有申雨萌这仨
早回局里去了,只不过,陆思恒和栾雪莹这边把乐羽然母女俩带回市局的时候,
也不知道乐羽然突然发了什么疯,陆思恒这边好说歹说请她下警车她都不下,随
后她又找了个空档,挣脱了众人的拉扯准备逃跑,正好被刚走到冲锋车附近的许
常诺一把摁住了,还拿铐子铐上,这才给她弄到了我的宿舍里。不过也就是这么
一下,许常诺的脸也被那个女人给抓伤了,便去医务室上药去了。

  看来练勇毅是上吊而亡实锤了,不过,这又映出来一个疑点:练勇毅横竖都
是自杀,为什么会有人非要把「自缢」给改成「割腕失血」呢?简简单单改个死
因,对于当时练勇毅涉及的罗佳蔓一案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更别提能够翻案呢;
更别提这个人除了给篡改了死因,还把现场报告也给改了,并且改得不留痕迹,
那既然他什么都改变不了却还把活做得这么细,总不能是吃饱了撑得吧?我思来
想去,一摇头一叹气,才想明白这事儿也怪我,我要是当时能再去找人多关注一
下练勇毅的死就好了,如果一个月以前就能查到我们接到的报告跟练勇毅的实际
情况不一样,我当时可能就会派人全力去找乐羽然母女俩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放之
任之——好在赵嘉霖还帮我记着这么一档子事情,拐走乐羽然母女的那个人体器
官工厂正好也被重案二组成功打掉。

  而若是照这么想,那么当时修改死亡报告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在暗中想要
提醒我、提醒重案一组和市局,练勇毅的身上还有别的问题,毕竟他自杀那个关
节,正好卡在成山自杀的前后。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我和赵嘉霖快马加鞭地往回赶,进了宿舍楼,在门口
听着老牛太太好一番埋怨,我俩才终于上了楼,但这么一看,这老牛太太也算是
刀子嘴豆腐心,埋怨我和陆思恒他们埋怨得狠,但最后还是没拦着乐羽然母女俩
进屋,我倒是真谢谢她。一进门,我就瞧见申雨萌和傅穹羽在陪着一个可爱白净
的小女孩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小女孩手上还抱着一个哈利波特的布偶娃娃,后
来听说那是傅穹羽临时买的;申雨萌应该是怕孩子被里屋的响动给吓到,因此还
把自己那一副七百多块钱的创声耳机戴在了小女孩的头上,平板电脑后面还摆着
旺仔牛奶、吃剩下一半的豆乳蛋糕、吃了四分之一的宫保鸡丁盖饭和只动了几口
蒜蓉炒油菜,旁边另有一份外卖塑料袋,根本没打开过。

  而屋里这边可就热闹了,我的被子上被踩下一只清晰的女士皮靴鞋底印;电
脑桌前的那只办公转椅还在地上躺着,仔细一看,下面的一个转轮还被踩碎了;
电脑桌旁边的废纸篓也给踢翻了桌面上的马克杯躺在桌子上,里面的水放流了半
桌子——好在我的笔记本电脑在我昨天中午之前就被我放在自己的行李箱里用密
码锁锁着,要不然就这么摆在桌面上,要么就得被水浸坏,要么就得被砸坏。此
刻在我的床上,躺着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长卷发、高鼻梁、白皮肤、苗条躯
干大长腿,浓妆艳抹,却满脸花妆,被七菜鸟加上五个制服大队的员警手足无措
地围着——这要是有不知道的能路过这里一瞧,恐怕会觉着这屋里正在搞什么献
祭仪式一样。我再一看,还好,靴子已经给脱下来了,要不然我这被罩是真没时
间拿去洗。

  女人原本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等到一看见我和赵嘉霖进屋之后,又十分紧张
警惕地坐直了身子,然后背着被铐起来的双手,把自己蜷缩成了一团,嘴里还大
叫了一声:「不许对我姑娘咋样!」

  我其实和赵嘉霖刚进屋,看了一圈屋里的情况,也根本没去注意听乐羽然的
胡闹乱喊,我俩相互使了个眼神,赵嘉霖脱了外套放下提包,就走到傅穹羽和申
雨萌的身边去帮着照看小姑娘去了,而我则是径直走进里屋去看看乐羽然到底什
么情况。而乐羽然纵是之前见过赵嘉霖,这会儿也极其慌张,不由分说对着小门
厅里的赵嘉霖就又是一通乱吼:「你干嘛?我让你帮我、救我,怎么,你还要害
我啊!我……我告诉你们!说一千道一万,你们也是警察!你们要是敢害死我们
娘儿俩,我……我有的是地方告你们的!」

  到了这个时候,屋里这帮已经忙得满头大汗的小年轻们才发现我和赵嘉霖已
经进了门,于是纷纷转头打招呼:「学长!嘉霖姐!」「哎呦,小何儿,哎,小
赵,你俩终于回来了!」

  我冲众人点了点头,眼睛一直盯着乐羽然的眼睛。我是没办法把人的眼神形
容的太具体,但我跟这女人对上一眼,我就知道这女人喊的凶吵的狠,心里其实
是极其慌张的,好像真认定了我走过来靠近她是真的为了杀了她的,随着我的靠
近,乐羽然还努力地挪着脚丫和屁股把身子往身后的床头上贴;再一个,我一眼
就瞧了出来,这女人心里一定有事儿,而且有大事儿,她在慌张的同时似乎也在
找着谁,同时她那闪烁来闪烁去的绝望与气馁,好像也是觉得如果这件事她没办
法保护好,似乎又特别对不起谁似的。

  我想了想,挥了挥手,拨开了众人,让他们在我房间找个地方席地坐下休息
片刻,我又坐到了床上,先是毫不掩饰地打了个哈欠——昨晚本身就没睡好,这
一忙活,就到了下午了,困得我是真有点忍不住。等我抬手搓了搓脸后,我才对
乐羽然摆摆手:「行了,乐女士,您先喘口气,听我们说几句行不行?」

  乐羽然这边嘴唇都干了,看样子,她这会儿已经嚎叫了半天也没喝一口水,
并且一开口,嗓子都是哑着的:「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我和我女儿好不好?
我求求你们了!」

  「不是……嗨,您别误会啊,我们真是来保护你的,乐羽然女士。」

  但乐羽然这会儿就跟猪油蒙了心似的,我说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她只等我
说我完了话,就眼泪一挤,又放声大哭:「哇……求求你们了!饶我们一命行不
行!我们娘俩得罪谁了这是,你们非得要我们的命!求求你们,放了我们吧……」

  ——我的天,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赵嘉霖哭完了换这个乐羽然哭,这一天天
的还有完没完了?

  我正皱着眉在心里诉苦,乐羽然这边又继续哭嚎道:「求求你们了!不管咋
说你们也都是警察……哇……咋说也都有点同理心吧?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干啥
啊……你们就算是要来灭口,我俩也啥都不知道啊……」

  我一听,乐羽然这是慌张得一点语无伦次了,但是她越是这么说,越代表她
的确是知道点啥的。但这个时候我不能着急,我只能顺着她说:「是是是,我正
因为知道你们孤儿寡母的不容易,这刚从狼窝里被解救出来,很可能会被人盯上,
所以我这才派我们的警员去把你弄到我这来,顺便再配合我们的调查工作、帮帮
咱们的忙。我说大姐,您先别哭了,这么半天喝口水顺顺气好不好?您不信待会
儿看看你们家小明雅,小家伙已经吃饱喝足了,咱们警局的大哥哥大姐姐正陪着
她玩呢!您放心,有我何秋岩和我们重案一组的其他诸位袍泽在,您和您女儿身
家性命绝对安全无虞!请您相信我!」

  「你们哪有这么好心啊!你们这绝对是演戏!在骗我!你们……欸?」乐羽
然突然迟疑了片刻,脸上还挂着眼泪呢,但是哭相哀容一下子全没了,这一下变
脸倒是有点给我震慑住了,她顿了一下,接着问道:「你刚才说,你叫啥名?」

  「我叫何秋岩,我是咱们F市重案一组组长。」我说道。

  乐羽然想了想,居然又哭闹了起来:「哇——啊啊不对啊!你肯定是骗我呢!
哇啊啊……重案一组组长不是那个女魔头刑警叫什么夏雪平的嘛!你这也不是女
的,你搁这骗谁呢啊!你就来杀我的……」

  坐在一旁的其中一个制服警都烦得脸红了:「哎呀我的天……他真是重案一
组组长,新提拔上来的!夏组长被局里派出去公干了,一时半会回不来!」

  乐羽然一听,哭相居然又收起来了,并且这次眼泪都没有了。她仔细想了想,
看了看周围其他人,又歪着头用脑门对着我,跟其他人问道:「这人,真是叫何
秋岩?」

  「他就是何秋岩啊,这位阿姨!」「对,他的确是我们的组长何秋岩!」

  乐羽然听了,反而继续哭丧着脸:「那也不对……万一你们是合伙忽悠我、
骗我的呢……骗我一会儿之后,再把我给杀了……」

  「哎……您看这个!」说着,我把自己的警官证也给掏了出来:「您看看吧,
这上面是不是我?」

  乐羽然仔细对照着我,端详了我的警官证半天,最后竟然还是摇了摇头:
「这照片上的明显比你更胖一些啊?」

  「哎!你有完没完!」

  ——我还没咋的,一直憋得脸红的那个制服警火冒三丈,突然就站起来了,
看这意思差一点就要扇乐羽然大耳刮子。

  我一看,真心有些哭笑不得,招呼着坐在距离他最近的秦耀和章勃,赶紧把
他给拦住了。接着,我只好把身上除了情报局通行证之外的所有带照片的证件都
拿了出来,并一一递到了乐羽然面前:「您这下该相信了吧?您要是再不信,我
也就没办法了。只不过,我想练医生就白自杀了。您之前不认识我,却听说过我
的名字,那我猜肯定是练医生决定自杀之前,把我的名字告诉的您的,顺便肯定
还交待了您一些什么东西。看样子也是练医生看得起我。但您要是还觉着我在跟
您闹着玩或者忽悠您,那我现在就能把您给放了,但之后您要是在和小明雅遇到
什么事情,我很难保证我们警方还会不会及时出现、及时帮您。」

  乐羽然听了这番话,也不哭了也不耍了,收起了失态模样深吸了一口气:
「我相信您,何警官,您说的没错,我老公是跟我提过您的名字。谢谢您能派人
来保护我们娘俩,当然也谢谢赵警官注意到了我。但是对不起,何警官,我老公
练勇毅跟我交待的东西,我只能跟你一个人说,其他的人我都信不过,就连赵警
官,不好意思,我都信不过。」

  正说着赵嘉霖呢,赵嘉霖便从门厅那里走进了屋。对于乐羽然这么个女人,
赵嘉霖显得也很无奈。

  我回头看看赵嘉霖,然后又对乐羽然说道:「大姐,其实就是赵警官先发现
的你,然后她找的我,我才知道你在被从人体器官工厂里解救出来的,不是因为
她,您想跟我见上一面其实也挺费劲的不是?至于其他人……」我想了想,又对
周围这七个菜鸟和五位制服警说道,「辛苦各位了,您们先回办公大楼里休息吧,
这有我和格格在,有事儿的话我再叫你们各位。」接着我又对乐羽然说道:「这
一阵子就先委屈您和孩子了,大姐,这房间是我的寝室,您就先就和着住……」

  「不行!我……」乐羽然想了想,又对我说道:「对不起了,何警官,我知
道我们母女给您添麻烦了,可是我是实在不想住在警察局里!我不放心!您这样……
您看看能不能帮我再找个地方能让我和我姑娘待着的?我知道,您找我除了要保
护我之外,肯定还有事儿想知道,您要是能答应我这个请求,您想知道啥我保证
都告诉您!」

  周围的七菜鸟和五个制服警还没走,一听乐羽然的要求,每人的脸色都是绿
的,毕竟这几位已经和这女人闹了一中午加半个下午了,饭都没吃就跟着她一起
折腾,现在早就精疲力竭,却听见她又跟我提着条件,我估计要不是冲我在这,
这十一位都能揍扁她。

  但对我来说,她的这点条件其实算不上过份,只不过突然要我找个能住的、
同时我还能保证她人身安全的地方,一时半会我也不知道该上哪找。

  我又在心中默了一遍这一整片街区的地址,思来想去,只有一个地方既能让
她离着市局远点儿,又能让我及时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并且,我还能拿她们
母女二人稍稍做个试探。

  「行,那您稍等一会。」我点了点头,又对周围人说道:「你们各位也麻烦
稍等会——哦,把她的手铐解开吧。我去走廊打个电话。」

  随即,我转身进了消防通道,一个电话就打到了张霁隆的手机上。还行,这
会儿张霁隆应该是没什么事情,电话没几秒钟就接通了。

  「喂,秋岩啊?」

  「喂,霁隆哥,我有点事情得求你帮个忙。你帮我在你们那个龙庭四季酒店
开两间房好么?有双人床就行。」

  「哈哈,咋的,你们重案一组要干啥啊?工作时间,组长亲自来开房,还直
接找到我这个幕后董事的头上了?」

  「这个您就别问了,您就帮帮忙吧,行不行?」

  「你都开口了,我又有啥不能帮你呢?你要是着急的话,现在就带人去,等
我五分钟,就会有人给你来递房卡。而且既然是帮你,你就别合计房费的事情了,
一日三餐的餐票我也让人给你准备好。」

  「嗯,那就谢谢霁隆哥了。对了,霁隆哥……」

  我这边正准备好了试探他一下,没想到张霁隆却直接打断我的话:「秋岩,
练勇毅的媳妇和闺女,是被你找到了吧?」

  「你……你咋知道的?」

  「呵呵,你还问我咋知道的、你跟我是第一天认识啊秋岩?」

  我一拍脑门,闭上双眼叹了口气:「哦,对,我忘了,局里还藏着你张总裁
等的牌呢。」

  「哈哈!你就说人是不是在你手里呢吧?我要是没猜错,你这两间房就是给
他们母女俩开的,对吧?」

  「F市黑道第一智将,不愧是你。你说对了,乐羽然和她女儿确实是在我这儿」

  「嗯,行了……」张霁隆沉默了片刻,又说道,「那我知道了。」

  我却觉着他这一出稍稍有些危险,于是直接对他问道:「霁隆哥,你关心这
个干啥?你不是准备干点啥吧?」

  「哈哈,你小子这话说的,挺有意思啊!那你说,你觉着我能干啥啊?」

  「这个得问你啊,霁隆哥,我俩虽然也认识了这么长时间,但是道上人都传
说你张总裁阴谋阳谋俱善,而且心狠手辣、杀伐决断,你能干啥我哪知道?」

  「秋岩,你这话里有话啊?咱们哥俩这关系,你用得着这么试探我?」张霁
隆爽快利落地说着,「你想问我啥明说吧。」

  「好,我就问你一个问题:练勇毅的死,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

  张霁隆又是沉默片刻,随后笑道:「哈哈哈,你这是啥问题秋岩?你是怀疑
他是我派人杀的?」

  「对,我也不跟您藏着掖着了:我之前搜证的时候,发现有人有口供举证,
说你带着你们隆达堂口上的人,在兰信飞那天把练勇毅保出来之后,特意去一趟
练勇毅他家,之后练勇毅就死了。有这么好几份证词在,我没法不这么怀疑。」

  张霁隆呼了口气,对我说道:「行吧,那我就这么跟你说吧,秋岩:首先人
不是我杀的,而且练勇毅不是确系自杀么?我听说你们市局今天还有人去省厅核
实这件事来着呢,你这会儿应该早就知道核实结果了吧?而且按照他的死亡时间
推断,他自杀那都也是在我带着我那帮兄弟离开之后还几个小时以后了,对吧?」

  我心里多少有点发凉,我派人去省厅核实练勇毅的死因的事情,他居然都知
道,而且还知道得这么快……

  「是,我刚得到的核实结果。」

  「嗯。但你刚才问我,说他的死跟我有没有关系,这个我不能说没有。因为
那天我带人去找他,是为了让他守口如瓶、管好自己的嘴,毕竟他在馨婷中心医
院待的时间太长了,而馨婷中心医院幕后的资金流对我的集团来说也算是个秘密。
我是让他别乱说话,但谁知道他把自己彻底弄没法说话了,所以你说他的死跟我
有没有关系呢?你可以自己判断。而且我还能告诉你,如果真是我出手的话,那
你放心,这档子事情可能没个十年八年的,都不会出现在你的笔记本里,而最后
就算是被你们查到了,查到最底,这事情从法律上也跟我张霁隆没关系,你明白
吧?」

  作为朋友,我还真挺佩服他的,居然有这样的手段;但作为一个警察,我又
的确感到了挑衅十足的意味:「我明白,当然明白。只不过我还是不太清楚,霁
隆哥,那个什么『六耳猕猴』、『活仲达』,这也是你们隆达集团在馨婷注资之
后的秘密之一么?」

  张霁隆再次沉默了,而且这次沉默了将近十几秒,十几秒过后,我都以为是
自己信号不好的时候,他才说道:「秋岩,这事儿,早晚有一天你会知道的。但
是我现在肯定不能告诉你,而且不管怎么说,这跟你现在查的东西都无关。」随
即他又岔了个话题,而且因为我的急切心绪,这话题还真就被岔过去了:「这么
着吧,我知道你现在肯定信不过我,对吧?毕竟练勇毅给我打了这么长时间的工,
而且他也是在我离开他家之后两三小时后自杀的。」

  「没错,我也实话告诉你,霁隆哥,我现在其实对谁都不能完全相信。」

  「嗯,这样挺好的,秋岩,对所有人都能保持猜疑其实是件好事啊,这说明
你成熟了。那这么着吧,既然你都能把电话打到我这来,那我也表个态:我不管
练勇毅她媳妇和闺女在龙庭这住多久,只要她在,那么在这段时间里,只要是在
宾馆里面,我都能保证她们母女俩的安全,至于她出了宾馆、或者等你们对她的
保护期一过,她们就得自求多福了。这样你说行么?」

  「嗯,那我就谢谢霁隆哥了。」

  「哈哈,客气。」张霁隆笑了笑,紧接着,却换了一个严肃郑重的口气:
「不过啊,秋岩,我到倒有句话得提醒你。」

  「你说。」

  「你和你的那些同事也都得小心点,我听说尤其是现在赵三格格也在跟你一
起调查,是吧?你们得多加小心。练勇毅这个人复杂得很,他给我打工,我也都
说不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之前都干过什么。但是,因为这个人的贪婪与管不住
好奇心的性格,可让他得罪了不少人。就算是他不自杀,我早就觉得,他也得被
人干掉。你现在又继续查他的事情,又把他遗孀弄来了,你可小心点自己别被人
盯上。」

  「呵呵,」我不屑地笑了笑,「霁隆哥,其实我早就被人盯上了,不过也谢
谢您的提醒了。」

  挂了电话,回到房间,我便又安排了起来:让其中两个制服警把冲锋车开过
来,然后其余的人,包括我在内互送乐羽然母女前往龙庭宾馆,虽说前后也就一
个街区的距离,但我还真不想在这段小路上再横生枝节。

  等所有人穿好了衣服,我便走在头前,让乐羽然跟在我的身后,背后跟着赵
嘉霖,然后是申雨萌拉着还在戴着耳包听儿歌的小练明雅,其余人分别并排跟我
们一起走着下了楼。

  一推门,眼看着一辆冲锋车驶到了宿舍楼门口,那个比较焦躁的制服警从副
驾驶位上下了车,并帮着我们拉开了车门等着乐羽然和练明雅上车,嘴里还故意
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叨咕了一句:「哼,总算要把这娘们儿整走了。」他
说完之后,就从口袋里拿出一包纸巾,擤了擤鼻涕,然后走到了赵嘉霖的身后把
废纸团丢掉。

  我勉强一笑,转身看了看乐羽然,微笑着一扬手:「您请把,乐女士。」

  乐羽然依然是有些忐忑地看着我,她身后的赵嘉霖见状,也走上前一步拍了
拍她的后背,对她微笑着点了点头。

  于是,乐羽然抬脚踏上冲锋车的车舱边沿。

  却就在这一刹那,突然从半空中响起一道有点发闷的、如爆栗一般的响声——
「啪!」

  来不及多反应,我和赵嘉霖觉着不对的同时,各自的右手已经从大衣里面掏
出了手枪,并往四处看去——结果一回头,眼见刚才丢鼻涕纸后整挡在乐羽然身
侧的那个制服警的太阳穴,已然被子弹打穿了个涌着黑血的窟窿……

  「不好!」我大喝一声,赶紧先把正准备上车的乐羽然往车上推……

  而赵嘉霖那边见势不妙,直接拽着小练明雅的另一只小手,拉开寝室楼的大
门就往回走……

  而在这个电光火石之间,又跟来了一声清脆的枪响:「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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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5)

  几分钟过后,心跳似乎停住的我,无力地趴在车脚垫上。道路周围依旧车水
马龙,还有七嘴八舌嚼着牙花子跑过来围观凑热闹的,可在我耳边能听到的,只
有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哀嚎。

  这一秒,全世界似乎静止了。

  「……秋岩……何秋岩!你……」

  赵嘉霖抱着孩子从寝室楼里推门而出,身后还跟着那个同样提着一把老旧手
枪、满脸严肃的老牛太太。

  赵嘉霖的叫喊声似乎给我的心跳重新通了电,继而,看着眼前的一幕,四肢
麻木下来的我,也总算是艰难而痛苦地掉下了一滴眼泪。

  「哈……哈哈……秋岩哥……人……没事吧?」

  ——倒在车舱外面那名制服警的尸体旁边的那个人,是陆思恒。

  ——我倒宁愿那个人是我。

  赵嘉霖看了我一眼,看了看车上被我按着头蜷缩着身体发抖的乐羽然,想了
想,又连忙抱着一脸懵懂、被众人当着似乎什么都看不到、但从眼神看去似乎又
什么都看到了的小练明雅回到了老牛太太身边。老牛太太什么都没说,把手枪收
到了老太婆棉裤里,又一把接过了孩子,口中念念有词:「来,跟奶奶玩一会儿
啊!奶奶屋里还有麻花、槽子糕和茶水儿呢……好吃不……来,不看他们啊,妈
妈没事儿的……告诉奶奶,还想吃麻花不……」

  我连滚带爬地下了车,一把攥住陆思恒的逐渐失去力量的右手,摸着他逐渐
冰凉的身体:「我没事!小陆,你也没事的……你等一会儿哈!秦耀和黄毛已经
去医务室找老薛去了,他马上来!」

  ——用这样的话骗骗他,可能是我此刻能尽到的最大善意了。

  刚才那一秒,正在我把乐羽然往车上推的时候,一枪打了过来,当然电光火
石间的事情,我也说不清谁先谁后了。乐羽然还没全然上车就趴下了,于是我也
赶紧趴下,姿势当然不雅,但我为了保护这个目前唯一可能知道练勇毅所知道的
关于成山贪污利益链的证人,我也只好在枪响同时扶着乐羽然的腰、身体压在她
的屁股上,侧身挡着枪声打来的方向——从枪声响起,以及从刚刚那个制服警大
哥中弹的方向来看,应该是从市局东侧十字路口那边,而且弹道平行于地面打来,
搞不好那杀手是在一辆停在路边的车里;但就算是狙击枪,最大有效射程在一两
公里,下午一点多钟,路上嘈杂,车水马龙的还都是行人,有点设计经验的,都
不会把射击点选在一千米开外,好在今天风大,刚才一下子打到那位制服警大哥
太阳穴上的子弹应该就是因为刮风造成的偏差,要不然杀一个成天除了巡街和跑
腿就是喝酒抽烟吃肉的普通警察,根本犯不着用杀手,对方肯定是冲着乐羽然来
的……

  正在我死死护住乐羽然的时候,刚才就在我身后的陆思恒突然挡在了我身体
的左侧,拔出手枪朝着道路东侧瞄准着,并冲我大喊着:「秋岩哥!快!我帮你
挡着!」

  话音刚落,又一枪打了过来……

  我来不及多想,挟着乐羽然的纤腰就往车上窜——好在这女人身材苗条体重
又轻得很,她听到了以后也顺着我的力气往车上跟我一起窜并在我的保护下猫着
腰躲在我的侧怀里和大衣下,一动也不敢动。

  紧接着车外果然又是两枪,且听车门口陆思恒闷咳了一声,等我再缓过神来,
趴着探出车外半边身子,陆思恒就已经躺下了。

  接着东侧十字路口就响起了一阵刺耳的刹车磨皮声音,只见果然在大概九百
多米以外的一辆无牌照灰色面包车迅速地转弯甩尾,一个调头朝着东侧远远开走。
平时跟陆思恒关系最铁的章渤大啸一声,拔起手枪对着那辆车就连放四五枪,他
身后的傅穹羽、秦耀,还有一直跟陆思恒总在一起出双入对的申雨萌也咬着牙站
起身,也在章渤身边分别开了三四枪。然而根本没什么用,局里标配的这种改良
64式最大的射程也就两百米,距离本身就远,而且章渤他们几个开枪的时候,也
又刮起了一阵大风,再加上此刻天上忽然放晴,地上全是积雪,积雪一反光很容
易造成「雪盲」,而这几个孩子又没一个戴墨镜的——事后我一回想,发现他们
这几个居然没有一枪打到无辜路人的,也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我去找警医!」见车子远去,秦耀第一个反应过来再开枪也没什么用之后,
拔腿就往警局大楼里跑。杨沅沅缓了缓神,也立刻跟了上去。

  但此刻,围在陆思恒身边的所有人都已经看得出来,就算是老薛过来也没用
了:他的嘴唇开始发紫,在我握住他的手之前竟开始朝着半空有气无力地抓着,
而且呼吸还很困难,可我在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之后迅速看了一眼他中枪的位置,
一共三枪,一枪在大腿上,一枪在左肩膀,一枪在两胸当中,按说都不是致命伤,
把子弹取出来再养养伤就好……

  「啊呀……秋岩哥……」陆思恒痛苦又软绵无力地叫了起来。

  「怎么了,小陆?」

  「头……疼……」

  我赶紧捂住他冰凉的脑门,深呼吸着安慰着他:「没事,噢,小陆,坚持一
下……」

  「哥……头疼!疼死我啦……这头……疼死啦……不是我的啦!」陆思恒喘
不过来气,但是他仍旧吃力地抓着自己的额头,还从嘴里发出嘶哑的吼声。

  ——看他这状况,我一下子就全明白了,他中的这子弹上面是有问题的。

  「你坚持一下!老薛马上来了!薛警医来了就好!」可我嘴上只能这么说。

  「秋……岩哥……」但人的情绪变化是能被旁人感知的,即便对方是个将死
之人,「我知道……我要死了……我要死了吧?我……我没给……咱……专升院
的……丢脸吧?」

  「没有!小陆,小陆你是好样的!好兄弟!」

  「第一天……见你……和夏组长……对不起啦!」

  「现在你说这个干嘛!等你再见到她了,你再跟她亲自道歉!」我咬着牙故
意训斥道。

  陆思恒刚要笑笑,全身却开始逐渐剧烈地痛苦地抽搐着,但他仍忍着痛,挣
扎着松开我的手后,又焦急地在半空中比划着:「萌……萌萌……」

  申雨萌此刻早已哭得说不出来话了,她一听陆思恒叫了她的名字,立马不顾
蹭了一腿积雪地跪在地上,握住了陆思恒的手,摸着陆思恒的脸:「我在,我在……


  「萌……我……我喜欢你……说晚了……对不起……对不起……」

  站在申雨萌身后的章渤嫉妒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陆思恒,但紧接着一咬牙,
嘴角一抽,他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漱漱淌下,然后立正,对着陆思恒敬了个礼。

  章渤的那个敬礼,我觉着陆思恒是看到了的,因为他最后的表情是微笑着的。

  紧接着,陆思恒就闭上了眼睛、呼吸也停止了。

  可在他身子彻底变得冰凉的那一刻,心脏还在缓缓跳动,但越来越缓,却又
像一个让人抓不住的淘气精灵一样,没过多一会,便离我的手心逐渐远去。

  ——这已经是在我身边死去的第三个战友了。

  周围也突然围了一圈路人,那手机拍着照片、录着视频,脸上尽是戏谑;他
们看着地上的那摊血,被我和申雨萌抱在怀里的陆思恒和倒在车前的那个制服警
大哥,满眼写着的那些两字词汇,尽是「可口」。

  在这个时候,薛警医和保卫处的人才姗姗来迟。

  「干什么!干什么的!录摄牺牲警员,违法知道吗?」「手机拿来!不删除
的话,马上逮你们进去!要不就就拿来我给摔了!」「都给我把刚才拍的东西删
了听没听到?」……

  保卫处的人瞟了一眼躺在地上的制服警和陆思恒,立刻把我们的位置尽量手
拉手围出一个圈,并厉声指着周围那些对着我们不停按着快门、嘴巴上带着马上
就能够充实自己抖音、推特、朋友圈等一众社交App所激动不已的、微笑的路人们,
但是因为周围的人越聚越多,而他们赶来支援的保卫处警察也就不到十个,所以,
即便他们如此努力到蛮横地叫骂着那帮生活中热心的导演们,却还是在我们身旁
给他们留下了一大堆充分的机位。

  薛警医立刻跪在地上,拍了拍我之后,示意我拉开申雨萌。申雨萌抱住陆思
恒死死不放,但她毕竟是个小女孩,根本拗不过我的膂力,被我翻着胳膊反手挟
住。薛警医拉开了陆思恒衣服的拉链,扯下了一点裤子,又剪开上半身的里衬,
简单地看了看陆思恒身上的子弹空和从中流出来的黑血,对我摇了摇头。

  「我操你妈的,姓薛的老灯!我发现我从进咱市局之后,你就没正经救过谁
啊!你他妈在局里干啥吃的!」

  秦耀见状,含着泪咬着牙,骂骂咧咧地一把抓起薛警医的衣领就往车门上按,
并且作势要打。

  「住手!找谁都没用的……子弹肯定事先是喂了剧毒的,别说一个急救警医
不行,就算是Y省医大的教授医师都没办法!再说了,你把老薛打了,能让小陆活
过来么?你就别他妈再添乱了行吗!」我无可奈何地说道。

  薛警医点点头,语气冷静地跟秦耀解释着:「小何说的对,你就算打我也没
用的。子弹上肯定涂了高浓度氰化钾,神仙难救。」

  我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好在丝毫没伤到半根头发的乐羽然,又难过地看着周
围围观拍照、现在又被保卫处警察们勒令删除影像后正在埋怨的众人,心里只剩
下万般苦涩与窝火……

  可其中有一个围观者的眼神好像不太对!

  ——别人看着陆思恒和另外一个警察的死,都是一副幸灾乐祸、看出殡不嫌
殡大的模样;

  而只有这个人,他的眼睛却是在不停地找着什么东西……

  他一边寻觅一边假意溜达,接着他感觉没人注意到他之后,他直接绕出了被
保卫警察们好不容易归拢到一块堆儿的人群,又双手交替着套进袖子里,乘人不
备悄无声息地溜达到了我右手旁面包车的另一侧,站在行车道上就一个劲儿地往
车里寻觅……

  坏了!

  我操你妈的……

  我咬着牙,捏着一手的冷汗猛地站起身,直接放开了还在哭泣挣扎的申雨萌,
并且握紧了手中的枪;

  而就在我带着愤恨踩着松软的积雪,迅速地将将跑到车子另一侧的那一秒,
果然,对面这家伙也从袖子里也掏出了一把手枪,正对准了还在车里蹲着、正往
外探着头往外看的乐羽然……

  「——嘿,伙计!」

  在那家伙把枪口对准乐羽然的那一霎那,我叫了那人一声。

  那人应声愣了下神,再扭头一见我冲他走了过来,一瞬间就慌了神……

  而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抬起左腿来,竟然一脚提到了那人的左颧骨上;
那人吃痛后再加上头晕,一个趔趄就朝着他的左手边一栽歪;

  说巧不巧,在对方向的路上突然驶来一辆轿车,正好结结实实地撞在那人身
上,直接把那人撞出了一米多远。

  与此同时,周围围观的路人里面又突然多了三个人,这三个眼见事情不对,
齐齐拔出手枪,准备朝着冲锋车里面拔枪就打……

  而距离他们最近的赵嘉霖、还有正一肚子闷火没处发泄的秦耀,外加一旁见
了陆思恒被杀后半天没说话但还提着手枪的傅穹羽,几乎是同时抬起手枪,对准
着那三人射击。

  ——赵嘉霖和傅穹羽都只用了一枪,就打中了目标的脑门;

  秦耀这小子一激动,第一枪却射空,但是第二枪则结结实实地打中了那人的
肚子,等他看那人载倒后,深吸一口气,双脚一生根,胳膊一用力,直接拎起了
那个小个子的身子,并把枪口顶在对方的左胸口,怒吼着打光了枪里的所有子弹,
哪怕保险已经脱了膛,他还在对着那已经留下好几个透明窟窿的尸体扣着扳机:
「操你妈的!去死啊——」

  ——砰!砰!砰砰砰!砰砰!

  等再回过头来,再看那些看热闹的家伙们,一个个全都腿肚子打筛似的蹲在
路边角落里不敢站起来。

  而另一边的我提着手枪,在对着刚刚那位肇事司机打了几个手势简单安抚了
一下后,我缓缓走到了那个被车撞到全身骨折的家伙身边。看着男人在地上闭着
眼咬紧牙关,我便先狠狠地抬腿照准了他的肚子,用着自己的尖头马丁靴一脚结
实地踢了上去,男人顿时瞪圆了眼睛、大张着嘴巴,痛苦地闷咳了一声,并单手
艰难地捂着肚子,来回挣扎着想要打滚却半天只能像不倒翁一样晃悠着。我看着
他那另一只胳膊和双腿都是弯折的状态,估计四肢里确实至少有三肢应该是骨折
了,毕竟刚才那辆行驶在对向车道又不明就里的轿车的速度差不多五十迈左右,
给这家伙撞飞出去,没立时崴泥蹬腿,已经算是拿他八辈子祖宗的积下的阴德消
业了。

  我反手握着枪托蹲下,咬着牙根拽起了那个人的身子——那人看起来少说也
四十来岁了,头发有些花白,脸上尽是沧桑的粗糙皱纹,跟下巴刚剃干净没多久,
露出一层青茬。如要是不当个职业补刀的杀手,这人应该是个当父亲的。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的同伙,刚杀死了一个应该跟自己儿女差不多大的
男孩。

  「谁派你们来的?」

  此刻的我冷静异常,一边拽着他几近散架的身体,一边对他质问道。

  而男人却松了口气,还冲我轻蔑地笑笑,一言不发。

  「我再问一遍:谁派你们来的?」我依旧语气平静地问道。

  面对我的厉声质问,男人也依旧是把心一横,眉毛都没皱一下,对着我讥笑
着。

  「装哑巴是吧?喜欢笑是吧?行!」

  我见状,也对他笑了笑。

  我接着再把另一只手,放在早就瞅准的他那断掉的左小臂上,顺着他小臂反
折过来的角度,握着枪柄贴着他的胳膊,往下狠狠一压、一撅、再往上一推,抓
着他小臂上的桡侧肌肉狠狠用力一扭,一声清脆的「咔嘣」爆响便从他的棉袄袖
子里传出。

  紧接着,在他小臂中点那凸起的清晰分明的小棱角处,顺着支出的断骨形状,
渗出殷红的血迹。我想,他的胳膊这辈子应该是不会再被接好了。

  「啊——嗷——啊——」正如我所期盼的那样,从男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阵
并不是通常人类能叫出来也能想象出来的哀嚎,但是跟刚才陆思恒的遭遇比起来,
我对这家伙的所作所为已经算是莫大的恩赐了。

  「哼,笑啊?接着笑!」我恨不得把牙咬碎了看着他问道。他不是被车撞得
全身都骨折了么,那我就有的是办法收拾他。「这回能说了吧?来吧,告诉我,
你们他妈的是不是『天网』的人派来的?你的幕后老板是谁?不想让你全身其他
地方的骨头从肉里支出来,你就快点跟我说!」

  可我还是疏忽了,也有点过于急躁了——男人忍着钻心刺骨疼,在零下三十
几度的天气里浑身大汗淋漓,又瑟瑟发抖,他低头迟疑片刻,又皱着眉挤着眼睛
看了看我;我只道他是在做着心理斗争而早晚都得把知道的事情全都吐出来,可
我一不留神,男人一低头,就着一阵袭来的狂风,一口死死咬住了自己棉袄的衣
领一角不放……

  等我反应过来不太对劲、而去捏他脸颊腰肌让他把衣领从嘴里吐出来的时候,
满嘴白沫的男人,也是在一阵抽搐后就断了气。

  我知道他该死,当然,我也知道就算是我把这里面缝了氰化物胶囊的衣领能
及时地从他口中夺过来,我肯定是没办法从他嘴里问出半点东西。不过倒也真便
宜了这个老小子,竟能让他就这样给了自己一个痛快。

  等我再提着手枪转过身,在我身后的所有人,包括赶来维持秩序的保卫处警
察和制服警、包括薛警医、包括那围在陆思恒遗体周围原本泣不成声的六个菜鸟、
包括车子里的乐羽然和猫在角落里双腿发软想走也走不动道的围观者,以及正在
朝我身边缓缓走来目带担忧的赵嘉霖,全都在用着一种极其惶恐的目光看着我。

  就好像此刻的我,比这帮杀手们更可怕。

  等到最后这个被我折磨的杀手找到空档咬了毒药、断了气,周围那些看热闹
不嫌事大的路人们就在也不敢接着围观了,一来是刚才包括死在我身边的这个补
刀杀手,一共四个,刚刚都是藏在围观人群里的,现在按照路人的视角,我们这
帮穿着便装的警察们似乎都有点杀红了眼,他们这群人估计也是生怕自己被怀疑
到甚至吃了瓜落,二来也是刚才这帮人这一次不仅听见、还都看见了警局门口开
枪了,警察长眼睛、杀手长眼睛、手机镜头也算有眼睛可是子弹却不长眼睛。在
这个时候,他们这帮人也不再去管什么抗议、什么人权、什么反对暴力执法了,
十几来个好事的围观者,一瞬间全不约而同地,一溜烟四散而走,兔子见了都得
管他们叫祖宗。

  「何秋岩啊何秋岩,你们重案一组的人可是真行啊!」保卫处的老程原本还
在带人护着周围那群围观群众,见他们都自己离开了、先前拍的视频和照片该删
也都删了,这下他才松了口气,随后就跑到我身边来扯犊子了——保卫处有一个
算一个,嘴臭的毛病从来都改不了,「怎么你们重案一组老能在咱们市局门口出
事儿呢?先是夏雪平,现在又是你,当妈的走了儿子又来了是吧?你说说,这都
是第几回了?」

  这话真如在我心里的那根火捻子上头再撒上一层白磷,我一时热血涌上头来,
转头就推了他一把:「你他妈说的这叫人话?啊!你以为我愿意遇上这种事儿是
吧?啊?你以为我愿意看着自己的部下加学弟就这么死在我自己身边?我乐意?
嗯?这两位,一个是咱们警局的老制服警,一个是咱们新选上来的小学警,你看
看他们!然后你现在又跟我说这个?」

  老程身后的保卫警察一看我推搡他,也立刻摆出一副不忿的样子站起了身,
准备围到我身边;老程这人嘴臭归臭,但是我平时就看得出来,这家伙也算是保
卫处里最有良心的了,这会儿他被我连推了三下后,转头再一看自己的这些弟兄
们要冲着我来,便立刻对他们挥挥手并且皱眉摇了摇头:「干嘛啊都要?都给我
站住咯!」他转过头也深深叹了口气,然后又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但你
们重案一组在咱们局门口表演的节目也忒多了吧?而且这马上两点半了,胡副厅
长又要下来视察,检查咱们全市各个部门和派部分派出所的保卫安全工作,你说
说,你这时候又给我整这么一出……你这不是给我们保卫处全体哥们儿和沈副局
上眼药呢么?」

  「哟呵,他又要来是吧?一天天他妈了个巴子的实事儿没办几个,天天下基
层来视察!这老家伙又来查啥玩意啊?」

  「那个啥……说是要来……检查咱们市局和各个分局的……卫生。」老程也
挺不好意思的,支支吾吾地给了我一个颇为无语的答案。

  「我操他妈的,堂堂一个警察厅副厅长亲自督导卫生?还真想得出来!看样
子这几个杀手还是动手早了啊,要我说,干脆就把胡敬鲂那个老逼贼也直接干了
算啦!」我愤愤不平道。

  「行啦!你小子,没完了,真要趁着这股心火一枪杀到省厅所在的那个旧总
督府去?之前只是感觉你是个混不吝、啥祸都敢闯,现在我发现了,你是真有杀
红了眼的时候……但是咱们别人儿还得活呢!小何,你今天这话在咱们市局弟兄
面前说说也就算了,你这些话要是听进省厅那帮人的耳朵里,可就不是你一个人
挨收拾了!」老程抬手用枪口挠了挠脑门,皱着眉头龇着牙道:嗨!行了,我刚
看见,你们这不还保护着一个娘们儿呢么?赶紧把人送别地儿去吧!你们重案一
组净整这些烫手货!走吧、走吧,地上这帮老崽子的尸体我让人收了,送到鉴定
课去,要是想查他们的啥玩意,之后管邱康健要去吧,保卫处可没人敢惹这身骚!
还得在沈副局座手里听差呢!赶紧忙去吧!「老程就是这样一个人,他做的事情
值得我一个感谢,但是他的那些话听起来永远那么恶心,于是我只送给他一双斜
棱眼。

  ——看了我的斜眼一瞪,老程居然还慌了,他连忙说道:「哎呀!我说的
『老崽子』里头不包括你们一组那个小年轻!我说秃噜嘴了,行吧,小祖宗!」

  我深吸了一口气,走回到陆思恒的身边,看着跪在地上哭成泪人的申雨萌、
站在她身旁勉强扶着她却也泣不成声的其他五个菜鸟学警,逼着自己清醒地心狠
道:「都别哭了,还有任务呢,等下到了消停地方你们有工夫了再哭。」我回头
又看了看多少也被这种悲凉情绪感染了一些的赵嘉霖,「帮个忙,把她拉起来吧。」

  也湿润着眼眶的赵嘉霖难以置信看了看我,迟疑几秒后,扶着申雨萌的肩膀
把她拽了起来,并摸了摸她的后背安抚着。

  「拜托你和老薛把他也一并送到鉴定课吧!」我看了看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的薛警医,对着老程喊了一声,转过身来我又看了看秦耀:「你联系一下陆思恒
的家人吧,然后你让白浩远给人事和总务打个报告,申请一下开个追悼会……」

  「秋岩哥,不用联系了……就算这个追悼会能开,他家没人能来。」秦耀抬
手抹着眼角,带着颤音说道。

  「嗯?」

  「老早陆思恒他爸妈就去南方打工去了,七八岁之前还能分别回家看看,打
从他八岁之后父母就没有音讯了。呵呵,我们这帮人,都是四舍五入基本上没有
家的,所以才能汇到一块儿当朋友。陆思恒他家里还剩个七十多的姥姥,但他姥
早就得老年痴呆症了,一直是陆思恒在照顾她,坐轮椅、下不了地,吃饭喝水都
得拿喂食器往嘴里送……平时在警校他都不住校,F市、K市坐着长途两边跑,这
陆思恒要是跟咱们在局里加班儿,只能拜托邻居照看,要是邻居也没工夫或者是
忘了,老太太只能饿着……」

  看着倒在地上喋血的陆思恒,在狠狠叹息之后,我也绷不住了:除了为这小
子的牺牲伤心之外,还为了那个精神世界只剩下一片混沌的老太太。因为跟着我,
给人陆思恒家彻底弄绝户了。

  ——而且按说正常情况下,局里应该马上安排陆思恒的外婆住进省厅或者市
局下属的康乐护理机构、或者是帮着联系养老院,可据我所知,十年前省厅就不
知道因为什么把我外公当年亲自挂牌的附属康乐疗养院给关了;而至于联系养老
院:省厅明面上是没钱,肯定没人会帮着干这个事儿,尽管咱们一组刚赢了省厅
那帮脑满肠肥的大员们一笔篮球赛奖金;市局倒是有钱这个我知道,但是徐远那
些钱全走的是公款的账面,我在风纪处也有钱,但问题是风纪处现在最有话语权
的是那个方岳,他肯把这钱给我吐出来么?

  这可怎么办呢……

  「再换辆车……」我忍着心里的苦,想了想继续说道,「这么着吧,也别去
管总务处借车了,来不及,你们几个,直接找下咱们局里制服大队现在正巡逻执
勤用的警车,现在就去找。别的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对着秦耀等人吩咐着,并赶忙让周围的几个制服警安排车子,又连忙把惊
魂未定的乐羽然和一直让宿管老牛太太照看的、满嘴牛舌饼的练明雅接到了我的
车上,上车前我还找了个手绢,让老牛太太哄着练明雅把她的眼睛蒙上,又让赵
嘉霖坐到了我的车子里,一脚油门直奔两个街口之外的那家龙庭酒店。时间着实
太紧,任务被我安排得根本没有可以呼吸的闲暇。而等我的车子一到酒店门口,
从酒店里面就已经走出了一大帮穿着黑色商务羽绒服的年轻男人们。

  此刻我的神经已经紧绷到了极致,见到来人一个个戴着墨镜、气势嚣张,我
摇下车窗便举起了手枪。

  「哎哎哎……」来的这一群人一见我把枪口对着他们,全都七仰八叉打着滚
往旁边躲,一边躲还一边举起双手,七嘴八舌地说着:「哎嘛,这条子咋的、打
招呼都用喷子啊?」「别别别、何组长吗?自己人!」「别开枪、别开枪!我们
是张霁隆张老大派来的!」

  「他们是张霁隆派来的,秋岩!把枪放下吧。」

  赵嘉霖在我身侧说道,并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话里话外虽然是的确怕我因
为精神高度紧张而乱开枪,但是我用余光一看她,实际上她也把上了膛的手枪半
举了起来。

  我再次深吸了一口气,冷静片刻后抬头看了看坐在车后座抱着女儿的乐羽然,
实际上刚才在酒店大门打开、冲出这么一堆披着黑羽绒服的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
乐羽然的神色也是相当紧张的,但是打从车外面的这帮人自报家门说是张霁隆派
他们来的之后,乐羽然似乎淡定了许多。

  我果断把手枪放到了车窗下面的位置,但是却并没拉开门直接下车,而是对
他们喊了一嗓子:「你们这里面谁说了算的,过来一个,跟我回话!」

  但见在门口的一樽石天使像后面躲着的一个跟我年龄差不多大的家伙,摘了
墨镜,点头哈腰地跑到了我的面前:「何组长!别开枪哈!我是跟着三哥混的!
我叫韩强,外号叫『耗子』,您就叫我『耗子』就行!我先前因为在白塔街那边
跟太极会那帮人打群架,还在市局有过案底呢——哎呀!」说着,他还朝着车里
贼眉鼠眼地瞧了瞧,「这不是赵警官么!您也来啦!呵呵!」转头又贼溜溜地看
着我道:「小何组长,您不认识我,但是我听说过您!看过您上新闻……」

  上来就套近乎,我一时间也不知道这家伙揣着什么心思,只是仍旧握紧了手
枪盯着这家伙,打断了他的套瓷儿问道:「霁隆哥是什么时候让你们过来的?」

  「就刚才啊?」

  「具体什么时间?」

  「这个……大概二十多分钟之前吧。」

  「那你们啥时候来的?从哪过来的?」

  「呃……何组长,我们平时就在这酒店里带着的——那个啥,是这样的,我
们这儿吧,新成立个『保安部』,平时咱们这就有二十几个兄弟跟这……」

  听到这话我多少还是放心了一些,等这时候我才收起手枪下了车,看了看他
们确实大概有十几人都在门口统一五脊六兽地列队之后,我又问道:「房间准备
好了?」

  「安排了。那你何组长是咱们把头张老大的兄弟,那咱们酒店能掉链子么?
来之前我就问咱们的秦经理了,房号617、618。不光房间安排了,吃喝也都准备
好了。」说着,还对我神秘一笑:「那个……您要是需要,漂亮小姐姐我也能给
您找来;女的如果需要小哥哥,我这也行……」

  我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你说你认识我,那你知道我当重案一组组长之前,
还干过啥职位么?」

  「那我当然知道啊!你还当过风纪……」说到这,「耗子」卡壳了。

  「说啊,继续啊。」

  「呵呵……不说了……」

  「行了,心领了。」我想了想,又问道,「你们保安部都有啥家伙什儿能干
活吃饭的?」

  「喔,咱这有警棍、电棍、防爆叉和防爆网。」

  「没有枪?」

  「那……」「耗子」挠了挠头,想了想,又摇了摇头,「那玩意……没有……」

  这家伙也真对得起他的绰号,真是个「贼耗子」,于是我又接着说道:「你
得了吧!隆达的弟兄能没有枪?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啊?还想糊弄我?」

  「耗子」一歪头,惭愧地咧嘴一笑:「呵呵,确实有。」

  这玩意实际上不光我知道,全F市的老百姓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心知肚明,按
道理和法律来讲,就算是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之后,国家也是禁枪的,但是就因
为天数这么一更易,好多事情就不按照原本套路走了,不光是隆达集团和太极会
这一对儿江湖上的龙虎帮派,F市其他拥枪的黑社会集团至少还得有三个。九月份
我刚来局里的时候,柳毅添就在食堂里说过,他们重案二组光要是抓这帮黑道份
子拥枪,那他们一年的任务量就都排满了,但是抓人也好收枪也好,一茬一茬简
直如同割韭菜一样,割完还得再长。索性警察系统自上而下就都对这种事睁一只
眼闭一只眼了,只要是他们平时胡乱开枪、不会闹出人命,就没人管。而至于张
霁隆和车炫重,一个直接让安保局给发持枪执照、一个有蓝党李秘书长给他背书,
对于这两位更是没人管了。

  我看着韩强继续问道:「有多少?」

  「二十四个人,每人一把。都是『六响儿』『小黑星』,库存里还有一千五
百多发子弹。」韩强如实答道。

  「行,让他们每个人都带上枪,然后该干嘛干嘛去吧。注意,别惊动你们现
在的住客和食客就行,知道么?」

  「放心吧!三哥……那个……张老大给我打电话安排的时候都说了……三哥
后来又打电话补充的,让我低调点儿,并且全听你的。」

  我看着门口煞有介事排成一排立正站好、一副准备接受我的检阅的这帮保安
们的模样,冷笑一声:「就这还低调呢?」

  「啊……」耗子一听,双手一抬,「撤了,都撤了吧,该干啥干啥去吧!」
说完还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鼓鼓囊囊,想了想,对我问道:「那个啥……那,不用
我们帮着你们市局的各位条……那个,警官帮着干点啥呀?比如在617、618旁边
再开俩间儿我们住进去?毕竟你们来一回……」

  ——呵呵,我要是用的上你们帮着这么贴身保护,那我这个警察可真是别干
了。

  「不用了,等人住进去了你们就可以该干嘛干嘛去了;但是你们也机灵点,
保不齐会发生啥。」

  「发……发生啥了?」

  「我们来之前,死人了!」

  我没好气地说完话,就回身招呼身后几辆车里的所有人下车。

  站在我身后的耗子,脸上还带着嚣张模样,双腿已经打筛了,也不知道是不
是被出起来的一股冷风给冻得:「那行……行……那个什么,您别怕,有我在,
您这边的各位阿Sir都绝对没事儿!而且您放心,您让我干啥我干啥去!我要是怠
慢了您几位,那我韩强就抛山在外,死不归家!」

  我也没理会韩强满嘴的江湖社会嗑,转身便和赵嘉霖半搂着乐羽然下车,并
且我还把自己车上扔着的一件夹克衫外套套在了乐羽然身上,把连帽给她戴上、
拉好了护嘴领;蒙着眼睛的练明雅则让刚才一直逗着她玩的傅穹羽和杨沅沅拉手
领着,直接进了电梯间。等我带着乐羽然和她女儿一进房间,刚准备告诉这个耗
子带他的兄弟离开的时候,这家伙的电话赶巧响了起来,韩强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来显,一瞬间,他整个人都像是被他自己的手机烫了一下,要么就是被电了一下,
手机差点没拿稳的同时人还差点朝前摔了个踉跄,接着连忙接通,又用着打结的
舌头说道:「喂、喂……嗯咳咳,对,是我。您……哦……哦哦……」瞬间变成
一只公鸡的他抬眼看了看我,有些敬畏又惊恐地站直身子,双手端稳了电话,快
步走到走廊的尽头去,对着电话郑重地小声聊了起来,并且还对着电话连连点头
哈腰,视讯功能都没开,却仿佛电话那头能看见他毕恭毕敬的模样一般。

  我转身取下了套在乐羽然脑袋上的夹克衫,让双手插兜的傅穹羽解开了小女
孩眼睛上蒙着的手绢,安排了母女二人在洗手间里暂时整理洗漱一番。随后,我
只在这间618套房留下了赵嘉霖,便又吩咐杨沅沅和栾雪莹带着其他四人去了隔壁
的617房间。紧接着,我拿起电话,先打过去问了问邢小佳、许彤晨还有庄宁,果
不其然,我留给他们的那串办公室抽屉的钥匙,除了李晓妍以外,还真被方岳这
家伙霸王硬上弓地要去各配了一把,好死不死今天这个时候李晓妍跟莫阳俩人也
被都叫到省里开会去了,据庄宁说他们俩「去省里」去的这个地方还不是省厅,
似乎还是司法调查局——以他们两个的资历和级别,居然去司法调查局开会这倒
是奇事,但是他俩能去干嘛,我一时半刻也想不到也想不通,但是手头的事情已
经火烧眉毛了,他俩的事情我索性也就不想了。而方岳今天却也不知道干啥去了,
早上跟马庆旸他们安排完工作之后就不见了。于是我连着给这家伙打了三个电话,
寻思看看能不能从这条恶犬嘴里把我那些钱撬出来给陆思恒的外婆用,没想到他
居然都没接。

  宾馆服务员端上了两车餐食,气恼的我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节奏,稍稍安抚了
一下乐羽然和小姑娘让她们娘俩好好吃了一顿,又看了看隔壁举着筷子半天却不
知道该如何下口的其他六人,便站在走廊,看着这俩房门不住地叹着气。

  赵嘉霖给那母女二人倒了一杯热茶之后,也走出了房间看了看我,她刚要对
我说些什么,我的手机却也响了。电话是张霁隆打过来的。

  我对赵嘉霖扬了扬下巴,一起回到了乐羽然的房间后,我自己又先直接进了
洗手间,然后接通了电话:「喂,霁隆哥,什么事啊。」

  「没什么事。我就是问你,到没到龙庭那边?」

  「嗯,到了。谢谢你啊,一起安排妥当了。」

  「嗯,那就好。我刚听说的,就在刚才,你们市局门口开枪了。跟你们没关
系吧?」

  我想了想,长吁一气,似所问非所答地回应道:「死人了。」

  「哦。那行吧,还有没有别的事儿要我帮忙的?」

  「还正好有。我这有个小兄弟的家属——一个老太太,六七十多,有阿尔兹
海默症,没人照顾,我寻思着……」

  「你交给我吧。温婉婷那边有的是地方,有护工、有大夫,正好,明年她们
那儿和我们隆达下面的基金会,还准备再开一个老年之家。你就告诉我啥时候接
人去就行了,其他的比如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你就别管了。」

  「行吧,过会儿我把老太太的地址给你,她家的钥匙你得派人来去取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我让老三给那个耗子打个电话,你找个人直接带他去开车
把老太太送馨婷中心医院这边就行。」

  「那我先谢谢你了霁隆哥。」

  「呵呵,跟我你还扯这个!」

  说完,张霁隆就挂了电话。

  我又立刻转身,看着章渤和秦耀这两个大男人,一个情绪算不上崩溃但总想
方设法要去过度安抚哭得眼睛都干涸的申雨萌,一个在一旁骂骂咧咧满嘴没有好
话但实际上早就负能量爆棚、却啥忙也帮不上,我便让他俩去鉴定课,把陆思恒
家的钥匙拿来,跟着耗子派的商务车一起去接老太太。

  跟我在这屋里屋外转悠了快八圈的赵嘉霖实在是忍不住了,在我身后猛拍了
我后背一把,我一见她在这隆冬腊月跟我忙活得满头大汗,还跟着稍稍喘起粗气
来,我才终于又站定了,正巧着走廊里也有供人休息或穿鞋提袜用的沙发,我便
拽着她的袖子跟她坐了下来,看着屋里母女俩吃饭时候影绰绰的身形。

  「嗯……都没腾出空问问,刚才遇上这么一遭,你没啥事吧?」我心里其实
有一股脑纷乱的话想跟她往外倒,但毕竟是她先拍的我,所以我开口先问候了她
一下。

  赵嘉霖喘顺了气后,一双明眸直勾勾地看着我:「哼,还行,还算是个有良
心的,还知道问问我还好不好。刚才在外头,我在你身边连打带杀的,你可是一
直都没咋搭理我。」

  「我……」面对她的埋怨,我一时语塞,憋屈地说道:「我不是没顾上么?
哎……你也看到了,我在重案一组现在看着是一步登天、飞黄腾达了,可我能用
得上的就这么几个人,含我在内,全是孬种。刚才没你在还真不行。对不住了,
嘉霖姐!」

  赵嘉霖愣愣地凝视着我,脸色微红,踌躇片刻,在我耳边吐了一口如兰热气:
「行了行了,你这人真是!别人说什么你都特爱上头,我逗你呢,你都没听出来?
其实我是一点边儿都没被碰到,你说我还能有什么事?再说了,我要真有啥事,
我现在还能坐你身边?估计也早跟那个小陆躺到寝室楼门口了……」

  「陆思恒那小子其实还挺不错的,跟我身边不咋乐意吱声,但是每次往前冲
的其实都有他……」我又不由自主地难过地叹了口气,「谁知道居然就这么死了……


  「你也别难过了。而且就这事儿,我得好好问问你了,何秋岩,你难道不觉
着这事儿怪么?」

  「你说怎么个怪法?」

  「你想想看,你刚说要把练勇毅的老婆女儿送到这来,杀手就来了。你不觉
着你应该怀疑怀疑张霁隆?你那边打电话找他,这一出门狙击手就到了;而且刚
才我看了,狙击手所在的那辆面包车远去的方向正好是霁虹大厦的方向;等那边
杀手跑了、补刀的也没得手,这才多一会张霁隆就知道了?他还这么惺惺作态的
给你打电话来,这是不是他心虚啊?」

  我转头认真地看着赵嘉霖,有气无力地笑笑,我也不知道我是在笑她还是在
笑自己:「原来你是这么看他的啊。他不跟你父亲和你那四个叔叔都是什么F市满
族理事会的么。」

  「不是,那又咋了?我就是觉得他挺有问题的,别说他也是旗人,他跟我们
家关系还可比一般的人关系都不错呢!那又咋了?他是黑道,我是警察!」紧接
着,赵嘉霖又转头眨了眨眼,「不过的确,从人情上讲,按说我不应该这么说他,
但他毕竟是个黑社会老大——什么叫黑社会啊?黑社会讲究的都是心狠手辣,且
又无利不起早。我一直觉得他这么一个人,跟你一个才二十岁出头的小警察关系
打得这么火热,绝对不是啥正常事情;并且,之前我可没少听说,之前你们经手
的那个案子最后放走的练勇毅医生,最后是他给逼死的,无论是上吊自杀,还是
割腕而死吧,那个练勇毅是馨婷整形的大夫,馨婷现在幕后的金主又是隆达集团,
搞不好这个练勇毅是知道关于张霁隆点啥——这杀人灭口的动机有了吧?更别说,
我老早就知道说,他张霁隆在我们市局安插过卧底,到现在这个卧底是谁,谁也
不清楚,但至于是谁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肯定是早就知道了乐羽然娘儿俩
在你手上。你说,换谁谁能不怀疑他啊?」接着赵嘉霖又严肃地看了看我,「何
秋岩,你可别告诉我你真把他当成铁哥们儿啊?他可是当初能出卖自己香堂兄弟
和帮派老大的人!你可别被他给算计了!」

  我苦笑了一声,点了点头。仔细想想,在怎么处理和张霁隆的关系上,赵嘉
霖可比我清楚得多了。而我顺了顺自己的思路后,对她说道:「我是感觉张霁隆
不对劲……谢谢你啊嘉霖姐,谢谢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理了一遍,还这么担心
我。」

  我最后这句话是随口之言,也是由衷之声,但赵嘉霖听了却似乎有点不大乐
意:「欸?别自作多情啊!我可没担心你……」

  我看了看她,没怎么着脸上瞬间红了,看着她两颊泛起红云来,我心里突然
也感觉到了一丝丝怪异的尴尬与紧张,我便转过头去清了清嗓子,然后说道:
「正冲着你刚才帮我把整件事给重新捋了一遍,我才更加确认,杀手不是张霁隆
派来的。」

  「嗯?你该不是是真对他那么信任……」

  我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最近怎么回事,跟咱们这位张总裁接触久了,让
我确实感觉到了很大的不对劲,可是到底哪不对劲、他对我是不是真的有所图我
也说不上来。就像你说的,他张霁隆,明面上是个大老板,说不上巨富但也是个
大亨,暗处里这家伙位至江湖群雄、黑道一霸,啥啥都要这么就和我、帮着我这
么个小角色是为什么,我一直以来都没想明白,但你要说他对我有什么所图、想
让我去帮他干啥,这更是瞎扯——他之前说过,想让我在这F市黑白两道的斗法之
中,帮他刺探一下徐局长那边的动向,让我给他做卧底,我一直都是严词拒绝,
而且到现在来看,徐局长对他也没采取什么大动作,他也根本没针对徐局长做啥
事……但抛开这个不提,今天这帮杀手,我很笃定,绝对不是他派的。」

  「你真这么信任他?为啥呢?」

  「我就先说一个事情,你想想:他要是想杀了这母女俩,第一,用不着在咱
们市局门口这么干——在你发现她们的那个分局也好,在这酒店里也好,他都能
做到;第二,他要是想杀这母女俩根本用不着等到现在,如果练勇毅真是张霁隆
给逼死的,为啥她们母女二人还能跑,跑得我们一组主动想找她俩都找不着?隆
达集团的手段我知道,市政府有几个当官的,他们的儿子曾经想觊觎我妹妹和他
女儿,最后被他轻而易举搞得家破人亡,却根本没人追究。」

  赵嘉霖想了想,对我点了点头:「嗯……你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好像是
规划局也不是财政局的,那个唐局长,就是因为你说的这个事情突然身败名裂的。」

  「对啊,他们家出事儿最开始就是因为他儿子。所以顺着这个思路你想想,
一个市级的官员,张霁隆都能这么收拾他,对于自己投资的医院曾经的一个医生
的遗孀,他还用得着派人搞街头暗杀,还是在市局门口?我是没有他那么老江湖,
但是如果换做是我,明明一件很简单就能把人搞疯搞垮的事情,却单纯为了杀人
灭口,而愣派人在市立级别的警察局门口开枪,我是会觉得太过扯淡太过招摇了。
至于他清楚乐羽然母女俩在我们这,我刚才最开始给他打电话,问他能不能把人
送到这来的时候,他就跟我没避讳,他好像根本不怕我知道他在局里有卧底,而
他刚才在咱们进驻这俩套房之后故意主动给我打电话来的意思,应该就是在告诉
我自己跟我们刚才遇到的枪战没关系。而且,我刚才注意看了,那个耗子说了自
己是隆达集团的人的时候,你看乐羽然的表情,完全不在意,甚至她听说张霁隆
派人来了,好像还踏实了不少;反而你再回想一下,你我刚进屋的时候,乐羽然
面对咱们一个劲告诉她说『咱们是警察』『是来保护你们母女二人』的时候,她
的反应是啥样的?」

  赵嘉霖想了想:「你的意思是说……实际上张霁隆并没有要害她的意思,甚
至练勇毅也不是被张霁隆逼死的;反倒是有可能,刚才的杀手是咱们警察系统内
部的人派出来的?」

  我抬手朝着她的嘴唇的方向点了点,并打了个响指:「这不就又跟『天网』
的事儿对上了么!所以我才说,练勇毅肯定留下了关于『天网』的东西给了里屋
这个妈妈!」

  赵嘉霖眉头一皱,显然心中一凛,点了点头,又对我问道:「那你说,这个
练勇毅,他有没有可能跟天网有什么关系呢?」

  我疲惫地叹了口气,站起了身,走到了门口:「这个问题,就得待会儿慢慢
问了。」

  我一进屋后,看着正坐在床上大快朵颐吃着牛排和意面的乐羽然母女,我的
心里突然产生了一种「能活着真好」的感慨。但是再看看身边的这些人,菜鸟学
警们死了一个自家兄弟,现在大部分都哭成了泪人;面前这俩被我救来的,又是
对孤儿寡母;我身旁目前暂时能倚仗的这个,居然是前几个月还天天跟我打嘴仗
的赵嘉霖,可她对这摊浑水也刚掺和进来没几天,很多事情不是她想不想得清楚、
有没有预判的问题,而是她根本不知道、认识不到,更何况,尽管她确实跟我在
那有些看似支离破碎的专案组里是一对儿搭档,却说到底,人家也只是来帮我的
忙,我不可能万事都由着人家拿主意。

  于是,此刻的我只能告诉自己,何秋岩你必须不能怂。我要是再怂了,那其
他人搞不好也都废了。

  这对儿母女应该真是几天都没吃过饭了,除了我事先端到沙发前茶几上的水
果她们来不及碰之外,放在送餐车上其他的什么烧鹅、鱼段、炸春卷、素烩汤、
黑椒牛仔骨、生菜脆五花之类的一大堆东西,被这母女二人一通风卷残云,一少
妇一幼女,身体里竟然藏了两头可怕的饕餮,我和赵嘉霖把这门口看着看着,还
真怕她俩一时间吃多了撑个好歹抑或噎个好歹,于是我和赵嘉霖都有点看不过去,
走上前一边给她俩倒着果汁热茶、一边劝她们二人细嚼慢咽。等她们围着送餐车
旋得差不多了,乐羽然毫不掩饰地对着半空连打了七八个饱嗝儿,又心满意足地
懒洋洋躺倒在床上,依旧是鞋都没脱,弄得满屋子都是油烹酱炖的难闻异味,我
和赵嘉霖只能转过身去捂着口鼻待了好一会;小娃娃倒是规矩,吃完了饭就跑去
卫生间,先关了门,再打开排风扇,再听洗手间里的声音便是掀开马桶盖、扳下
坐便圈,一身小声的噼啪轰隆、细碎的潺潺作响后,里面先后响起了马桶冲水、
水龙头拧开、规规矩矩的漱口刷牙的声音,等门再一打开,小女孩已经抹拾干净,
手上也带着剔透的水珠,又颠颠跑到乐羽然身边去,脱了鞋子和脚底已经蹭脏的
粉嫩小袜,光着脚倚着妈妈钻进了被窝。

  眼看练明雅这是刚吃完饭就困了,小孩都容易食困,但是我毕竟不是带她们
来度假的,我转身就出了门,去了隔壁叫来了栾雪莹和杨沅沅,把练明雅抱到了
她们房间休息,这边再一看傅穹羽的情绪调整得差不多了,就把他叫上跟着我回
了房间。

  「乐羽然女士,茶足饭饱了,闹也闹过了,咱们该聊点正事儿了吧?」等我
回到618套房之后,看着依旧懒洋洋的乐羽然,我便搬了电脑桌前的老板椅,坐到
了乐羽然的床边,对她正色说道。

  「哎,你再等会呗,小何警官……哎——哎——哎呀哈嗯!」说着,躺在床
上的乐羽然还打了个极其浮夸的哈欠,吐沫星子都顺着张开后裸露出的上颚喷到
了章渤的脸上,「我这刚吃完……哎呀!真得劲儿!让我歇会儿行吧?话说你找
着地方也真不赖逮!这新开的?想我乐姑奶奶也是从小在F市长大的,都不知道有
这么好的地方……而且小何警官你可真行啊,张老大那么大的人物都跟你有这么
铁的交情……」

  跟在我身后的傅穹羽面色铁青,极其不耐烦地咬着牙看着躺在床上抻筋的这
女人,尽管他在强忍着,但却也忍无可忍,哑着嗓子说了句:「秋岩哥,嘉霖姐,
我真不明白,就这种烂人,咱们把她带来干嘛呢?除了撒泼就是占便宜,闹起来
连自己女儿都不管。我刚和雪莹问了那个小明雅,之前在人体器官工厂的时候,
这女人就总丢下自己女儿一个人不管,到处找那些叔叔、爷爷们『做游戏』;把
那些流氓们服侍明白了,就自己抽烟、喝酒、吃好东西,女儿饿着了根本都不管,
还为了让那帮卖器官的娱乐,主动把女儿脱光了,任由那些老男人上手摸,脱裤
子蹭!要我说,干脆把她丢到外面算了!」

  我是看出来这女人不太靠谱,但没想到她穿得光鲜亮丽的,人性居然是这么
恶劣;在我身边的赵嘉霖也挺懵,她可是第一个见到还知道乐羽然就是练勇毅的
老婆的,而且她先前看待乐羽然,是真心觉得这女人可怜,没曾想她一个当妈的,
居然干得出来纵容别的男人亵玩自己年幼女儿的事情。但我嘴上却在尽量不去多
说什么,毕竟我把她带过来,并不是要抨击和审判这个女人的人性的。只不过看
着她的模样再加上听了傅穹羽的话,心里的不爽也快要到了再添一把柴禾就能燃
着的份儿上。

  但没想到躺倒在柔软席梦思法兰绒皇后床上的乐羽然也真是没谱到祖坟上头
了,毫不在意地抻了个懒腰之后,直接就把遮胸高沿底露腰的貂绒夹克脱了——
看这件貂绒外套绝对是便宜不了,但是一如街头旁胡同口过了一辈子、常年出入
于各大老式百货圈楼的那些又骚又飒、面容姣好身材环肥燕瘦却满嘴脏话荤口的
女人一样,总能把几千几万的衣服,穿得跟十几块钱的一般;再里面是一件鸡心
领的毛衣和黑色软棉衬衣,裸露锁骨之上围着的那条浅蓝色丝巾也被她解开了,
零下三十多度的天气穿着这样一身儿,也真难为她;紧接着,她身子一翘、饱满
胸脯一挺,双手向后一探,再躺下后左手朝着鸡心领里一伸,直接把一件除了胸
前正当中各挡了一只棉绣蝴蝶之外尽是透明薄纱的黑色胸罩掏了出来;外面的那
层内绒皮革裙也被她脱了,又终于是踢掉了那两只高帮黑皮靴。做完这一切,女
人浪荡又不屑地看着屋子里的我和赵嘉霖以及傅穹羽,笑道:「哼,姑奶奶爱干
啥,你们管得着啊?甭说是你们这帮条子了,练勇毅那个死鬼都管我管不着呢!
我先前迷了心窍,寻思能钓个精壮野汉子,那曾想那缺妈损玩意居然是个偷肾卖
器官的,可我要是不借那帮人玩玩屄、不让他们在我闺女胸前屁眼旁蹭蹭朖子,
我和崽子俩能活到现在?我俩自打被抓到被你们条子给救出来,跟咱们一起被抓
进去的,又不是没有被掏了肠子肚子之后翘辫子的!那时候你们这帮戴大檐帽、
端黑炮的,在哪儿呢?更别说我闺女现在还小,啥都不懂,就当是那些叔叔爷爷
跟她闹着玩、做游戏,她下面毛都没长呢,鸡巴插都插不进去,那也没被占啥便
宜不是?这他妈有啥的了?姑奶奶我九岁就出来干这个了,人一辈子谁不肏个屄、
亲个咂的?这对你们来说是磕碜事儿,对我可不磕碜!现在不是流行什么性教育
么,我就给闺女当是提前『性教育』了还不行?就知道说风凉话!行啦,让姑奶
奶我睡一觉再说吧!我看得出来,你们就算是不想杀我,也得为了你们想要的那
破玩意保护我不是?快滚快滚!告诉你们,看了姑奶奶我身子可是要付钱的,我
可要脱裤子露腚了啊?」

  这话说的真没法听,就算是过去在警专的日子过得极其荒淫无度的我和傅穹
羽——我估计傅穹羽的日子过得也没比我正经到哪去——都觉得这乐羽然说的话
极其不堪入耳;但我也听出来了,一个是这女人在认识练勇毅之前好像也不是什
么一般人,她跟那练勇毅的相识和结婚的流程,似乎不是很正常,再一个就是练
勇毅应该是真给了她什么重要的东西,而她也是看人下菜碟,知道了我们不会把
她和她女儿一杀了之,还要保护着她、还好吃好喝供着,她便仗着自己身上的东
西,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我没跟你开玩笑,乐女士!」我站起身,一拳打在乐羽然脸畔的枕头上,
对着她大吼了一声,给她果真吓了一跳之后我又回到椅子上一屁股坐下,冷冷地
看着她,「你现在也看到了,你自己也知道,外头有人要杀你,并不是闹着玩的,
为了你和你女儿,还死了我们一个兄弟和警局的一个前辈。之前我决定派人把你
找来,既是这位赵警官认出了你是我办过的关于练勇毅的案子中练勇毅的妻子,
也是你当时跟赵警官要求要我们保护你……」

  一听我这么说,乐羽然居然立刻炸了毛:「欸?我啥时候要求你们这么干了?
我可没有啊!是你们的人主动把我拽过来的!可没求着你们干啥!」

  因为事情发生太多了,我心里其实也比较急,所以先前早上赵嘉霖怎么跟我
说的要把乐羽然弄来,我这会儿已经忘了,当着乐羽然的面儿我又不好再跟赵嘉
霖勾兑,因为这样的话气势肯定要落下一半。索性我直接不讲道理地把手一抬:
「行,那就算你没跟我们赵警官提出要求,这更好了,因为保护你本来就不是我
们的责任和义务,你如是一说,我心里更有数了。你配不配和我们无所谓,时间
紧迫,我们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有好多事情可以做。你可能觉着你身上有什么东
西是我们必须拿到手的,可在我们看来,我们必须从你那得到的,只有一个:那
就是真相。只不过,知道真相的方式有很多,我们也不一定非要从你这得到,大
不了绕点弯子而已。我们这些人也算保你一程了,这间和隔壁那间套房,是这的
老板张老大给我和我这帮弟兄们开的,不是给你开的,不过你放心,乐女士,我
会告诉他们让你和小明雅住到明天的这个时候的。」说完,我又站了起身,把椅
子推进了电脑桌下面,转身对赵嘉霖和傅穹羽摆了摆手:「咱们走吧,告诉栾雪
莹他们收队,把小姑娘给这娘们儿送回来。」

  傅穹羽不明就里地看着我,赵嘉霖也有点震愕,他俩一看我脾气上身的模样
都觉着我是在玩真的,事后赵嘉霖告诉我她心里还帮着我捏着一把汗。

  ——怎么回事呢?

  因为赵嘉霖从兴业路分局那头过来之前跟那边的刑侦队打招呼、让他们先把
乐羽然收到羁押室,尔后章渤秦耀他们几个又去把她们接到我寝室,跟上峰打的
报告也好,跟兴业路分局那边填的移交申请表,都是把乐羽然母女按照「保护案
件证人」的身份定性的。

  根据法律法规,保护证人这个程序一经执行,且只要证人本人表示自己提供
的证词还有任何遗漏、要补充的情况,那么警检法等相关案件经办和接收部门就
只能一直保护着证人的人身权益不受威胁。而对于一个案件和与此案件相关事宜
的有效追诉期为二十年,且司法机关享有追诉保留权,所以不仅是警察系统,检
察院、和法院也一样,就怕遇到这种混不吝的滚刀肉似的证人,有时候因为某些
大案要案遭遇到这样的证人,被他们拖个十年八年的情况都有,因为对他们而言
反正自己只要拖着赖着不开口或者不完全把事情和盘托出,你们警检法机关就得
养着我,就我所知,全国范围内还有不少对司法部门人员提出譬如帮其还债、销
案、取消债务、甚至是要求女警官女检察官女法官陪睡,当然基本上没有一个是
被应允的就是了;

  而就他们这么折腾,警检法机构还真就必须在追诉期内受着他们耍赖,因为
只要相关办案人员胆敢懈怠,就算是玩忽职守,属于渎职罪,别说是机关内部要
处分,搞不好还要吃官司坐个两三年的牢。

  于是全国上下,尤其是在两党和解之后,有好些案子的主犯真凶、主办警官、
检察官和法官在证人这样的死拖硬赖下都去世了,被供起来养着的证人却还没把
证词说干净,这样的事情都有。

  可我之所以敢这么发脾气这么作,就是我吃定一点,而赵嘉霖和傅穹羽可能
都没意识到:我猜这个乐羽然应该不懂法。毕竟她自己说的,她「九岁」就出来
卖春当幼女娈童,所以即便是后来她嫁给了练勇毅、当了著名医疗机构主任整形
医师的太太,别说她对法律应该一窍不通,我估计这娘们儿应该连字都认不全。

  「哎哎哎……那个,何警官啊,你……你别走啊!」果不其然,乐羽然一见
我要走,一下子就从床上坐了起来,嘴上却还一套一套的不饶人,「你……你们
就这么走了是不对的!你们警察不是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全体公民吗?」

  「嗯,我们是有责任和义务保护『全体公民』,但不是某个个人啊。而且说
到底,你不也没报警么?你不也没跟咱们提出要求保护你么?这是你刚才自己说
的吧!」我转头看了看乐羽然。

  乐羽然一下子吃瘪了,干咂吧嘴唇不知道该说啥。

  「行啦,请您住这么好的地方、刚才还吃了这么多好吃的,我们市局也算是
仁至义尽。局里还有事儿呢,忙去了。」说着我就拉开了房门。

  「别介!何警官!我说!我说!你们问我啥我说啥行吗?我把我身上带的那
个东西也给你们!」

  「你早这样不就得了?」我直接把门砸上,怒冲冲地走回到乐羽然身边,再
次扯了椅子坐下。

  乐羽然一看我是真生气,她也就不装了,怯生生地对我说道:「我……我真
不是不说,何警官、赵警官,还有这位……小警官。只是这阵子我和女儿我俩又
是东躲西藏、又是在人体器官工厂那样的狼窝虎穴里还得担惊受怕、还得伺候着
那帮又狠又坏的骚老爷们儿,多少天了,没睡过一个整装觉、没吃过一顿饱饭……
我刚才也不是故意使脾气,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但我是真困了……」

  「等问完了话之后,我会让你好好休息的。」

  「那好吧,我先说吧……」乐羽然这一会儿脸都白了,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的,「那……我该说啥呢?哦对,您问我啥我说啥吧!」等我刚要说话的时候,
这女人又打断了我的话,「这么着吧,我还是先把练勇毅那死鬼给我的东西交给
你们吧……说实话,这玩意或许是个保命符,但同时对我来说,也跟个炸弹似的……


  「他给了你什么了?在哪呢?」我顺着她的话,便接着问了下去,只见她那
边刚说完话,便伸手在腰间摸着。

  「您等一下啊……您……要不回避……算了,您也不用回避了,我怕您再误
会我又要赶你走……」

  紧接着,乐羽然半跪着起了身,而她之后的举动,让同处这套房里的我们其
他三个人,都不由得面红耳赤:乐羽然竟然三下五除二,果真解了自己的腰带、
把打底裤一脱之后,二话没说就把那条紧身保暖黑色羊绒裤袜往下一推、然后一
扒,露出了里面的那条完全对她那刮过黑森林的淫穴壁垒暴露得一清二楚的薄纱
透明内裤;而她似乎是嫌我们仨看她的私处看得不够清楚,随即又毫不犹豫地把
那条透明内裤也给脱了,并微微坐下一点,对着我们仨的目光,就扒开了她那外
面肌肤黝黑、内里左右各自红肿的阴蚌。

  我原本怒火上头,面对这样骚浪的动作,脑袋顶上的怒火被瞬间压到了胸口,
一方面我心跳骤然加快,另一方面一股老血差点没从肺子里喷出来;再一斜眼,
赵嘉霖的脸也红了,但比起女性性器官对男性的天然的冲击和吸引,她的脸红更
像是嫉妒和愤怒的绯红,而她此刻也在斜眼看着我。

  「看什么看!就你们这帮警专生一天天的,这个你没见过啊!」

  赵嘉霖盯着我半天,然后突然转身迈步,走到了傅穹羽身边,猛地用力抬手
扒拉了一把傅穹羽。而傅穹羽这小子这一会儿倒真是看着乐羽然裸露的下体看得
出神,教赵嘉霖这么一扒拉再加上这么两句训斥,小傅回过神来后看了看赵嘉霖,
再看看我,一瞬间那脸色简直比枣还红。

  正在我寻思着等今天晚上忙得差不多了、高低得为这次小傅替我被冰格格给
出了邪火的时候,扒开自己阴道后,用着右手食指和中指在她那淫壶膣腔里一通
乱捅乱搅的乐羽然,顶着满额头的汗珠叹了口气:「嗬!还真不好弄出来……何
警官,给!」

  接在我面前不远就响起一声突兀的「啵」声,我回过神一看,就见到乐羽然
刚从自己阴道里拔出了一只用两个安全套交替着头尾方向套着的紫色的胶囊形状
的塑料块,最外层的那只安全套紧紧地系了个螺旋活扣,而在那上面,除了乐羽
然的亮晶晶反光的体液之外,上面还挂着几小块「豆腐渣」,随着她把那东西拿
在手里、裤子都没穿好挥着往前挪腿而递给我的同时,一阵浓厚的腥臊气味瞬间
就传入到了我的鼻息之中。

  我心绪复杂地看着眼前还裸着下体的乐羽然,正寻思着该不该把乐羽然手中
这着实令人生理不适的东西接不接过来的时候,赵嘉霖先不乐意了:「练太太,
你还是在逗我们警方玩呢吧?你的意思是,练勇毅生前在你准备带着女儿离开家
的时候,就给你留下了一只跳蛋?」

  「不是,哎呀……这不光是跳蛋!」乐羽然看了看眼前的赵嘉霖,忽然又看
向了我,然后低下头才意识到自己还光着屁股,饶有意味地再次看了看我和赵嘉
霖一眼,笑了笑之后,吐了吐舌头穿好了裤子。等她重新套上打底、扎好腰带之
后,用着长指甲在两层安全套上先后一划,再一撕,就从里面把那个紫色胶囊状
物品取了出来,「这是跳蛋的盒儿!」

  赵嘉霖听了,又白了我一眼,然后继续比我还不耐烦地说道:「那不也是没
什么用的东西么?乐羽然女士,您最好给我们点儿有用的东西行么?」

  但是赵嘉霖那边话音还未落,乐羽然就把那个跳蛋盒拧开了——那里面,竟
然藏着一只优盘。这下我和赵嘉霖跟傅穹羽,咱们仨都没话说了,能把一只优盘
放进情趣玩具的盒里后,在藏在阴道里,这样的绝招似乎也真就乐羽然这样的女
人能想得出来。乐羽然把那只优盘从胶囊状盒子里取了出来,举到我面前,还乐
呵呵地说道:「哈哈,实话实说,这玩意终于从我裆间这里头取出来,还真有点
不习惯,下面一下子空虚了好多,而且这几天被人体器官工厂那帮禽兽畜生们肏
的时候,这玩意也搁里面顶着来着,好在他们也没管这个,只觉着是我是骚浪贱、
玩得开才这样,要不刚才我也不能费这么老大劲才取出来……哎我的天,被他们
怼得太往里了……但你们放心,这两层套儿绝对给他们射的那股馕黏糊头隔开了,
渗不到里面去,而且我每次趁着自己洗澡的时候,都拿出来洗了,绝对干净。何
警官、赵警官,你俩赶紧看看,还能用不?」

  我刚要抬手去接,赵嘉霖直接一把将优盘抢了过去,回身一推我,把我身边
的老板椅挪走后,就窜到了电脑前,背对着我冷冷说道:「你看看该问她啥就问
她啥吧,这玩意我帮你看看。」没等我搭话,赵嘉霖又侧过脸来看向乐羽然:
「优盘有密码么?」

  「哎呦,」乐羽然猛地一拍脑门,「你看我这记性……您二位警官等会儿啊,
我想想……」

  结果愣是想了将近十分钟,乐羽然居然是一点,哪怕一个数字都没想起来。
但她在哪吭哧瘪肚地会想着,又看了看我和赵嘉霖的状态,她这会儿跟刚才可不
一样,她现在是真怕我俩拂袖而去,所以又立刻羞赧地说道:「真不好意思,我
这人吧,没上过几天学……我自己花钱都不算价格不计数的,那个谁,我家那个
死鬼练勇毅给我这优盘的时候,其实我就没记住,我光寻思着他还给了我将近二
十来万块钱,我光着急花钱享受来着……密码我……我这……我是真没记住……」

  「一点都想不起来?」我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败家的女人,要是没有密
码,这优盘的用处还真就不如一只跳蛋。

  「确实一点都想不起来!」

  「那行吧,你也别着急。」赵嘉霖说着就准备关电脑、站起身,「咱们拿到
网监处去或者专案组去,让他们破解不就行了么。」

  「不行。」我连忙摇摇头,「这玩意还真不能轻易拿到网监处和专案组去。」

  赵嘉霖不明所以地看着我:「为啥啊?」

  我想了想,走到窗子前面,对着赵嘉霖指了指。赵嘉霖立刻就明白了,也无
奈地低下了头——可不是么,局里甭说了,本来就有窗户,我这早上刚跟赵嘉霖
说的把乐羽然母女接来,中午刚到我宿舍没一会,出门就遇上刺客了,谁知道如
果我把这优盘拿到局里去,搞不好都不用上楼、我都不用跟白铁心见着面,就会
有人知道我拿到了这个东西;情报局更别说了,如果没有内部人给天网的人开窗
户,先前专案组那么老些人是怎么不明不白就死掉的,就算是点子寸劲,那也得
是整个国情部集体祖坟被炸才能遇上的血霉。而除了这个,说实在的,白铁心那
天晚上把我领到砂舞厅时候的举动,让我实在是有点不舒服,到现在我心里还存
着膈应,我倒不是觉得我这兄弟会出现啥原则问题,虽说他之前跟苏媚珍睡过、
现在跟沈量才打得火热,但是轮情份,我和他又是一起打过群架、又是睡上下铺、
又是睡过一个被窝,说直白加难听点,做爱的时候都隔着小C的盆底肌擦过对方老
二、撞过各自朖子的连襟交情,正因为我还是比较看重这样的交情,我是打心底
在短期内有点不想跟他见面。

  我想了想,又对乐羽然追问道:「不是……乐女士,练勇毅把这优盘交给你
的时候,告没告诉你里面是什么东西啊?」

  「他没告诉我啊,他给我的时候就是跟我说,这里面的东西对我们母女俩来
讲,能保命,但他还说:第一,就算告诉我这里面存的文件是啥,跟我说了我也
听不懂,第二,他告诉我说我知道的越少越好。」

  「那您看好说歹说,练医生跟你也是好些年的夫妻了、在一起都有女儿,您
对数字不敏感的缺点,他也得知道的吧?」

  「嗯,所以呀,他之前活着的时候总说我哪哪都好,还说我干啥他都能原谅,
我跟他在外头各玩各的,他找娘们、我勾搭汉子他都不管,唯独我这在数字上脑
子不灵光的事儿让他实在是受不了。」

  「那他告诉你密码的时候,总得给你点什么好记的提示吧?」

  岳玉然看着我和赵嘉霖又回想了片刻,接着她眼前一亮一拍手:「嘿!我怎
么把这个忘了?我想起来了……他好像是说过,这密码是个日期,没记错的话应
该是跟你们警察有关的一个日子,还是个大日子!他说是个当警察的都应该知道!
但是再剩下,我就真记不住了……就我这脑子,我有的时候瞅我自个我都上火……」

  「跟警察有关的大日子?」我挠挠鼻子,一时半会想不出来是啥。

  「警察节?等我试试啊,」赵嘉霖说着就把优盘插到了电脑上,「我看看……
『0110』……妈呀,这是八位的密码!」

  「八位密码那肯定是带年份的,」傅穹羽这会儿没事儿干,在一旁吃着水果
干闲着,一听我俩讨论起密码来,他总算有了参与的话题,「秋岩哥,能不能是
您外公夏老先生的生日啊?」

  「也有可能哈。」我马上对赵嘉霖说道,「你试一下,『19600423』,看看
行不行?」

  「好的,稍等啊……」赵嘉霖在键盘上飞速打下这串数字,敲了回车,电脑
屏幕上果断显示出一套红条,随即赵嘉霖摇了摇头,「不对。不是你外公的生日。」

  「那能是啥日子呢……」

  「你问我,我也不知道呀,我该问谁去呀……」赵嘉霖嘟着嘴悠悠道。

  在一旁的傅穹羽突然乐了,看着赵嘉霖摇头晃脑又嘟着嘴的样子,冷不丁说
了一句:「我发现一个事儿,嘉霖姐,你外号叫『冰格格』,你跟别人说话也都
冷冰冰的像座冰山,但你一跟秋岩哥说话的时候,样子都贼萌!」傅穹羽说完了
这话,半坐在床上的乐羽然也乐呵呵地笑了个不停:「哈哈哈,我也发现了!要
不人家俩人才是一对儿呢?」

  「谁跟他是一对儿啊?」「你谁跟她是一对儿……」

  我和赵嘉霖异口同声地看着乐羽然说道。但紧接着,乐羽然便笑得更欢了,
而我和赵嘉霖相互看了看对方,脸上似乎也都有点热。

  我接着就给乐羽然解释着:「您别误会了,我和赵警官我俩只是现在在办某
件案子的搭档……咳咳……而且人家都结婚了,我也有女朋友。」但是解释着解
释着,我就突然感觉舌头有点滞涩,也不知是因为我意识到了实际上我并没有必
要跟乐羽然这么个不太相熟的路人解释什么,还是因为自己并没拜托刚才那一瞬
间的尴尬。

  乐羽然一听我这么说,也就没再在这个话题上起什么哄:「嗨!原来是这么
回事啊!那我可能是看走眼了……我是觉得你们俩确实挺有默契的,还以为你俩
是热恋的状态呢。那她结婚了咋不戴戒指呢?」

  我也是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乐羽然说话,而且这么聊天,也算是能拉近点跟她
这个滚刀肉类型的证人的距离:「您啥时候见过开枪的成天戴个戒指?好莱坞大
片里的黑手党造型可不可信。再说了,您不也没戴戒指么?」

  「我还用得着么?练勇毅那个坏家伙都死了。我现在改合计的,是等这事儿
过去了,我要是能带着崽子好好活着,是自己一个拿着那些钱过点儿风骚风流的
单身生活、然后夜夜做新娘,还是再找个更有钱的傍上、再去做这无忧又无聊的
家庭妇女呢!」

  而在我和乐羽然聊天的这工夫,赵嘉霖则是回头呵了傅穹羽一句:「你的话
可真多!我发现了,你们重案一组新来的小孩,一个个的都跟这何秋岩似的,说
话没谱还招人烦!真是一个模子批量生产的!再瞎说我可踢你!」一番话说得傅
穹羽连声告饶,又无奈地讪笑两下:「我错了、我错了,姐,我不瞎说了!」

  「行了,秋岩你先和乐女士聊着吧,我在这儿自己慢慢试。」赵嘉霖再回头
看了我一眼,对我点点头,然后继续转头思忖着:「是个当警察的都应该知道……」

  我又从旁边的餐桌旁扯过来一把椅子,放到乐羽然面前坐好:「来吧,乐女
士,那咱们现在正式开始进行刑事案件处理意义上的讯问了,我旁边这位傅穹羽
警官会帮着全程录音并进行手动打字记录,从现在开始您说的所有内容将会具有
法律效益,我希望您保证您说的话真实、详细。」

  「好的,何警官,我绝对保证配合。」

  我又对傅穹羽打了个响指,等傅穹羽点头对我示意录音已开且做好了敲字笔
录的准备,我又转过头对乐羽然询问道:「好的,您是乐羽然女士对吧?」

  「是。」

  「年龄以及出生日期?」

  「三十岁。生日是9月10。」

  「您的职业是什么?」

  「家庭主妇。」

  「嗯。请问您和罗佳蔓遇害一案的嫌疑人、已身亡的练勇毅的关系是?」

  「夫妻。」

  想了想,我还是先问了一个关键问题:「练勇毅生前给人转过三千万块钱,
收款人写的是他的弟弟,这件事儿您知道么?」

  乐羽然一听,下巴差点没掉下来:「多……多少?三千万?这家伙能有三千
万块钱?这个该死的哈!成天还说我败家,没想到他这么多钱没告诉我!」

  「他把钱给他弟弟了,这事儿你知道吗?」

  「呵呵,这我可真不知道,而且这个死鬼啊,压根儿就没有弟弟。」

  「没有弟弟?」我心头一紧,但也毫无办法,两党和解后彻底开始政党轮替
的步骤后,全国范围内的个人信息才开始录入网络,但是要再往前捯饬,几十年
前那些用纸质记录的档案,放到全国各地去,都是一笔烂账,有些事儿真是想查
都差不明白。前几个月艾立威就是曹虎的这件事能查出来,而且还能把他父母当
年在村子里的那些陈年旧事查了个一清二楚,真是老天爷眷顾我何秋岩了。而练
勇毅这家伙过去家里几口人、人均几亩地、地里几头牛的事儿,真乃一团看不见
的乱麻。

  「对,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他亲口跟我说的,在他十岁左右的时候他
姐姐跟同学去爬山,晚上的时候突然从山上飞下来一辆货车,直接给他姐姐跟她
同学一并压死了。」说完了乐羽然还在那自己叨咕:「三千万块钱……也不跟我
说一声……指定是给外面哪个小骚狐狸了。」

  「那他给你留了多少钱?」

  「也就……几十来万吧,」——这不少了,「二三十万?我说,何警官,饶
了我行么?我数学真不好,我对算数的事情真的捋不明白!你这么着,你要是不
信我的话,你们去银行查账行么?银行卡就在我女儿衣服里层那块儿打补丁的位
置,我给缝了个兜,你们去拿。」

  「行了行了,不用。」我摆摆手。看乐羽然的表现并不像在撒谎,可是这三
千万块钱,账面上这么一大笔巨款,也不可能就这么不翼而飞了吧。但是纠结在
这个问题上也没用,也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我便往下问道:「您二位结婚多少
年了?」

  「呃……这个……我俩没办婚礼……」

  「那您二位总该有结婚证吧?如果是『夫妻』关系应该是有结婚证的,否则
只能算是同居关系。」

  「哦,证领了。大概是五六年前吧,因为有了崽子雅雅,考虑的将来还得送
她去幼儿园还有上学的问题,才领的证。」

  「那您二位是十年前开始的恋爱关系,过了五年才开始领证……」

  「欸,不不不,要算是恋爱……嗨,其实我俩那也不算恋爱吧?他一开始就
天天过来找我打炮儿。要从第一次跟他上床肏屄开始算起吧,那应该是十二年前
了……」

  我刚要发问,我身后的傅穹羽都懵了,平常这小孩也是比较文静内敛,虽说
也是警专升过来的但是脸皮明显比秦耀他们几个、还有我这样的平时多少也有点
不着四六的薄多了,他这会儿发着颤音叫了我一声:「秋岩哥……这……这话……
怎么……」

  「没事儿,你就按照『开始保持男女关系』记录就行了。」我接着又对乐羽
然补了一句,一是正常的走程序,二来也是为了往下铺篇:「十二年前,您认识
练勇毅,前些年才领证,那这里面您还有什么需要详细说说的么?譬如说你们两
个的认识简要经过啊、你们二人关系好坏什么的。」

  我这一问,乐羽然还真就往详细一说,结果她这么一说,跟我听的心里产生
了一种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亢奋、同时我后背上那冷汗也是一阵一阵的,直接浸透
了我的贴身背心和高领羊绒衣:「哦,是这样的,我家里是做文具批发和日用品
小买卖的,打小我不爱学习,我父母忙生意也不咋管我,后来他们俩半夜开大货
车,在K市旁边的盘山道上超速了,从山路上滚下去摔死了,从那以后我就自己一
个人了。我十二岁出来混,十四岁的时候就被人勾搭上破了处,十五岁的时候就
开始卖了……」跟我刚才想的没错,刚才她说自己九岁就当雏妓完全是夸张,而
乐羽然似乎也看出了我的心思,还仿佛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光辉历史一样找补着,
「——哦,刚才我说我九岁出来干这个,那又不是打本垒,那时候我是帮着那些
个年龄比较大一点的大老爷们儿嗦楞个鸡巴啊、撸个管儿之类的,或者也是用奶
头蹭蹭马眼,那这个换一顿牛肉面啦、奶油蛋糕啦、糖果啥的吃,没后来那些事
儿……但后来我就算是出来卖,也不是说跟人家别人一样,我家也穷,买不起像
样衣服、也不太会来事儿,去人家那夜总会什么的面试,人跟我说三句话就把我
撵走了;然后我也不懂行情,出去跟着睡的就还是那帮得靠着领老年保险的老大
爷或者挣不了几个钱儿的工人啥的,干一次就管人要八十块。我那时候岁数小,
不经折腾,完后白天趁着游手好闲的人多去卖屄,晚上就找街边小酒吧小舞厅啥
的去蹦迪。结果后来有一次,那大概是我十六岁了吧,我喝酒的时候就被下了药
了,等我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人关笼子里了,定眼儿一瞧,差不多那是
在郊区的一个大帐篷里头,周围差不多少说得有五十多个小姑娘跟我一起被关笼
子里,衣服裤衩啥的都扒光了,吃喝拉撒都在笼子里,一人脖颈上一个狗链……」

  「是不是得说点儿重点啊?这些事儿,跟练勇毅又有啥关系?」在一旁的傅
穹羽红着脸看着乐羽然说道。

  我直接对傅穹羽摆了摆手:「你别说话!」转过头来又对乐羽然道,「您请
继续,您说的这个地方,可是之前在城西和北郊那边城乡结合部,经常出现的地
下女奴交易市场吧?」——傅穹羽是不知道、在一旁边猜着密码边斜耳听着的赵
嘉霖肯定也不知道我为啥对这些看着不搭哏的乱七八糟的脏事儿这么感兴趣,可
我却从乐羽然的经历里嗅到了一丝丝熟悉的气味。

  「哎呀,你知道这地方啊?」

  「对,就在去年我刚听说过。」

  「嗯,就是这么个地方,那地方对我来说真是变态!谁曾想后来在风月场上
她们居然还挣出名堂来了,这哪说理去?一开始我挺害怕的。后来我一看那个地
方的管理对我们也不打不骂的,还供吃供喝,我也就不害怕了。本身我当时都十
六岁了,可能是当时被卖的那些女孩里面岁数最大的了,而且我一看他们除了衣
服不给穿之外啥都管,那大帐篷一搭、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我在外头过的最好的
日子也就这样了呗。唯独就是遇到买主了,得卖色相,遇到口味重的,还得在人
前表演拉屎撒尿,我也就在里面没闹腾。后来有人看见我不作不闹,就把我买回
去了——说起来那里面来买姑娘的人可多了!据说当初红党专政的时候管这事儿
管得可严了,后来那四年让渡政府时期,新法律没出来、旧法律没人认,那家伙,
这帮有钱的老色狼们和开妓院拉皮条的,他们可都得以了!一开始买我的是个五
十多岁老大妈,人看着挺富贵,但就是成天脑袋上没个笑脸,跟谁都欠她十几万
似的,她把我还有好几个姑娘圈到乡下一个舞蹈学校里面去,好家伙,买我过去
合着是练舞蹈去了,还得学什么古典舞、民族舞,还得学礼仪、学穿衣吃饭、学
写书法,穿的衣服还都是古装,我们那时候每天都得被她们找来的一个老师洗脑,
告诉咱们必须把自己当古代的女人、按照古代的方法活……」

  「您等会儿——您还被香青苑弄去过?」

  「啊!后来我才知道那老太太是开香青苑的,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
对,叫『仲夫人』!但我不爱学那些玩意,我心说我在外面连学都不上了,你把
我买来是让我给你卖屄来的,你还得让我学写书法?我不学她们就打,后来也不
给我饭吃,那我也不乐意学,太累。再后来那个老太太也拿我没辙了,没几天又
给我卖回去了。我也无所谓,我感觉可是被人扒光了关笼子里,都比在那个老太
太的手下学舞蹈啥的舒服。但这么说吧,我也不是自吹自擂,从小我就知道我长
得虽然不算太好看的,但是起码长相也算中上等,我这出来靠奶子屁股吃饭肯定
不成问题,所以没多久,我又被人买走了。」乐羽然说着还很骄傲地笑了笑,对
我问道:「你知道这次把我买走的是谁么?当年名噪一时的夜炎会!」

  乐羽然举杯子喝了口水,然后继续道:「但当年的夜炎会可不像后来,一开
始他们也就只是个小地方,而且我刚开始进去的时候也没少受罪。第一天被他们
买过去之后没直接去接客,跟我一起被买的还有十好几个姑娘呢,他们先把我们
也是圈到郊区,但不是学校而是一栋没人住的公寓楼,三户,十层。给我们安排
进去住之后第一天没给饭没给水,给我们饿了整整一天。结果第二天给我们东西
吃之后,饭还没吃完,哎哟喂,咱们这几个姑娘一个个的,身上又骚又燥的,那
都不行了都,就这么说吧,我还没明白过来怎么回事呢,跟我一起住的那十几个
姑娘就都开始脱衣服了,有几个一看旁边有脱光的,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不自
觉的就相互搂抱起来了对着嘴亲起别的姑娘来了,毕竟咱们这些姑娘都好看啊,
那女的,就我自己体会的啊,也挺容易喜欢同性的;完了再后来,就进来十好几
个男的,这就不用多说了呗,转着圈轮着番肏我们。等过去几个小时之后,躺在
地上、满身是男的射出来的精粑粑的我再看看周围的其他小骚货们,我就明白了
这些给咱们送来的吃喝里面有春药……」

  我不免叹了口气,因为这又是一段熟悉的故事。只不过我上次听到这个故事
的时候,讲的并不是夜炎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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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乐羽然还在滔滔不绝地说着:「……反正那里面有不少女孩还是处女,我也
不知道她们是怎么被弄到那个女奴交易市场的,在那样的情况下,她们集体肯定
不愿意啊。于是夜炎会的人还是,连着两三天不给吃喝,就干饿着咱们,等之后
再拿来吃食,集体绝食的这帮女孩里,但凡有一个人忍不住吃了东西,其他人也
就都忍不住了,吃了之后春药就给劲儿,然后就是再被轮番肏,然后就是再后悔……
反反复复,最后终于还是去夜炎会里面招恩揽客了,而且等那时候她们已经离不
开男人了,更确切地说她们是已经彻底离不开鸡巴了。但我不一样啊,我本来就
对这事儿不在乎,所以他们这么搞第一次的时候我就已经统一他们去卖了。他们
那帮老板啊、保镖啊,这哥那哥的,还都挺喜欢我,呵呵,别看我到现在,那帮
臭男人的名字我一个也想不起来,但是他们的老二我记着我可是一个没落下,全
都肏了个遍!」

  「哼,您说的还真是够详细的。」我冷笑了一声,「那您是怎么认识练勇毅
的呢?」

  「您看,您也着急了……这不就马上跟您说了么。我十六岁被夜炎会那帮人
买走,眼瞅着又过了三年多,夜炎会虽然说有了我们,但是当时的生意还是不太
好,跟人家当年熊家哥俩、赵明浩开的洗浴中心又什么高档会所的根本没法比。
就我所知,他们的大老板对自己的生意急了,要照这样下去一年之内,夜总会里
面的水电用度和包下我们这些姑娘的房租他们都要付不起了,合计来合计去,就
寻思着给我们当时这些小姐们集体整整容。当年练勇毅二十五岁左右吧,刚从医
大毕业,刚开了个小诊所,也不知道是怎么着,听说好像夜总会里有人在饭局上
认识了他,就把他介绍过去了。夜炎会急用个整形大夫,也不管什么资历了,直
接就招了他,但当时也没给他多少钱,好像到最后也就给了两三万块钱吧;而练
勇毅也需要名声和积累生意,就答应了他们。这么着,我俩认识的。」

  「两三万块钱一次手术,也不少了吧?他后来的价位好像也就这样了。」我
问道。

  「你理解岔了,何警官。当时夜炎会里面有四十四个姑娘,他给这四十四个
姑娘全体做手术,最后才拿了两三万多一点。」

  「啊?」我有点震惊。以我对这练勇毅的了解,他怎么说也是个财迷,他好
色归好色,钱上面的事情也不见得短的。四十四个人四十四次手术,还不算术后
疗养,就两三万他就同意了,这事儿实在是有点匪夷所思。

  乐羽然马上给我解释道:「你得这么想:他那时候刚开个诊所,诊所里总共
就俩人,他那时候除了是个医大高材生之外,他还有啥别的背景么?夜炎会好歹
也是个黑道组织,虽然比不过当时的宏光、现在的隆达还有那帮朝鲜族的太极会,
但弄他一个年轻整容大夫还是绰绰有余的,夜炎会点了他来干这个事儿,他不能
不干,干了之后反而还可以卖给夜炎会一个人情,尤其是当初夜炎会有点揭不开
锅,他这算是救场了。再者,夜炎会的兄弟但是也不老少,而这些人,其中有不
少都是咱们F市乃至全Y省的好些个阔太太们小白脸儿,他们能帮着把练勇毅介绍
给那些阔太太,那么那帮老娘们儿以后做个什么微整、美容啥的,还愁他练勇毅
没饭碗么?更何况相好的还能介绍给相好的、阔太太也能再介绍给阔太太,这算
是不费力气就做了广告了。而最后呢,嘿嘿,做买卖的都知道,给别的卖家付不
起钱的时候,就只能拿货抵了,而夜炎会的货,就是我们这些『骚货』了。我就
是他的第三个骚货,他给我垫了屁股、隆了胸,还做了鼻梁垫高和阴唇美容,我
现在确实比我小时候漂亮不少,做完手术恢复了之后,他就把我给上了。四十四
个姑娘他当时也是都肏遍了的,但我的身子好像最合他的意思,而且就这么说吧,
我打小就伺候那些个四五十的老屁股,对付他当年一个二十郎当岁出头的小伙子,
又有何难?要不然他也不能跟我在一起过这么多年,并且他对我也挺好,愿意在
我身上花钱,我看他也是个医大的高材生,我也愿意跟他。」

  「呵呵,没想到乐女士您也是吃过见过的。」

  「那可不是么?」说着说着,乐羽然又突然觉着有趣笑了起来,「哎,话说
你们知道,当年跟练勇毅一起开诊所那另一个人是谁么?」

  「谁啊?」

  「他当时女朋友,据他后来说,那是他大学联谊会的时候认识的,F市护校毕
业的。」

  「他当时有女朋友?他那女朋友就允许他这么干?」

  「那肯定不能啊,一开始他就是瞒着,但纸包不住火的,我和他有一次在外
面开房肏的时候,被他那个女朋友捉了双。当时就跟他闹起来了,还把我打了一
顿……那臭娘们儿……哈哈,但是后来你知道他咋办的么?有一次假装出去跟他
女朋友谈心去,然后给她打了麻醉剂;转手就送到我们之前去的那个郊区的住宅
楼里去了,我们当时刚被夜炎会买来的那些事儿,全让她女朋友经受一遍——我
还在旁边,看来着呢!那女人可真有意思,表面上看着文质彬彬的,哼,吃了春
药不还是那样,呵呵,她吃春药犯骚的时候,那真是了,我见过的最骚的屄!我
还吃过她的阴水呢!不过她也是真能挺,被折腾了将近俩月吧,夜炎会的弟兄们
轮番肏了十次,每次都拍照了然后威胁她要把那些照片散播出去,可她还是不服。」

  「那最后她也跟你们一样,在夜炎会里卖淫了么?然后又同意练勇毅在夜炎
会里那么玩了?」

  「那倒没有。最后一次是练勇毅也去了,他亲自给轮奸那女的时候的场面拿
个那个叫什么……对,拍立得,给她和那七八个老爷们儿拍照片呢,还劝那女的
呢,跟着我们几个一起干。那女的药劲儿缓过来之后,啥也没说就把练勇毅撵走
了。结果第二天早上她就从是楼上跳下去自杀了。」

  我心里一冷,回头看了看已经放弃破密码,也跟着在一边听着的赵嘉霖看了
我一眼,跟我一同摇了摇头。

  ——我俩摇头的是,我没想到乐羽然对这件事可以如此戏谑、练勇毅本人更
是出乎意料的没人性;并且现在看来,当初那个女人被练勇毅害得跳楼自杀,如
今练勇毅自己,别管是割腕也好还是上吊也罢,终究也是自杀了,这倒是真可谓
「不是老天不睁眼,善恶到头,报应循环。」

  「那再后来呢?乐女士,您这峥嵘岁月我们也算是见识了,但是咱们能往练
勇毅的死和这个优盘上多聊聊么?」

  「你又着急了,何警官,跟你们警察打交道真是没意思,听我慢慢说啊——
等后来夜炎会发达了,我和练勇毅才都有了钱,夜炎会给的钱多了,后来练勇毅
又从他那些同学里找来了三四个整容医生、七八个护士跟他一起干。再后来夜炎
会不是被你们警察给打掉了么?我们这帮小姐们在女子监狱里跟着蹲了半年左右,
从里面出来了也没地方去,好在练勇毅那个死鬼还念着我,就把我接到他家里跟
他一起住了。就算没了夜炎会,但当时练勇毅的诊所在一帮阔太太贵妇圈子里也
算是有名声了,他的手术手法挺好,术后没并发症也不落疤瘌,所以来的客人也
不算少;可是这么一单接一单地赚钱,总归没有靠着一个卖皮肉的窑子,给婊子
们批量整容来钱快。后来还是我给他想的一个主意;我经常是看见他仗着给人复
查的幌子,在那些少妇贵妇身上摸来摸去的,给那些女的的裤裆都摸湿了,但他
也不敢跟人明着干啥,我一想起他当年咋算计的他那个女朋友,就出主意说,等
那些阔太太们恢复得差不多的时候,给她们在营养输液里加点麻醉剂,然后让他
干了那些女人,我和那些护士医生再在旁边给他拍视频,等那些女的醒了,拿着
视频要挟她们给咱们钱把视频赎走——哼,没想到那个死鬼心里也是这么合计的!
我俩也就这么干了,后来为了让他那些医大同学和小女护士们封口,我们夫妻俩
跟他们也乱搞了一圈不说,拍视频的时候也让他们轮番上来着。贿赂拉拢人这东
西,要么是让人吃饱喝足穿暖再显摆,要么就是让人舒服啊,都是诊所里关起门
来的事情,就算是柳下惠和贞洁烈妇,三回五回下来,得着了娱酌,男的女的也
得服帖;甚至后来有的那些阔太太们,分明是被我们迷奸胁迫的,最后却愿意忽
悠自己的太太会的邻居、自己的闺蜜来被奸肏,她们已经把这玩意当一乐趣了——
哎哟喂,所以那段时间真是我除了在夜炎会里头之外,过得最双畅的一段日子哩。」

  「可结果你们这个诊所还是东窗事发了,人家那些阔太贵妇里也不都像你说
的那样,练勇毅被人点了,还去蹲了监狱。」我冷冷地看着乐羽然。这世上确实
没那么多贞洁烈妇,但也不见得真的有那么多的淫娃荡妇,要不然练勇毅也不会
去坐牢。

  「哎呀,一说这个我就来气!我也记不住是哪个挨千刀的,找了四五个着了
我们道道的臭娘们儿,一起给我们告了!当初的好日子就这么完蛋了!我还真就
不信,没我们的套路,她们平常自己在家就不乱搞么?不过这玩意儿,呵呵,毕
竟是我们算计的人家,我们也认投。」接着乐羽然睁眼一看我,妖媚地得意一笑,
「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何警官,练勇毅跟我,还有我们的那些护士、医师我
们几个,可没过坐牢,或者说,没做过几天的牢。」

  在我身边的赵嘉霖和傅穹羽,因为乐羽然这后半段的话都免不得一惊,我心
里也不由得产生一阵波动。他俩肯定是以为,练勇毅和乐羽然当年都这么干了,
按理说怎么着不得被判个五年八年的,而我倒是知道练勇毅实际上是被法院宣判
的,但问题在于我记着这里面是有猫腻的,要不就是张霁隆跟我讲过、要不就是
练勇毅的老师康维麟跟我说的,在练勇毅被判刑之后,不知道是谁,确是有人保
他,然后他就失踪了。几年之后他再出现在他人视野当中之后,已经是去了馨婷
医美整形医院那边,并且张霁隆和馨婷的院长温婉婷还记着,当时练勇毅给人的
感觉并不像是刚出狱的人,他过得日子并不差。

  「没坐牢?」我还是揣着些许明白装着完全的糊涂,对乐羽然问道,「你说
没坐牢,那是当国家法律是玩笑么?」

  「嘿嘿,何警官,那你说是法律里头的白纸黑字更能说明练勇毅那个死鬼的
问题,还是我俩的亲身经历更能说明问题啊?事情反正就是,我当时已经被法院
的法警押送到女子监狱了,里头的女牢头要揍我、女变态想睡我,还逼着我喝了
几口尿水,但是没过一周呢,我就被一辆黑色面包车接出来了——我当时还以为
是还有人要把我转移走,像网上那些黄色小说、AV电影里演的,给我弄到别处去
当性奴,结果到了地方,带我走那人还挺礼貌地管我叫了一声『练太太』,还给
我开了车门请我下了车。我一下车一看,好家伙,那是在海边的一处海景别墅,
整个地方是一座小半岛,周围方圆几亩地里都没啥人,风景那叫一个漂亮、空气
那叫一个好!我一进别墅里,就看见当年跟我老公一起干诊所的那些医师护士,
还有练勇毅那个死鬼全都在。我心说我跟的男人还有这能耐呢?但我老公当时也
没跟我多说什么,只是说有人放咱们出来,是要求他们几个帮着那些人干活去,
得保密,让我在那个海景房好好住。话说完,他就带着那些人跟着车走了。」

  「他去干什么,真的一点都没跟你说?」

  「按理说是这么回事。这事儿他干了好几年,具体是几年我也记不住,我对
数字不敏感,反正这几年在岛上给我待得心里都长了绿毛了,真的,当我回来咱
们F市之后,百货公司和超市我都不知道咋逛了该;这几年里,我见过他的面儿可
能也就十几二十回吧,每次都是回来跟我睡,而且疯狂睡我、肏我,在我身上疯
狂抽插输出,然后第二天一大早就跟车又回去了,我家崽子雅雅也是那段时间有
了的。几年之后我们才从海岛上离开,而他当时那些同学同事、医生护士的,据
说是都拿了一笔钱就跑国外去了,一辈子也不准备再回来了。」话说完,乐羽然
的眼珠盯着盯着瞅着我的脸不吱声。

  我看着她顿露的贼眉鼠眼,心中顿时冒出了难以置信的感觉,嘴上还是下意
识地叹了口气。而乐羽然一见我叹气,立刻得胜一样地乐出了声:「哈哈哈,这
你能信么?他们那帮人告诉练勇毅那个死鬼保密,那我俩是天天一个被窝里睡的,
他的事儿我啥不知道啊?先前罗佳蔓跟那死鬼的事儿我都知道,她来F市的时候,
我还憋着准备敲她一笔狠的呢,没想到她就那么死了……不过我这么跟你说吧,
我就算知道,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一半是练勇毅告诉我的,一半是靠我自己到
处打听然后猜的。我俩从岛上出来之后,他就拿着那一大笔钱存到花旗银行的账
户里面去了,等买了新房子、换了地址之后,白天我俩拿着去挥霍,或者是他去
找班上,晚上他就拿了一个不联网的笔记本电脑,在这个优盘里凭着记忆写东西。
我那时候才从那死鬼嘴里知道,那天把我从监狱里带走、平时在海岛上看着我的、
平常带着练勇毅回来又出去的那些人,有可能是你们警方的人——为啥呢,因为
他后来告诉我,他和他那些医大同学跟护士,每天出去忙着的,都是跑到一个外
面看着像高尔夫球会所一样的私人医院里,给一大帮男人做阉割和变性手术,并
且按时按期地给他们注射和服用女性激素,除了他以外,医院里还有好几个从泰
国高价聘来的专门制造人妖的大夫;而那帮大男人,不是穷凶恶极的死刑犯,就
是突然销声匿迹的杀手和逃犯,有不少身上还背着好几个通缉令的!然后那个私
人会所里除了医院,也有专门练舞蹈用的练功房,练勇毅说还有专门的人,什么
舞蹈形体老师、健身教练、礼仪老师每天给他们这些变性人做训练,他们能生生
把一个每天都得肏娘们儿的大老爷们儿,训练调教成一个随时随地能主动给人嗦
楞鸡巴、肏屁眼子的娘们儿!我还看过其中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的资料,虽然我
不认字吧,但我看过那老爷们儿的照片,我有一次逛街好像还见到了他本人:那
男的是我从小住那地方的街头一霸,我还被他弄过,弄得我下面裂口、半个月下
不来床,结果整完容变完性之后,那模样比我还美,我在商场里看见她的时候,
那身形、那动作,那完全就是个娘们儿!每人能知道他以前是个男人!我一想,
那能把死刑犯都能捞出来的,肯定不是一般人儿,更别说当时被判刑的俺们几个
了,搞不好这帮人真就是你们警方的谁;完事儿据说,他们那个私人会所的老板
很有势力,而他们这么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这些变性人帮着他去看一个当时要
新开起来的洗浴中心,毕竟你想啊,他们都杀过人,或者是专门杀人的、或者是
街边一霸,身上都有煞气……」

  「这帮变性人,要去看的那个洗浴场子……咳咳……叫做『喜无岸』,对吧?」
一回想到我和廖韬当初在「喜无岸」里,被那两个身材曼妙惹火、五官精致动人
却曾经都是满脸大胡子凶神恶煞的重刑犯给伺候的经历,我说话的声都破了音。

  「哎,对喽!就是那个『喜无岸』!反正练勇毅没说过太清楚太细致,但我
猜的,这个场子应该就是你们警方上层的人开的。练勇毅还给我讲过一个特有意
思的事情:咱们一般人,都管『两党和解』的事情,要么叫『新生活日』的,有
点极端的、激进的,管它叫『光容日』,就像我这样坐过台的,那终归是因为两
党和解了,才没因为卖屄卖奶子这种事拉去坐牢或者劳改,换成是以前红党专政
的时候那能行啊?而靠着像我这样的女人吃饭的那个『喜无岸』的老板们,这是
练勇毅告诉我的啊,他们管『两党和解』叫做『警耻』。我和练勇毅那个死鬼我
俩也都不知道这是为啥,练勇毅当初帮着他们搞变性人的时候,也没细致板牙问
过……」

  「警耻」?

  我突然像被雷击中一样,这个词伴着无数念头连着过去的丝线,在眨眼之间
于脑海之中一闪而过后,瞬间全身一震……

  「嘉霖姐,密码好像应该是这个!」

  「是吗?你是说红蓝两党签订《和解协议》那一天?那我试试……」赵嘉霖
立刻转过身,在键盘上敲下数字来:「……81110……欸,不对,还不是这个啊?」

  「不不不……」我思考了一会,摇摇头道,「月份日期那后四位,你别用两
党在山城签订《和解协定》的日子,你把『1110』换成『1102』试一下。」

  「『1102』?11月2日?这是什么日子?」赵嘉霖满脸困惑地看着我。

  「我也不知道,但我从小就听我外婆、我舅舅总叨咕过,说我外公活着的时
候就总管每年的11月2日叫做『警察耻辱日』。这玩意根本不算个节日或者纪念日,
好像也就我外公和他的一些朋友、同事、学生这么叫,所以没几个人知道。你先
试试。」

  「好,我试试,2……81102……秋岩,密码对了……」紧接着,赵嘉霖又追
问了一句:「当年11月2号那天,发生啥了?」

  在二十三年前,眼前风骚妖艳的乐羽然还只是个干净天真的刚失去父母没多
久的孩子,我身旁的赵嘉霖也只是个襁褓中一岁大的婴儿,而我和坐在沙发上的
傅穹羽还都没出生。那年的11月2日被我外公一直称为「警耻日」,而在八天后的
11月10日,两党签订《和解协定》,再往后一天的11月11日「光棍节」,因为美
英法澳日韩印等国家宣布短暂的取消对我国的关税,成就了有史以来消费额最高
的爆卖节日。而至于八天之前发生了什么,如果不主动去差资料,现在的人基本
上没几个能知道的。

  不过那天的事情对现在的我们而言,暂时似乎并不是很重要,重要的是眼前
练勇毅留给乐羽然的、用来保命的这只优盘里的东西。

  ——我不知道这世上有多少人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叫它本质也好、叫
它黑暗面也好,角度虽然不同,但总归是对于过去生命的十几年或者几十年构建
出来的精神世界的一种剧烈冲击,或者是地震、是山崩海啸。而在接触到世界的
这一面的一刹那,我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的确在自己的耳边听到了一声剧烈的「轰
隆」震动爆响。

  我听到了。

  练勇毅的优盘里一共放了103个文件夹,每个文件夹里都有7个子文件夹,一
共分成了他为喜无岸干了七年的每一个年份,每个子文件夹里都有二个到三个Pd
f文件,而每一个文件全是短至少五十多页、长少说七八十页的现金流流水记录。
我和赵嘉霖对着电脑屏幕,粗略地完整看完一个Pdf文件之后,我俩的呼吸都凉了;
等再随意打开一个别的大文件夹里的一个子文件夹中的另一份Pdf文件,内容不同,
但是主题和形式都是一样的——简段节说,这每一个文件夹,都代表着一个公司,
这103个公司的名字我和赵嘉霖大多数都没听过,有几个看着眼熟的,也是我俩刚
在情报局那间小会议室里周荻给我俩发的那两本资料上看到的,不光是F市的,G
市的、Q市的、D港的、K市的、首都沪港粤州的、南港澳角南岛的企业都有;每个
子文件夹,便是当年这个公司的现金流水——而且,在开头编号「001」那个文件
里,练勇毅都把这个公司当年的官方、以及练勇毅自己做的公司财报放到前几页、
前十几页当中,后面记录的现金流,则全是从财报上不仔细就看不出来的没办法
证明来源的流水账目——换句话说,这些公司的所作所为正对应了我之前的假设:
有人再利用一大堆名不见经传的中小型企业,和南岛南港澳角这样即便在两党和
解之后还拥有一定自治权的地区进行非法资金转移和洗钱;而接下来的报表内容,
全是练勇毅自己编写、自己记忆且自己记录的资金来源人士和资金最后流入方,
包括这些人士和企业的详细信息。

  「邹万泽……这个人不是红党F市的市议员么?」

  「对……」我双手有些微微发抖道,「他那上也写了:『F市档案管理局副局
长、红党F市政厅市政议会议员』。那还有蓝党的……」

  「苏霜节,对的,我还认识他,他总跟我五叔在一起吃饭喝酒呢!『Y省蓝党
党部文传部主委,暨F市龙源区区长』……资料一点没差。这还有,伍源常,『原
Y省东北执政党组织部部长、Y省地方党团联盟政务委员会政务书记、兴建集团董
事长』……」

  「这还有成山呢……还有这个祝唯华——天啊,这人是蔡励晟的党务主任、
竞选委员会的副主任、Y省蓝党党部妇女部主任……」祝唯华这个名字我是真忘不
了,我还记得邱康健告诉过我,这个女人曾经还有个名字叫做祝思琪,就是她的
长舌与黑心,害得邱康健的母亲水芷茹跳楼自杀了。

  赵嘉霖还是要比我冷静,她看着显示屏上面的这些数字与名字,深吸了一口
气对我说道:「秋岩,要不然咱们直接把这个优盘交给情报局吧。国情部能处理
的,而且把这娘俩交给他们,他们也能有人手保护她们娘俩。光靠我们的话耗时
耗力又耗人啊。」

  她冷静归冷静,但是她对很多事情都太不了解了,所以她出的这个主意我不
能采纳。但我在跟赵嘉霖切磋讨论之前,我还是先转头对乐羽然问了一句:「乐
女士,这些东西都是练勇毅一个人写出来的?」

  「嗯呐,他那时候一回家,跟我亲热近乎完之后,拿着手机和计算器就跑到
电脑前头猫着了,有的时候一弄就是一个通宵,他搁手机上打的都是什么表情符
号,一个汉字没有,但回家之后就是能照着那些表情符号打出来这么一大堆表格
来。我也不会算数,我也不会看表格,所以我也不知道他在干啥。何警官、赵警
官,他留下这玩意到底有用没吧?是不是像他哔哔的那样,真能拿来保命啊?」

  我内心不禁对这个流氓律师的超人大脑产生了一丝钦佩之意,而拥有着这样
智商的人才,最后落了个被逼自杀的下场,也真是可惜。接着我又平和地对乐羽
然说道:「这么说吧,这些东西确实能让您性命无虞,但是如果给错了人,还是
会有人要杀你的,而且还要杀了你闺女、断了你们俩的血脉,不留遗恨祸根那种!」

  「啊?」

  「我问您,乐女士:你离开家走的那天,练勇毅在您走之前到底自杀没有?」

  「没有。」

  「张霁隆或是隆达集团的人到底来没来过您家?」

  「来过的。而且那天是前脚那个兰信飞兰律师刚把那死鬼送回家,我刚给兰
信飞倒了一杯水,还准备问他要不要跟我们俩带着孩子出去吃点儿饭、今晚要不
要睡在我家,说起来我和兰信飞之间还有过点历史,我之前当小姐的时候接待过
他;这件事练勇毅也知道,他俩还一起……」

  「别了,你们的这些事儿我不想知道,我就问你,练勇毅要自杀、并且让你
离开家是不是隆达集团的人所为的?」

  「不是。我这不是刚说么,我刚给兰信飞倒了杯水,还没说话呢,他们就来
敲门了——是那个外号叫豹子的人带人来的,二话不说上来就给我老公扇了两个
嘴巴,接着就把兰信飞撵走了,给我和孩子也撵到别屋去了,我也没听真楚怎么
回事,好像是那个死鬼在你们警察局里要挟张总裁干啥了,但也没说要练勇毅去
死。之后他们留下十万块钱现金就走了。你说他就是一个给人动刀子做拉皮、做
整容的大夫,他能威胁张老大那么厉害的人物啥呢?」乐羽然是肯定不知道了,
但我顺着这撇一想,能让张霁隆动怒到使唤豹子去当着练勇毅家人的面儿直接给
练勇毅扇两个耳光且称得上威胁的,也就是他为了让张霁隆保自己,提到的那句
「六耳猕猴吓走司马仲达」的奇怪引典了——六耳猕猴,一假孙猴子,弄走司马
懿这么个不挨着边儿的故事,能有什么深意,看来实在值得琢磨;又听乐羽然继
续说道:「等他们走了,练勇毅才又给我拿了一张卡,还把那十万块现钱给了我,
他突然说看着那个豹子留下来的钱,突然想到,除了张霁隆之外,还得有人找他
算账——他说他才想起来,罗佳蔓出事儿、成山市长父子俩突然出事儿,而他进
了局子后还能活着、还能全须全尾地从局子里走出来,有一帮人肯定得把某个事
情怀疑到他头上,还说什么本来他就是假装不知道、而现在他就算真不知道人家
也会认为他知道,所以肯定要上门找茬。所以他嘱咐我,赶紧带着孩子跑,而他
不能走,并且他最好的下场就是死掉,只有他死掉,我和孩子才有可能活下来。」
说到这,乐羽然多少有点伤心,「我当时也是哭了一通,跟他磨叽了一会,然后
从家里就出来了。老话说『戏子无义,婊子无情』,我虽然做了小半辈子的婊子,
但是跟他练勇毅也是一起过了这么多年了,还有了个孩子,人家还为了我逼死了
一个女孩呢。我怎么说也是舍不得。下了楼,我带着孩子离得远远的,还在楼下
看了我家阳台半天,可没过一会就有三辆没挂牌照的黑色轿车停到我家楼下了。
当时楼下也有一个院子遛弯的邻居,而我是觉着状况不对,抱着孩子就赶紧走了。
再之后……我……我就不仅被仙人跳了、还被跟孩子一起拐到地下人体器官工厂
了……练勇毅那个死鬼咋样,我也就不知道具体的事儿了。」

  我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再问您:练勇毅打下的这些表格,您刚才说都
是照着他手机上的自编密码……也就是那些表情符号打下来的,对吧?」

  「嗯呐,就是微信QQ和贴吧里头那些表情,还有手机输入法自带的那种小黄
脑袋。」

  「那么这些表格的原件您见过么?或者他告诉没告诉您这些内容的原数据在
哪?」

  「『原数据』……啥玩意……圆的?没见过啊?我就知道那些小表情是『小
圆脑袋』……不是,我就看他照着手机备忘录里的一大堆表情就能打出来这些东
西;剩下啥表格啥的,我都没见过。真没见过!」

  我又对着乐羽然点了点头,这才转过头去,先让傅穹羽关了录音,然后对我
是实在是兜不住心里话,便又连忙把赵嘉霖拉到了洗手间里,关上了门,又压低
了声音说道:「你都听见了吧,嘉霖姐,你说要把优盘连带乐羽然这母女俩交给
情报局里是真不行,我是真不放心,我怕的就是拿这些东西送去给情报局里。现
在东西在这儿、人在这儿,事儿搁这儿摆着,有多少眼睛盯着他们母女俩谁也说
不好。」

  「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觉得情报局里面也有问题。但是我的意思是,你直
接找岳凌音岳处长,或者是……或者是夏雪平呢,你让她俩想办法找人帮你看着
她们,把优盘交给她们呢?」

  我摇了摇头:「你怕是不知道,乐女士她丈夫的老师康维麟是怎么死的——
康维麟其实也应该知道练勇毅给『喜无岸』干过活这件事,再加上康维麟当过罗
佳蔓的男友、罗佳蔓又做过成山父子的女人,我现在基本上能把成山的受贿和自
杀联系到『天网』这个组织上头去了,所以搞不好康维麟对于『天网』的事情也
是略知一二的;当时我就本着这个意思,告诉了夏雪平,让夏雪平和岳凌音把康
维麟从监狱里转出来,她们最开始是准备把康维麟带到军区去让部队军事法庭的
人把他看起来;结果半路上,眼瞅着车都快到了军管地界,护送康维麟的车子连
他本人带护送的官兵再加上后面的路人的车上,所有人都被机枪打成了筛子!这
事儿就发生在那天你我跟夏雪平和周荻去吃饭的时候,搞不好就在我和夏雪平刚
看到你和周荻的座位那时那刻!这事儿到现在其实在专案组也好、在情报局也好,
都是高度保密!我是看你值得我信任,我才敢把这事儿告诉你;至于原本知情的
夏雪平和岳凌音,不说我和夏雪平的关系,起码她因为我外公的事情,跟天网血
海深仇,岳凌音她母亲曾经是天网成员但是后来却被天网组织给逼得自杀了,也
是不共戴天!至于这件事到底出在哪、而为什么岳处长和夏雪平马上决定把这件
事给作为最高级别保密——要是她俩单独做事倒是好说,要是她俩做的事情必须
涉及到三人以上的行动,会不会出事儿……以尊小姐三格格的聪颖程度,不用我
说,你应该就懂我的意思了吧?」说着说着,我也突然理解夏雪平为啥突然决定
要自己单打独斗了、而不让任何人陪着自己去查东西了。

  「你是说,在国情部情报局里,尤其是在岳凌音和夏雪平的身边,有人有问
题。」

  「对。」我点了点头。

  赵嘉霖直勾勾地看着我眼睛,眨了眨眼睑后毫不避讳地问道:「你觉得这个
人大概率会是周荻,对吧?」

  「我也只是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更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动机。除了他之外,
其他人也都有可能。这就更别提跟谁举报了。」我看着赵嘉霖嘴唇都有点白了,
心说她对于周荻那天杀的家伙也真是动情,心里肯定也难受,我不知道怎么着对
此刻的赵嘉霖真是有点心疼,所以我还转了个话蔓儿:「是,退一万步说,就算
不考虑内鬼鼹鼠的事儿,咱们俩也在那些账目上看到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目
前最大的活着的,就是那个叫祝唯华的,按说咱们去情报局也好、安保局也好、
检察院也好,去哪举报都行,但你没听刚才乐羽然的话么,这些东西都是练勇毅
自己凭记忆誊抄的,原数据文件在哪不知道,所以这东西也不能立案,要不然除
了咱们,谁知道它到底是真实的东西还是捏造出来的?因此,无论怎么说,这娘
俩儿外加这个优盘,目前只能在咱们自己手里攥着。」

  赵嘉霖有些难过地闭上眼睛,咬着下嘴唇思考了一会儿,想到最后长吁一气,
开口问道:「先不说这些了。既然你觉得我们要把人和盘都留在手里,那以咱们
目前的状况,下一步该怎么办?」

  「我是没法一直就让这几个孩子24小时连轴转守着,何况他们刚死了一个要
好的朋友。我想问问你们二组有没有身手好、跟你关系好的、又值得信任的人手,
能帮着过来看一会儿的?最好也是沈量才刚从警校里拎出来的孩子,这帮小学弟
小学妹们不怕事儿、在警察系统里浸淫得时间短,最不容易是天网的人。」

  赵嘉霖抬起双手,抹了抹眼角点点头:「我倒是能找出来几个,不过人手不
多,也就三四个而已。」

  「那也够了,我这边这几个孩子正好是六个,我们一组里白浩远、胡佳期我
也能使唤得动,再加上我俩、他们酒店这不还有隆达的小喽啰么,咋的也够了。」
我浅思半晌,又说道:「我刚才看得比较糙,你坐那儿看了那半天,找没找着这
些账册里面比较大的流水是从谁手里走的?」

  「这个……」赵嘉霖也挠头了,「我当初也没寻思着去经侦处或者税务局当
经济警察去,所以在警院这四年,我没好好上商务课啊。你呢?」

  「你这不是废话么,嘉霖姐,你看我这样就像好好上商务课的么?」我急得
直捶大腿连跺脚,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是找经侦处帮忙的时候,尤其是经侦处处长
胡炜旻还是胡敬鲂的表弟,下午估计这会儿胡敬鲂那家伙已经到了,我就算是去
私下找廖韬,搞不好就得让胡炜旻看到,胡炜旻看到,那胡敬鲂就能知道,别说
他处处针对我和夏雪平这点就够可疑的了,他那么好大喜功、爱大操大办的人若
是知道我在查什么东西,指不定会把案子搅和成啥样:「没法子了,只能从我们
一组这几个菜鸟里头找找有没有商务金融学得好的了。」

  我和赵嘉霖从洗手间里一出门,套房沙发里的场景也真让人哭笑不得,因为
这会儿乐羽然居然扒下来自己的领子,把裤子褪下半边露出了屁股,端着一杯果
汁坐到了傅穹羽的身边,一个劲地想往傅穹羽的嘴里灌果汁;傅穹羽这小子也确
实是个小帅哥,身高一米七六,长得活脱脱一个小鲜肉偶像的模样,白白净净,
高鼻梁尖下巴,秦耀老早就跟我说过,在警专的时候,傅穹羽这孩子不安分,但
都轮不上他去泡别的人,反而都是那些女生们紧挨着去泡他,他也是来者不拒。
但是这一会儿这小子还真有点让我出乎意料,乐羽然那对儿尖耸耸的、粉得发红
的乳头都已经贴到傅穹羽脸颊上了,这小子却闭着眼睛低着头,面不红心不跳,
仿佛是石化一半入了定,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眼皮连抬都不抬,哪怕是刚才他
看着乐羽然从自己的肉穴里抠出来那只优盘的时候看得流了口水,这会儿却也一
点反应都没有。乐羽然讨了个没趣,又看我和赵嘉霖突然从洗手间里走出来,赵
嘉霖还很鄙夷地瞪了她一眼,她又连忙红着脸,不好意思地放下饮料,把那对儿
明显塞了填充物的酥胸窝回了衣服里头,又干净提了裤子,嘴里说着「有点冷哈,
你们忙,我先躺会」,找补着把自己整个身子缩进了被窝里。

  小傅的隐忍我其实很佩服,因为事情查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不明朗,就算是最
后「天网」这个组织暴露在世人面前,最后会怎么处理谁也不知道;但如果是拿
到省行政议会或者省级高等法院去审理,那么假设刚才傅穹羽没把持住自己、我
和赵嘉霖再在洗手间里待一会儿,让傅穹羽也把裤子脱了、把他的老二放进乐羽
然身体里,到时候万一有人把这档子事抖搂在法庭或议会上、要么就是乐羽然自
己没守住嘴巴把这事说漏了,那整个重案一组、甚至整个市局就有伙同被害人家
属和证人捏造证据和串供污蔑国家机关和上司的嫌疑,这是重罪。等我坐到了傅
穹羽身边,这孩子紧张地一睁眼,这才憋不住红着脸看看我和赵嘉霖。等他深呼
吸顺了几口气之后,我仔细一问傅穹羽,结果才知道他们这一帮里头还真有能算
账的:栾雪莹是一个,别看这姑娘成天也不是特别乐意吱声,办事没什么经验、
还成天跟秦耀他们几个混,但我这么一问才知道,栾雪莹这姑娘还是个隐形学霸,
门门功课的考试成绩虽然不是第一名,但也是不出年级前十的,挺出类拔萃的了;
傅穹羽则是有点偏科,跟警务调查方面的课程成绩都不是很高,差强人意,但是
跟警务调查方面没关系的课,门门都能拿年级前三,有的还是满分,就比如这个
商务会计课和金融课,虽然有点不务正业了,但是这会儿这点儿歪钢还真用到了
刀刃上。

  但是这么多的账目,也不能都算,算得也不是很快,我仔细一想,随意想了
几个数字,按照数字编号找了几个Pdf文件简单算了算,最后我算出来的结果也好,
赵嘉霖、傅穹羽和栾雪莹算出来的结果也是,最后确实发现,流水里面百分之二
十几的现金都流回到了那些不干净的市政干部和各个党派里不是特别出名但位置
很重要的地头蛇手里,而剩下百分之六七十几的钱,全都进到了一个叫做「荣铨
投资置业公司」的名下。当务之急,便是往下查这个荣铨投资置业底了——只要
找到这个荣铨投资置业的幕后老板,我想「天网」这整个组织,应该也就能揪出
来了。

  事已至此,时不我待,何况折腾了一圈,对着乐羽然连哄带问、照着练勇毅
留下的优盘连蒙带算,这个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了。我把傅穹羽栾雪莹留下来
照看看乐羽然母女俩,转身就跟赵嘉霖上车回了局里。上楼之后赵嘉霖转身先回
了二组办公室找人手,等招够了人之后,她再到我办公室门口跟我汇合;而我这
一路上从上车就开始给方岳、李晓妍和莫阳打电话,因为我知道兹事体大,并且
同时我有强烈预感这两天肯定要有大事儿发生,说不定就这两天,「天网」就能
被我和赵嘉霖查个底掉,我很有这个自信!但要是这样的话,乐羽然和练明雅这
对儿母女,就得在查完「天网」之后赶紧走人:倘若有个后续问话调查或者真要
是出庭作证什么的,在F市的时候,她们俩待在张霁隆名下的这个酒店里应该是没
啥问题的,但是事情一了结,她俩必须走,因为谁也不能保证「天网」的人能被
一次清除干净,搞不好他们会派人寻仇——这是我从乐羽然的套房里出来之后目
前能想到的东西,我必须得帮着这对儿母女想着怎么离开F市;再加上这几个一直
被我使唤来使唤去的学弟学妹们真是不要命地跟着我,现在省厅开不出来津贴,
我只能自己拿钱补贴,于情于理我都得讲究;而陆思恒也把自己交代了,他外婆
虽然痴呆了,也有张霁隆关着她老人家,但我该表示的还是得表示,咱不管老太
太明不明白事我都得表示,但归根结底,这些都得依赖在钱上。我想来想去,还
是得把我在风纪处的那部分美金现钞拿出来。可打了一圈电话,方岳和李晓妍还
是没接电话,而莫阳的电话通了也没用,这家伙在我面前好像遮遮掩掩地、先是
拿微信回复的我,给我发了位置表示自己确实去了省司法调查局,而且本来他舌
头还是有点问题,这一支支吾吾说起话来,实在是让我不舒服得很。

  「我不问你别的,阳哥,咱那个保险箱的钥匙,你手里有没有吧?」

  「秋岩……你等会儿……我这边人多……等我换个地方跟你说啊……我这可
是在司法调查局呢!人多眼杂!」

  「哎……你就回答一个字或者俩字,『有』还是『没有』吧?我这边着急你
知道么?而且我也不拿多少钱,我就从里面拿八千美金,剩下的都输你们风纪处
的,我真有急用!」

  「你是怎么想的我啊,秋岩?你是觉得我不愿意把这钱给你?咱俩都这关系
了……那刚才你不知道,司法局的副局长就在我身边,你让我咋跟你说?我现在
告诉你,我钥匙真不在我这!」

  「那在谁那儿呢?」

  「我这么跟你说吧:我之前跟你去治舌头和嗓子、老丁去治眼睛和脑袋、李
晓妍做抽脂,你给我们仨留的两把钥匙不是给了伍育明跟修德馨了么?方岳来了
之后把伍育明和修德馨赶走了……然后……我想想……他俩就把钥匙交给许彤晨
和邢小佳了。结果邢小佳一个女孩子脸皮薄,经不住吓唬就把钥匙给了方岳一把;
而我又从许彤晨那儿把她一直没给方岳的钥匙给了我,我又给了李晓妍——你听
明白了吗?」

  ——我操,还亏这家伙问了我一句「你听明白了吗」,要是这世上能发明一
种电话,能让我从这边把拳头伸到话筒里,那边电话有个拳头能从话筒里钻出来,
我绝对对着莫阳这家伙一拳揍过去:「阳哥啊,我发现你这说话治好了之后,不
是愿意打岔,就是罗圈话说一堆!这么点儿事儿你跟我说这么老多车轱辘话干嘛?
你不就是说钥匙一把在李晓妍那儿、一把在莫阳那儿么?」

  莫阳还像故意气我似的,坚定地回答着:「对啊,我就是这意思啊。」

  「小妍姐在哪呢吧?她不是跟你一起去开会了么?」我想了想,还是压住了
火,毕竟我觉得跟一个刚刚重新会说话的哑巴置气有点犯不上。

  「她刚才会开到一半,接了个电话,又说要去省警察厅开会,然后就走了。」

  「不是……你们最近在忙啥玩意呢?又是去司法调查局、又是去省厅的,我
当风纪处处长的时候咋就没这多事儿呢?」

  莫阳想了想,对我说道:「没啥事儿,列席会议而已。沈副局让咱俩来的,
咱俩能不来?」

  「那好吧……你能联系上方岳么?」

  「这个我也没办法。这小子昨天下午就没影了。我也不知道去哪了,也没请
假。一直以来他还挺踏实肯干的,从没见过他这样。」

  「那行吧,我再看看吧。」

  我带着一脑门子官司,没注意赵嘉霖啥时候从我身边离开回了二组办公室,
我叹了口气之后,也就回去一组,连着寻白浩远胡佳期俩人去龙庭宾馆那边帮忙,
外加准备着手开始低矮差那个「荣铨投资置业」的底。但结果一进屋,我整个人
都傻了——组长办公桌那正坐着人呢。

  「啊……你……这是回来看看啊?」

  愣了两三秒神儿之后,我才缓过味来,跟正坐在本来就属于自己座位上的夏
雪平打了声招呼。

  说完话后我低头一想,我跟她也真是有几个日子没见过面了,再抬起头打量
她一番后,仔细一看,眼瞧见夏雪平左侧额头上爆出一颗红彤彤的痘疖,头发又
显得毛糙了许多、失去了一直以来的乌黑亮泽,再等我凑近之后,只见她眼睛里
全都是血丝。

  坐在座位上的夏雪平正拿着一本档案夹在看着,一见我走了进来,又先跟她
打了招呼,两边嘴角都微颤了一下,然后又抿了抿嘴,抬眼看我一两秒后又把目
光拉回到档案上,又抬起头看着我从门口走到办公桌前,等我走到办公桌前正脱
着跟她椅背上挂着的同款的黑色羽绒大衣时,她又轻咬着下嘴唇、眉头一皱、紧
着眨眼低下头继续看着最后的一页档案,等我这边迟疑片刻、把我自己的大衣放
回到我原来的工位上之后,她又坐直了身子、舒展开秀眉、睁大了眼睛、嗫嚅着
嘴唇看着我,接着又低下头看了一眼那份档案,最后终究合上了档案夹,等我叹
了口气拉了椅子坐到她身边去后,她深吸一口气,对我点点头:「嗯,回来看看……
「随即有挺直腰板,轻描淡写地转头对我一瞥:「我是来找你的。结果你不在,
一直没回来,我闲着也是闲着,这不就把别人交上来的报告先替你看看,然后等
你回来再拿给你签字么?」

  我抬头一见,办公室里这会儿除了被我叫出去那几个、还有刚刚殒命的陆思
恒的座位上空着,其他人这会儿都在办公室里,我平复了一下心里的浪潮,清了
清嗓子后对她笑了笑说道:「哈哈……这玩意你还用等我?你自己先签了不就行
了么?」

  「秋岩,现在你是重案一组组长。这个事儿现在得你来了。」夏雪平看着我,
也很平静地说道。这话音虽然不大,但是一说出口,办公室里所有人都听清了,
于是所有人都齐刷刷抬起头来,看着我和夏雪平;唯独她的眼神里并不带着任何
的指责跟怨恨,反而有着委屈、希冀与信任。

  可即便这样,在我就这么糊里糊涂地一步登天成了重案一组的组长以后,头
一次与夏雪平重逢时,我的心里却是无比的愧疚——她跟周荻的事儿是一码、并
非我意地把她的职位替掉是另一码,所以一时半刻,「对不起」三个字我是说不
出口的;而看着她这样还带着温柔的信任目光,要是说出一句「谢谢」,我倒似
乎真是有点不要脸。千言万语,最终只变成两个字:「好的。」

  于是我提起桌上的笔来,看完那些案件报告后签下了字。但正因为今天夏雪
平来了,也证明我是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当好一个重案组的刑事组长:先前我充当
代组长的这几天,谁找我来签字,我都是直接签了的,当然签字之前我也会把报
告拿给胡佳期白浩远和王楚惠来看,开小会讨论,他仨觉得也没啥问题了,就直
接上交了,他仨只要一个觉得有问题,我再把报告给人拿回去,让他们该重写的
重写、该重查的重查;而夏雪平在我准备签字之前,这给我指指、那帮我点点,
还告诉我有的地方该写自己的批语的地方,还要写批语、以及怎么写批语,并且
用不着把报告拿给第三个人看,我和她自己直接把这些报告上说的案子都审核好
了,再交上去之后,局长副局长办公室以及更往上的省厅案件调查督导处的人,
再也没有需要进行二次核查的。等这些都做完了,夏雪平还压低了声音跟我叮嘱
了一句:「你长大了,这些事情今后都得靠你自己一个人拿主意。不管因为什么,
你都不能粗心大意。」

  这会儿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跟夏雪平说话了,心里乱成了好几团扣子。我
心里正纠结呢,忽感到从走廊里传来一阵阴森森的邪风,脚步声还没到,门先开
了,就见到戴着墨镜、油头粉面、穿着帽沿周围绕了一圈狼尾毛的棕褐色毛料大
衣的胡敬鲂风风火火地奔进了我们重案一组办公室,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哪
去了……我真的是……你们市局这地方啊,现在越来越晦气了……每次我过来,
总得闹点别扭……哪去了……不能就这么没了啊……」

  我正腹诽说,你嫌这地方晦气你还总乐意来,这也没人请着你来不是;胡敬
鲂那儿,便只一眼先瞧住了我和夏雪平中间位置前方一点,办公桌上一本薄档案
夹下鼓起来的地方。我一看他那眼神,下意识地一抬手,拿起了那本档案夹,只
见档案夹下正盖了一副黑色水獭皮的手套,每只手套的腕口那儿还很矫揉造作地
穿了个银扣,扣子上还各镶了一颗硕大的蓝宝石。倒说这省警察系统没钱、省财
政预算赤字,但是就人家胡副厅座这手套,算在一起单就一只,估计首都CBD一套
房子的钱都能全款下来了。等这家伙把手套抓在手里,这才转头看了夏雪平和我
一眼。

  胡敬鲂分明是先看的夏雪平,又看向了我,但他开口却是先对我说了句话:
「小何,你这小犊子这一下午去哪野去了?」

  胡敬鲂这一句话没有一个字是能够入耳的,但因为这老逼头子总这副德性,
除了夏雪平今天过来之外我手头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要办,所以我是不愿意、也
真是没那么多心力跟他多做理会,便很敷衍地回答道:「副厅座,下午跟同事出
去执行任务了,您看办公室里这不还有空着的位置么?我这回来歇口气,还得叫
人手出去。您还有何吩咐?」

  听我这么一说,胡敬鲂却先那眼睛瞥了瞥夏雪平,然后把那金丝墨镜一推,
拉着脸扯着音对我说道:「执行任务?你知道你现在啥什么了吗,你去执行任务?
你都是重案一组组长了,知道吗?」

  「呵呵,当组长就不能出任务了啊……」我冷笑了一声说着,又看了看坐在
我旁边的夏雪平一眼,然后又低头继续在递上来的案件报告上签字。

  「我说你你还不乐意?都是警务系统的干部了,那就得做好干部的职责!」
胡敬鲂这家伙,见我对他爱答不理,反倒是不饶人起来,「什么是干部的职责?
我作为你的上峰,来到你主管的单位来检查,你作为重案一组组长必须在岗,这
就是干部的职责?」

  「您来这不是检查卫生的么?辛苦您了。」说着我又指了指夏雪平,「我们
重案一组,从我来之前,夏组长就规定办公室里不落灰,早晚各擦一次地、下班
以前清空废纸篓,窗台办公桌常年一尘不染。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这会儿胡敬鲂其实才拿正眼瞧我,双手戴好手套之后,把手一背,皱着眉头,
开嗓道:「哼!」

  我还等着这家伙还会有啥高论,结果却居然是再多一个字也说不出。他寻思
了一会儿,果然又把注意力放在了夏雪平身上:「还有你,夏雪平,你怎么坐这
了?」

  我不愿意搭理胡敬鲂,夏雪平却不准备饶了他:「这本来就是我的座位。怎
么?胡副厅长最近好像闲得很呢,卫生这点小事也要亲自来查,现在是连我一个
下属的座位的事情也要亲自安排么?」

  「屁话!你说这本来就是你的座位?」胡敬鲂越说越是气不打一处来,「哼,
你问问你自个儿子吧!人家现在可傍上大树林子了,刚刚升任这个市局重案一组
的组长了,大风天放风筝把线扯断了,都没这个何秋岩升得快;你儿子,已经靠
着别人把你给踢掉了,你还当好日子呢夏雪平?我记着你的免职令我是派人找去
过情报局送去了,怎么,没给你还是你忘了看啊?」

  「我是根本没收。」

  「啥?」

  夏雪平冷冷地看着胡敬鲂道:「因为聂厅长和徐局长给我发的信息,分明说
的是,我的人事调动暂未安排——应该是您没搞清楚,我不是被『免职』,而是
『人事调动』,聂厅长和徐远还特意在邮件上告诉我,因为现在被借调国情部,
警察局这边的人事任免暂不方便具体安排,等我在情报局那边的事情什么时候结
束什么时候再说。更别说我的薪资待遇和职权、还有警衔都还保留了,我现在的
确不是F市警察局重案一组的『组长』,但是依照制度规矩,我就算是现在命令这
间办公室里的所有同僚去做点什么,他们还是都会听我的。对于混账东西,我夏
雪平从来不接,对于混账的话,我从来都不听进去。而且胡敬鲂,我发现你最近
事情是越管越多,但脑子怎么却越来越差?」

  「你、你……你啊!」

  胡敬鲂被夏雪平气得连连叫了三声「你」,我在旁边听着一边痛快,一边也
觉得不对劲,因为尽管胡敬鲂和夏雪平的矛盾全市都知道,但是换做之前,他和
夏雪平的嘴仗起码是有来有往,甚至有的时候还能借着逻辑陷阱和自己的官威给
夏雪平挖坑;而今天胡敬鲂的脾气真是一点就炸,并且夏雪平这才说了几句话,
就给他气成这样,显然胡敬鲂是在因为什么事情心虚,因此,整个人的气势特别
的慌张。

  我这边正合计着,胡敬鲂又在厉声说着:「哼!我不管什么『人事调动不调
动』的事情,你现在就是一个普通的刑警,就算是被借调别处去,也只是个普通
的刑警!普通警察,就不应该坐在主管干部的工位旁边,你倒是姓夏,但你难道
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我实在是听不过去,又抬起头,故意憋着气龇着牙笑道:「嘿嘿,不是我说,
胡副厅座,您先消消气哈!您看我这个主管干部,现在不还是正坐在这呢么?这
个跟您说的规矩,可不犯冲吧?而且,夏组长跟我什么关系,咱们市局跟省厅都
知道、您也知道,她在我旁边坐一会怎么了?还有您看啊,您刚说的,我现在升
职升得,可比大风天的风筝上去得还快,那咱们面对真正工作不还得踏踏实实的?
抛开我和夏组长的关系,我这个现任组长,在工作上请教一下前任组长,有毛病
么?没毛病呀!我想上进、想主动做好工作,这也不行?」

  这会儿不单是我和夏雪平面前的胡敬鲂面子挂不住了,连站在门口的那几个
省厅的副厅长跟班们也都跟着恨。胡敬鲂气得伸手就往我和夏雪平鼻子前头指:
「你们母子俩,真是把咱们Y省的警务机关当成自己家里了是吧?要我说,夏雪平
你之前这个组长本身当得就不称职,我早就想给你撤掉了,而何秋岩,你现在这
个组长当得更……」

  话还没说完,这时候又突然从外面进来一人:「哎,请问,这是重案一组的
办公室吧……哎!秋岩!你在呢!忙吗现在?」

  别说是我,这下子连着省厅来的那些跟班,带上办公室里的所有一组警员,
再带上夏雪平、再带上胡敬鲂,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咳咳……」我惊愕又无奈地看了看夏雪平,然后对着来人说道,
「你……你不是上课呢么,梦君,你怎么来了呢?」

  来人正是蔡梦君。此刻的她头上带了一顶浅蓝色的棉绒帽、脖子上套了一条
深灰色的围巾,里面是柠檬黄的高领遮臀针织毛衣、外面是一件洁白的加拿大鹅
羽绒服,黑色的棉绒裤袜跟勃艮第红的纯皮雪地靴。看见她之后我之所以会口吃,
倒不是因为别的,首先她怎么就能在这个时候,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市局办公楼里
没被传达室值班的制服警们拦住,我都想不出来,除非一经自我介绍之后,楼下
那帮制服警就想看看眼前这位亲红党的胡敬鲂跟蓝党地方党魁的女儿能碰撞出多
大的火灾;而刚才胡敬鲂骂骂咧咧的动静,我估计在走廊里,是个人都能听到了,
而蔡梦君却依然能保持着一脸的纯良和从容,毫无惧色地走进来,还在省厅的这
么多凶神恶煞围观之下,甜美地笑着对我打招呼,这一套表现,让我打心底里觉
得惊奇。

  「哈哈,你当我还是高中生呢?大学生上完课了是可以随便溜达的!我这刚
上完课、晚上又没啥别的事了,我就想着说能不能来市警察局这儿碰碰运气、看
看能不能见到你。刚我问楼下传达室的人,说你正好刚上楼没多久,我就寻过来
了。」她一边说着一边眯着眼笑着,与正背着手板着脸的胡敬鲂擦肩而过,然后
把手中的一套保温袋放到了我面前的办公桌上,继续眯着眼睛甜甜地对我笑着,
「我一看这个时间也根本不是吃正经饭的时候啊,但我也不知道你中午有没有好
好吃饭。所以我就上『缪格兰』西点屋给你买了点儿热饮料和糕点,给你补充补
充营养、暖和暖和身子!」

  「这给你麻烦的……」

  我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蔡梦君,最起码的也得冲着「缪格兰」的牌子——全
市最高端的西点屋之一,里面的糕点都是三百块起价的卖肾价。她说完话已经把
保温袋打开了,我便只好归拢着桌上的档案材料,夏雪平那边也不声不响地帮我
整理着,然后我翻开袋子一看,好家伙,里面是一大块差不多十几英寸的布朗尼
蛋糕,还有一块整块的红丝绒蛋糕,摸起来还微微热乎着;底下还有俩茶盏大的
水果塔,另外还有一瓶用钢化玻璃瓶装的一升热金桔柠檬绿茶、两小杯血糯米椰
果鲜奶红茶,她可真是正经买了不少东西来了。

  「麻烦什么啊?哈哈,只是我也不知道你们这个重案组一共多少人,就带了
这么些来,里面还有刀叉纸盘啥的,大家都能分着吃。」蔡梦君一边笑着一边说,
说着说着,还把目光投向了夏雪平,「你好啊,阿姨。」

  「嗯,你好。」夏雪平先是迅速扫了我一眼,又把目光看向了蔡梦君,「我
记得你,我们见过。」

  「我也记得您。您是秋岩的上司是吧?而且我还亲眼见过您击毙匪徒,就在
十月末兰山文化会馆那次。」

  「哦,原来那次你也在啊。」夏雪平点了点头。

  「嗯,」蔡梦君说着,对着夏雪平伸出了手,「再次见您很高兴,幸会了。」

  「彼此。」夏雪平也跟蔡梦君握了握手。

  就在她俩于我身旁握手的时候,我顿时感觉有人把我的心片成了片儿,然后
加了巨辣的朝天椒和超酸的千年老陈醋,大火爆炒炒了一道菜。

  「这个……」屋里其他好事儿如王楚惠这样的,早就绷不住了,七嘴八舌一
通交头接耳后,王楚惠壮着胆子厚着脸皮对我开口道,「秋岩啊,这姑娘是谁呀?
也不给我们介绍介绍?还总说把咱们一组全体都当成自家人呢……」

  在一旁被晾了还一会儿的胡敬鲂这一会儿也怒了,但是他此刻说的话,却全
都成了对王楚惠的附和:「我说何秋岩,我发现现在最不守规矩的倒是你啊?啊!
夏雪平已经不是组长了,你愣拉着她跟你一起坐这儿,搞得像你们重案一组俩组
长似的?你和她你们两个人,光一个人还不够?然后你这又是从哪认识的小姑娘,
还是上着班的时间呢,说进就进、说出就出,还送来这么多零食?——谁允许你
们这些警员办公时间吃东西的?」

  我看了胡敬鲂一眼,然后站起身来,抿抿嘴唇,又拿余光不由自主地瞟了夏
雪平一眼,然后我拍拍蔡梦君的手背,等她会意后转过身去,我又从她身后搂住
她的肩膀,接着对着屋里的所有人说道:「呃……各位,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
就是,我的新女朋友,蔡梦君。」

  「哈哈,还『新』女朋友,你以前交过几个呀……」

  我这边话音刚落,夏雪平那边就低下了头,还很轻松地笑了笑,说了这么一
句。我本没觉得我这一脱口而出的话有什么问题,但是被夏雪平这么一说,那真
是从头到脚地不自在。

  蔡梦君看着满屋子的人,脸色微红着,却也很大方地大声说了一句:「大家
好啊,我叫蔡梦君。麻烦你们各位今后,多多照顾我们家秋岩!」说完还对着所
有人鞠了一躬。一抬起头,她还微微侧过脸来,看了看夏雪平。

  「哎哟哟!使不得、使不得!」郑睿安见状,跟在王楚惠的身后站起身来,
连忙去扶蔡梦君,「别别别!你是什么身份啊?跟我们这些人鞠躬!真受不起这
是!」

  其他人也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哎呀!这就是蔡副省长家的千金啊!小姑
娘长得可真漂亮!」

  「这那能叫『千金』,这得叫『千岁』!这可是蓝军的『公主千岁殿下』!
哎呦呵,你看咱们小何这运气哈,真是,事业运、桃花运都这么好!这大美女啊
这是!」

  「我咋看着这姑娘眼熟呢……嘿!我想起来了,之前那个『红剑阁主』自杀
之后,是不是这个姑娘帮着办的后事啊?许常诺呢?你看看是不是她?」

  「嗯!就是她!她跟那个段亦菲是闺蜜……哎呦!那要这么算下来,人俩开
始谈恋爱可不是从昨天相亲开始的啊,那是在先前查办段捷杀人的时候,人俩就
认识的!」

  「嗬!那个段亦菲的后事都是她亲自办的啊?」

  「对啊!全是她自己一个人来的!要么我当时怎么也没想到,这姑娘能是人
家蔡励晟的女儿呢?」

  「这可难得哈!家室高贵、气质典雅,然后还有情有义,就这样品格,无论
说是女孩还是男孩那真都是招人喜欢……哎,你干啥呢老姚?」

  「呵呵,我给秦耀那几个孩子群发照片呢!让他们也开开眼,认识认识他们
以后的嫂子!」

  「哈哈哈,是得让他们认识认识!我听说是比秋岩岁数大三岁吧?你们看,
这姑娘站秋岩身边,怎么感觉是她比秋岩小三岁啊?」

  「可不?最主要人家姑娘这小短头发看着倍精神,长得也白净,还瘦!」

  「小何这小家伙可真是厉害哈?这成天本来就有个满洲格格陪着,现在身边
又多了个蓝军公主,尽是名媛贵胄跟着……」

  「咱们秋岩这叫有福。你换别人哪想这样的事吧?嘿,得了,说着说着,这
满洲格格也来了。」

  ……

  我转头一看,果然赵嘉霖也走到了我们一组办公室门口,她本来眼睛亮着往
屋里走,看见两边站着的省厅的这帮胡敬鲂的跟班们,也压根没当回事;但等她
走进办公室,先低头侧目一看,夏雪平正坐在我身边,然后再抬眼睛一看,我双
手正抚在蔡梦君的肩上,她的步伐突然就变得沉重且滞涩了起来。

  那边叽叽喳喳正说着,蔡梦君也跟他们有几个靠着自己近的点头招呼过了,
这才转过身看向胡敬鲂来:「您好,我叫蔡梦君。看您这打扮,应该不是一般人
啊……您该不会就是省警察厅的胡敬鲂胡伯伯吧?我经常听我父亲跟他的幕僚们
提到您——哦对,我父亲您肯定认识,蔡励晟。」

  蔡梦君的突然出现,确实让我这边稍稍感觉有点不对劲,但也仅此而已,可
是对于正在对我和夏雪平作颐指气使状的胡敬鲂而言,我和夏雪平的一唱一和、
外加蔡梦君恰逢其时的出现,简直是一套专门针对他设计的组合拳。胡敬鲂那么
大岁数的人、吃过见过,又好打听,刚刚蔡梦君鞠躬报蔓、自我介绍的时候,胡
敬鲂能没听清、且他能不知道蔡梦君就是著名的蔡家大小姐么——他又不是九月
份时候的我——所以从刚才蔡梦君一鞠躬,胡敬鲂的脸色就变得煞白,一时之间
看着比蔡梦君还白净,都快赶上窗外的积雪了;而刚才蔡梦君那一番客套话,让
胡敬鲂听完后,从发梢到眼角再到嘴角都耷拉了下来,而他一开口,还得强颜欢
笑:「哎哟,是么?呵呵……你好你好!你说我这平时也不跟你们蓝党的人来往,
但是你父亲却还总跟他们蓝党党部的人提到我,这还真是对我莫大的偏爱呢!行
吧,蔡姑娘,你是来看何秋岩的,你在这吧。我一老目咔哧眼的,就不在这碍事
了!」说着,还故意在自己身上左掸掸、右拍拍,才抬脚走人:「麻烦大小姐替
我跟副省长大人问好。」

  蔡梦君连忙再次欠身鞠了一躬,嘴上还十分温雅地说道:「嗯,一定一定。
外面路滑,您可留神别摔着!」都走到门口的胡敬鲂一听这话,站在门口猛吸鼻
子,结果一站门口仔细再一看,门口还站着赵嘉霖,这老家伙只好愣是把刚吸进
去的冷气,一股脑都咽到了肚子里憋着。我一扭头,蔡梦君正憋着笑,还有些心
疼地看着我:「快烦死了吧?你说他怎么是个这样的人呢?都这么大岁数了……
刚才我还没上楼呢,在缓步台我就听见他老大声提你名骂你人了,可真气人!」

  要知道这会儿跟在胡敬鲂身边的那帮省厅跟班儿们还没走远呢,能这么说话
的,也就是蔡梦君了。

  「他就这样,没办法,你别理他……呃……」

  我这正对蔡梦君说着话,蔡梦君却也一点心理准备都没给我,对着我的嘴唇
就吻了一口。

  「哎呀!秀上恩爱了都!」「闪瞎眼闪瞎眼了啊!」「行啊,小何,甜死了
啊!我这喝咖啡都不用加糖了都!」

  面对众人的起哄,我是真有点手足无措了,更糟糕的在于,夏雪平也在看着
我和蔡梦君的一举一动,但她脸上没有笑没有哀、没有释怀没有嫉妒、更没有嗔
怒,她只是在面无表情地平静地看着我俩,这反倒让我觉得,是我做错了什么。

  于是我眨了眨眼,磕磕巴巴地对蔡梦君说道:「你……你这……你干啥啊?
当着……你看……这么多人……的面儿……」

  「你刚被人这么剋完,我给你一个『香儿』作为慰问呀!怎么,就你这个人
见人爱、还到处顽皮的『小混蛋』,还会不好意思呀!」蔡梦君笑着对我问道,
接着又捧着我的脸笑了起来:「哈哈!你还脸红了!头一次见你这样!」

  她双手在我脸颊一捂,我这才发现她的一双带着茉莉香味的小手被冻得冰凉。
我的余光接上夏雪平的目光之后,忽然心绪又回到了之前发现她和周荻私情的事
情,当下心思一横,也不管那么多的事情,把蔡梦君的双手抓在自己手里呵了两
口温乎气:「你也不戴个手套……这么冷的天儿,就你这公主之躯、细皮嫩肉的,
再冻出来个好歹可怎么办?蔡先生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收拾我?」

  「你管他干嘛呢?哈哈……这是我愿意!」蔡梦君笑颜如花地看着我,「我
不是来的急、买的东西又多么?赶着给你送来就没顾上手套的事儿,我手套在衣
服兜里揣着呢!」

  「你等下回去的时候带上啊!你怎么来的?」

  「这么大的雪,我没开车,再加上我还要买东西,找停车位都不好找。我是
打车来的。」

  「嗯,你待会儿也打车回学校吧。」

  「哎呀,知道啦!婆婆妈妈的……赶紧,先把点心吃了吧!你也给大家分点
儿!」

  「哦,对对……」接着,我转身对着所有人说道:「来来,都来吧!尝尝点
心!」接着我一转身,先切了一块红丝绒,递给了夏雪平。

  夏雪平看着眼前的红丝绒蛋糕,没说话,把蛋糕放在桌边。接着她欠身弯腰,
从她原来的这座办公桌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纸杯,还有一包三鲜伊面的调
味汤料之后,又站起身来走到了饮水机边儿。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继续
帮着蔡梦君切糕点,给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分着。

  一抬头,赵嘉霖也走了进来。

  「给你也来一块啊?」

  「拉倒吧。我戒糖,不吃甜食。」赵嘉霖的语气也很冰冷,「人手我找好了,
已经派他们过去了。你可别忘了正事儿。」

  「哎呀,这位是?」正切着布朗尼的蔡梦君一转身,正好跟赵嘉霖对上了眼。

  「来,我介绍一下……」

  我一直起身,刚要说话,赵嘉霖却先伸出手,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蔡梦君:
「你就是蔡叔叔的女儿吧?你好,我叫赵嘉霖。我父亲,跟蔡叔叔相交甚久,元
旦那天蔡叔叔还去我家做客来着。」

  「哦!原来你是赵伯伯的女儿……你是……三格格?」

  「没错,是我。」

  「哎呀,你说咱俩也真是有意思,我从小时候,我爸爸就总说让我跟你交往
一下,但是咱们俩总因为各种原因各种没见面儿啊!没想到今天咱们俩就在这相
见了!这缘分也是没谁了!」蔡梦君笑着说道。

  「是啊,谁能想到咱们俩因为何秋岩这家伙可终于相见了呢。」

  「来块蛋糕?要不来点饮料?」

  「柠檬绿茶,嗬,还真是何秋岩这家伙爱喝的口味。我就不了。」

  她俩说话的时候,我全程都没抬头,紧赶慢赶地帮着切完糕点,分给别人之
后,又赶紧告诉了白浩远和胡佳期这一对儿,吃完了零食赶紧去龙庭酒店帮着小
傅他们照顾乐羽然娘俩去。这个活对于这俩来说还真是称意,因为就这几天,胡
佳期那个前夫又来找他俩要钱了——明明已经拿到了判决赔偿、儿子也早就跟了
这个男人,况且本身这个男人自己在外头老早就还有女人,却还三天两头地来找
胡佳期闹,此时的我对于这个人早就从最开始的可怜变成现在的厌恶了,而让胡
佳期和白浩远去看着乐羽然,倒还真是能帮着他俩拜托一下这个没品的男人。

  而等我再一回身,赵嘉霖却不见了。蔡梦君则从我原先工位对面那个一直空
着的位置上搬了椅子,坐到了我刚刚坐的位置旁边;夏雪平也冲泡了一杯方便面
汤,回到了座位上,俩人一边喝着东西,一边盯着我,似乎都在正等着我回去。

  「嘉霖姐呢,她去哪了?」我随口一问,看向夏雪平。

  先接话的却是蔡梦君:「她出去了,应该是回办公室了吧。」

  「哦。」

  夏雪平咽下一口胡椒盐水汤,然后缓缓才说道:「应该是下楼去了,她刚走
之后进了二组办公室,紧接着我听见脚步声应该还是她,披着外套又下楼了。」

  「哦,这样啊……嗨,她也用不着这么着急吧,吃点东西再去也好。」

  蔡梦君在我嘟囔了这么一句之后,把手上的两只茶碗大的水果塔递给了我一
只,并问道:「这可真是有缘分!你和赵格格的关系,一直都这么好呀?哈哈,
我可听说她脾气不太好,但是我看她待你好像还行呢。」

  「还……还凑合吧,我现在跟她在任务上是搭档。而且你别忘了,那天救你
父亲的时候,她也在现场呢。」

  「啊?是么?」蔡梦君有点惊讶地看着我,并且拿了我桌上的空杯子,给我
倒了一杯金桔柠檬茶,还又拿了个吸管,插在了奶茶杯塑料蒙上,又把奶茶杯推
给了我,自己则喝着另一杯。

  「那可不!我那天是下场去保护蔡先生,所以好些个什么手机、什么摄像机
全对着我了;但是那天她在斜对面补习班楼顶的制高点,拿着狙击枪跟刺客对线
呢。要是没有她在远处火力压制,说句心里话,梦君,别说我保护不了蔡叔叔,
就我的命也得扔在红山广场去。」

  「哎呦,那照你这么说,我其实刚才应该谢谢人家来着……啧,但我真没反
应过来,这事儿教我给忘了!」蔡梦君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自责,目光纯良地看
着办公室门口,思考片刻突然从她的樱桃小口里又冒出了一句:「那看来,你和
这个格格小姐姐也真是出生入死的交情了呀,而且她好像还真挺在意你的,她连
你爱喝什么饮料都知道。」

  「我……」听她这话,我突然不知道该往下怎么接了。单单抬起头看着蔡梦
君一脸天真加甜美可爱的模样,我的确真没感觉出什么来;但问题是,她问我这
么几句话,句句都带着刺。我正喝着那杯金桔柠檬,饮料里头虽然明显地加了不
少蜂蜜,但我突然感觉像是被人混了醋精,酸得呛喉咙;这得亏今天蔡梦君带来
的全都是甜点,要是带来的是饺子,仿着刚才王楚惠的话说,吃饺子都不用蘸料
汁了。

  「他俩的关系也不是一直这么好。」坐在一旁的夏雪平忽然说话了,她放下
那只空纸杯后,拿着手机边翻看着边有一搭没一搭说着:「先前秋岩和赵警官还
总闹别扭呢,就像蔡姑娘你说的,赵警官的脾气稍微有点娇惯。最近秋岩才跟她
关系相处得不错的,毕竟秋岩也跟我说过,大家都是同事,何必为了一点小事就
总闹不愉快呢。秋岩就是有这样的心胸,蔡姑娘,你跟秋岩在一起,应该可以放
心的。」

  我看了看低头正目不转睛盯着手机的夏雪平,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哈哈,那当然了。」蔡梦君开心地笑着,看了看我,也看着夏雪平说道:
「秋岩就是这么好,我喜欢的人,那还能错得了呀?我只是真没想到,缘分这东
西可以这么好玩——欸,话说夏警官,我怎么听说你之前跟秋岩谈过恋爱?」

  一句话,半口血糯米顺着奶茶沿着吸管刚进我的嘴里,一下子卡到嗓子眼去
了。我咳嗽了半天、又擤了鼻涕,才把这半口血糯米从呼吸道里面清干净。而办
公室里这会儿正坐在办公桌前的人不多了,毕竟差不多也到了食堂快开饭的时间
了,有些人拿蔡梦君送来的点心当做开胃菜,有些人则直接端着布朗尼红丝绒下
了楼、到处在别的课室的人面前显摆:咱这是副省长女儿送来的餐食;但是办公
室里剩下的人也不算少,零零散散的还剩下十二三个,蔡梦君这最后一句话问出
来,全在这几位的耳朵里听了个真楚。

  我正慌神呢,穿好了羽绒袍、戴好棉帽子跟手篓、背上了背包的许常诺经过
了我们仨,大喇喇地说道:「没想到你可真会开玩笑哇,公主大人,这二位跟谁
去谈恋爱、他俩可真不会在一起谈恋爱!这话是谁脑子秀逗了才跟你这么传的吧?
咱们一组有一个胡佳期就够了……走啦,各位!去幼儿园接孩子啦!」

  我在一旁悻悻地擦着嘴没说话,许常诺是不会知道,那个脑子秀逗的人那个
脑子秀逗的人就是我自己。

  「啊?这……什么意思?谁是胡佳期?怎么回事……你俩没在一起过?」许
常诺就是有这样的能耐,仅仅用几句话,就能给任何人都弄懵。

  「那个……梦君,」事到如今,我也必须跟蔡梦君挑明了,但又不能完全挑
明,「我再给你正式介绍一下——我身边这位夏警官,我之前的重案一组上司,
她是我妈。」

  「啊?你……阿姨?」

  「你别瞎想啊,蔡姑娘,秋岩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说话没谱。」夏
雪平这才抬头看着蔡梦君微笑着,「而且是这样的,他跟我说过这事儿:他那时
候觉得他利用你来接近段亦菲,结果伤了你的心,但他那时候也知道你对他有感
情。他当时觉得不能再那样对不起你,所以之前是为了扼杀你对他的心里萌芽,
可能就跟你那儿拿我胡编了几句话——好像之前我俩第一次在楼下见面,你就误
会我和他的关系了,所以他才借引子,编了个这么个不像话的故事。」说着,夏
雪平又把头低下看着手机,「无所谓,我是不介意他拿我说什么话,我跟他是母
子,但中间也有将近十年没见过面了。你可别放在心上啊,蔡姑娘。」

  「哦……」蔡梦君愣了两秒,才继续说道:「哎呀,原来是这么回事!我……
对不起啊阿姨,我真误会了……我不知道您是……而且……您看我这第一次见您
我也没给您带什么礼物……真是失礼了!」

  「用不着这样。我这人不讲究那些。」夏雪平也抬头对蔡梦君微笑道,说着
又太下巴对着那一口没动的红丝绒蛋糕扬了扬,「这个就挺好的。」

  蔡梦君一转头,便对我一通埋怨,埋怨的同时,时不时地还再看看夏雪平:
「你可也真是的!害我一直以为阿姨真是你的前上司兼前女友呢!而且你怎么可
以拿你的妈妈跟我说说这种话?你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坏死了你……」

  事已至此,我能剩下的就只有不停地假装为自己的恶趣味玩笑和先前的「故
意敷衍」向蔡梦君道歉、不停地安慰着她。

  蔡梦君给我的感觉是她倒也没真的生气,安慰了一会儿,她又对我问起胡佳
期的事情,我只好给她讲了胡佳期的事——但在我的故事里,首先胡佳期和她儿
子那一部分被我隐去了,然后我又把胡佳期跟白浩远出轨与胡佳期的老公被发现
在外面有女人的事情调换了个顺序,白浩远跟胡佳期在一起的时间也被我给改了,
因此,情节就变成了:女警胡佳期又出生入死、又当家庭主妇,随后发现常年不
回家住的丈夫在外有了女人;胡佳期难过隐忍的同时又遭受了市郊废弃广场的那
次袭击,身上轻度烧伤;在警务医院养伤的同时,接受着那个叫白浩远的小同事
的悉心照顾与表白,结果反而在此时被她丈夫发现后拿着他们二人的亲密污蔑是
出轨,并且在法庭上还质控胡佳期是个荡妇、独自在家照看孩子的时候还为了一
己生理私欲、猥亵勾引过自己的儿子,于是现在全市局都真的以为胡佳期跟自己
儿子乱伦。讲完整个故事,我是觉得我的情节逻辑重新解构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我也不太清楚蔡梦君对我这个版本的故事信是不信,但我只知道她听得的确津津
有味的。

  「啊……原来是这样……那你们这个胡师姐也真是太可怜了吧?被自己丈夫
这么污蔑,这个男人还一天总来闹来?这是什么样的一个烂男人啊!你说他还是
做生意的?哎呦,要是谁去工作遇上这样人渣老板,也真是太倒霉了。然后,她
儿子也真是的,自己妈妈又当爹又当娘,那孩子不知道感激也就算了,还撒谎说
自己妈妈勾引自己?这种事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啊,干嘛要编故事呢……」
正说着,在蔡梦君看着我的眼睛也刚游曳到夏雪平脸上的时候,她的手机突然响
了,拿出手机一看消息:「等下啊……哎呦,我那几个朋友叫我一起去吃东西,
我还有小组报告作业要交呢!唉……最近玩心太大,我都给忘了,明天就要交!
季明校长的国际经济作业!哎呦,糟了!」

  「哦,你现在还上着季明校长的课?我记得他之前还是张霁隆的研究生导师?」

  「对啊,就是他!我都不知道我咋选上他的课了,明明国际经济这门课之前
是陆冬青教授的课,可好得分了,考试也不多,也没多少作业;可他呢,我的天,
我没听说过谁家大学的校长给学生上一个院系选修课,要求可以这么严的……并
且我要是成绩不好,他能直接跑我家找我爸去!哎呦,秋岩,我可不跟你多说了
啊!我得赶紧回去了!」蔡梦君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小脸通红地手忙脚乱地把自
己的衣服帽子手套什么的都勉强穿戴整齐,还不忘了跟我说道:「点心你快吃了
吧。然后你今天得值班是吧,等你没事儿了,记得上我学校找我哦。」

  夏雪平见状也站起了身,想了想,直接把自己的黑色羽绒大衣披上后,又把
我的外套递给了我:「你还不送送人家?」

  「不用、不用了阿姨,你和秋岩坐吧。」

  正说着,她就要往办公室外面走,刚走两步我就发现她的背包和手机居然都
落下了,我又赶忙叫住了她。

  「行了,我送送你吧。你也别慌,不差这么一会儿了,交作业的话这不是还
有一晚上时间么?我和夏雪平我俩我送送你。」

  我便也套上羽绒服外套,跟夏雪平一起在蔡梦君身后一左一右地下了楼,还
把她送上了计程车。

  「那我走了啊,秋岩,工作不忙了记得告诉我。」

  「嗯,等我忙完这一阵儿,我就去你们大学找你。」

  「夏阿姨,很高兴再次见到您。等我何秋岩都有时间了,我请您吃饭。」

  「好的。」夏雪平点了点头。

  又是同样颜色的出租车,又是同样的方向,又是同样的雪地轮胎痕。但是这
次,即便是昏暗的傍晚,目光追出去很远很远,我都能看到这里蔡梦君回过头来
看着我的那双明亮的眼睛。当然,她也在同样地看着夏雪平。

  「这姑娘挺好的,她挺聪明。」吸了吸新鲜冷空气的夏雪平,看着远去的车
子,对我说道,「你好好跟人家相处。」

  「呵呵,这次算是随了你愿吧?你不一直憋着心思,要给我找个女朋友么?
这算是我自己找的。」等车子一拐弯,我突然感觉莫名的疲惫,便也收起了语气
里的热情和脸上的笑。

  「你挺有眼光。不错。」夏雪平也语气冰冷而平和地说着,点了点头,又转
过头来看着我:「但你可别因为一些以前别的事情,破坏了你俩的感情。」

  「哼,啥意思?你别是认为,我还对你有任何留恋呢吧?我可没那么贱。」

  「我也没这么想。我说的是你那个鉴定课的『小字母c'。」夏雪平的语气竟
然还有点郑重地说道。

  「小C……小C……」我恍惚地念叨着。

  我想了想,却也真想不起小C对我和蔡梦君的事情是一种什么样的态度,而且
实际上最近一段时间里,我还稍稍有意地在与小C保持着距离,尤其是那天晚上我
知道了大白鹤跟他那个小萝莉分开之后——我心有不甘,也真怀揣耻辱跟憎恶,
但如果是这样的话,小C好好跟大白鹤像以前那样相处,我和蔡梦君在一起开始人
生的新旅程,夏雪平去跟那个该死的周荻重温他们该死的旧梦,这样也挺凑合。

  夏雪平却看着我,接着说了一句:「人家这姑娘可不是我,家世这么显赫、
家教严肃又高贵保守,人家眼里可不揉沙子。你跟我的时候我可以不介意你跟吴
小曦的事情,她我觉得可不行。」

  我一听这话可就火了:「哎呀,你夏雪平说自己眼睛里揉得下沙子,你意思
是我往你眼睛里扔沙子了?你就没往我眼睛里扔沙子?也是——人家周荻可不是
粒沙子,他像一根针似的现在每天扎在我眼睛里!而且我还拔不出来、拔不动!」

  夏雪平看着我的眼神在这一瞬间,赫然变得无奈又伤心,她闭上了眼睛,轻
呼出一口白气,刚微张开嘴巴,舌头都在口腔里动了动,转而再深呼吸一个来回
之后又摇摇头:「算了,我的错……我不该跟你提这个话题。本来我是准备等你
回来,说完话我就走,还饶了你半块红丝绒蛋糕……」

  我此刻又是生气,又是有些哭笑不得,而且看着她落寞无力又双眼空洞的样
子,心里又多了几分心疼:「呵呵,那块蛋糕你吃了哪怕一口么?」

  夏雪平摇了摇头:「我跟你把话说完我就走——我来是有点东西得让你查查
的,是否有必要告诉岳凌音我也没想好,你帮我想想吧,然后我再在我自己这边,
会继续查的。」

  「查什么东西,你说吧。」

  夏雪平又打起了精神,警惕地看了看市局大楼里,又看看门口,刻意地走近
了我面前一点,把嘴巴靠近我的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总算是查到了邵剑
英的不对劲——确切地说,是总务处大多数的不对劲,我都查到了,我有证据。」

  「啊?」

  紧接着,夏雪平总算是给我讲述了这段时间她都在干什么。而一切的一切,
还要从那天我在我的卧室跟夏雪平吵架的时候,她在我的床脚边发现的那枚铂金
戒指。

  「戒指?」

  「对。你是不是还以为这枚戒指是我的?」

  「难道不是你的那个初恋男友于锋送给你的么?」

  「这枚戒指本来应该是一对儿,而且是一对儿婚戒。」

  ——今天她这么一说,又从羽绒服里怀口袋拿出了那枚戒指、借着市局大门
口的LED灯光给我看,我才知道原来这枚戒指,是属于总务粗那个名叫秦苒的女人
的戒指,这枚铂金戒指除了造型像一颗心绕成的锁链一样之外,着实朴素无华,
所以之前我看到这枚戒指的时候也根本没往婚戒上面想:管它是女人的永恒密友
也好、是珠宝商创造出来的智商税童话也好,婚戒的确就应该有颗钻石,而这上
面却连块钻石渣都没有。只是里面镌刻的日期「06.09」和那组字母「Q.R。」外
加后面跟着的一组编号,便暴露了戒指的本来主人。

  夏雪平因此便拿着这枚铂金戒指,到该品牌的F市各大专柜去查,这也是为什
么后来我听人说,夏雪平总出现在各大商场的首饰专柜的原因。过程虽然慢了点,
但是要查还是很好查的。等确认了戒指的主人就是秦苒,夏雪平便顺着秦苒往下
查,查到了她虽然日常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寻常的女人,但是在进入总务处工作之
前,这女人来历似乎有点问题,并且因为她承受着与丈夫的裂痕,所以总务处那
个叫舒平昇的男人也跳进了夏雪平的视线。这家伙的来头远比局里任何人能想象
到的都大,平时这人不吱声不知趣,名不见经传,没想到经过夏雪平通过情报局
的档案一查,发现这个人不但有前科,而且当初还是之前政变头目、前任行政议
会陆副委员长眼前的一个小红人,而且就在夏雪平追查秦苒的那枚戒指期间,舒
平昇也刚刚跟卡地亚订制了一对儿要价四万块钱新政府币的婚戒,这次是带钻的,
虽然也不至于是鸽子蛋,但鸽子眼大小也有了,并且特意要求厂商在里面镌刻下
「S.P.S.Loveq。R.Forever」的字样。

  顺着这个思路,夏雪平突然发觉总务处这帮平时看起来不起眼的警员,指不
定有不少会是颇有能耐的、但都在隐姓埋名的人,况且按照现在舒平昇的职位待
遇,拿出四万块钱来买钻戒,正常情况下无异于割肉挖器官;再结合着想,秦苒
的戒指出现在自己家里,舒平昇这个跟秦苒有染的男人马上给她买了一对儿戒指,
而他的钱,会不会就跟秦苒的戒指出现在我家里有关、是一种奖励——再顺着这
个逻辑,夏雪平连着去劳动保障局、省厅档案管理所和户籍管理所调查总务处所
有人的资料,又去查了秦苒和舒平昇最近各个银行账户的入账记录,结果破获丰
收。

  「……简而言之,总务处里十个人有八个人是邵剑英自己推荐来的,剩下那
俩顶多是徐远沈量才从别地方选拔来的、一人一个;而那百分之八十的人里面,
又有很多人都跟先前那次政变关系密切。至于给秦苒舒平昇这俩人走账汇款的那
个账户,属于一家公司,我查过了,意料之中:公司合伙人是李孟强和傅伊玫,
法人代表是卢彦。」

  「那基本上这个公司就是总务处自己开的了。警察人员不得从事商业活动,
司法调查局、省厅督导处和检察院的人居然没发现,也真是奇如聊斋了。」我又
追问道,「那公司叫什么名字啊?」

  「荣铨投资置业有限公司。」这名字一被夏雪平说出口,我就感觉眼前突然
就亮了,而她想事情想得专注,还没注意到我的表情所以继续说着:「我想让你
帮我查查,因为我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这个公司,应该是跟天网有关系……」

  「我的夏雪平女王大人啊!你可来的真是时候!这你不跟我早说!」我心里
又是惊恐又是激动,也不敢大声说话,只能双手搂住她的肩膀。

  「怎么回事?」

  「还用查什么查?我先前跟你说过有个给罗佳蔓整容成美女的整容医生练勇
毅吧?他在给罗佳蔓整容之前,他为天网干过活!徐远之前带人打掉的那个『喜
无岸』洗浴城,就是天网的产业!里面的那些变性人保镖们,都是他带人做的手
术!而他的遗孀就在我手里!他妻子给了我一张优盘,那里面存了关于天网如何
帮着Y省不少政客官员洗钱、再吃回扣的账目流水,而天网最后用来走流水的那个
户头,就是这家『荣铨投资置业』!邵剑英就是天网的幕后老板,绝对没错!」

  「你能确定吗?」

  「我能确定!账目就在龙庭酒店里,现在赵嘉霖和咱们一组的一帮学警、还
有张霁隆的小弟在帮忙看着人和优盘呢,你要是想看我现在就带你去!」

  「不用去看了,秋岩,咱们俩现在马上……」

  夏雪平正说着话,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我俩身旁的这条马路上,突然错着方
向分别从东西两边开来一辆白色别克商务车,等到了市局门口,两辆车子一前一
后,车头冲着我和夏雪平,直奔着院门就闯进了市局大院。

  我和夏雪平一时间根本来不及反应,我俩身子同时一转,之后她拽着我的胳
膊、我搂着她的腰,就准备往办公大楼里躲,万没想到这个时候从传达室和一楼
大厅里一股脑跑出了七八个手里端着手枪的制服警,我俩一开始还以为他们是来
支援我们的,可等他们下了楼外雨搭下面的台阶,枪口对准了我俩,我和夏雪平
这才恨恨咽了口气,并相互无奈地对视了一眼。这个时间段局里的多数人都在食
堂吃饭,而站在食堂门口往市局大门门前这地方看,完全是一段盲区、门口发生
了啥事情根本看不到,而这会儿徐远跟沈量才怕是都去了省政府、或者各自去了
红蓝两党的驻地办公室,能依靠上的保安处、防暴队跟制服大队其他的人也全都
不在,我俩一时间,当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小秋岩,雪平姐,您二位这么急着往回跑,是有什么东西落办公室了
么?要是有什么东西的话,我让门口的兄弟们上楼替你们二位取一下就好了。」

  在我俩身后的那两辆白色商务车,此刻也都把车门打开了,一辆车上正坐着
那个叫秦苒的看着还算漂亮、但也不太起眼的女人,跟着的还有好几个分别来自
总务处、人事处、财务处的女警,以及刚刚跟我和夏雪平说完话的傅伊玫;而另
一辆车上,正坐着那个叫舒平昇的看着脸色煞白、目光阴险的家伙,旁边的身材
粗壮高大的卢彦跟我对视一番,立刻从车上下来,走到了我的面前,李孟强则充
当着那辆车的司机。

  「哼,不用麻烦了。」夏雪平冷冷地说道,「伊玫,认识你这么长时间,还
没见你这么跟我打过招呼。」

  看着周围的众人,我实在是忍不住大笑三声:「哈哈哈!我说夏雪平,你看
哈,就咱们俩的牌儿还真是够大的,仅仅是为了对付我们俩,人家『荣铨投资置
业』的全体核心员工现在可都到了!」随后我又看向卢彦,咬着牙问道:「怎么
着?一起来,还是一个一个上?」

  我的话音刚落,腰间的手枪就已经在我的手上举了出去,而夏雪平也立刻靠
到我的背后,她此刻比我还飒利,左右双手一手一支枪,并且双臂展开,一手指
着拦在门口的那些制服警脸上,一手对准了车门口坐着的傅伊玫。

  而卢彦也不含糊,也从背后掏出一把枪对准了我,还挑着眉毛、皱着眉头狞
笑着像吓唬小孩一样对我说道:「欸,秋岩,咱们可别闹啊,你和你妈妈加一起
就三把枪,我们这边加一起,可二三十支呢!真打起来,你们母子俩可吃亏!」

  夏雪平一听,立刻瞪起眼睛,转过身来跟我同向,一枪仍指着傅伊玫,一枪
则直接对准了卢彦的脑门:「你们谁敢动我儿子!你试试!」

  紧接着夏雪平的怒吼,我则忍着恨戏谑地看着卢彦:「是么,卢大哥?反正
大家在这世上,人命都是一条,就让我和夏雪平活,我也能先打死你和傅伊玫!
况且我还真就不信了,你们『天网』这帮见不得光的鬼还成了恐怖份子了!你们
『堂君』那老家伙还真有这么大的胆子、就敢让你们在市局门口杀人?」

  「行了,都住手!『堂君』说了:见到他俩,压火、叩腕!把枪都放下!雪
平,秋岩,你们也把枪放下,咱们不抬枪说话!」

  傅伊玫看着我和夏雪平,尽管目含杀气,却也不甘心地倒吸一口气,一抬手
摆了摆,我和夏雪平身后那七八个制服警先把手枪收了起来。紧接着卢彦和车里
的所有人也都收起了手枪。我和夏雪平一愣神,舒平昇跟卢彦,还有我和夏雪平
身后那几个制服警先把我和夏雪平分别围了起来,且听傅伊玫又说道:「雪平,
秋岩,我们不是来与你们为敌的。『堂君』在我们的地方已经摆下了一桌晚宴,
就差你们俩还没到,特地让我们来请你们俩过去——放心,『堂君』的意思说得
很明白,我们不会伤害你们母子俩的。但还请你们二位,把手枪和手机都交出来,
看在咱们也都在市局一起公事这么多年的份儿上,也请你们二位让我们的兄弟们
都放下心来。请吧!」

  虽然傅伊玫一口一个「请」字,但是她说的话、做的事情,全像是在胁迫。
而面对舒平昇跟其他人对我的拥簇和对夏雪平的包围,我一时间又拿不定主意。

  夏雪平低头想了半天,紧闭双眼后,咬着后槽牙,把手上的两把手枪都交了
出去,同时也掏出了手机:「你们在这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还没资格让我夏雪
平给你们面子!我给你们『堂君』面子,他是我父亲的手下、在我父亲死后对我
还挺照顾!但要是让我知道了,你们也好、他邵剑英也好,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父
亲的事情,到时候,这个账,我一笔一笔跟你们算!」

  傅伊玫点了点头:「没问题,雪平姐。」

  夏雪平这才把手枪和手机都交给了面前的卢彦。而我见状,也把手机和手枪
交给了舒平昇。

  ——但我还使了个心眼:最近我刚把赵嘉霖的手机号设了个快捷按键「7」——
蔡梦君是「1」、夏雪平是「2」、美茵是「3」、老爸是「4」、小C是「5」、大
白鹤是「6」;于是我趁着先把手枪递上去、又假装手机不好从衣服兜里掏出来的
时候,先按下打电话功能、拨了数字键7,接通后,先快后慢再快地,三下一组,
用指甲尖连续在屏幕上敲了九下便立即挂掉电话,之后才把手机再递给舒平昇。

  舒平昇看着我,冷笑了一声。可随后,我突然感到在我脖子根处传来一阵仿
佛蚊子叮咬的刺痛——这大冬天零下三十多度,哪来的蚊子……

  等我一转身,眼前天旋地转的我,正看见夏雪平也被人按住肩膀,从后颈处
扎下一管注射剂后,也站得不稳了;

  我还想攥紧拳头,强撑着尚且清醒的神智着夏雪平挣扎地走去……

  却感觉从后颈处一股酥麻冲入脑中又遍及全身,一股心神上的清明从外入内,
随即手脚一酥、身子一软,眼前便进入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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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8.16)

  「呵呵……人生啊,真是何处不相逢……嘿呦……你说是吧,何秋岩?」

  我也说不清楚自己是什么时候迷迷腾腾地醒过来,但是等我脑袋上被蒙着的
黑布头套摘了之后,我的脑袋才彻底清亮起来。而在我眼前还是一片光晕的时候,
一个熟悉又讨厌、还似乎多少是有气无力的声音,已然传到了我的耳朵里。

  「我擦,可以的,听到声了之后,你他妈的也醒了?不装死了?真是哪有事
你哪到!怨不得你这家伙才刚来市局没几天,从上到下就把你讨厌了个遍咧!我
说你小子就少说两句、省着点力气吧,等料理完了他们两个,咱们再好继续收拾
你!」

  「哼……随你咯,李孟强警官——『寄意寒星荃不察,我以我血荐轩辕』……
不过也好,临死前,我还能看见何秋岩这家伙也被你们抓来……我就算死了,也
不孤单……还有这位……这位是谁来着……恕我眼拙,这位瞧着眼熟……」

  猛地一睁眼睛,双目一酸,等我侧过脸紧闭着眼睛缓了好一会儿,我才总算
缓过劲儿来看看周围——我待着的这个地方,看起来曾经应该是个办公室或者会
议室,墙上还有安装电话线和空调管线的痕迹,但是现在已经愣是被浑铁打的栅
栏给隔成了差不多二十来见方小平米的四个单间,夏雪平跟我都被隔着关在一个
小单间里。

  而对面正有个人,正扶着铁栅栏勉强倚着,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的鲜血
一半再往外渗,另一半结了痂;消瘦的脸上却给打得跟熏酱猪头似的,上半身的
白衬衣也被抽笞得全是一条条殷红的血凛,最缺德的是,他的肩膀横骨,一左一
右,正分别被两副应该是从老旧机床上面卸下来的弹簧夹子夹着,夹子的接触端
是钝头,钝头后面还有轴承凿,那一前一后各两对的轴承凿,正好紧紧掐着肩膀
的关节跟后肩胛处,钳着肌肉;夹子的上头还各安装了一个旋钮,把夹子拧得结
结实实——我这才看明白面前这人压根不是倚着铁栅栏半站着,而根本就是被这
对儿车床夹子吊着,想躺躺不下想坐肯定也坐不了,双腿勉强能蜷缩着待着,看
着那隔着裤管就感觉像是揣了个包子一样的状态,估计双腿没被打断也得是被打
伤了,蹲肯定蹲不起来,我看着光是多看这家伙两眼,我就都替他别扭,就跟别
提他自己了。他此时此刻也就只能是勉强用扶着墙壁这个姿势,能让自己稍微舒
服一点,但是如果一不小心再一动弹,那肯定是一处牵着全身钻心的疼。这玩意
学名叫「穿琵琶骨」,这么被人夹上,任你是钢筋铁骨的人也一点都动弹不得,
万幸这玩意的头是钝的,轴承凿的头也不算特别锋锐,如果是按照传统的钩子钩
琵琶骨,像眼前这个消瘦的家伙,八成是要疼得背过气去的。

  待我揉揉眼睛,定睛一看,那家伙正是下午一直都没接我电话的方岳。这下
我算是了然了,他都被关在这还被收拾成这副德性了,哪还能接我的电话了。

  没等我说话,站在我面前的舒平昇居然照着我的胸口踹了一脚。我不知道刚
才我被人从后颈注射了多少克的麻醉剂,不过现在别说我头还晕乎乎的,整个人
浑身上下还都多少有些软绵绵的,所以舒平昇对着半坐在地上的我踢过来的那一
脚我是真没反应过来,也根本捱不住,随后一下子向后倒栽过去,这一脚又让我
忍不住地一阵闷咳。

  「嘿!干嘛呢!」

  在警局门口跟我针尖对麦芒的卢彦,见舒平昇这么待我,却似乎有些不快。

  「我……我看他这不是醒过来了么?我怕他不老实……」

  「废话!堂君是要我们让他们娘儿俩老实,又没让咱们把他往死里整!怪不
得堂君看得上你也不愿意重用你,你这家伙,真是下手又重,心眼又损!还不听
话!」

  我捂着胸口,冷冷地看着卢彦把舒平昇训得服服帖帖的,又看了看被关在我
隔壁的夏雪平也已经苏醒过来,此时此刻她的身子也是晃晃悠悠的,却仍然硬撑
着全身的肌肉筋骨,瞪着眼前的所有人笔挺挺地站着。跟她站在一起的傅伊玫见
夏雪平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也立刻伸手上去狠狠地搀住了她,虽然傅伊玫没像舒
平昇对我这样对夏雪平动粗,但她此刻却还是跟那个叫秦苒的女人,分别攥着夏
雪平的双手腕和脚踝,给她上了一副手铐跟一副脚镣。

  「对不住了,雪平,这是干爹的意思。」一边上着镣铐,傅伊玫的口中还一
边念念有词,「哼,不过啊,干爹还对你真是好!打小我就记着,他对你这个授
业恩师的女儿,比对我和他自个亲女儿都好——弄得有的时候我都吃醋,好在我
也知道,他真是只把你当公主大小姐和自个闺女看——所以你和何秋岩这个小家
伙,也用不着经受什么皮肉苦。」傅伊玫说着,又故意给夏雪平让开了视线,并
且自己也顺着方向看了看被吊着肩膀、打了个半死的方岳,接着又回过头道,
「但是没办法啊,我干爹命令咱们把你给看好了,咱们只能这样了——谁叫你
『冷血孤狼』本事大、能上天入地呢?说起来哈,你们母子俩也真行,一般人少
说得一个小时才能醒过来的药劲儿,你们母子俩竟然半个小时多一点就醒过来了……


  「呵呵,这应该不是他俩能耐大,」站在两间牢房门外的李孟强说道,「先
前姓苏的不是说了么,她和艾立威之前都分别给他们娘儿俩下过不少『那玩意』。
『那玩意』才怪咧,吃过几次之后,干喝酒能让人发春,抽烟能让人窜稀,咖啡
喝多了能致幻,辣椒吃多了能让人面部神经麻木、口斜眼歪,现在一看这下了麻
药之后,可能还会抵消掉麻药的作用呢!」

  「所以我早就说了,咱们应该再把浓度兑高点儿。」卢彦接话道,「他妈的
生死果这玩意也真是邪了,能跟肿瘤似的在人体内不走不说,还居然能抵消掉三
唑仑跟氟硝安定的作用,这也真是没想到。」

  「嗨,那又如何?这母子俩不还是被咱们弄来了?」说完了,李孟强又很戏
谑地分别看了看我和夏雪平,「只不过,嘿嘿,谁能想到全市最出彩的青年警官
和这个大名鼎鼎的『冷血孤狼』,能干出来母子乱伦这种猪狗都不如的事情?哎
我说雪平,老早我就听说你儿子在警校可就是个风流小伙,你这寡居十年多的性
冷淡,是不都被你儿子的小鸡鸡儿给治好了?可别不承认你母子俩没在一起过上
过夫妻生活,你们娘儿俩住的地方,咱们早去看过了,正常母子俩搁一起住,垃
圾桶里能有那么多用过的避孕套?更何况,『生死果』这玩意有多大劲儿,咱们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怎么回事。」

  「嘿嘿,跟自己老妈干屄的滋味,是不是特别爽?就夏雪平这身条、这大长
腿、这屁股、这胸、这一身骚腱子肉,老子也想尝尝!」一旁的舒平昇也恶狠狠
地嗤笑着看着我。

  在我对面牢房间里被挂着的方岳听了他们的话,微微抬了抬眼睛,但咬着牙
并没说出一个字。

  我瞄着舒平昇的脸,仰着下巴抬着头,口腔肌肉和舌头同时一使劲,精准地
啐了舒平昇一脸。

  「我操!我去你妈的……」

  「姓舒的,你记着,你得为你这句话付出代价。」我知道这家伙刚才分明是
在故意激怒我,我一时半刻又做不了什么,无能狂怒根本没有用处,于是我也象
征性地平静地撂下一句狠话。

  舒平昇来不及抹脸,分明他是挑衅我,可这么一下,他自己的心火就窜到了
天灵盖,同时拳头举起来冲着我的鼻梁就要打过来。但是刹那间,他的手又被卢
彦死死挡住,同时卢彦又从裤兜里掏出一包面巾纸,在舒平昇的胸口敲了敲:
「你再这样下去,信不信堂君给你家法处置?擦干净完事儿!」

  舒平昇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卢彦,这才作罢。

  舒平昇那边不作妖了,我却又觉得不解气,咬着后槽牙瞪着眼前的所有人,
恨恨地讽刺道:「行啊,哼,看不出来总务处这几位骨干一个个都是一身能耐,
飞檐走壁、算无遗策。只是你们天网就这大点儿的出息啊?啊,费劲拔力地把我
和夏雪平抓来,就为了拿我俩的隐私说笑戏耍?然后还搞这么大阵仗?我说你们
这都什么阴暗心理?趣味真怪!就你们这帮人还『天网』呢?我看你们也不过是
一帮渣滓!」

  「这口才……呵呵,看见了吧,彻底从迷药的作用里面缓过劲儿了!还有,
孟强,咱俩在路上我跟你说啥来着?咱们拿脏话骚话怎么损待都没用,心理战对
这小子没办法,这娘儿俩,一个是脸皮厚,一个是高冷的冷血孤狼,应该是根本
不怕你揭老底儿的!还都跟着国情部干活的,一般手段收拾不了!我就觉着咱们
不能跟他俩扯别的,要么直接让堂君自己劝,要么,直接干掉。」卢彦笑了笑,
「倒是你,你心里有阴影了吧,孟强?没杀得了这小子,还弄了自己一身伤?」

  听着这话,我再看看李孟强的眼睛,紧跟着我就想起来之前在市局大院那个
自行车车库改的温室茶房里、我和邵剑英吃东西喝茶的时候,李孟强当时的反应——
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实在记不得到底是我还是谁碰了李孟强一下,当时那个力
道骑士很轻,但是李孟强却仿佛是被车撞了一般的疼;到这会儿,我才搞清楚,
原来那天晚上我去我车旁边的时候,突然冒出来拿着绳索要杀我、最后却被我隔
着衣服打了两枪、随后又被美茵端着佛跳墙坛子给猛砸了一下砸跑的那个人,正
是李孟强。

  ——正所谓一通百通,我这下突然全都明白了,也全都想起来了:之前那天
早上我为了带人去罗佳蔓的别墅里查案子、到总务处去借车,总务处办公室那天
却一个人都没有,我给当天应该值班的李孟强的电话问他要车钥匙的时候,正听
见他那边有在雪地上风风火火地踩雪的声音,随后等我再给邵剑英打电话,他那
边也有在雪地上踩雪的声音,那么他们当时应该就是在一起;随后,我憋着没问
出来,邵剑英知不知道世上有天网这么个组织,可邵剑英却似乎很紧张地问了我
关于佟德达的死、还有夏雪平为什么会被突然调去情报局的事情——照这么一想,
那天上午我的无心之举,肯定是打草惊蛇了,他们当时在电话那头肯定是在干什
么事情,说不定就是去杀人;而李孟强这家伙,必然是一厢情愿认为我是知道了
什么,就想带人杀我灭口!

  「原来是你啊,李师兄。」

  「对,是我。呵呵,我还害怕你早看出来了,秋岩,没想到你这小屁孩还真
挺难杀……不过,那天晚上我他妈的也是点子寸!差一点就把炸弹给你在车上装
上了……」随后,李孟强又对卢彦说道,「妈了个屄的,正好赶上这小子从家门
里出来了!而且,真的,我还真就差一点就把他勒死了,却叫他把手枪给摸到了
不说,他们家那个小丫头片子还跑出来给了我一下——说起来,今儿要不是因为
那个女老板和她的相好儿,把她带去参加了个什么破艺术展,现场不少商政名流
不好动手,我差点就能把那小丫头片子一起逮来!可真是遗憾!」

  他一边说着话,一边把玩着这几件改造牢房的钥匙,我同时又想起来,李孟
强这家伙本来就是个开锁高手,有几次经侦处、人事处的人忘了带钥匙,都是把
他找去开锁的;至于财务处的办公室门和金库锁头,估计对他来说也早就不陌生,
更不用提我重案一组办公室的门锁和办公桌抽屉锁。

  「我劝你们别打美茵的主意,」夏雪平也冷冷地瞪着所有人,「要不然,我
不会放过你们的。」

  「雪平啊,都到这个时候了还神气?你是当自己是秋瑾还是江竹筠啊?作为
一个女人,我是真看不上你这么故作强大的模样!」在一旁的秦苒憋不住,很不
以为然地看着夏雪平说道:「咱们这些人,到现在了还能对你和你儿子客气,纯
粹是堂君开恩,外加你还有一个都死了这么多年了,还能把名头和资历拿出来吓
唬人的爹!你能有今天,纯靠着大家让着你你知道么?除了这些,你一天天到晚
的,有什么可豪横的!」

  李孟强笑了笑,随即又对夏雪平和我指了指旁边被揍得跟条病狗似的方岳:
「看到这小逼崽子了么?昨天一开始刚把他逮来的时候,咱们几个也对他客客气
气的,但是这小逼崽子就是不知道识相,后来堂君没耐心了,于是你们娘儿俩看
看,他今天怎么样了?待会儿,你们母子俩就好好跟他交流交流心得吧,让他告
诉告诉你们娘儿俩,咱们这都有啥刑罚刑具!还装骨头硬?骨头有锤子硬?有电
椅硬么?」

  「咱们这儿,呵呵,可不止电椅!」卢彦又蹲下来,看了看我,伸手拍了拍
我的侧脸颊,我一甩头,卢彦便把手撤走了——这让我又有点后悔,刚才那么一
下没张嘴咬他。

  对面的方岳一听,也冷笑了起来:「呵呵,反正我是不会听你们摆布的……
还有,何秋岩……我要是先死了,我就在黄泉路上等你……我跟他们的账可能算
不了了,但是我跟你到底谁优秀、到底谁才是咱们这届留在F市的最有能耐的毕业
学警……咱们找阎王爷评理去!」

  「我操你妈的方岳,你就这点硬骨头?真他妈就认准了自己会死在这吗?瞧
你这点儿出息,真他妈让人看笑话!」我憋足了劲儿对方岳喊了一嗓子,然后又
恨恨地看向眼前的所有人,对他们放着狠话:「卢彦,傅伊玫,李孟强,还有舒
平昇和秦苒,有一个算一个,你们等着的,你们弄不死我和夏雪平!而且,我保
证我会让你们所有人都死得很难看!」并且,我又抬起头来,「尤其是你,李孟
强;还有你,舒平昇——我他妈之前连认识都不认识你,但你这么踹在我身上的
几脚,可不是就这么说了算的。」

  「哼,小逼崽子,吹牛逼吧……你爷爷我神气的时候,你他妈还上幼儿园呢
吧?你现在手脚都被绑着呢,你怎么让我们死得难看?」

  「呵呵呵,那咱俩打个赌呗?赌我先弄死你——我输了不仅命给你,我还在
断气之前给你一千块钱;反过来你也得给我一千,行不行?」

  我抬起头,看着舒平昇脸上一会红一会白、又是嗔怒又是嘲笑的表情,我就
知道他的心思在乱,别人脸上我是看不出来什么——而且当我一说我吃定自己和
夏雪平不会死,再加上卢彦动不动就拿邵剑英这个「堂君」来制止舒平昇对我的
造次,我就认准了邵剑英把我和夏雪平逮来也肯定不是要杀了我俩——要杀早杀
了,何必等到现在。所以这时候,我必须开启话痨加上满嘴胡噙的模式,既为了
嘲讽,也是给自己心里打气。谁没有了心气谁就输了。

  可就这一会儿,舒平昇却憋得满脸通红。

  「哈哈哈,我操,咋着?你一千块钱你都拿不出来?你这跟『天网』这是干
得啥事业啊?给他们卖命,结果一千块钱你都没有?穷成这逼样了都……赌一块
钱可以吧?就一个钢镚儿?一个钢镚儿就这寒冬腊月的,你想坐个空调公交车你
都上不去……」

  「行,我等着!我跟你赌了!」舒平昇也咬牙切齿地看了看我。

  「行啊,咱们走着瞧。」

  但此时我也只能跟这个家伙互放垃圾话,因为我此时也被卢彦和另外一个还
穿着制服的天网份子摁着加了一双手铐脚镣。

  「行了,暂时这俩人也不会出什么幺蛾子,弟兄们都辛苦了,先都去歇会儿
吧。张路、秦昕,你俩在门口看着;其他人,按照干爹吩咐过的,都先出去休息
休息。卢彦,孟强,跟我先去见见干爹,看看他怎么说。」

  卢彦和李孟强点了点头,李孟强戏谑地看看我和夏雪平,又看了看方岳:
「呐,别说我们对你不好,小方,咱这不给你又请回来俩伴儿么?你们好好聊聊
天,等会儿咱们再慢慢陪着你们仨玩,哈!」

  说完话,屋子里的人还真都走了。

  我和夏雪平对着瞧了对方一眼,又都看向了门口。紧接着,我俩又一齐回过
头来上下观察这间看似是会议室、要么就是办公室改造成的牢房的机构。

  「您二位……别看了,没用……」方岳咬着牙,忍着浑身的痛说道,「我比
你俩提前来这儿一宿了……哎呀……我都查过了,屋外头少说得有八个岗哨……
走廊……走廊里光是看着我就用了四个人……他们应该是没有多少重武器……但
是……一个人差不多两把手枪……窗户外面,有钢条……连着电的——我是没整
明白,他们也没多少钱……哪来的电,但我估计……就这栋楼里应该是有发电机……
墙体应该也是改造过的,我从他们几个一进来……一不小心就容易在门口绊倒……
推断出的,整间屋子应该是加厚了钢板……或者是混凝土……所以要是想挖洞出
去……也是不可能……因此,就算你们母子俩再能耐,一时半会也出不去……除
非你俩都能变身奥特曼……」

  「你可真他娘的行啊,方岳,都这德性了,还能开口说风凉话呢!」我又看
了看夏雪平,指着方岳说道,「喏,这位就是咱们局风纪处新来的方岳,方大探
长,沈副局座眼前的大红人!你那位红颜知己周课长还他妈想把他带进咱们专案
组呢。他和他那帮狗腿子,虽然应该是没几个跟你真正见过的,但是成天到晚在
那埋汰你。还说我毕了业之后直接进市局重案一组,是你把他的名头踢掉了,把
我按上去了。」我又看了看方岳,「正式给你介绍一下,我们重案一组的组长夏
雪平……」

  「我都知道了……刚听卢彦李孟强他们跟你们俩说话的时候……我就听出来
了……何况我还记得……哎哎呀!嘶……夏警官在咱们警院总共做过九次报告……
每次报告内容也就八分钟——你这个当儿子的不愿意听自个亲妈的报告,我这个……
曾经励志当个好刑警的……可是一次没落下……我还都记了笔记的,我很认同您
的办案理念……只是没想到……呵呵……堂堂『冷血孤狼』,号称『F市第一女警』
的夏雪平,竟然会枉顾公义道德,跟自己儿子……开了这么大一个后门……」

  「哎?你他妈的什么意思?」一听方岳这话,我立刻炸了毛,当然我很快意
识到了,我似乎也是误解了「开后门」的意思。

  「呵呵……你别误会,何秋岩……刚才他们说的,关于你和你妈妈的事情,
我虽然也是觉得听咋舌的,但我对你们的母子私情真的不感兴趣……啊呀——疼……
我才没那么无聊……再说……就现在的市局……上梁不正下梁歪……在谁身上……
尤其男女之间的事情啥事儿都能发生……你们母子俩免不了俗,也不意外……我
说的意思是……我是没想到……夏雪平居然能为了自己儿子任人唯亲、搞特殊化……
哼!我到现在都敢说,如果不是因为何秋岩是你夏雪平的儿子……如果不是因为,
他身上流着夏家人的血液,如果是我在九月份的时候进入到重案一组……呃——
呀……我肯定能比他干得好!局里上头有人贪污,下面还有人搞秘密结社,基层
警察怠惰不作为比比皆是……这警察系统,是真他妈要完!」

  我觉着夏雪平今天应该是第一次正式认识方岳,至于他俩之前见没见过,我
是真不知道,我也没听说,可当方岳对夏雪平一开口,我便看见夏雪平注视着方
岳的目光,跟之前她见着周正续和万美杉、以及平时看见胡敬鲂时候的眼神如出
一辙。

  而在我听了方岳的话后,我才刚对他冷笑了两声,夏雪平却抢在我前头先开
了口:「小方是吧?我当初确实跟人说过,希望何秋岩来我的身边,这样的话我
就能保护他;但是重案一组的新警院入职名单不是我敲定的,是徐远局长和沈量
才副局长跟当时但是人事处长隋鑫波一起敲定的,之前我一直在忙着桴鼓鸣的案
子的事情,再加上还有不少人要杀我,人事方面的事情我根本没时间管,而且我
从来也都不管,上级派来谁我就带着谁。」

  方岳一听夏雪平这话,仿佛一下子忘了身上的疼,眼睛睁大之后愣了好几秒。

  不等他做任何的回应,夏雪平紧接着又说道:「我话还没说完,你先听我说:
虽然我不关心人事方面的事情,警院毕业生选拔和各个分局晋升的名单我还是都
会看的,因为作为重案一组的组织,我是需要签字的——我对我的记忆力很有自
信,我也并不记得,你的名字出现在今年警院分配到市局的毕业生名单上。另外,
先前你的那些朋友准备袭击何秋岩的事情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要暗害秋岩,我也
听说了,一码归一码,你和你的那几个朋友把我们重案一组的新人实习警员打了
的事情,你们已经收到处罚了,我也就不计较了;但我也向来看不惯不公平的事
情,所以我还特地抽时间,去联系了警院的常诗雨主任,查了一下你的结业成绩,
去看看到底是不是因为我的疏忽失职埋没了你这么个人才——没错,你的诸如
『射击』、『搏击』、『犯罪心理学』等科目分数确实很高,你的『刑事审讯』、
『社会政治环境』和『逻辑行为学』分数比何秋岩高很多,但是你的『中级法律
基础』和『警员思想行为品德』以及『现场勘查』科目的分数,全都是不及格。
我想,这个才是你没能进入选拔名单的原因:何秋岩很多时候做事情是毛手毛脚
的,甚至没到一个作为市立警务单位警员的水平;但是至少从成绩上来看,以方
岳你的水平也确实应该先从分局的刑侦队干起。否则,你如果真的很优秀,进不
了重案一组,重案二组和省厅刑事局你也是可以进的。据我所知,你和何秋岩这
一届的很多真正优秀的毕业学警不都是去了这些地方么?有的甚至直接保送中央
警察部做事了。」

  听了夏雪平的话,我一是惊奇夏雪平居然真的去查了方岳的成绩单,二则是
心中暗暗觉得好笑:怪不得我现在在警校都没听过有方岳这么一号人物,否则以
往按照警院每次阶段测试全校排总分榜的时候,我这个常年年级前十五的人,怎
么会没见过他的名字?敢情这家伙还有这么多挂科!

  ——这得是多厚的脸皮,好意思说我是顶替了他进入市局重案一组的资格?

  方岳一听夏雪平这么说,眼睛登时瞪得更大了,情绪一激动全身跟着动,紧
接着也给他带来浑身的剧痛,可他仍忍着痛,非要跟夏雪平这讨个说法:「夏警
官,你护犊心切可以,你们母子俩更有一层超越母子的反伦常关系也罢了,但你
好意思说你之前真的没有拿何秋岩来顶替了我的名字?我就这么说吧,咱们全年
级想进重案一组在你手下听差的,就我和何秋岩……哎——嘶——嗯……我说这
话……你可能不爱听:你是个好警察,全校都承认,但一说要去你手下干活,全
校几乎没人敢……申请去重案一组的就两个,以我所知,每年重案一组有五个名
额,那为什么何秋岩能进,我就不能?」

  「我不想跟你说车轱辘话,方警员,」夏雪平冰冷地说道,「但我还是要告
诉你:是,一组每年都有五个名额,但是前提是在结业满分一千分的考评制度中
能拿到八百分的条件下,并且要求单科没有不及格;何秋岩的分数正好九百分,
没有单科挂科的情况。而你有三科不及格,但就这个条件,你就满足不了入职资
格。」

  「可不是么,」我也站在一旁瞪着方岳,帮着夏雪平说着话,「夏雪平,用
不着再费口舌了,你是什么警衔,这个姓方的自己又是个什么级别,敢跟你这么
造次?你都用不着理会他!明明是自己学术不精、考试成绩考了个稀烂,好意思
说我走后门、说你任人唯亲?更何况这家伙自己不就是给沈量才拍马屁、舔脚心
才来到风纪处的么?」我有抬手拍拍面前的铁栏杆,对着方岳吼道:「我说你这
家伙装得是不是有点太大了,装得你自己都信了?就你这水平的好意思说出刚才
那些话,谁给的勇气啊?梁静茹么?」

  「我……」方岳皱着眉咬着牙,嘴角一抽抽的,半天却说不出来一句话,他
的脸色不是一般的黑,黑里透着臊红,此刻他嗑着自己牙齿的疼痛,好像比机床
夹掐肩穿骨更痛。

  夏雪平本来面无表情,但是见我越说越激动,而方岳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
她便缓缓迈着小碎步走到我和她之间隔着的铁栅栏,对我说轻声说了几句:「秋
岩,你也少说两句吧。你和他毕竟都是同事,他现在在你原来待过的风纪处;而
且现在咱们又都被邵剑英拿住了,首要的是应该想想接下来如何应付。」

  「是是是,『夏雪平女王大人』说的是,我……」

  我说着说着,却没注意自己竟然一股脑地把之前对夏雪平的爱称给顺嘴说了
出来。只是我和夏雪平现在这关系,我还对她保持这样的称呼的话,着实够别扭。
而且我心里别扭,似乎也是因为我有好几天没,念叨这个称呼了。

  夏雪平也侧目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不说话了。

  方岳顺了顺自己的呼吸节奏,又赶紧抓了夏雪平给他的下台阶,但他也基本
上不敢再抬头看向我和夏雪平,而且现在就算是他有下台阶也下不来,毕竟他正
被物理意义上的吊着、腿脚至少是还都被打肿了。心里的执着去了之后,身体上
的痛苦又回来了。

  我想了想,故意为了岔开尴尬而对方岳问道:「我说姓方的,你真的能确定
你听到的脚步声?」

  「我能确定……我光是现在这样这么待着……都比你们二位来这早了多长时
间了……我从昨天中午就来了,这都一晚上,外加两个小白天了……」

  恰在此时,门口看着的那几个连着说笑带擦打火机抽烟的声音也窜进了这间
改造牢房里,外面传来的动静,直接堵住了我和方岳的嘴。想这么明目张胆地研
究怎么从这个牢房里,根本不现实。

  「你是因为什么被抓来的?」夏雪平又问道。

  我看了看方岳,带着嘲讽意味苦笑道:「他还能因为啥?技不如人加上过于
自信呗!先前局里有一天晚上发电机被人破坏了、暖风锅炉都不运行了,尔后财
务处、档案室和你我的办公桌都被人撬了——刚我猜到了,八成就是李孟强带人
撬的,保卫处和制服大队还都寻不到当时的监控录像,我估计这家伙是自个去检
查线路来着,根本托大到没叫别人跟着他一起。我说的对吧,方大探长?」

  方岳艰难地点了点头:「我还合计着那天早上,咱们俩一起出现在总务处里,
打那两个马虎眼就把这帮人给糊弄过去了……没想到我一下到电机房里,就被那
个卢彦和秦苒带人揍晕了……」

  「那你也不知道再带一个人去跟你一起下去?马庆旸那个王八犊子呢?」我
又问道。

  「我们风纪处……哎哟……最近不是在跟省新闻出版署……联合巡察各个中
小学门口……的出版物、查色情周刊……和限制级漫画呢么?他带人去了……而
且……我也没合计我能被人盯上……」

  「哼,就你这智商,还说你能跟我拼一把?你有这实力么?就算是我,我也
得再多叫俩仨人陪我一起!」

  ——但我自己知道我这纯粹还是从口舌上撒气玩,嘴上虽然这么说,我心里
还是清楚,就以今天我和夏雪平被弄来的架势来看,如果换我去电机房里查线路,
再叫多少人都没用,除非把全市局的人都弄来。俗话说得好:好虎架不住群狼。
而且实际上在我跟方岳口嗨的时候,我在脑子里也默默地复盘着昨天早上在总务
处办公室里的情景,按说我的表现其实都没啥问题,客观地说方岳也没有啥很明
显的破绽,况且我俩还差点真就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吵一架,这戏演得不能再真了。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我俩去总务处这件事本身就打草惊蛇了,就跟那天李孟
强非要带人去杀我一样,我分明不知道他们那天去干了什么,以至于整个办公室
都没人,甚至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但是他就是觉得我查到了什么。

  想到这,我不禁苦笑,耳畔又响起在差不多我差点被李孟强勒死的那天前后、
我在许常诺常看的视频节目里听到的那句话:主疑臣而不诛,则臣疑而反;臣疑
主而不反,则主必诛之。这句话真的不只适用于君臣关系,还适用于这世界上所
有除此之外的其他关系。

  正在我琢磨这些的工夫,夏雪平又对方岳问道:「小方,那他们找你来是为
了干什么呢?是要你说出来什么东西,还是准备拿你要挟谁呢?」

  方岳刚想说话,但可能他的身体总一个姿势待着实在是太痛苦,所以他只好
用似乎还能动一动的左腿踮地,微微侧了侧身子,但就这么一动,脑门上豆大的
汗珠肉眼可见地漱漱滚落,要知道这改造的牢房里虽然有暖气,但是也就那么一
片,似乎也是为了不让被关押的人拿着去充当越狱或自残的工具,暖气片也就在
几个隔间之间的隔廊上有那么小小的一片,屋子里还是很冷的,但方岳脑门上的
汗水,流淌得就跟他在盛夏刚跑完马拉松一样。

  见他疼得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我便转过身跟夏雪平分析道:「能让他说啥?
他才来市局多长时间?我俩一起毕业的,然后他来的时间还没我来的久,局里好
些事他都不知道,光风纪处好些老人儿他都认不全呢。至于你说他是被弄来当人
质要挟别人的,那能要挟谁啊?就这玩意,哥哥不疼、舅舅不爱的,要挟沈量才
还是他手下那几个街溜子?」

  「那就奇怪了,」夏雪平看着我,又警惕地看了看门口和我俩对面被吊着的
方岳,嘴上说着话,双手却忍不住捂了捂自己的小腹,「你想想看,之前光是从
局里退休的那些老警察们有多少人是失踪了之后就没消息了,还有一些,就像之
前看寝室的佟叔,也都被害了性命,如今看来肯定是邵剑英手下这帮人做的;但
是你看看,你我来了,听刚才李孟强、卢彦和傅伊玫的意思,其实他们说都想要
杀了我俩的,只是好像邵剑英并不想伤害我俩,所以到现在他们也没动手——可
毕竟我们俩跟你外公,和邵剑英还有这么一层交情。那这孩子呢?到现在也没杀
了他。」

  方岳缓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又顺过来气:「好了,您二位别猜了……我明告
诉你们吧:邵处长……是要我入伙……」

  「让你入伙?」「你是说邵叔要招揽你加入天网?」

  「对,就是这事儿……」方岳咬着牙皱着眉道,「邵处长跟我说……老早他
就物色好我了……事已至此,实话实说,本来……我在原单位三江路分局,得罪
了他们那儿的治安课课长……那家伙一直在收着……周围片区的八个农贸市场的
保护费……被我发现了……但是实际上,三江路分局自上而下,都靠着这笔钱吃
黑账……我本来已经将这件事反映给了省厅监察处,但是……三江路分局的局长,
是胡敬鲂胡副厅长的学弟……所以,他们下一步要把我送到淮安路派出所去……」

  「呵呵,又是胡敬鲂,不奇怪。」我冷笑一声。

  「但是,这件事被邵剑英听说了……他跟沈量才举荐我来市局,这件事我从
一开始就知道,所以我也一直很尊敬这位老爷子……但我不知道的事情是,他把
我弄到市局,就是为了招揽我进入天网……我这次栽到傅伊玫手里……对他们来
说,也算是……兔子进笼……」

  「所以你答应他们了么?」夏雪平问道。

  「哼,夏警官……哎哟……虽然我没入您的法眼,但你也别把我看扁了!我
方岳从小到大,最恨的,就是两种人……啊呀……一个是自以为是的人,一个是
企图搅乱社会和国家的人……对于他们这帮什么『天网』,尽是鸡鸣狗盗之辈……
趁人不在偷点东西、在人背后打俩黑枪……哼,没意思……我要玩就玩光明正大
的……我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我的思绪一下就回到了那天在邵剑英的茶室里,他跟我的那次短暂但是深刻
的交谈:「……你现在二十岁刚出头,这是个容易躁动的年纪,尤其对于男孩子
而言。躁动代表着不稳定,但同时也代表着激情和凌云壮志——『大丈夫,当带
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我指的就是这方面,你对于自己的人生,有没有什么
崇高的目标?」

  「……你难道就不想,用你的双手、你的头脑,以及你手里的枪,去改变这
一切么?」

  「……等我有工夫,我还会去找方岳谈谈的。这个孩子其实人也不坏,能力
也挺强,你们两个本来应该投脾气,能力还互补,却发生了今天这种事。如果你
们俩可以好好相处,将来在咱们市局,必然会大有作为。」

  「我明白了。」夏雪平依旧捂着小腹,还把双腿夹紧了,脸上皱着眉,脸色
多少有点难堪,嘴上却这样说道。

  「你……你怎么了?」我拖着小腿上的脚镣,艰难地挪步到夏雪平旁边隔着
铁栏对她问道。

  「我……我没事……」夏雪平先看了看方岳,开口道,「我知道邵剑英要干
嘛了。他把我俩弄到这里来,也是要招募我俩进天网来。」接着她又看了看我,
「我记得你跟岳凌音汇报过,你说过之前那些失踪的或者被害的老警察和警校的
老教官们,也跟之前去局里找过你的那些老前辈们一样,已经好几个月没拿到退
休金和补助了。」

  「对,而且他们有人隐约提过,咱们一组的姚国雄和郑睿安也说过,他们警
校时候的老教官都找过他们,说让他们在外面干什么『兼职』。」

  「对的。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俩人,现在看起来怠惰得很,成天浑浑噩噩,但
是在他们二十来岁像你这样大、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他俩一个是射击高手,一
个是省女子搏击比赛的常年前三。找他们俩去做的事情,那绝对不是一般的兼职。
那也就只能解释成,他们的老教官们也是在为『天网』招募人员——你还说过,
你后来查到过邵剑英在给他们拿钱做补贴,对吧?」

  「对,除了蔡……」说到蔡励晟这儿,看着夏雪平眼睛的我很不自在地停顿
了几秒,夏雪平跟着也是一愣,脸色更加窘迫,我抿了抿嘴唇继续生硬说道,
「除了蔡副省长为了拉选票,让跟他们蓝党关系比较好的一些社会组织去发过救
助金之外,我最近刚听白铁心说的。你可真行啊,夏雪平,看总单打独斗的,也
不怎么去国情部开会,你真是啥事儿都知道。」

  「嗯,你给凌音打完电话,她就告诉我了。」夏雪平又抬头看了看我的眼睛,
「毕竟她平时自己一个人住,我也……我也不会做饭,然后她也不会,我俩也都
不太乐意在外面吃东西。没事儿的时候,她就会带着欧阳来找我。」接着她又把
话题带回了邵剑英他们:「反正按照这个思路,也就能往下解释了:先前那些老
干部老警察们,死的死、失踪的失踪,就是邵剑英傅伊玫他们干的——老警察们
虽然基本上都上了年纪,但是一来他们有经验,他们对于整个Y省的警察系统的了
解,或许比他们自己家里有多少锅碗瓢盆都了解;二来,他们普遍有人脉,尤其
是自己的那些学生和下属。这对于打探情报和建立一个组织十分有用。更别说,
像詹俪芳那样手上还有功夫的。」

  「这么说,针对蔡励晟的那次刺杀也是邵剑英他们策划的?他们想干嘛?」

  「这就说不好了。」夏雪平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而且,」又回头看看方岳,
再看看我道,「『那个谁』,为什么也会出现,而且还在帮着他们干?」

  我立刻懂了,也对着夏雪平点了点头。

  「那咱们要是就不同意加入呢?」方岳在一旁插话道。

  夏雪平面色凝重道:「不同意的话,应该也会死吧。毕竟佟德达跟邵剑英年
轻时候那是什么样的交情?就跟你,秋岩,你跟你的那个白铁心吴小曦一样,再
比如你,小方,你跟那个叫马庆旸的一样。按照咱们掌握的死者名单,里面有不
少人跟邵剑英的关系都很好,但最后,死就死了。」

  我刚想说些什么,却见夏雪平说完话后,却把腿夹得更紧了,她的脸上也显
然忽然有些泛红。

  我这下多少有些慌,因为看她这表情,我还以为是她身体里的「生死果」在
这时候发作了,毕竟我俩刚被注射完麻药;这要是只有我俩在这儿,也就无所谓
了,关键现在还有个方岳这么个外人在这,还他妈的是个男的,这事儿怎么想我
心里怎么别扭——只是我不知道为啥,我身上似乎却没事。

  「你到底咋了,夏雪平?」我一边问一边看了一眼方岳。方岳这个家伙也正
好奇地往我和夏雪平这边瞅。

  夏雪平难为情地对我低声说道:「我……我有点……唉……我明明水也没喝
多少,但这会儿,突然有点想……想要小便。」

  她这话一说出口,整间屋子里反应最大的反而是方岳。他虽然没说一个字,
但他身上的铁链子却撞得叮咣乱响。

  夏雪平把话说完,又看了我一眼,脸彻底红了。

  我正哭笑不得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被她这么一说,自己的肾似乎也都有点胀,
而且越合计,越觉得自己的膀胱有可能承受不住。但问题是我无所谓了,我解开
「城门」对着墙根就能尿了,夏雪平怎么办?

  我一低头,研究了一下我身上的手铐和衣服,想了想,直接把羽绒服拉链彻
底拉开,之后一弯腰,双臂往前一甩,整件衣服从内到外、从上到下整个翻了个
位置,倒翻着被我甩了下来,只是袖口那里还被手铐给锢着拽不下来,但紧接着
我在一想,直接顺着铁栅栏的缝儿,把羽绒大衣的下摆甩到了夏雪平那边,让她
拽住我的一边衣角。夏雪平一见,也学着我把身上的那件黑色羽绒大衣翻着个儿
甩到了身前,衣服正挡在她的正面,然后拽住了我的大衣的一角,挡了个双保险,
才开始解开裤子,把黑色休闲牛仔裤和里面的黑色四角短裤脱了下来,然后蹲下。

  而方岳那家伙,倒也讲究,而且是相当讲究——毕竟这件牢里就我们仨人,
而且屋子里还有回音,尽管夏雪平刚才说自己要便溺的话说得声音很小,但是还
是能被方岳听到。而他一听到这话,就立刻打起了精神,用自己那一条还能动弹
的腿极力站直了,双手费力地拽着自己身边的栅栏,双臂跟距离自己最近的栅栏
和墙角组合成的角落相对称,呈正方形姿势站好——眼看着掐着他左肩膀的那只
机床夹连着的铁链崩得笔直,然后他又把头一侧,并且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在夏
雪平方便的整个过程中全都没睁眼。

  而我,则把夏雪平的屁股和下阴又看了个真切:光滑结实的屁股,整齐茂密
的阴毛、软嫩饱满的阴阜,以及从她蜜穴口处潺潺流淌出来的颜色泛黄的尿水,
让我的身边瞬间产生一种极其淫靡的气氛;但紧接着,我眼见着她的古铜色的紧
致大腿却多少有些发红,一脱裤子一蹲下、再一把冒着热气的尿液从体内排干净
后,她全身都冷得发颤,连牙齿都忍不住地上下撞击着,我心里又有些不落忍,
再等她站起身,整理衣服的时候,我才发现她的上半身,也只是除了一件西服上
衣加上黑色衬衫之外,就剩下最里面的文胸了。这么上下一折腾,她全身上下裸
露在衣服外面的脖子、手背、脸颊等处,都冒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么冷的天,她才穿这么点,还得一个人满F市甚至满Y省的自己跑……

  「你可真行,夏雪平。」在她重新系上腰带的时候,我对她轻声埋怨着。

  「嗯?怎么了?」她脸上又是一红,就这情况下,她的嘴角还能藏着一丝带
着羞赧和反怨的小;后来我每次回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我才想明白,她应该是
怕我拿她憋不住尿的事情来削她。

  「你也不知道穿件线衣秋裤。」我接着说道。有些话,说出口后眼睛就会酸;
有些人的心,在一说完这样的话后也会软。

  她看了看我,收回了笑容,重新甩回并穿好了羽绒大衣,拉上拉链:「哦……
我懒得找,也没时间买。」

  我这才想起来,之前我跟她去Q市的时候,在泡温泉的时候我还跟她吐槽过为
什么艾立威那家伙会送她毛衣——当时我们并不知道里面还缝着优盘的密码;后
来我跟她一起回顾过她的那些衣服:她这个人,毛料大衣、西装、衬衫、皮鞋确
实很多,但是其他的衣服是真没几件,唯独能穿的要么真是不好看,要么就是穿
的实在是时间太长了——她二十岁时候买的冬季保暖内衣,到了去年的时候她还
在穿。我当时还吐槽她,现在五六十岁的老太太都比她时髦多了,我还跟她约定
好了,毕竟张霁隆给我的购物卡还能用,等回到F市之后就带着她再去逛逛商场……

  唉。

  哪知道还没等第二次一起逛商场,我俩就分开了。

  ——不仅连情侣做不了,母子都没办法继续做下去。而想给她继续做下属,
心里的坎迈不过去不说,还一股脑发生了这么多事。

  「哎哟!您二位!」我正跟夏雪平相顾无言的时间,方岳那家伙完全是嚎着
对我叫唤道,「你们完事了吗!求求你们快点好吧!啊呀!疼死了!……行行好!
再等一会!我肩膀的骨头就快『离核』了!」

  「哦哦,完事了完事了……谢谢你啊,小方。」夏雪平连忙说道,并把拉链
彻底拉好。

  「你急啥!我还得『小快乐』一下呢!」

  方岳一听我这么说,直接松开一只手,整个人被铁链一绷,在他那个隔间里
摆荡了好一会儿,但似乎现在这样要比刚才他那个姿势舒服多了,并且仔细一看,
这家伙眼泪都淌得哗啦啦的:「你滚蛋!我回避令堂夏警官那是非礼勿视……你
大爷的……一个大老爷们儿……还他妈的……怕被我看?」

  「操!你信不信我瞄着你滋?」

  我把衣服一扬,重新穿上之后,拉开裤门扯下里面的加绒秋裤和内裤,对着
方岳就把阴茎露了出来,并且假装握着阴茎把马眼对准了他的脸。

  但当我的恶俗举动刚做出,改造牢房的门居然打开了,从走廊里走进来的三
个人,一下子就把我身上他们搜不走的武器看了个真楚。

  「啧……到底还是个孩子!你干嘛呢,何秋岩!」傅伊玫毫不避讳地看着我
的阴茎,皱着眉头咂了咂嘴。

  而在她身后的舒平昇和秦苒,则不约而同地侧过脸,秦苒还用手遮住了眼睛,
但没一会儿又忍不住多看了我的下身几眼。舒平昇那家伙一见秦苒这反应,脸上
立刻气得通红:「就这样的还还意思自称什么警专帮第一?真他妈的不知体面!」

  一看来人了,其实我多少也有点知道羞耻,于是我瞬间转过身去,眼见着夏
雪平隔间里那滩黄色的尿液从她那边淌到了我这边不少,并且她刚才蹲着的位置
也很巧,让此刻那滩尿液显得在我这边似乎更多;而此刻,傅伊玫也看到了那滩
尿水,然后分别疑惑地看了看我和夏雪平,我见状,为了不让这帮人有任何的拿
着污秽跟夏雪平耍嘴皮子的份儿,索性直接走到墙角那滩尿液的旁边,侧着对着
傅伊玫舒平昇和秦苒,并对他们喝道:「就这破地方,连个洗手间都没有,你好
歹给爷一个桶也行!你还跟我说什么体面不体面?」

  「操!真脏!也不避着点人!还马桶……我干脆给你安排个淋浴间得了?把
你拿来是让你度假来的?」舒平昇对我吼道,但这家伙脑子转得快,也真是狗嘴
里吐不出象牙,「反正也是,就你这往自个亲娘身上撒尿的事儿,在咱们外人看
不着的时候也不知道干了多少回了。」

  夏雪平听了,有重新解开衣服,重新把衣服翻过来,帮着我挡了一下,背对
着舒平昇说道:「那也跟你们没关系,不是么?」

  没等舒平昇继续揶揄,秦苒在一旁又说了一句令当下在场至少三个人都尴尬
的话:「欸,我说夏雪平,你堂堂一头『冷血孤狼』,平时对谁都爱答不理的,
却居然能被自己儿子睡了,你是不是就因为馋你自个儿子鸡巴大?看不出来你还
是个反差婊呀!被自己生的亲儿子的大鸡巴插的滋味咋样?」

  「咋样?」我回头瞪了一眼那贱妇,还嘴道,「要不你亲自试试?」

  这下换秦苒自己脸臊了。

  「行了,别闹了,秋岩,雪平,堂君请你们俩过去。」傅伊玫板着脸说道。

  「过去个屁!等一会儿的!小爷我没尿完呢!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让人
把尿撒完吧?」

  接着,我就把自己的尿汤浇兑在了刚才夏雪平的尿上。在我嘘嘘的过程中,
我又听见在背后秦苒似乎还嘟囔了一句:「这小子的肾还真挺好的哈,一股脑儿
地撒了这么老多还没完……」

  等我彻底放干净了水,拉好拉链,夏雪平那边重新穿好衣服,我和夏雪平的
隔间就都被打开了。傅伊玫立刻吩咐两个人拿拖布清水,去清理干净地面,方岳
那边依然没人管,等我被拉出去,我才看清楚这小子的嘴唇上已经干得开始脱皮。
但随即,我和夏雪平的嘴巴上又被贴上了一条沥青粘条,然后我俩的头上又都被
罩上了一只黑布头罩。

  接着我和夏雪平就被人推搡着带出了牢房,出门那一霎那,我又听见似乎就
在牢房隔壁几步之遥的地方有人拎着水桶和拖布与我们擦肩而过走了进去,毕竟
他们得清理一下我的「到此一游」般的「杰作」,而似乎就在前方稍远处,还有
个水房。我跟夏雪平并没被人推着走下楼梯,而是绕着什么东西走了一圈,中间
夏雪平不知道干了什么,被人恶狠狠地推了一把,但紧接着,应该是她的鞋子要
么就是胳膊撞到了在我右边的一个东西,随即金属质感十足的嗡鸣响彻了整个走
廊——甚至是从这里往下振动着清脆悠长的音波,还在楼下产生了同样具有金属
质感的回声与共振;而且走廊里的温度实在是有点太冷,尽管再被推搡着走路的
时候我分明能感觉到两边的暖气片与热风机的温度还算暖和……而随着出了牢房
门,左拐右拐之后,我终于被推着到达了一条直廊,在直廊这里,我似乎还听到
了在室外传来了阵阵细微的轰鸣声音,闻起来,冷冷的空气中似乎还有烧烤过的
味道……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而通过了这条直廊之后,我和夏雪平总算走进了一扇厚重的大门里面,这里
面暖洋洋的,还很安静。

  接着,我俩的头罩就被人摘掉了,嘴上的沥青封条也被人揭开了——得亏前
两天我刚刮过胡子。

  再然后,我和夏雪平看着房间里的景象,都有些傻了眼——一个藏在黑暗里
无所不能的秘密组织,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

  反正在此之前,我脑海中想象出来的画面,不应该是这样:正当中,坐着戴
着眼镜、拢着斜长的青白头发掩饰着谢顶的邵剑英,而他一看到我和夏雪平进门
后,仍然很慈祥关切地看着我俩:「雪平,秋岩,抱歉这么把你们母子俩请来!
来,坐吧!」

  随后,他对着我俩冲着他正对面的两个空位置一摊手。

  但是我俩并没就这么坐下,而是继续心有茫然地环顾四周,看着这一圈二十
二个已经被坐满的位置上,具是白发苍苍、虬兀粗糙的皱纹布满脸颊脖颈与手背,
但看起来目光都是炯炯有神、精神矍铄的老大爷老大妈——哪怕好些人的老花镜
镜片,比桌上那红酒瓶的瓶底还厚,还有几个直接是坐在轮椅上的,举手投足间
的动作,还带着根本抑制不住的颤抖抽搐。这些人里面,除邵剑英自己今天穿了
一件领上带绒的皮袄以外,剩下的仅有几个看起来就像是比较好面子的老大爷,
穿了毛料西装,有些看起来好像就是在地摊上买的,有些貌似是在二手旧货市场
淘来的、虽然清洗过了但是上面还留着不少油污跟漆痕,还有些明显就不合身;
而剩下的大部分人,都穿得十分普通,尽是军绿大衣、碎花袄,还有可能都不超
过四十几块钱的毛衫跟自己手工做的棉裤。若是走在马路上看到他们,我不会觉
得他们这些上了年岁的老人家竟然会是每天都在对这个城市的治安系统进行暗中
操控的组织成员,而仅仅会觉得他们只是谁家的普通的爷爷奶奶罢了。再仔细看
看,我便发现,他们这里面我大部分的人也都见过:有的人在警院的校庆典礼上
作为荣誉教官和校领导出席过;有些人则是照片出现在我和夏雪平帮徐远跑完腿
后刚回F市时,沈量才给我的那批无缘无故失踪的老干部老警员里;有几位,是在
我小时候经常去外公家里做客慰问外婆、看看舅舅舅妈和夏雪平的爷爷奶奶,他
们的名字我都记不住了,但我对他们的面相绝对有印象;更有几位,就在之前几
天我在查上官果果和万美杉杀人的案子的那大清早,他们来过局里,想找夏雪平
和我问徐远和沈量才帮忙讨退休金和津贴。这一圈人稳稳当当地坐着,而刚才推
我和夏雪平进屋的这几个,别说舒平昇秦苒这样的小角色,就连傅伊玫这个邵剑
英的干闺女,都得老老实实靠边站在一旁。

  而他们这些人,对于夏雪平来说,似乎更为熟悉。「原来你们各位也都在……
嗬,我还以为就只有詹姨呢……」夏雪平几乎是边叹着气边说出的这句话的,她
睁大了眼睛看了一圈,眼眶里闪着困惑的光,内心里必然也是五味杂陈。

  「十几年没见了吧,雪平?」就在我的左手边,一个消瘦的短卷发老奶奶看
着夏雪平慈祥地笑了笑,然后又看着我笑了笑,「孩子都这么大了。」

  这会儿夏雪平根本说不出来话,而我能说什么,我总不能再像刚才似的继续
拉裤链解裤裆,像刚才对付傅伊玫舒平昇那样。于是本来就没坐下的我,只好立
正站好,对那老太太鞠了一躬:「奶奶好——我记得您,小时候您来家里看望过
我外婆。警院寒假『五老拜年』活动的时候,您也来过。」

  「嗯,小伙子记性挺好!孩子……唉,我也差不多像你这么大,就当了警察,
一开始我就跟着老夏干,那时候的他好像也没比你现在大多少岁。看到你就像看
到当年的老夏一样——你跟你姥爷长得是像!」老太太伸手跟我握了握手——我
这时候才又注意到,在座这帮加一起少说得七百来岁的老人家们,除了有些人个
别的手上戴了手镯、戒指、玉扳指之外,右手小拇指上,全都戴了一枚黑色的金
属戒指。不是黑曜石,也不是合成玻璃或者别的聚乙烯之类的材质,看起来似乎
更像是抛过光重新锻造的钢材。老太太见我多盯了两眼她手上的戒指,厚厚的老
花镜片后面的那双眼睛仍然贼得很,立刻下意识地把手收了回去。

  见她这样我也不好说什么,无所适从地愣在原地。我身旁坐的的夏雪平,则
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屋子人。倒是邵剑英什么都不在乎,走到我面前拉住了我的手
臂,大大方方地开了口:「这位我得好好介绍一下,秋岩,这位是你柴晋宁奶奶,
是你外公第一批的下属,从辈分上讲,她可是在座诸位的大师姐,我都得叫一声
『教官』的;来,还有这位,齐翰前辈,他是咱们局重案二组的老前辈,当过老
刑侦处的副处长……」

  一时间,霸王硬上弓般设下的鸿门宴,反倒成了「千叟千媪认亲大会」——
本来满肚子怒气的我,却因为见到了这帮垂垂老矣的长辈,多少消弭了大半,而
剩下没被消缺的,只能被我尴尬地咽在肚子里。而伴随着我和那些老人家一一握
手、邵剑英向我把他们一一简单介绍,令我当真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一个个老态
龙钟、风烛残年的白发老者,年轻的时候竟然全都是在警务系统里面十分有头有
脸的人物:他们的与穷凶极恶的杀手屠夫、悍匪、恐怖份子拼杀搏斗的荣誉,都
已经被人遗忘;他们身心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并没有被写在档案里,他们的艰辛
付出和痛苦隐忍远超过我的想象;他们为了社会公共财产和人身的安全奉献了一
辈子,却没有得到一个应有的待遇,而曾经在旗帜下、在警徽下喊出宣誓口号的
那一张张稚嫩的脸,如今早已布满了数不清的皱纹和老年斑。

  ——我突然想到,终究我自己有一天,也会像他们这样吧。

  一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看夏雪平,看了看她明明冷艳的脸上被寒风吹得干燥
无光的肌肤。

  夏雪平也只是低着头,说不出一句话。

  任谁都必然是说不出来话的:鬼知道「天网」竟然是个敬老院一般的存在。

  「行了,孩子,别站着了,用不着这么客气,呵呵!快坐下吧,坐你妈妈旁
边。」那个叫齐翰的老爷爷对我憨笑着说道:「哎呀……我们看见你和你妈妈,
就像是看见自己家孩子似的,咱都是自家人,用不着整这么紧张——虽然说咱们
这里头有一半都没孩子,呵呵……别在那站着了,赶紧坐下吧。赶紧坐下之后,
好让小邵的人给咱上菜,小爷们儿别嫌弃咱们这帮老眯磕哧眼的老家伙们,咱们
待会儿得整几盅!行吧?」

  我看了看老爷子,又看看夏雪平,只好叹了口气坐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这帮
老先生老夫人们的名头和曾经的经历确实让我感慨不已,但要是说就因为他们的
个人经历、或者是跟我外公的那么点儿交情,就让我忘了刚才我和夏雪平是怎么
被卢彦、李孟强他们几个怎么给带到这个我到现在也不知道这是哪儿的破地方,
还要让我跟他们喝酒,抱歉,我真的做不到。

  我又看了看夏雪平,而这时夏雪平也正在看着我,跟我四目相对片刻,夏雪
平显然跟我接通了心电感应,明白了我此刻的所思所想,对我微微点了点头后,
立刻开了口:「我能说两句么?在你们各位面前,秋岩就是个小孩子,他抹不开
面子,有些话他碍着礼貌不敢说出口,那么不礼貌的话,就让我这个当妈妈的来
说吧——我……」

  「雪平,你先等会儿。」邵剑英抬手朝着夏雪平一摆,打断了她的话,「老
齐大哥说的对,刚才大家一直在等你们娘儿俩,估计这会儿也都饿了——先上菜
吧,吃上了,咱们再说别的,行吗?」接着他也不等夏雪平答应,直接对傅伊玫
打了两个手势。

  傅伊玫见状,留下舒平昇和另一个男人在屋里待命,她带着其他人走出了门。
没一会儿,便推着个餐车,然后招呼一帮人把盘子端上桌,并揭开了盘子上的保
温防尘罩——防尘罩揭开之前,我还心说邵大爷这帮人还真整挺好的,在自己的
这个基地里,竟然还有会做饭的厨师;一打开防尘罩我一看、又一闻味道我才明
白,盘子里盛放的,其实全都是一些家常菜,而且搞不好应该是农家馆子的农村
人自己做的东西——什么亓豆炒肉丝、豆芽菜炒韭菜干豆腐、溜肉段、地三鲜、
圆白菜炒粉丝、香菇炒肉片,反正炒什么东西,首先里面一般都是带肉的,而传
统荤菜又都是宽猪油打底,无论荤素都用蒜末炝锅,素菜里该放蚝油的菜不给蚝
油却放了大酱或者猛劲儿往里兑酱油,该放酱油的菜却永远特抠门只放几滴酱油……
但毕竟我这是被药翻了绑来吃的饭,不比先前平时我和美茵或者和大白鹤小C他们
出去吃,可以随便地任由我讲究。

  桌上一共摆了差不多十五道菜,其中还有一只酸菜白肉血肠火锅,这已经是
最讲究的菜了,其次是一盆白萝卜炖羊肉,再好一点的是一大盆加了火腿肠和葱
花的蛋炒饭;盛酒用的是搪瓷大茶缸,里面装的是隔着杯子嗅起来确实辣眼、但
也称得上香醇的高度散装原浆。唯独有一个保温防尘罩,被特意摆到了夏雪平的
面前,而不是放在眼前餐桌的玻璃转台上。夏雪平疑惑地看了看端它上来的傅伊
玫,又看了看坐在我俩正对面的邵剑英。

  「打开看看吧。」邵剑英提了提眼镜道。

  夏雪平想了想,揭开防尘罩一看,里面是一只奶油生日蛋糕,而且还是很老
式的那种奶油蛋糕:蛋糕上面抹拟上的,都是扎扎实实的发泡奶油,周围的裱花、
蛋糕上的鸢尾花、以及「Toxueping:Happybirthday」这几个字,全都是拿奶油
挤在上面的。

  这是先前夏雪平最爱吃的那种蛋糕。她其实不怎么吃甜点,但是我记得在我
小时候,每年我过生日或者她过生日的时候,我总有这种老式奶油蛋糕吃。我是
真的记不清楚这蛋糕是不是邵剑英送来的,只是记得她怕自己吃太多了,身上长
肉,也怕把我吃成个小胖墩,所以每次都在交警大队、在市局或者让老爸拿去他
的报社,先把蛋糕分一圈去,最后再只给自己家里留下那么一小块。问题是大部
分的时候,我嘴馋、她也嘴馋,因此我俩总会在这个时候抢蛋糕吃。反正我哪回
都抢不过她,在我更小的时候有好几次我还因为跟她抢蛋糕结果哭鼻子,她则带
着幼稚顽皮的胜利者的笑容故意看着我,在我眼前把蛋糕吃得一干二净,然后我
俩谁也不理谁;一直到我哭完了、哭累了,她又故意笑着、强迫似的搂着我睡,
我一想跟她置气不理她的时候,她却又把我的脸埋到她的温热乳沟之间搂着,还
用着满是奶油香气的嘴巴在我的额头上亲吻,每每一到这个时候,我想生气却也
气不起来了。

  ——我这时候也才想起来,再过几天就是她的生日了。

  实际上,人们对于很多事情不是忘记了,而是想不好该怎么办,所以只能说
自己忘了。元旦那天我就合计着,夏雪平的生日快到了,要不是我和她就这么被
邵剑英派人逮来,我也真不知道我今年究竟还能不能给夏雪平过上一次生日,无
论我俩关系成了啥样,无论她是不是背叛了我、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无论是我身
边现在又多了谁,给她过生日的事情,毕竟是我早就答应过的。

  只是我好久都没跟她好好说过话了。

  只是我也好久都没跟她一起过生日了。

  「生日快乐,雪平。」邵剑英也用着慈祥的目光郑重地看着夏雪平,「跟每
年一样,老样子——全F市能做这种老蛋糕、还不加杜冷丁的,真不多了。唉,但
是这家西点屋明天就要关门了,被那些当下网上最流行的蛋糕连锁公司给挤兑得
开不下去了,可惜了。」

  「谢谢您。」夏雪平冷冷地看着眼前的蛋糕,倒吸着空气,眼神有点恍惚和
茫然,「邵叔,谢谢您自从我爸走了之后,每年我过生日你都会送我蛋糕。」

  「对啊,这不是你最爱吃的那种奶油蛋糕吗?哈哈……唉,其实就是恩师在
的时候,每次他没空儿陪你过生日,不也都是我去替他买蛋糕给你送回家的?后
来哪知道我也慢慢忙了,就只能我去买了、找人给你送去,有时候我还得把于锋
找来,让他帮着买、帮着选……」

  「于锋」二字一从邵剑英嘴里说出口,别说是我和夏雪平,这一桌的老头老
太太的眼神和脸色都变了,齐刷刷地看向邵剑英。邵剑英看了看夏雪平又看了看
我,似乎也发觉自己提了不该提的人,于是连忙准备改口:「嗬……反正我就记
着,那时候……」

  「但是邵叔,」这次换成夏雪平打断了邵剑英的话了,她冷冰冰地抬起头来:
「我早就不是谁说什么我都信,谁不让我说什么、干什么我都听的十几岁的小姑
娘了。奶油蛋糕这东西,我也早吃不下了。」

  「哦……是嘛……」邵剑英看着夏雪平,尴尬地笑了笑,「那……那就给秋
岩吃吧。」

  「邵大爷,这玩意忒腻……我不是嫌弃这个不好啊,我是其实爱吃点带水果
的,纯奶油的,尤其这种老式硬奶油的,小时候我还行。现在真一般了。」我直
言不讳地对邵剑英说道,我又想了想,直接把其中一盘用洋葱芫荽跟炸花生米做
的凉拌老虎菜端到一旁,把那奶油蛋糕端到玻璃转盘上:「要不您老几位谁看看,
你们大家吃吧。」

  紧接着,饭桌上竟出现了有点让人忍俊不禁、同时又有点让人唏嘘的场面:
「不了不了,孩子,真不了……牙口不好了,吃点甜的牙就疼,从牙槽能疼到后
脑勺再到后脖子去……吃不了。」

  「我也不吃了,我这屁股坐下之前刚打了胰岛素,我这要是再吃这玩意,准
得送急诊去。」

  「我也是,我看这一桌子菜,油大一点儿的我都不敢吃呢,奶油的东西我再
一吃,血压血脂绝对上去了!今天我从家过来,你看,我还忘带降压药了。」

  ……除了邵剑英外,一桌二十二个老人家,没一个敢吃上一口这奶油蛋糕的。

  邵剑英看着眼前这只蛋糕,皱了一会儿眉头后,又对着傅伊玫抬手一甩手腕:
「撤了吧,待会儿你跟小卢他们分了吃掉吧。桌上没人吃,也不能浪费。」

  「知道了,干爹。」傅伊玫走到我和夏雪平中间,端走了蛋糕,离开的时候
还阴阳怪气地笑了下:「你可真行啊,雪平,咱们还都得跟着给你过生日哈?」

  夏雪平回身冷笑一声,后转过头来睁大了眼睛看着邵剑英:「菜也端上来了,
过去也跟着回忆了,那么,现在我能说点什么话了吧,邵叔?还是说,我也得跟
着他们一样,管你叫一声『堂君』。」

  邵剑英停了,竟然还有些不好意思:「雪平,这个……他们这么叫我,呵呵,
其实都没问题。你要是这么叫我,真是折煞我了。」他看着夏雪平,长吁一口气,
想了想,取了桌上的茶缸,给自己先斟了一盅酒,然后张罗着让所有人动筷子,
又饮了一盅之后,接着才借着酒劲说道:「唉……反正今天找你和秋岩来,也是
为了跟你俩透底的。你想问什么你先问,我这个当叔叔的,今天会把所有我能告
诉你的事情都告诉你——雪平,你问吧。」

  夏雪平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开始了她的询问:「詹教官联系那个日本人吉川,
策划在红山文化广场刺杀蔡励晟,这事情是她自己的行为,还是你的主意?」

  邵剑英停顿片刻,回答道:「是她的主意,但是这件事,在座的每个人都参
与了,我们是开会讨论决定的。其实你不知道的是,在年轻的时候詹俪芳还做过
国际刑警的联络官,她在摩洛哥认识的吉川利政。剩下的事情,除了我们听她说
过以外,现在在F市活着的人应该是没人知道了,在摩洛哥的时候,詹俪芳和吉川
是情人。别看吉川是个国际头号恐怖分子,他确实是个会浪漫的男人,毕竟是
『毛利——两川』家出身的贵族少爷,而且在当年也是个小鲜肉。也是因为他们
俩的事情,后来詹俪芳才到警校沦为一介教导教官,否则以她的能力,早就应该
进入中央警察部了。」

  「杀了蔡励晟,你们能得到什么?」夏雪平追问道。

  没想到到了这个问题,邵剑英却故意地遮掩了起来:「抱歉,雪平,这个问
题我暂时还不能先回答你。」

  「你不是说,你会告诉我的么?」

  「我刚刚分明说的是『我会把所有我能告诉你的事情都告诉你』。呵呵,其
实这件事我也能告诉你,但不是现在——我要看看你和秋岩,你们俩接下来的态
度我才能决定。」

  「那下面这个问题,你也不见得会回答我了?」

  「这要取决于你的问题是什么。」

  「你们到底在为谁工作?红党?蓝党?还是美国人、日本人,或者是俄国人?」

  「哈哈,雪平,你把我们想得也太简单了——杨君实也好,蔡励晟也好,李
灿烈也好;易瑞明也好,那个南岛巴子汪起程也好;还有什么美国佬、小日本子、
老毛子,都不值得让我们去替他们卖命。」邵剑英有些戏谑又有些傲气地说道,
「我们只为了我们自己,还有我们的袍泽弟兄们——当然,这里也包括你跟秋岩。」

  「哼,我跟秋岩也算么?我十月份的时候,我们俩一起出了一趟远门,刚巧
回来那天在我原来住的地方就遇到了入室盗窃,刚开始我以为就是个普通的窃贼,
哪知道对方竟然丢了颗手雷要把我和秋岩给炸死——您现在又是要和秋岩喝酒,
又是给我送生日蛋糕的,那么想置我和秋岩于死地的这个人,是不是你派来的?」

  邵剑英听到这,也不免疑惑了起来:「这个……这个我真不知道——我是说
那天的事情我确实有所听说,不过那都是后来秋岩给局里打电话、沈量才要出车
的时候,我才知道的。我敢保证,这个人不是我的人。」邵剑英转念想了想,微
微一笑:「不过你现在提起来,我这会儿倒是能猜到这里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了。
我猜测的可能并不确切,不过雪平,我敢说这只是一场误会。」

  「邵大爷,这得是多大的误会,能用得着手雷的?」我吐槽了这么一句。邵
剑英看着我只是笑笑,没说别的。

  夏雪平脸色苍白地抿了抿嘴唇,又问道:「佟叔的死,是谁动的手?」

  邵剑英很果断地、也似乎很理所应当地回答道:「是我。」

  「小邵,这事儿用不着瞒着她。」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看着邵剑英说道,
然后又看向了夏雪平,「平儿,这事儿还有我。」

  「还有我,」齐老爷爷也举起了那只在某一次与银行劫匪肉搏时候丢了两根
手指的右手,「我也有份儿。」

  「还有我呢。」

  「我也是,我也动手了。」

  「还有我,那天我也在……要不是我这胳膊五年前就使不上劲了,我也得补
上一刀。」

  夏雪平看着眼前众人,很悲怆地点点头:「我真没看出来,各位叔叔阿姨这
么心狠手辣。」随后她又瞪向了邵剑英,「你还记得么?我爸的尸体被人发现那
天晚上,除了你以外,佟叔也在一直陪着我。火化的那天,我差点就要跟着进焚
烧炉,也是你和佟叔一直扯这我的隔壁给我拦住了,佟叔还差点准备把我打晕……
这么些年实际上他对我的照料,不比你差。」

  邵剑英推了推眼镜,然后无奈笑了笑:「呵呵,是么?你还记着这些呢?那
家伙,自从恩师去世了之后,他就对我越来越疏远了……这些事情我都忘了。」

  「是,佟叔他自从我父亲被杀之后,他整个人就变得越来越离群了,但他私
下里却也总来找我——不说别的,秋岩刚来局里,跟我闹别扭的时候,他总在我
下班以后来找我,两头地劝着我俩和好;而且一直到他去世之前,每年在我父亲
的祭日和七月十五这两天,他都会去我父亲的墓前看看……我从小就记着,你和
佟德达是最要好的哥们儿,这你也真能下得去手!」

  「没有什么下不去手的,雪平,他该死。而且德达他死得也很坦然——那天
晚上我们过去最后一次找他、想给他最后一次机会,我们还想着就我们这帮老胳
膊老腿的,要是打一架,别说有没有把握能打得过即便也是老胳膊老腿儿、但年
轻时候毕竟在特警队也待过一阵子的德达,就算两边都不见血,也指不定有多少
人得犯个什么心脏病、脑溢血的,就算是腰闪着了都得歇上半拉月;但是德达走
的时候根本都没用我们摁着,也没吭一声,一刀一刀地就被我们捅了。」邵剑英
依然特别理所应当地说道,就好像他杀掉的不是他曾经最好的兄弟,而是打死了
一只蚊子、一只苍蝇:「『兹叛出者,受千刀万刃之刑法,不得超生。』这是你
父亲当年定下的规矩,在这规矩前面,任何人都得服从,任何其他的事情、原因、
交情,都轻如鸿毛。」

  「你说什么?」我几乎是在邵剑英话音刚落,就叫唤了出来,「你说这个王
八蛋规矩是谁定下的?」

  夏雪平没说话,但她被邵剑英刚才那一句话震惊了,大睁着眼睛看了看邵剑
英,看了看围着这一桌子坐着的所有人,又大睁着眼睛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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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外公定下的规矩,秋岩,」齐老头对我说道,「小邵没说错。」

  「当年小邵,是你外公在咱们『天网』里面,最信任的人之一,他也是最遵
守你外公志向跟『天网』最初建立的精神的人。要不是看在这份儿上,我们也不
可能一把老骨头了,还跟着他出来一起干。」柴老太太也对我说道。

  「我……你们……」我一时脑子一团乱,以至于舌头都打结了,「你们可别
跟我开玩笑!你们的意思是:你们这帮人——『天网』这个组织——是我外公建
立的?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站在一旁的傅伊玫忍不住对我说道,「要不然我们几个怎
么还会对你和你妈这么客气?」

  「傅伊玫!」邵剑英嗔怒着叫了她的名字一声,傅伊玫便也不再作声。邵剑
英又笑了笑,指着傅伊玫说道:「你们俩其实还不知道吧?伊玫的父亲也是咱
『天网』的人,在某次执行咱们『天网』自个的任务的时候,为了保护恩师,身
上中了五枪牺牲的。她从小就没妈,把她带在身边养大,也是恩师生前的意思。」

  我又回头看了看傅伊玫,见她听邵剑英说这些话的时候,眼中确实噙着泪水,
看样子邵剑英所言非虚。

  紧接着,邵剑英又指了指夏雪平说道:「艾立威那小子从省厅数据库里偷下
载下来的档案,你跟秋岩不是应该看过了么?那小子恨你,但他也真对得起你。
你拿着那些数据这段时间没少到各处的档案馆和图书馆去翻找旧资料,我猜你也
应该对过去的一些事情了解了个大概,心里多少应该能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天网』这个组织,最开始就是由你的父亲夏涛一手建立的。我们在最好的时候,
在恩师还活着的时候,别说一个小小的F市,我们的力量遍及全国;而且不仅仅是
警察系统,全国的司法、检察、情报单位,都有我们的人。我们在这些方面,想
做什么就做什么、想查什么就查什么——整个国家体制,在我们的面前跟没穿衣
服一样,更确切地说,我们就是这个国家的X光;没有一只鸟能从我们的手里飞走,
没有一条鱼能从我们的脚下游走,这就是『天网』!」

  「你分明是在骗我。」夏雪平冰冷且平静地看向邵剑英,「我爸爸不是这样
的人,他更不会建立一个这样的组织。你们明明是在打着他的旗号做一些龌龊的
事情才对吧?」

  「唉……」邵剑英叹了口气,这时候,柴老太太从她的身后拿出了一只翠绿
色的布袋子——布袋外面还留下了一片烂掉的白菜叶,柴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探手
去,从布袋里面拿出了一个信封,又看了看邵剑英。邵剑英点了点头,指了指我
和夏雪平:「大姐,拿给他俩看看吧。」

  信封里,是一张二十几年前的照片。

  这张照片没有经过打码处理,照片上一共有四十人——这四十人,正好都在
先前市局上报失踪的那些离退休老警察里面,坐在最中间的,是我的外公夏涛,
拍摄的场地,和我跟夏雪平在艾立威留下的那张Sd卡中看到的那张百人大合照的
场景一样。剩下的人里面,我能认出来的只有年轻时候的看起来十分憨厚老实、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像极了野比大雄和江户川柯南的佟德达,跟还没有戴上眼镜、
刀条脸棱角分明、并且头发浓密、带着点自来卷、还留着酷似乔任梁薛之谦那帮
歌手经常喜欢留着的遮脸长发的邵剑英——我还真没想到,现在看起来老态龙钟
还谢顶的邵大爷,年轻的时候竟然是个帅哥,也真怪不得被他从小养到大傅伊玫
会看上他;而夏雪平,则是能把面前这些老人家们在照片上一一找到。

  「嗬,没想到还能看到这样的照片——艾立威从不知道是哪的数据库里偷来
的,比柴姨你这张可好玩多了,黑条马赛克挡得那叫一个严实,我用各种处理软
件都消不掉,只能累死累活的用肉眼跟过去档案上的寸照一点点找。有心了。」
夏雪平冷酷地笑笑。

  并且,在这张照片上,虽然很模糊,但是我也注意到了外公的右手小拇指处,
好像也戴了一枚黑色戒指。

  「剩下的这十几位呢?」夏雪平看完了照片之后,皱着眉对邵剑英质问道:
「也跟你们对佟叔做的那样,被你们给『处理』了么?」

  「确实是都死了。但有些人,呵呵,也用不着我们做……」坐在斜对角的一
个头发都掉光的老爷爷说道,「像我们这些人,一辈子奉献给国家和政府了,本
来想着到老了能过上安慰日子,结果可好,二十几年前,两党和解、政体改革了——
哼,他们是和解了,之前红党专政时候的账,甭管好账赖账都不认了!年轻时候
民政部门、福利部门承诺的那些事情,现在都成了老黄历……唉……我们跟着小
邵去找上门的时候,好些老弟兄、老姊妹,都只能蜷缩在毯子里裹着,跟条死狗
一样,甚至有几位疼的说胡话、人也不认识了……得了尿毒症、糖尿病、和各种
癌症的,都没钱治,也没人管……」

  「不是还有那么多非盈利公益机构么……红蓝两党和地方党团他们不也有不
少什么『救济金』计划、『保民官』计划的,你们怎么不去跟他们说呢?」我完
全是下意识地对他们问道。作为两党和解后长大的一代,我并不十分真切地知道
红党专政时期的生活是什么样的,说有多么繁荣昌盛我不相信,说有多么水深火
热我也不相信;而他们这些遇到了问题,却不去看照当下方式解决的老古董思维,
实在让我理解不能。

  没想到我这一问,真像是让桌上炸开了锅:「找他们,找他们能做什么?」

  「孩子,你是不知道,你当我们这些老不死的没找过他们吗?能找的都找了!
可他们给的那点救济金完全像是打发要饭的——我们为社会为国家建功立业,到
头来拿到的钱跟流浪乞讨的和酒鬼瘾君子们拿到的钱是一样的,这叫什么事?」

  「对对,前两天蔡励晟来给咱们送钱,我从我最后一拨的几个学生那儿听说,
是你秋岩给他指的路,他才这么干的,对吧?你好好想想,秋岩啊,要不是他马
上要参选、要让咱们投票,你说放在平时他能管咱们吗?他和杨君实搞联合省政
府搞了四年了,也没见他俩来管我们啊!」

  ……

  我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或许真的是我太年轻太愚笨,有时候又很天真。

  夏雪平听着他们的牢骚,只是边听边皱眉,也并不去多加评论。

  说到最后,那个秃头的老爷爷又说道:「雪平啊,还有这个小秋岩,你们两
个在咱们眼里,还都是孩子,你们不懂啊,不懂当初的天网对我们而言是什么,
你们也不懂,老夏为什么要建立这么一个组织!所以,你们现在也应该是不懂,
为什么我们要跟着小邵一起,重建这个组织……」

  邵剑英连着喝了三盅酒,闭着眼睛叹着气,又放下酒盅,看着夏雪平说道:
「『这个国家至此病了。』二十几年前,当时的国家领导人廖京民跟叶九昇确定
下来要搞两党和解的那时候,你父亲就是这样说的。他还接着这样说:「如果这
个国家一病不起,那么我们就要争取做这个国家的良药。『这些话,他没跟你说
过的吧?雪平啊,你说你觉得恩师不会是能建立起』天网『这样的人,但我倒是
要问问你:你真的了解恩师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正了解
自己父母的人——你觉得秋岩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么?呐,我来问问秋岩,你
觉得你完全了解你妈妈雪平是个什么样的人么?「我看了看夏雪平,犹豫着不知
到底该怎么说。邵剑英的这个问题,如果换成十月份让我回答,我是绝对会给出
一个相当有底气的答案的;但是现在,我真的不敢说我了解她……周荻的日记、
装着满是当年和于峰回忆的盒子、那份于锋给十几岁时候的她拍摄的泳装写真、
还有那枚戒指——哦,对,那枚戒指是秦苒那个贱女人的,这个赖不到夏雪平身
上。

  我正这样想着,邵剑英又继续对夏雪平老气横秋地说道:「让我来告诉你,
你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吧:你现在肯定好奇,我们这帮人到底是怎么被你父亲纠
集到一起,成立的这个组织的,对吧?」

  「怎么成立的,您倒是说说。」

  夏雪平倒也冷冰冰地跟着邵剑英捧哏。我是并不真正了解夏雪平,但我觉得
邵剑英也不见得真正了解她——别人捧哏的时候一般都是服软了,但是如果夏雪
平跟人捧着说话的时候,她肯定是在心里憋着火。

  接着,邵剑英便将故事娓娓道来:「那是在二十三年前的秋冬之际,当时担
任重案一组副组长的我接到了通知,要求我们火速赶往首都,并几乎在同时,省
警察厅跟安保局下令,在Y省各地实施管制宵禁令——我坐上火车的时候,发现那
一整车都是各地市级警察系统跟检察院、法院的人,还有不少国情、安保的干部,
到了首都,我们直接先去了中央警察部的大院,而你的父亲、我的恩师夏涛,当
时正站在中央警察部总部大楼门口搭建的演讲台上。你的父亲跟我们这些来自全
国的中低层警察司法干部们慷慨激昂地讲了一番话,随后我们就被临时编队、发
放枪支弹药,去了首都承天门——而在那里,早在一个月以前就有来自全国各地
的学生、工人、农民,以及当时身份不明、但是后来被佐证查明是被当时的南港、
南岛跟海外派来的一些颠覆人士——当然,还有一些来自红党党内的大人物操控
着的反对份子,煽动并响应着当初在南港的『夺取油尖旺』的非法打砸抢烧集会,
当初,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颠覆红党专政政权,而且还要扰乱当年马上要在首都
举办的国际竞技盛会。因此,在你父亲的主导下,全国十九省四市、三个自治区、
一特区在一起自发召开了『全国警务司法工作代表大会』,并且成立了『全国警
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然后直接到承天门前的广场上,与那些明明手上连电
击雨伞、手雷、雷管、砍刀、猎枪和自制手枪都有的,却被某些媒体到现在还宣
传成『手无寸铁』的那帮抗议者武装对质了三天三夜——他们那些人里,最严重
的顶多是残疾,而我们这边,死伤的袍泽不下两位数,跟我刚出生的时候,在首
都发生过的另一场骚乱一样。」邵剑英看了看周围的这些老弟兄、老姊妹,又感
慨又自豪地说道,「这就是『天网』,我们为这个国家流过血!」

  「『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原谅我岁数小,」我接过话茬说道,
「除了我在艾立威那个二倚子留下的内存卡上看到过这个组织名称,今天我是头
一次听说它。邵大爷,既然你说我外公当初在首都搞出了这么大的阵仗,为什么
我从任何数据资料库里面,都没法查到一星半点儿?」

  「哼,因为当年的国家头把交椅廖京民出尔反尔,把我们出卖了!」齐翰激
动地用手重重地戳着桌面呵斥道,「廖京民啊!千古的罪人!他为了自己身前生
后能在国内国外留下个好名声,他不止把我们买了,还答应了外国列强们一大堆
丧权辱国的条件——小孩儿,你可知道在我们这帮糟老头子、老太太像你这么大
的时候,我们国家是可以自己研究电子芯片和人造卫星的么?」

  「孩子,雪平在这按说我不该提,我也不知道你妈妈有没有跟你讲过这个人,
老太太我脸皮厚,也就说了:你也应该知道于锋是谁吧?」

  「我当然知道,那个大叔不是她的前男友么,还是个叛国者。」我斜眼瞟了
夏雪平一眼,夏雪平依旧眉头紧皱低着头。

  「不,在老太太我看来,小锋做得对:那个廖京民该杀!他做了我们好些人
想做都不敢做的事情!明明我们已经快要完成清场,但是他廖京民碍于国际舆论
影响,他不想被人把帽子扣在自己脑袋上,他没有担当!于是就在我们马上将要
取得胜利的时候,他跟人妥协了——照会了各国总领事,发布了声明,第二天,
蓝党党首叶九昇就从南岛北市直飞到了首都……呵呵,大清朝早亡了,但是义和
团被老佛爷卸磨杀驴的事情,又一次上演了。」

  邵剑英叹着气,接着说道:「对啊,随后『全国警务检察监察司法联合会』
就被直接定性为非法组织,并且就地勒令解散。但这只是上头那帮达官们看到的,
实际上随着过渡政府的成立,我们也从这个『联合会』一步步演化到『十三省团
结会』,再到后来的『天网』。『这个国家至此病了,但是如果这个国家一病不
起,那么我们就要争取做这个国家的良药』——随后那几年,我们天网上下一直
都在贯彻这句话:两党和解之后没人查的坏案子、死案子,我们查;指望靠着从
红党里脱党加入蓝党或者自己创党来蒙人洗钱、或者是躲到国外的贪官污吏,我
们抓——尤其是那些早在二十三年前就跟蓝党和『南岛地方党』、跟美国人、英
国人、日本人勾结的间谍,我们也没放过他们,抓不了的,我们就直接肉体消灭
掉;明面上各个机关单位追查不到的赃款账目,我们找;南港南岛和内地这边军
警宪特合并统一编制,有不服的或者趁机搞事情的,我们负责让他们屈服——甚
至,只要是敢挡着我们的伟大光荣的道路的,我们就可以将其清理。雪平,这一
切的一切,都是你父亲的大手笔。世人总说易瑞明如何如何、总说那叶九昇、黄
秀珠如何如何,实际上为这个国家真正出力做事情的,是你父亲!」

  我不知道夏雪平此刻是怎么想的,我的心里已经凉透了。

  早在国中时代我学习近现代史的时候,我的想法就跟老师讲的和教课书上写
的不一样——教课书上大书特书的「两党和解时代的英雄」们,在我的眼里,全
都是不忠于自己原有信仰和责任的小人,或者是为了一己私利博出名的夸夸其谈
的空想家,再就是被人利用的没脑子的人。不说别的,就说前不久刚刚因为儿子
被我逮住而后宣布退休的上官相爷,现在来看,他的确就不是什么好人,我甚至
觉得如果有机会,首都的检察院和中央警察部应该好好查查他们上官家族;

  但问题在于,第一,要有证据,第二,查办这些人,要依法依规。虽说我也
较不准我的想法是对是错,但从小我就是这么被夏雪平教育大的,即便在我跟她
对着呛得最狠的那你几年里,这句话我还是信的。

  而且被他们那么杀掉的人,真的就都是叛徒、间谍、贪官么?真的是一直都
这样么?那被眼前这些人杀掉的佟德达又何罪之有?我听得出来,他只是因为自
己年纪大了、不想再跟着「天网」干了而已——我外公建立的组织,难道真这么
没有人情味?

  夏雪平微微一笑,语气冰冷且满带苦涩跟讽刺地说了声:「嗬,原来我爸还
是个这么伟大的人呢!」

  边说边喝着散装白酒的邵剑英热血上头,显然是没听出来夏雪平言语中的讽
刺,点点头道:「那是当然!而且,雪平,我猜你应该不知道,你名字中的『平』
字是怎么来的吧?」

  「怎么来的啊?您说说呗。」

  「恩师先有了你哥哥雪原,他给你哥的名字取了『雪原』二字,是为了纪念
他的父亲、你的祖父夏昊,因为夏昊老先生,曾经在林副统帅的部队里服役、后
来慢慢跟着发迹,而且还是个战斗英雄;但是也正因如此,夏家也在后来因为林
副统帅的谋逆之举,高低收到了一定的牵连,而一度过得很不好,并且因此,夏
昊老先生去世得相当早了。但即便如此,先师还是希望他的儿子也能像他的父亲
那样英雄。」

  「这件事我早就知道,不只父亲总跟我说,我妈也没事总跟我和雪原说,用
不着您再给我。但是,这又怎么了?」

  「而除此之外,恩师钟爱日本的文化历史的事情,也是人尽皆知。他在先给
了你哥哥的名字里取了个『原』字,而后来再有了你,于是,他又给你的名字里
取了个『平』字,你跟雪原的名字按照长幼顺序反过来,既对应了『平原』二字,
又对应了日本古代武家的两大姓氏,『平氏』和『源氏』的汉语读音——恩师当
初给我们讲课的时候,就总在课上讲述日本古代历史:在平安时代,日本当时的
所谓的『武家』、『武士』,其实正跟我们警察、检察、法院、安保与国情的所
作所为一样,都只是被人拿来当成工具使唤!可是后来呢,从1159年日本的平治
之乱结束,到1868年明治天皇实施『王政复古』,日本保持了700多年的『武家天
下』,他们从被人当作刀枪随意使唤、成为了贵族地主都得忌惮『人上之人』、
『天下之人』!——雪平啊,现在可以知道了吧!你父亲的胸怀,可不仅仅是限
制在Y省这么一个半块月饼大小的地方的警察系统上面!他的胸怀,是天下!是要
建立如同日本古时候,平清盛和源赖朝的天下——不,不不不!更确切地说,你
父亲就是咱们Y省的平清盛、源赖朝!」

  邵剑英这番话说得我脑子晕、心头凉,而他自己,越说越激动,越说越亢奋。
现在的「天网」在我的眼里,不是什么秘密利益集团,也不是什么地下敬老院了,
这根本就是一个把我外公过于神化、超人化、偶像化的邪教。

  ——我外公,是「咱们Y省的平清盛和源赖朝」么?

  是,在这么一会儿,在我听过了邵剑英和这些老人家的讲述之后,我确实觉
得他们口中的外公,跟这两位在日本国历史上号称武士的两大鼻祖栋梁的枭雄,
不能说相像吧,但是确实听得出来,他们至少有共同的抱负;平清盛从被人到处
驱使的工具人,通过参与接踵而来的政治事件和开辟日本与宋朝之间的贸易,一
步一步掌握了国家的财务和军政大权,一跃成为平安时代最后一个太政大臣,而
且正像眼前的天网组织一样,平清盛也有自己的所谓的「秃童」组织,想做什么,
随心所欲;源赖朝呢,也是曾经因为自己父亲参与发动过政变,一度过得很差,
被平清盛流放到了日本关东的荒蛮之地,尔后通过对日本东国诸地的联合,在平
清盛死后一举消灭了平家,还受封「征夷大将军」,建立了镰仓幕府,真正开创
了日本的武家政权,是当时日本真正的皇帝。

  可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上留下的名声却并不算好:前者生前就被称为「恶
相国」,后者除了消灭政敌之外,还谋害了自己的亲弟弟、杀了不少挡在自己前
路的人。他们两个算是扶桑一国的伟人,而活在这两位伟人同时代的百姓,全都
苦不堪言——我从书上看到有那么句话:非我类者,不配为人——国家在这二位
的手中只是玩物而已,而那个时代的普通人,不过是屈附在玩物上的蝼蚁蛀虫。
而我的外祖父夏涛,虽然若是不看照片,我已经几乎记不起他的样子,但是在我
心里,他一直都是一个和蔼的、善良的、正直的、有人情味的老头。

  如天网这般「非我类者即杀」的事情,我敢断定他是万万做不出来的。

  我这边正想着,邵剑英那边的恭维已经如滔滔洪水无法抵挡了:「不对……
恩师他甚至比那两个小日本还要伟大!夏涛这个人,更像是再世的刘邦、再世的
李世民、再世的朱元璋!」

  「邵大爷、邵大爷……邵大爷欸?吁!您歇会儿先!我说这个……各位爷爷
奶奶,我何秋岩岁数小,不懂规矩,所以我说句难听的,您权当我没家教不懂礼
貌,希望您老几位别介意——我怎么觉得,被你们老几位这么一通说,呵呵,我
反而现在感觉我外公根本不是个人了,而是被你们给吹上天吹成了一个神了?我
说句难听的,我外公都没了这么些年了,您老几位还在这猛吹他的『彩虹屁』他
能听见得了?咱们即便说,我外公在九泉之下、天堂之上能听见,退一万步说,
咱们假使我外公活着,他听见你们说的这些关于他的话来,你们觉得他会不会相
信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人呢?」

  邵剑英一听这话,更加激动了:「秋岩,你年轻,心气高但见识得少,我们
这帮大爷、爷爷奶奶,也都理解,但我还真就这么跟你说了,你别不信:你外公
之于我们『天网』、以及每一个情治司法界人士,他就是我们的神!不然你觉得
为什么,你现在走到哪,只要一提起你外公的名字,无论是谁都得竖起大拇指呢?
身为恩师血脉的你,夏雪平,还有你,何秋岩,你们两个,难道不应该背负起自
己父祖的遗志吗?」

  周围这帮老头老太太,也都打开了陈年话匣子聒噪了起来:「是啊,秋岩,
你只是自己不愿意相信吧!我知道,其实还是我们这帮当长辈的疏忽于对你和雪
平的关心了……」「秋岩,你外公比你知道的要英雄得多!」「秋岩,好多事一
时半会儿来不及给你讲,等以后有功夫的,我慢慢跟你说说你老师夏涛公的厉害!」
「秋岩,你真的,你跟你外公真没法比!你也肯定想象不到了!你外公厉害着呢……
「「秋岩……」「秋岩……」

  但就在这七嘴八舌之中,在一旁宕机半天的夏雪平总算是忍无可忍:「行了!
诸位叔叔阿姨,也再让我说句话吧:你们教育我和秋岩,无可厚非;但我还是有
几个问题,想问问你们这些在座的长辈,尤其是听了您各位的谆谆教诲,更让我
不吐不快了。」

  「你问吧,雪平。」「雪平,你问吧,我们知道啥,我们今天都告诉你。」

  ……

  夏雪平咬着牙,用鼻子吸着气,眼中闪着泪花,又狠狠而冷冷地说道:「那
既然我爸爸是这个组织的创始人,是这个组织当年在全国的最高掌权者,是你们
每个人心里的神;那为什么这样的他,居然还会被人杀死?」

  一句话问出来,一桌人一瞬间,居然都安静了。

  而且,在他们彼此面面相觑之后,竟然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他们这一相互交换眼神、一低头、一沉默,夏雪平的情绪便更加激动了起来,
问出来的问题,也是一番接一番:——「这个你们说不出来,是么,那好,我再
问你们:是谁杀了我父亲?或者说,是谁派人杀了我父亲?」

  ——「你们还不回答是么?那我再问你们:以他在天网当中这样的身份,他
在被杀的时候,你们当初为什么不保护他?」

  ——「那他被杀的时候,你们当初都在哪?」

  ——「那他被杀之后,你们这些人都在做什么?」

  ——「距离他去世都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们难不成是不知道吗?那么到现在
为止,你们究竟到底在做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自己是他的拥趸信徒,你们一口
一个『恩师』、『夏涛公』地称呼他,可你们有为他真正做了些什么吗?不要告
诉我,现在在这张桌子上,就只有我一个人,只有我自己,在一直寻找他被杀的
真相?」

  邵剑英没说话,桌子旁坐着的齐翰柴晋宁等人没说话,在一旁站着的傅伊玫
卢彦李孟强等人也没说话,但是夏雪平的这些问题,我其实都能想明白:夏雪平
很早很早的时候,用不着艾立威的将死善言、用不着周荻和岳凌音对他们情报局
工作的透底,她自己利用自己的能力手段,就已经从被天网威胁过的那些人的嘴
里听说过,在这个国家、至少是在F市这里,唯独能做到把某些官员政客神不知鬼
不觉地干掉的,就只有这个叫做「天网」的神秘组织;无论外公是一个黑警贪官、
还是因为政见不和理念不和挡了人家的道结果被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好人贤臣,
外公肯定是被天网给干掉的——并且以外公的手段,在这世上,真就没人能杀得
了他了。而现在,邵剑英却告诉我和夏雪平,「天网」确实是外公一手建立的。

  那么,十九年前的真相,只有两种可能:要么就是外公精心设计让人杀了自
己,要么就是天网背叛了外公——这句话哪怕是放在一个幼儿园孩子的面前,估
计都能知道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而这种可能性的佐证,正是邵剑英他们此刻的沉默。

  「来说说吧,各位爷爷奶奶,我外公到底是不是你们『天网』派人杀的?」
我也跟着夏雪平问了一句。

  那帮头发花白的老家伙们对这个问题依旧难以启齿,只有邵剑英,想了半天,
才对我和夏雪平说道:「雪平、秋岩,你们俩先别激动。这件事情的情况其实比
较复杂,我只能说的是,第一,我到现在也并不是完全清除恩师到底是怎么被人
害的,在我脑海中也仅仅有一个大概;第二,杀手有可能是『天网』派的,但并
不是我和在座的所有人派的。雪平,自从你父亲遇害之后,我们整个组织的情况
就变得很复杂了。我猜你们一定会觉得,我们到现在仍然是一个强大而统一的整
体,肯定会觉得现在我在这里坐着,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全国的情况搅动得天
翻地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的,我其实并不知道你父亲用什么手段能够在那样
的大环境下,使这样一个覆盖于全国的秘密组织能够有条不紊地运作,但是他一
死,全国的『天网』组织,就像是在一个人手里同时被放上天的风筝同时断了线
一样,抓也抓不住、找也找不到,你看我们坐在这里像是很有排场的样子,跟你
父亲当年建立的组织相比,简直是九牛一毛、沧海一粟。所以,当年你父亲被害
的时候,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谁派来杀手来杀他都是有可能的。这件事情,
并不只是你一个人在查,雪平!而且,这也是我今天把你跟秋岩找来的原因:我
们F市的组织正在朝着之前最辉煌的时候被重建着,现在除了我们以外,还有两个
在本省一直游散在外的分部,已经有所表示,愿意回归于我们了;你是他的女儿,
秋岩是他的外孙,你们如果能够加入我们,那么全国的天网成员都会慕名而来、
一呼百应!到时候,别说是要彻查当年你父亲的死,你父亲生前未竟的事业,也
能够得以继续下去!」

  夏雪平舒展开紧皱的眉毛,轻轻闭上眼睛,显然是陷入了思忖。而看着仍是
一副无懈可击的忠厚长者模样的邵剑英,再看看周围这帮眼睛周围满是沧痕的老
头老太太、正如出一辙地用着侥幸还带着点儿胆怯的期待,注视着我和夏雪平,
我的心里一时之间,有点拿不定主意。

  ——拿不定主意,接下来该怎么对付他们。

  人老奸、马老滑,邵剑英说的话很具有感染力和煽动性,起码对于二十岁出
头的我的确是这样,但越是这样,我越怀疑他讲的每一个故事情节。并且,他忽
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处在童年和晚年的人,最不会骗人:小孩子不懂得这世上的
道理,而老人们会把任何情绪都明显低地摆在脸上。邵剑英的话说的是天衣无缝,
但在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我都在观察桌上的其他人脸上的表情;同时,他们这帮
天命古稀之人,也在看着我和夏雪平,就像看着两只随时会爆炸的煤气罐一样,
尤其是当邵剑英说到他们并不清楚我外公究竟是被谁杀死的时候,不少人脑门上
已经开始冒出了冷汗,患了帕金森的那几位,手更是在这个时候颤抖得厉害。

  最扯淡的是,刚才在十几分钟之前,李孟强还说先前他想杀了我没杀成的事
情,现在你邵剑英就想着用真情要招揽我入伙了,真当我是三岁小孩好糊弄?那
么,要是这都是惺惺作态的话,他先前讲过的所有故事,以及他说什么我外公堪
比平清盛、朱元璋这些话,就都有可能是假的。

  那么,这老爷子想得到的东西,就不是我和夏雪平的入伙,或者说,不仅仅
是这样。

  「呵呵,又是『血统论』……」我故意戏谑地笑笑,「在局里的时候吧,人
家都说我何秋岩从警校毕了业直接能进市局重案一组,靠的就是我是夏涛的外孙
子,沾了亲戚血缘的光儿;能当上风纪处处长和重案一组代理组长,靠的也是我
是夏涛的外孙子,因为老祖的名号,大家都让着我;刚才您的干闺女这帮人没揍
我,说是也是因为我是夏涛的外孙子,才对我这么客气;现在您让我加入天网,
我操,还他妈的是因为我是夏涛的外孙子。行,我何秋岩现在就算是不要脸了,
走哪都得靠着我外公吃上一辈子,您各位爷爷奶奶,还有老邵大爷您,不嫌弃我
何秋岩是个刘阿斗;但咱说天网要干的事业,咋的也得有点真东西才行吧?夏雪
平倒是无所谓了,她都能徒手杀死两头狼,那我呢?况且,咱们接下来那可是跟
整个警察司法系统和国家体制在对抗、搞纵横捭阖;咱们还要号令全国的天网,
把整个组织拉回以前的建制,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整不好夏雪平都吃不消。而且
我再问您几位一下,咱们这个天网,现在除了这栋不知道在哪的楼,除了您各位
活祥瑞,咱们天网还有什么?我是不知道当年按您各位说的,我外公把它建立到
最辉煌的时候,整个组织什么『联合会』一共有多少人,要是就这些,勉强加上
现在还在那边那屋看着方岳的那几位,呵呵,都用不着别的,市局直接把防暴组
派来,就能将你们一锅端了。」

  「孩子,你这个可真小看我们这几位老古董了。」柴晋宁老太太带着几分骄
傲地看着我,「我们这些人,当初也都风光过的,而且在各个单位跟警院里面,
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的,别的我不敢说,只要我们一号召,我们当年的那些部下
跟学生,也会一呼百应!红党不是有一句话么:星星之火,可以燎原!那到时候,
我们的局面可就不像今天这么寒酸了,那将是大好的光明!」

  「不是我故意寒碜您啊,奶奶,您看看,就今天这一桌饭菜,跟我元旦的时
候在咱们局赵嘉霖她家、还有前不久我刚在蔡励晟他家吃的饭,都没法比较。您
还说找学生和曾经的部下来——我不知道您哪位认识姚国雄和郑睿安这两位的,
这两位大哥大姐现在也是重案一组的刑警,前两天我们出去办案子,他们俩就说
自己曾经的老教官说是要给自己介绍『兼职』,我没弄错的话,他俩说的应该就
是这事儿吧?您各位可知道,这两位可是拿这事情当笑话说的?就他们这么嘴刁,
您几位,就给他们吃这么一桌平时在盒饭里吃到了都得倒掉的菜,他们真的就能
跟你们提起搞事业?」

  「小何,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你这啥意思?你个小小孩儿家的,是吃过见过,
咋的,拿这两口吃的埋汰各位爷爷奶奶呢?你知不知道这对于我们,多少年了都
没吃过这样的了;你要是嫌弃,也不想想我们都已经吃成这样的,还能想着给你
妈妈订个生日蛋糕呢?」齐翰第一个面子挂不住,愤怒地看着我。

  他一说话,其他人也都跟着掺和了起来。

  我在场面控制不住之前,抬手抱拳:「您误会了,但我的话要是气着您几位,
我在这道歉了。我是不懂事,但我再不懂事,我在风纪处和重案一组干的这么小
半年我也知道,搞组织、做事业,没有钱根本不能成事;何况——我是到现在也
不知道天网具体准备干什么、所谓我外公『未竟的事业』到底又是什么,但我觉
着,接下来整不好,你们指不定啥时候就得跟蓝党的人发生点摩擦。在吃上,天
网就比过人家,在其他的方方面面,你们又要怎么办呢?除了蓝党还有地方党团,
还有红党;政客们之外,还有财团呢,就比如我刚才说的赵家的『明昌国际』,
还有黑道大哥张霁隆的『隆达集团』、车炫重的『太极会』;退一万步讲,像邵
大爷刚说的那两个天网在Y省的分部,你们怎么就这么敢认定,他们要归附于你们
各位?我刚才说的这些团体,你们是觉着他们也像你们一样穷?就你们天网干的
这些事情,保不齐要搞盗窃、绑架、暗杀、勒索、渗透、刺探,这可都是奉献极
大的技术活,我不说这里面具体需要哪些设备、需要训练什么样的人手,起码得
有枪有子弹吧?刚才就卢大哥和伊玫姐把我和夏雪平逼来的时候他们手里的枪,
每个月上枪油、换弹簧就得是笔花销,不是么?然后,你们天网是不准备建立自
己的医疗系统么?咱不说像人家隆达集团自己就入股了一家私立医院,你们起码
得伤口处理、摘子弹、缝刀口,再加上消炎感冒退烧和破伤风处理也得有吧?这
要是再死了人,孑然一身的倒还好说,有家带口的,不得给一笔安家费?你们也
别这么看我,邵大爷他现在是咱们市局的总务处处长,他身边的这些骨干都是总
务处和后勤办公室的,这些事情我在这提,那算是班门弄斧,他们比我清楚——
我估计您各位手头也不宽裕吧?要不然您老几位也就不用因为退休金和补助骂街
了。想接着完成我外公『未竟的事业』,各位爷爷奶奶,还有邵大爷您,您手里
头还有啥啊?」

  「还有你,还有雪平——以及恩师留下的东西。」邵剑英这才总算是把自己
的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什么东西?」夏雪平接过话柄,立刻抬起头来,像一只伺机而动的雌狼一
样,死死盯着邵剑英。

  「『三大神器』。」

  我差点没被这四个字「雷」死——尤其是听着从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的嘴里,
冒出来这么一个中二病式的用词:「我说邵大爷,您别说您『天网』自个的唇典
行么?还『三大神器』,我外公是日本天皇还是孙笑川?三大神器您去隔壁岛国
自个要去呗,找我俩干啥?」

  面对我的戏谑,邵剑英则是一脸正经:「当年恩师在世的时候,正因为他手
头的这三样东西,『天网』才能无往不利,所向披靡;而随着他的被害,这三样
东西居然瞬间消失,也正因为如此,全国的『天网』组织才能在一夜之间四分五
裂,然后一半蛰伏静默,一半到现在还在暗地里你死我活地争斗着——谁都想得
到这三样东西,所以,在天网待过的人,都喜欢管这三种东西叫做『三大神器』。」
接着,邵剑英看看我,又看看夏雪平,严正又缓慢地说道:「这『三大神器』,
分别是:「第一件:全国天网成员的完整详细名单与资料——当年你外公活着的
时候,就把我们分成了好几个分支,每一个分支的内部架构,都经过了严密的设
计,有一套分支内部人才知道的暗语和身份确认方式。比如,在这张桌子上的我
们诸位,小指上所戴着这枚戒指,就是当年我们在承天门前跟那帮暴乱份子对峙
时候用的佩枪,这些佩枪被我们高温融成了铁水,然后锻造成了戒指佩戴在身上,
作为分辨彼此的信物——要不是我们经过了这么些年的相互探底,有的人一辈子
都不知道自己的这条分支上都有谁、也都不敢确定跟自己每天打招呼的、坐在一
个办公室里、一辆冲锋车里的同事到底是不是天网的兄弟;但是据我所知,你外
公是留下了一份完整名单的,那个东西我曾经见过。找一个接班人接替自己的事
情以防不测,以恩师的性格,他应该不会没提前想过,那么这份名单也应该会留
下的,如果我们有了这份完整的名单,全国的天网老人儿,都得听咱们的;

  「第二,全国范围内所有公务员和政客的要害资料——天网从刚成立的时候,
就对全国范围内每个行政机构和事业单位副科级以上的公务员,和红蓝两党在全
国的每一个市级以上组织的『委员』、『代表』及以上人员,都做了资料搜集和
整理分析,并且把其中每个人最隐私最致命的东西,全都编纂成了册子,并且,
应当是制成了电子版,但是,没有备份,只有原版,就在恩师的手里;我们当年
能够对付得了那么多的官员政客,靠得就是这个,恩师身死之时,好多人好多事
情还没处理呢,而想当年的那些人,在当年最年轻的,现在怎么说也都得当上个
市长、局长、部长了,我猜这份东西应该还在,而且,只有雪平你能拿到,或者,
恩师把这东西留给了秋岩也说不定……」

  「哈哈哈……」我摇了摇头,拍了拍夏雪平的手背,「欸,夏雪平大人,我
外公有给我留下啥玩意了么?」

  夏雪平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俩都没打幌子,我外公确实什么都没给我留下。

  但是,有没有给夏雪平留下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可明面上,我还是继续拿邵剑英开涮:「唉,我说大爷啊,您这一口一个
『我猜』『我猜』的,你是南岛那个主持人吴宗宪么?说得好像您比我外公都了
解我外公似的……那第三个东西是啥啊?」

  说句实在话,对于前两样东西,到底有没有我是真的存疑:毕竟我听邵剑英
讲的这些东西真的跟听神话似的;但是当他说出了第三个东西之后,我手心里的
汗水立刻多了起来:「这第三样东西,是你外公名下的一个存在北欧银行的美元
账户。」

  我本想说些什么,但硬是自己把话憋了回去,我看了夏雪平一眼,而夏雪平
此刻听到外公的这个美元账户的时候,脸上并没出现她之前第一次听说时候的那
种茫然与困惑。

  邵剑英看了看我俩,也冷笑了一声:「呵呵,没错,就是之前好些人念叨着
的那笔钱,尤其是桂霜晴那个傻丫头,竟然打着要查你父亲生前贪墨的旗号公然
在局里问你在哪——且不说查一个已经去世将近二十年的人生前的贪污状况是一
个多么愚蠢的借口,至少在Y省,把恩师的名头污名化的行为本身就为人不容。」

  「桂霜晴,也是你们的人?」我又问道。

  邵剑英看了我一眼,但并没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道:「那笔钱有人说
是一千五百万美元,还有说其实只有三百万的,还有说早就花没了、早就被人转
走了的,实际上据我所知,那笔钱还在,而且在恩师去世之前,就已经达到了三
千五百万美元——二十多年前的钱存放现在,保守估计,那个账户里至少应该有
七千万的美金了。在短短几年时间里搞到那么多的钱,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真的
不知道;那里面应该有从被我们逮到的贪官嘴里吐出来的赃款,但是积累三千五
百万美金,也并没有那么容易。这笔钱在恩师的名下,但他生前并不是拿给自己
用的,而是给全国的天网成员的经费和补助,甚至遇上某些省市克扣工饷、或者
有谁遇到了难处需要钱,他也会从这笔钱里拿出来给对方救急。这也就是为什么
当年咱们天网会有这么多人、铁着心跟你父亲一起干的原因。秋岩,雪平,我希
望你们能把这三样东西拿出来,交给我们。作为报偿,雪平,恩师的事情,我们
会给你一个交代;秋岩,你要是有什么别的想法,尽管跟我提,是要什么东西或
是要谁的命,我都能帮你做到。」

  邵剑英的眼神就仿佛看透了我似的,他盯着我的时候,中间又对我朝着夏雪
平瞟了一眼,然后又看向了我。我知道这老头所指的能帮我「要谁的命」的那个
「谁」指的是谁,确实,在这一刻,我承认自己对邵大爷开的条件确实心动了。

  但即便是这样,夏雪平还是会对我失望的,或许会更加失望。如果夏雪平的
心不在我这,杀了那个人又如何。

  恰在我天人交战之际,夏雪平也看向了我,她的双眼看似无神,但是这一刹
那间又似乎包含了好些内容,复杂到让我猜不透她想跟我说什么。

  我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随后对夏雪平眉毛一横,心里虽然带着颤抖,但我
还是打起了精神瞪了夏雪平一眼:「你看我干啥啊?你瞅瞅,人家邵大爷挺为咱
俩着想的么这不是?」随后我又跟邵剑英说道:「照这么说来,我外公留下的这
三样东西还真是『三大神器』,这要是但凡有一样在手,对于当下两党和解后的
体制都是要命的。只是邵大爷,你怎么就这么笃定我外公一定把这三样东西留给
了我和夏雪平、或者说你怎么能笃定我俩一定能把这三个玩意给拿到手呢?因为
虽说我岁数小,但我可记着十几年前,我外公被杀的时候,他可是一个人去外出
了,说是自己要去执行什么任务,见什么人,独自出去的,一个人都没带,所以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知道了自己有可能要被人杀;而要如果照这个思路往下理,
他有没有可能在死之前,已经把你说的那三样东西毁掉了?」

  这时候,一桌子的老头老太太,也都睁大了眼睛看向了邵剑英,看来他们心
里也没个准谱。

  邵剑英迟疑片刻,才说道:「你外公生前写过一本日记。表面上看似都是关
于生活中的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但在他遇害之前半年,有一天他跟德达说过,
如果他遭遇到了什么不测,他的那本日记将能继续维持着整个组织的运作。」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外公他把那本日记交给了老佟大爷,然后你们
就因为这个,杀了佟大爷,是吧?」

  邵剑英直言不讳道:「对。」

  我点了点头,又斜眼看向夏雪平。夏雪平抿着嘴唇,低着头,眼珠却在不停
转着。

  「日记里写明了他留下了那三个东西?」我追问道。

  「并没有,不过我们这的柴大姐、先前不知道被什么人在你外公家击杀的詹
俪芳,以及你……以及另一个分部的负责人,都非常熟悉你外公写文章的手法和
写字时候的书写习惯,早在你外公年轻的时候,就会用一些与正常语序和逻辑相
悖的病句、一些同音字、错别字、异体字和倒下笔来传递特殊情报信息。经过仔
细翻阅,我们这帮老花眼、白内障,总算是在里面发现了一些秘密:在日记里面,
所有带着『心』字,如『思』『想』『总』『念』这样的字,中间卧钩上的那一
点,恩师都用一个小空心圆来代替;所有的『回』字,里面的『口』都写成了一
个『田』,而所有的『合』字下面的『口』,里面都加了交叉的一撇一捺,写多
了一个『乂』字。按照我们的理解,『回』字正像个庭院,恩师当年的老宅,正
好是座改建的四合院;而他这辈子最上心的两件事情,其一就是天网的事业,另
外一个就是自己的家庭。这还不算结束:接下来最有趣的是,我们发现,在恩师
的日记里,所有的『夏』字中间『目』字的部分,倒数第二个横那里都多了一个
短竖,『目』里面有一个『田』字;所有的」雪「字下半部分,都写成了一个缺
了第一笔竖的『田』字;而所有的『平』字,恩师都把那一点一撇,写成了两个
小『十』字,正像两只眼睛一样。所以,按照我的理解,恩师一定是把这三样东
西放在了老宅,藏在了某个秘密的所在,而能发现这个所在的人,只有她的女儿
夏雪平。」

  「哼,你说的这些事情,我全都没有听说过,我根本不知道。」夏雪平冷漠
地看着微笑着的邵剑英。

  「雪平啊,你可真任性,从小你就是这样,你父亲和你妈妈都拿你没办法,
后来替你父亲照顾你的我和德达也都这么觉得。你要是一个月之前这么说,哪怕
你带着秋岩回了一趟老宅、还去取了不少东西,这么说的话我也能相信;可现在
你是真的骗不了我了。就在前不久,这个一月月初的时候,你应该是在你现在住
的地方收到过一份Ups的快递包裹,里面有匿名者寄给你的来自加拿大丰业银行的
两张银行卡,不是吗?两张银行卡其中一张是给你的,据我的的调查,从今年起,
这张卡上每个月都会定期收到2000美元——而这笔钱,应该就是从北欧银行的账
户里转过来的。我估计,这张银行卡,应该就是你父亲早在二十年前,在你刚怀
上秋岩的时候,就已经给你在丰业银行办好的。」

  「你行啊,夏雪平,每个月2000美金,你还真是个富婆。」我带着一身寒气
跟鸡皮疙瘩,故意向夏雪平半揶揄地说道。

  「你用不着羡慕,秋岩,就我们所查到的,还有另一张银行卡是给你的,里
面每个月都会给你打5000美金。我估计是恩师当年觉得,他应该在你上大学的时
候给你留些什么东西,你外公活着的时候,最希望你能当个建筑师、数学家或者
画家,他应该想不到如今的你还是当了个警察。一个月5000美金,你就算出国留
学,生活费也是绰绰有余。从今年起,一个月给你们母子俩自动转账七千美金,
我想这些钱对于那笔存在北欧银行里面的钱而言,根本就是个零头都不到,倘若
能拿它来给大家用,什么事情都能解决。若是再加上先前我提到的名单和官员档
案,我们天网,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人人敬畏的天网!秋岩,你不是问我,我有什
么底气能确保那两个出走的分部一定会重新回归么?你和雪平,还有这『三大神
奇』,就是我的底气!」

  「你们是怎么知道这个包裹的?」夏雪平瞟了我一眼,又冷冷地看向邵剑英。

  「很简单,那天给你送去快递包裹的那个Ups小工,其实是我刚从分局招徕的
一个新毕业学警假扮的。真正的Ups快递,最开始是送到市局去的;好在那几天,
秋岩他在忙着案子,没时间去传达室,于是也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个包裹,所以我
就派人检查过里面的东西之后,把包裹给你送去了,要不是这样我也不能叫准你
一定会知道那笔钱的存在。」

  「那你干嘛不自己觅下银行卡呢?这不也是不少钱呢么?」夏雪平故意讽刺
道,「从这个月月初起,你一点一点攒好了;三百万也好、一千五百万也好、七
千万也好,只需要过个几百年,这些钱不都到你们的手里了么?天网大业、千秋
万代,我相信你们能有这个耐心。」

  邵剑英已经听出来夏雪平心里有气,却依旧岿然不动地微笑着:「这笔钱,
毕竟是恩师留给你的钱,我和在座其他的人,怎么可能拿?但是,雪平,你要知
道,这笔钱并不完全属于你父亲,这是属于天网、属于大家的财产。」

  我已经说不清楚我该不该相信邵剑英的话了,但是七千万美金这个数字,已
经让我感到有些害怕。就像某天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一个饿鬼在路边见
到光亮后捡到了一个馒头,拿在手里一看居然还是个金馒头,但问题在于这个金
馒头没法嚼、没法咽;想去金店钱庄换钱,所有能换钱的地儿还都打烊;想丢掉
还舍不得,捧在手里特别烫手,手指头都能烫出泡来;而正犹豫的时候,路对面
已经走来了一帮饿鬼歹徒,他们也已经盯上了这个人手中的金馒头。

  「呵呵……好一出『羊毛出在羊身上』的戏码!我说句不中听的,邵大爷,
没我外公,这笔美金跟天网有个毛关系?」我又无助地转过头看了看夏雪平,尽
管我还在试着故意很戏谑地跟夏雪平闹着别扭,此刻我手掌上的寒凉,却已经冷
到背后去了;但越是紧张,我越得把气提起来:「我的夏雪平大人,我说你可真
行啊,这你都不告诉我?我那张卡啥时候给我啊,这可真是我外公留给我的。」

  没想到夏雪平这时候却转过头冲着我,旁若无人地眉毛一扬,嗔怒地看着我:
「我就不给!你在这段时间你对我啥样?还好意思管我要?」

  旋即,她又冷冰冰地看向邵剑英:「所以你其实把我们这么大张旗鼓地请来,
就是想从我跟小混蛋这儿要这么几样东西的,对吧?」

  「雪平,你别这么说,你误会叔叔了……为了我对恩师绝对的忠诚,我是真
心想你好,想你和秋岩都好。我并不是想利用你们,若不是这样,先前艾立威联
系四大杀手每次准备杀你之前,我也不会给你投匿名信提醒你……」

  「是,我知道之前那些提醒应该都是您发来的,之前苏媚珍把美茵绑了、咱
们查恐吓信喷墨和打印纸的时候,我就已经知道了匿名提醒都是从你那办公桌上
的打印机里打出来的。这个我谢谢您。但您其实和在座的各位叔叔阿姨、大哥大
姐们自己应该都没发现,在您的故事里,其实还存在一个漏洞?」

  「什么呢?」邵剑英不以为意地看着夏雪平。

  但接着,随着夏雪平所说的话,邵剑英的脸色,开始变得难看了:「您和各
位口口声声说,你们当年的天网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却又说不
知道我爸爸是被谁杀死的,您刚才又说猜得出来——那好,我就权当做,杀死我
父亲的那一帮人是早就叛出天网的一批人,或者他们拥有跟当年的天网同样的能
力,他们可以在你们这张『网』下隐藏自己,然后躲开,让你们查不到他们;但
是,我父亲必死无疑的事情,在你的叙述里,他自己都能料定,你们这些成天在
他身边听他指挥的人呢?你们真的全然不知道?他当年去执行那个所谓的『任务』,
见那个神秘的人,是他自己只身一人,他没叫任何人陪着,但你们这些人,真的
就这么听他的话,连保护都没保护的?其实当年发生了什么,我猜您各位其实心
里明镜似的,哪怕你们没有确实的证据!这么些年了,秋岩都长这么大了,你们
口口声声说你们对我父亲有绝对的忠诚,但是这么些年里,你们都在干嘛呢?为
什么不马上找到那个杀了我爸的人、和后来害死我妈跟我哥我嫂子的人,把那些
人杀了给他们报仇?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我父亲有一个伟大的事业,如果成就
了这番事业,咱们当警察会比现在过得好很多、至少你们自己会比现在过得好很
多,对吗?可是既然这样,你们又为什么不保护好我父亲,你们为什么会让他死
了?」

  这次,不仅邵剑英,其他的人也都被问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卢彦傅伊玫他们
也跟着叹着气。此刻,他们的脸上除了一直带着的胆怯与亏心,还有一层无尽的
悔恨。

  「雪平,你要是这样说……邵叔倒是想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人跟自己当
年的理想、当年的同志们的诉求越走越远,你认为这是不是也算是一种背叛?」

  「你闭嘴吧!」夏雪平终于忍不住,看了我一眼后迅速转过头,又低下头张
着嘴,轻轻吸着气,接着,一滴眼泪从她的眼中低落到大腿上,然后她昂首抹去
了继续渗出的泪水,抽啜两下以后,声音恢复了平静的冷峻:「你也配说背叛?
让我来说说这事情的真相吧,邵叔,我刚从你讲的故事里面读出来的——二十几
年前,海外的那些颠覆份子联合了南岛的蓝党和地方党,策划在首都搞动乱,为
了平息这场动乱,我父亲确实组织了一帮人,成立了这个组织;但是,仅仅三四
年的时间,随着过渡政府时期红党的倾颓、蓝党的强势和腐蚀,以及整个国家的
开放与变质,你们这群人,也开始失去了真正的信念和理想,变得堕化了……」

  「雪平……别说了,我们……唉!」齐翰最先打断夏雪平的话。

  夏雪平没予以理会,继续说道:「就从你们刚才的话里,我听到的并不是一
帮要改变国家的人,你们当年只是爱财、爱权、好面子,你们享受着可以肆意滥
杀和威胁别人的过程,你们享受那种可以在暗中让别人畏惧、并以此控制他人的
权力!但这些,这些被曲解化的、所谓的我父亲的理想,这些只有你们慢慢产生
的自私的所谓的诉求,都跟我父亲的想法背道而驰!他开始发现了你们不再可靠,
而你们,也越来越不希望受到他约束……」

  「行了,雪平,别说了……」坐在我身边的柴老太太,脸色又红又青。

  其他人,也都不敢再直视夏雪平。

  但夏雪平依旧把她的话咬着牙说了出来:「真相就是:我父亲夏涛的死,其
实是你们所有人对他进行的一场合力谋杀!」

  「够了!雪平!唉……你别说了,够了……」邵剑英满脸惭色,而且也是瞬
间泪流满面。

  「哈,你也哭了么,邵剑英?你哭什么?你倒是说说,我说得哪点不对?你
们各位现在都已经是到了安享晚年的时候了,就算是最年轻的几位,包括你,邵
叔,到了今年也该退休了。可你们还偏要来做什么该死的『天网』,其实并不完
全是因为省厅给你们拖欠工资、当下两党轮替的政治环境对你们的待遇不公平,
也不完全是你们心里过不去那道和流浪汉、乞讨者一起去领救济金的日子,你们
是在后悔!我父亲死了之后,天网的迅速沦落,跟你所说的那三样东西真的有关
么?人没了、联络不上了,明明可以再去吸纳招揽;钱没了,Y省省内缺少可以被
勒索敲诈的贪官么——成山在秋岩面前自杀的事情,才过去几天呢?不,都不是,
是因为你们缺乏一个真正像我父亲一样的人,既能要求自己跟你们,又有能力和
威望领导你们的人才对吧?而你们,你们各位在我父亲死之后曾经过得多快活,
以为我年龄小就真的不知道?柴阿姨,你家里到现在还藏着几颗当年多尔衮摄政
时期从关内夺过来的明廷的宝石吧?当年的传闻中就说有人得到了十颗宝石,后
来这十颗宝石居然在黑市上出现了、且被人迅速卖到了法国,而恰巧那个时候,
你的家里遭了贼,你当我没看过案件卷宗?齐叔叔,当年挪用公款八十万新政府
币抄国际期货的事情,你真以为没人记得了么?而邵叔,当年有人组织威逼交警
队女交警出来应召卖淫,还陪省厅跟中央警察部上峰大员睡觉的地下黑色产业链——
甚至还有人对我动过心思,其幕后老板,应该是您吧?只是你们最后把这些事情
都没做成,所以,『如果夏涛当时没死就好了』,你们各位现在心里一定在想这
件事,我没说错吧?」

  夏雪平话音一落,除了坐着轮椅、拄着拐棍的,还有邵剑英自己,其他在餐
桌旁能站起来的都站起来了:「好你个小丫头片子!你倒是教训起我们来了是吧?」

  「可不是?我们今天好吃好喝供着,没对你们母子俩不礼貌,你们俩倒好!
小的先埋汰咱们,大的又来呵拢我们!夏雪平,你个小娘们儿的亲爹在的时候,
都没敢这么跟我们说话你知道吗?」

  「对啊!再说了,就凭你母子俩干的脏事儿,还好意思骂我们?母子乱伦!
猪狗不如的东西!」

  「丢人啊!儿子跟妈妈发生了夫妻之实,你自己先合计合计自己吧!老夏的
脸面都被你俩小辈丢尽了!还有脸说我们!」

  ……

  「都他妈的闭嘴!」在他们这些自己吵到每个人可能马上都得需要一瓶救心
丸的时候,我一拳砸在了桌面上,「操!就这几句话,就给你们这帮老逼灯说急
眼了?那看来夏雪平真猜着了哈?来,来,接着骂!不就相互揭短么?骂吧!一
桌人加一起都快一千岁了,还他妈要搞什么『天网』的事业,水平都跟街边撒尿
和泥的小孩儿似的!来吧,接着拿我和夏雪平这点破事儿骂!还想要不要你们的
东西了?来,骂啊,继续!骂急了,你们看着的,什么他妈的『三大神器』,我
保证你们在咽气之前连个影儿都看不到!骂吧!骂啊?」

  这帮老不死的家伙们听着我的话,聒噪的声音也越来越小,随后邵剑英擦了
擦眼泪,摘下了眼镜,说了一句:「行了,都少说两句吧」,这帮人终于又坐下
来,气呼呼地看着我和夏雪平。

  「该发泄也发泄了,该推理的也推理完了。雪平,你……其实按照你这么说,
也确实说得没错……但并不是我们合谋,我们只是……只是对恩师当年的危险故
意无视罢了。而且,确实,我们也都很后悔。我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人总得有个
救赎的机会,对吧?只要你把那三样东西交出来,先解决了眼前的事情,让那两
个最大的分部回归到天网里面来,我这话放在这里:到时候你杀我,拿我的血液
去祭奠恩师,你还有秋岩,你们母子俩来领导这个『天网』行不行?」

  「干爹!」一听这话,傅伊玫突然紧张了。

  邵剑英激动地抬手指向傅伊玫的鼻子:「这没你说话的份儿!」

  夏雪平冷笑一声:「嗬,到现在了你还在演……我夏雪平从小到大,身边的
人一个一个的,能够真心实意待我的屈指可数,我认了。叔啊,你可真伪善!」

  「你愿意怎么看我,你随便吧,雪平,但是眼前这件事我必须做。就当这次
叔叔求你了,你把那三件东西交给我,好不好?」

  「我还是这句话:我不给。」夏雪平双目含泪,神情凛然道。然后,她侧目
看了我一眼。

  接过了夏雪平的余光,我想了想,深吸了一口气:「那行吧,你不给,那我
给。」

  夏雪平根本没多反应,转过头直勾勾地瞪着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不——给——我——给』。怎么?你这才四十岁出头,耳朵
已经比在座这些六七十的人耳朵还背么?」我咬着后槽牙看着夏雪平,「刚才故
意气谁呢?外公给我的银行卡!你还要留在自己手里,你不给我你要给谁啊?啊?
是要给你那位周荻周先生是吧?你可真行,夏雪平!呵呵,反正,刚才邵大爷说
的那三样东西也,不是全都在你那儿!你不是伙着周荻那家伙骗我么?我其实也
骗你了!咱们俩回去外公老宅子那天,我也从老宅地下室的书架里,顺走了一本
书,书里藏了个优盘,我一直没告诉你。你还不知道吧?」

  「秋岩,你这种事居然能瞒着我?」

  夏雪平这次冷冰冰对着的那个人,是我。

  「对,我就瞒你了。我早就受够你了,而且我比你想得明白!姥爷都死了将
近二十年了,这么些年你查到什么了?而且你怎么就走不出来?因为一个二十年
前的悬案,你害的我们家支离破碎、还得我跟美茵从小受欺负,还过了那么一段
颠沛流离的穷日子——我早他妈受够了!而且邵大爷和各位爷爷奶奶说的对啊——
当然你们几个刚才骂人的那一Part除外——人家有能力有人手,能帮你去查外公
死的真相,你凭什么就非得不听?我觉得邵大爷开的条件没毛病!」说完,我又
看向邵剑英,「邵大爷,您听着,不就是什么名单和什么资料么?这东西我交了!
但是事先说好:我也不知道外公那优盘里面内容是个啥,这阵子我一直忙案子,
没看过,有啥东西得你们自己看。其次,不就是天网么?我也入伙!被人看扁、
任人欺负的日子我过够了!但我还一个条件:等拿到我外公的那笔钱,无论总数
有多少,我要分一半。」

  「何秋岩,你他妈狮子大开口啊!」卢彦听了我的话,下巴差点脱臼。

  「怎么着?不愿意给啊?我说你们几个先前差点杀了我,就因为我在电话里
听见你们可能是去哪干什么活了、是全谁入伙还是去杀谁了,然后因为这点破事
就要灭我口,李孟强他妈的差点勒死我!我还没跟你们追究医药费和精神损失费
就不错了!而且!我因为我外公的死、和你们天网的存在,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
委屈?这钱我拿一半,是不是理所应当?你们要是小气,不愿意给,那行,当我
刚才说的话都是放屁!」

  「秋岩,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的?你怎么会这么贪?你可真让我失望!」

  夏雪平痛心地看着我,并说着对着我的胸口猛捶了一拳。

  这一拳,把邵剑英和着一桌子老头老太太都看傻了,刚才还骂骂咧咧的这帮
人,又都端起了一副长辈架势,开始劝慰起夏雪平来:「这是干啥啊……唉,亲
妈哪有对孩子打得这么重的?」

  「孩子,没事吧……哎哟喂,你说你们娘俩啊,本来我们还说关系好得有点
令人不齿了,这因为咱们几个闹成这样……这啥说法啊这是……」

  「雪平啊,你……你别火气这么大……秋岩还是个孩子,不太会说话你生啥
气……」

  我缓了缓身上的疼劲儿,恨恨地看着夏雪平,冲着她吵嚷道:「啊欸——这
一拳打得爽吗夏雪平?你爱怎么失望就怎么失望,我管不着!你现在也管不着我!
你除了能打我这么一拳……哎呀……你还能怎的?呵呵,我贪?我顶多贪财!你
呢?话说你以为我对你就不失望么?你明明都有了我了,你还跟情报局那个周荻……
算了,当着一堆爷爷奶奶面前,你夏雪平的那点儿破事儿我都不稀得说!反正我
是想明白了,在这个世界上最不会骗人的、最不会让人失望的就是钱!我就贪了,
怎么啦?除了钱以外,其他的都是假的!管它三百万、一千五百万还是七千万美
金,只要能拿出来一半给我,呵呵,我坐吃等死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啊!之前我当
警察、念警校,为了是让你夏雪平对我认可;现在就你这样,你的认可我也不稀
罕了!莫不如拿一笔钱,再辞了警察工作,我过我的逍遥日子去!」转过头来,
我立刻对邵剑英说道:「邵大爷,咱也不扯别的了,您放我回去,我现在就回市
局宿舍把东西给你取来,您看怎样?」

  「不对!」邵剑英还没发话,李孟强此刻先绷不住气,一步走上前来:
「『堂君』,各位『元老』,我必须得说句话了:这里面有诈!何秋岩这小子不
可信!他在骗你们!您别听他瞎掰,他指不定跟夏雪平合起伙来,在憋着什么坏
呢!」

  李孟强说完,警惕地眯着眼睛注视着我,这让我心头不免一惊,手心的汗,
把手里的东西都沁上了。

  ——而我手里的东西,就是刚刚夏雪平一拳揍在我右胸口上的时候,从她手
里递过来的。

  实际上,她这一拳揍过来的之前,我就趁着邵剑英他们几个不注意,跟夏雪
平在一起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我俩在桌下也有不少小动作,按理说我旁边的柴老
太太和夏雪平旁边那个梳着中分的老头子的目光大部分时间都在这一桌饭菜上,
而我和夏雪平又都被挡着,站在边角处的李孟强等人应该发现不了什么;刚才夏
雪平一拳打过来的时候,我也早就迅速地抬好了手,在刹那间等她结实打过来之
后,忍着疼先捂住了她捶中的地方,然后趁着所有人都没注意,手心一握再在她
的拳头末端处一接,顺利接住了从夏雪平那拳头里递过来的东西。在这一拳以前,
其实我还挺担心,我担心夏雪平并没有领会我的意思,别真的以为我刚说的那些
胡乱话都是真心肺腑之言。

  但其实我到现在也根本来不及看清楚从她手里递过来的这小东西到底是个什
么,我只是知道,这肯定是刚才在走廊里的时候,意外地卡在她鞋底上的一个金
属小物件,而刚才在进屋不久坐下之后,她又趁人不备从鞋底上取下来的。此时
此刻,我只能将这玩意在手里攥着。

  ——难道这一切,都被李孟强瞧出端倪了?真要是这样的话,那刚才我和夏
雪平真就白折腾这么一通了……

  但我仍硬着头皮壮着胆子望向李孟强,可一时之间似乎又想不出别的什么话
来对付。

  「你说对了,李孟强。」夏雪平面如冰霜地抬起头,「这就是我和他设计好
的。他说的什么你们千万别信。最好你们再叫俩人过来,把他帮我摁住了,别让
他把东西交给你们的『堂君』。」

  邵剑英看了看夏雪平,举起酒盅抿了口白酒,又端在手中迟迟放不下去。

  「你闭嘴行吗夏雪平?」我冲着夏雪平恶吼了一声,又厌烦地看着李孟强怒
叱道:「不是我说你啊,李师哥,你他妈了个逼的,是因为那天晚上我开枪打了
你腿一枪,给你打瘸了,随意你他妈的到现在还记恨我呢,对吧?他妈了个巴子
的,那天你大爷的差点勒死我,到现在我一活动脖子、颈椎这里还难受呢,我都
没说什么,你倒是跟我这先挑毛病、告黑状了是么?你说我跟夏雪平串通好了蒙
人,你是在哪听见了是怎么着?咱们就算是在天网里,自己人清算自己人也得讲
证据吧?说起来,你们不是带人去过我家、翻过我的抽屉、还知道我和夏雪平的
事情么?我和夏雪平现在是什么样的关系,你们应该清楚吧?你倒是说说,我跟
夏雪平刚才吵这一架,哪块儿有跟事实不对付的地方?你再说说我懵你们什么了?」

  「我……我……」李孟强一下子变得支吾了起来,整间屋子里的气氛,也漂
浮着一层难以掩饰的尴尬,连站在李孟强身边的卢彦和傅伊玫似乎都觉得丢人,
各自朝着自己那边侧着迈了半步,离得李孟强站的稍远了一些。

  看样子,李孟强只是单纯觉着我和夏雪平刚刚这一架吵的有些莫名其妙而已,
他应该并未看到我和夏雪平桌下的小动作。

  我心里的石头先落地了半块,跟着我说起话来,也就更有底气了:「你不是
能说么,全局上下就属你李孟强口才最好、最能叭叭了!姓李的,你他妈的听好
了:你要是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我他妈宁可找机会,把那我外公留下的那个优
盘一把火烧了,里面的东西让你们谁也拿不着!我这还没彻底加入天网呢,你就
这么整我,这我要是真跟着你们干,你是不是指不定哪天得在我背后打黑枪啊?」

  「我……我就是怀疑你有问题!你怎么这么一会儿,是又要加入我们、又要
上交东西的,你这转变得也太有点牵强了;这会儿你又说要回市局,我看你纯粹
是憋着劲儿准备搬救兵!」

  「嘿,我被你们堂君给说动心了还不行?再说了,我这转变得牵强么?」我
指了指夏雪平,对李孟强和在座的所有人说道,「我现在已经跟她夏雪平没关系
了,从母子到别的什么关系的,也都终止了;我现在在跟副省长的女儿交往,这
个事情我想在座的这些爷爷奶奶们不见得知道,你李孟强天天在局里晃悠,你能
不知道?我现在跟蔡励晟的女儿谈恋爱,那蔡励晟的女儿,那是那么好相处的?
我可不想被人家当成个吃软饭的,并且在人家女孩子跟我闹脾气的时候、我连一
件像样的首饰或者皮包都给她买不了——我需要钱!这个理由跟你们天网的光辉
理想比起来确实没那么高尚,但是这理由并不虚假吧?我说你们这可真有意思!
邵大爷劝着让我加入天网,我真想加入了,你们这又觉得我使诈……」

  「秋岩,这样吧,」邵剑英思考片刻,对我说道,「你就别出去了。其实我
们这儿还有更舒服点的住处,待会儿我会安排人带你和雪平过去。至于你要拿的
东西,你告诉我它在哪,我派人去给你拿不就好了。」

  「我操……」我叹口气,转着玻璃板,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摇头笑了笑,
「所以其实你也信不过我,邵大爷,您刚才说了那么一大堆大话大词,到最后您
跟李孟强的见识一样?您是真不想让我在那笔海外美元里头分一杯羹啊!抠门承
认自己抠门!我要是告诉您,那东西放哪我记不住了,您准备咋办呢?」

  李孟强一听我这话,立刻满脸露出得意来:「堂君,您看见没有?呵呵呵……」

  「你他妈的笑个屁啊李孟强?前一阵子我又是忙活罗佳蔓的案子,又是对付
上官果果跟万美杉的,你别说我收拾我的家伙什,我连沾枕头的时间都没有!打
从我搬东西回到宿舍睡到现在,多少天了这都?鬼才想得起来我把那东西放哪了!
换你你想的起来?」我转头又看看邵剑英,「再者说了,我最近除了跟着国情局
查你们之外,没啥特别的案子,这事儿全市局都知道,我在宿舍住的习惯是肯定
要买食堂的晚饭和宵夜回寝室去吃、晚上雷打不动地去健身房待俩小时,这事儿
整个市局也都知道;我现在没有要紧事,却就这么消失了、手机也被你们的人收
走了,你说我们重案一组的人要是长时间联系不上我,他们会不会起疑心?反正
您也大可让人编话,说我去哪玩了、或者是我跟蔡励晟他女儿出去约会了,一两
个小时这么说还凑合,一天两天呢,您也准备这样?夏雪平倒是无所谓,反正她
最近也不去十句上班,但您别忘了,您这还关着一个方岳呢,市局两天内失踪俩
三级警员以上警衔的警官,这事情可难收场。」

  我说完之后,又看看夏雪平,而此刻夏雪平正对着我怒目圆瞪;但随后,她
立刻对我连眨了三下眼睛,并对我迅速地瞟了一下我最手边腰带处,然后又瞪着
我。

  我心绪一动,心说这下坏了,刚才我嘚吧的这些瞎话里有一个大漏洞:我忘
了上午有人来杀乐羽然的事情了。夏雪平刚才的目光所看向的我的左手边腰带一
侧,正好是我平时习惯放手枪枪套的地方,我上午刚好开过枪。

  如果此时换我是邵剑英,我想关着何秋岩跟夏雪平,我完全可以利用这个跟
局里报备说「何秋岩去秘密转移证人去了」,赵嘉霖那边没有何秋岩的消息,轻
易不敢动地方,也不见得会轻易跟局里联系,毕竟局里有天网的窗户,那么,在
这样的情况下,我完全可以对何秋岩进行灵活的操控;同样,我是邵剑英,天网
派人杀乐羽然,他现在却说「自己没要紧事」,但还一个劲地想回市局宿舍,这
不是在使诈又是什么?

  ——但是,正在我暗暗懊恼不已的时候,邵剑英思忖片刻后,却这样说道:
「这么着吧,孟强,你不是不放心秋岩么?你和……就你,小舒,再找俩仨人,
陪秋岩回去一趟。」

  「不行!堂君,不能就这么顺了他的意思!他母子俩已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
了,万一让何秋岩这小子逮着机会耍诈,咱们就都前功尽废……」

  「拿到『神器』最要紧!其他的事情,你还不会随机应变么?」邵剑英一改
刚才的和蔼,严厉地看着李孟强。训斥完李孟强,邵剑英又对夏雪平说道:「雪
平啊,你再跟各位长辈们一起吃会儿,待会儿我让伊玫和秦苒帮你收拾收拾今晚
住的地方,安排你休息。

  「对不起,我吃不下。」夏雪平横了邵剑英一眼,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那好吧。」邵剑英点了点头,继续招呼坐在餐桌上的其他人继续对着这一
桌油腻的菜肴大快朵颐。

  「行吧……我领命,堂君!」李孟强似乎有点心有不服,但还是拎着手铐走
到了我面前,给我重新拷上手铐后指着我的鼻子喝道,「你小子,可别寻思耍花
招!」

  ——他们,难道不知道下午的时候在宿舍门口开枪的事情么?

  那看样子,下午派人来杀练勇毅遗孀两个的,应该不是邵剑英他们;而且下
午那时候,他们都不在市局。至于是谁干的,是不是邵剑英所说的天网「那两个
分部」的人,以后再说吧,这一晚上得到的好多信息都不是当下能细琢磨的,当
务之急,是我得先把好不容易跟夏雪平一起演的戏给演完。

  我回头看看夏雪平后就站起身来,刚一出门,就又被带上了黑布头套,手铐
脚镣一应俱全。

  「不是吧,各位阿Sir,我这都已经要拿我外公留下的东西当投名状『靠窑挂
柱』(入伙)了,你们还要给我这待遇?」

  「哼,你现在也不是真的『进绺子』(跟我们一伙)了,我还是会觉得你小
子会使诈。连上官衙内都能对付得了的人,我们必须得防着,换成你是我的话,
你说呢?忍着点儿吧!」

  随即,我的眼前一黑。但在头套下的我侥幸到忍俊不禁,毕竟他们这帮自认
心思缜密的人,只是把我的眼睛挡上了,我的耳朵可听着外面听得一清二楚。

  并且,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老丁。

  丁精武本来就跟我约好了要在健身房驯我,正好正好的:要么原本我还寻思
着万一能在健身房偶遇小C或者其他什么人,但我还担心万一对方没看明白我正被
人挟持、或者给小C或是其他人带来危险,那我该怎么办;如果老丁能在健身房接
应我,那再好不过了。

  我被两个人在后面推着,跟李孟强舒平昇和另外三个年轻男警员走到了刚才
吃饭的宴席厅门口右边的一个门口,耳边响起了老式钢条拉门被拖拽时候发出的
特有的那种「吱嘎——吱嘎」的金属摩擦声,然后我们上了一个类似电梯的东西,
那电梯启动的时候,附近或是上头的电机噪音特别的大,而且这个电梯也特别的
慢,少说得用了一分钟,我们这帮人才从楼上成功下了楼。

  整座大楼里也是冷得刺骨,外面要不是狂风大作,实际上室外的温度好像还
要比室内更暖和一点,在东北的大冬天,能出现这种效果的场所,要么就是隔热
做得十分不好的地方,要么就是室内摆放安装了不少没开工的大型金属器械;而
室外的风吹起来来的时候,根本就是打着旋的,不是普遍冬天吹起来的北风、西
北风或者东北风,旋起来的风速也是相当的快,这么一会儿我头上的这只套头罩
已经把脸糊得快成了面膜;趁着这会儿工夫,我故意随意大叫了一声,「呵——
啊!」只听得不一会,我的回声就在这周围几里的地方回荡了个不停;李孟强舒
平昇他们倒也没管我,直接把我推上了车,车子开走,也果然开上了好几个上下
坡和盘山路——看样子,邵剑英他们的基地果然应该就在山区附近。

  但究竟是北郊的七星山还是城南的菩提山,我真有点叫不准……

  「嘿我操!」正在我寻思的时候,车子突然来了个急刹车,随后在我右前方
的司机座那边的车窗摇了下来,在我耳边响起的,是李孟强骂骂咧咧的声音——
所以现在,竟然是他在开车:「你妈的!他妈会不会开车?不知道给警车让路啊!
我操你妈的……」

  没想到那个被逼停的车子的司机也骂了回来,而且回骂的话语还有点让人出
乎意料:「Hey,what the fuckare you doing?can't the police drive in t
his stupid country?Stupid!Stupid students,stupidcolleges,stupid bo
ss!And stupid cop!Piss me off,you fucking-Shit cop!(嘿,你他妈的
在干什么?在这个愚蠢国家的条子难道是不会开车的吗?愚蠢的学生、愚蠢的同
事、愚蠢的老板!还有愚蠢的条子!给我滚一边去,干屁眼儿的条子!)」

  而这一会儿,伴随着这个洋鬼子骂声,从大老远处传来的,是一帮细碎的学
生们稀稀拉拉的喧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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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鬼子一番鸟语,直接给李孟强骂懵了,于是李孟强只好悻悻地用着极其生
硬的英语道着歉:「『骚瑞』、『哎木骚瑞』……」

  「Shit!Fuck you!」对方留下两句英文国骂,怒哄哄地上了车走了。

  「妈的……叫他神气的……」这时候,李孟强才又恢复了以往颐指气使的状
态,关上车窗后恶狠狠地嘟囔着,然后又把车子开了起来。

  「哈哈哈哈……」等车子一开,我便立刻大笑了起来。

  「你笑个屁呢?」李孟强还没说话,那个令人讨厌的舒平昇却抢先开了口。

  「我笑你们几个没种呗。你们天网给自己吹得牛皮哄哄、无所不能的,怎么
见着一个洋人老外就怂了?我刚还寻思你们能下车打他呢?这他妈要是在那个老
外自己的国家,敢跟警察这么说话,早被警察开枪崩了!」

  「他妈的有你啥事?」舒平昇继续驳斥着我,但也不知道他是在替李孟强说
话,还是在替刚才那个外国人说话:「这不不是他自己国家么?换成是你你敢对
那鬼子咋的?小逼崽子,你敢对他怎的,第二天大使馆的人就得来找你你信不信?
大家都一个逼样的,你说个哪门子风凉话!」

  「啊哈哈哈,那你们天网不还是不行事儿么!李孟强倒还好,舒平昇你呢?
你刚才怎么连屁都不放一个,现在倒来怼我了?也是,你对付不了洋大人,还对
付不了我么?」

  「你……」

  舒平昇还想说些什么,却被憋了一肚子火的李孟强喝止了:「行了!都少说
两句吧!妈的烦死了……」

  他们几个被我这么一顿损,肯定是要分心的,趁着这个当口,我便开始琢磨
起来:刚才从这洋鬼子的怒骂言语中,我还特意留神了一下「Stupid students」
这个词组,结合着大老远处学生们的喧闹,看样子这老外应该是这个学校的老师;
刚从那张饭桌上离开的时候,我特意瞟了邵剑英手腕上那只浪琴表一眼,那时候
的时间是差两三分钟到晚上九点,车子开到现在差不多也得快九点二十了,按理
来说这么晚了,一般小初高中学校给学生们请的选修课外教应该不会在学校待这
么久,除非这里是个国际学校……但问题是,在我们F市国际学校有好几所,而且
七星山旁边、菩提山旁边也都各有一个……我再想想……菩提山旁边那个「F市雄
鹰外国语学校」,应该是在圣诞节前就放了假;而这个洋鬼子这个点儿才回家、
学生们又是在这个时间段出现在操场上,那就只能有一个可能:他们刚考完期末
考试,现在正在回寝室,那么在这个时候期末考试的,只可能是七星山旁边的
「同恩高中分校国际班」!

  七星山……只是我光知道这是七星山也没用,能关我和夏雪平、又能给邵剑
英他们当成秘密基地的地方海了去了……隔音隔热又不好,有可能又有很多停工
的大型器械,又能是哪?

  想了想,这时候只能侥幸地趁着车上的人不注意,用大拇指抚摸着刚才从夏
雪平拳头里掉下来的那只小金属物件:那竟是一只豌豆粒大小的齿轮,而且这个
齿轮的构造还很特殊,中间套轴的轮芯那里,还有个大概半厘米的细小突出——
要不然也不能卡在或者扎在夏雪平的鞋底上那么老半天;而摸着这个齿轮的同时,
我又想起了刚才我被推着上的那个速度极慢极慢的电梯,又想到了吊着方岳还钳
着他两边锁骨的那两个奇怪的、笨重的「夹子」……

  我知道这地方是哪了!这地方在十年以前还在正常开工,那个时候,父亲带
我去过!

  当然,即便是去过也只是去过一次,那里面的楼层构造我根本记不住,并且
到现在那里会被邵剑英他们的人改造成什么样,我完全不清楚,所以要想跟夏雪
平一起脱身,还得指望丁精武能够出现,然后带人来支援。

  车子差不多又开了小二十分钟,车子总算停稳了,这会儿我人还在车子里,
遮头套却被摘了下来,仔细一看,冲锋车正停在了我的寝室楼门外,可还没等我
揉眼睛,舒平昇把我的双手一按,接过了从李孟强手上递过来的钥匙,把我的手
铐脚镣全解了,并且立刻把一只手按在了自己腰间的手枪上,但这时候坐在我一
左一右的两个男人已经把各自的枪口对准了我的两边太阳穴。

  「别耍花招,何秋岩,我再次提醒你!」坐在驾驶位上的李孟强回头看看我。

  「枪口都顶脑门上了,我还能使啥花招?」我无奈地看看李孟强。

  「嗯,你知道就好。」随后,李孟强又对舒平昇等人吩咐道:「对讲机开着,
你们要是见这小子有啥不对劲的地方,随时可以开枪。」

  「欸,孟强,那你不下车?」舒平昇对李孟强问道。

  「我?我在车上等你们啊,要是有问题你们开了枪打死这小子之后,就赶紧
下来,上车咱们就走。」李孟强边说着话,边从自己的棉大衣口袋里拿出了自己
的手机,但他拿手机时候的动作稍显僵硬,同时还用着一种看似闪躲又防备的难
以名状的目光看着舒平昇。

  「嗯,那行。」舒平昇却似乎没发现李孟强的异样,转过头来狞笑着看着我,
「我现在特别期待这小子能干点啥不对劲的事情!走吧,小何崽子!」

  我又被推推搡搡地弄下了车,随后我走在前头,舒平昇和那三个人端着手枪
走在我背后,而一进门,舒平昇他们四个,却突然被吓了一激灵:收发室的窗口
那里,牛老太太正眼睛瞪得像铜铃,盯着宿舍大门口。

  我没被吓这么一跳,是因为我早习惯了。舒平昇和其他三个,压根儿不住在
这栋宿舍楼,好像舒平昇那家伙一直就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对付过夜都好几年了,
他们根本没见识过牛老太太的格色性子。

  「嘿,老太太!」其实平时我不太喜欢跟这老太婆说话,但是今天情况特殊,
我当下灵机一动,主动凑上去跟她打招呼。说来也是寸劲儿,我跟她这一打招呼
才发觉,刚才老太太虽然眼睛直勾勾盯着门口、看见我和舒平昇他们走进楼里,
但她明显是在发呆,等我把她叫醒神了,舒平昇他们几个已经把枪藏在衣服口袋
或者袖子里藏好了,于是老太太也根本没看见我是被人拿枪顶着走进来的。

  「哎哟,吓我一跳……你回来了?咋还带着人回来的呢?」老太太不知道怎
么了,看了我一眼,也没像平日里对我再三挑刺,对我说话的时候还有点和和气
气的。

  「啊,回来了。我这不……」我顺手朝着舒平昇他们一指,还故意露出了手
腕上刚才被手铐留下了勒痕给牛老太太看,「跟我这几个总务处的哥们儿出去吃
饭了么?带他们回来坐坐……」

  我一边说一边朝收发室里面瞧,眼看着老太太屋子里的桌上,除了摆了一本
看了一半的《繁星·春水》,一杯泡橘子皮胖大海,还多了一只保温杯和一台收音
机,收音机里还放着京剧,而门上的挂钩也多了一件驼色毛呢大衣、一支文明杖——
我全身一下子就像过电一样亢奋了起来,同时也屏住了一口气:因为牛老太太平
时自己一个人,最不喜欢的就是听收音机,更别说听京剧;而且那件驼色大衣和
文明杖,还有保温杯,我太知道谁是它们的主人了。

  「哦,」老太太稍微有点没懂我的意思,恍惚了一下对我接着问道,「欸,
上午那事儿咋样了?后来没别的事吧?」

  「啊?」我故意装糊涂问道,「上午啥事啊?咋了?这老太太一天天的……
瞎说啥呢?过糊涂了吧?」

  老太太还没反应过劲儿,有点不高兴地对我问道:「啥没事?你过糊涂了吧!
我就说上午那个……」

  ——可别再往下说了!

  「啥这个那个的?你说的不就是我上午跟赵嘉霖吵了一架的事情么?你别提
了行不行?」说到这,我连对着牛老太太皱了好几下眉头。

  牛老太太这才微张着嘴、睁大了眼睛看了看我周围的这几个人。

  但我还是继续装作没事一样地说道:「你说你一天天这么大岁数人了,这么
爱管闲事……自打我从来咱们市局那天开始,我就跟她赵嘉霖不对付,你知道不?
上午的时候听你说那话我就来气:啥叫男的就得让着女的?那她是当师姐的,姐
姐不得让着弟弟?我劝你啊,这事儿别管了!她是不是还没回寝室呢?」

  「没有呢。她跟你吵吵完了,抹着眼泪跑出去的,到现在还没回来呢,下午
的时候给我打电话,说今晚都不回来了。」牛老太太到这才跟我算是对上话。

  看样子赵嘉霖从下午安顿到了龙庭酒店之后,就再没回过局里。我原本设想
的,给她发摩斯码然后希望她能回局里组织营救我的事情是指望不上了。后来我
问过她,也证明了我此刻的想法:她不是没听见我敲的SOS,只是误会了这个信号
的意思——她理解成了有人要来杀乐羽然和练明雅,所以听我这边挂断电话之后,
她就带着跟她一起安排在酒店的人,带着乐羽然母女俩躲进了龙庭酒店的地下储
藏间,整整躲了一晚上;而在后来,也证明了她的举动真是歪打正着,因为确实
当天夜里又有杀手被派来杀人,只不过跑到了原来的那两间套房里后发现没人就
跑了,这事儿直到一月份月末,酒店保安处备份整理当月监控记录的时候才发现。

  「嘿,她跟谁俩呢?」我脸上怒,心里焦,想了想,继续对牛老太太说道:
「你看见没?我就看不上她这脾气!就是他们家人给惯的!臭鞑子!满洲人女生
都这臭脾气么?大清都亡了几百年了,还在养这公主病!老太太,她要是再给你
打电话,你告诉她,就说我说的,她爱回来不回来!有能耐,你让她直接去找徐
远、沈量才把我整走!」

  老太太不动声色地把签到簿递到了我的面前,点了点头:「嗯,行吧。」

  「啰嗦什么,还不上楼啊?」在一旁的舒平昇听得不耐烦,直接用手猛砸了
一下我的肩膀。

  「唉,你急啥?我楼上的好酒不差这么一会吧?」我又转过身看了看牛老太
太,伸出手去:「我请我这几个总务处的兄弟喝点我从我爸老家带的好酒,呵呵,
看这几个馋鬼,还等不及了!行了,赶紧把签到簿拿来,我签个到吧。」

  签到的时候,只听见牛老太太身后桌子上的戏匣子里,传来这样的唱段:
「……离曹营到东吴身带重祸/行不安坐不宁两眼难合/我只望念故交看待于我/
又谁知掌军令赛过阎罗——左也睡不着,右也睡不着,这便怎么处?有了!桌案
有书,待我看来解闷……有理吓!有理!原来一部战策:车战、马战、陆战、水
战、步战,乃是他的本等;吓,有一小柬,待我看来:「蔡……『吓!贤弟?公
瑾?睡着了!待我掌灯看来:「蔡瑁、张允,顿首拜上都督麾下:我等降曹,亦
非真心,今将北军困于水寨,但得其便,七日之内,定取曹操首级来见,早晚捷
报,幸勿见疑。』——哎吓!丞相吓,丞相!不是我蒋干过江,你的性命,险送
二贼之手!」钥匙钥匙本就不在我身上,等舒平昇发开锁后先踹开了门,又把我
踹进了屋,冷笑一声:「哼,你小子可真行,你这屋里面一股女孩身上的香味。
咋个?听刚才楼下那老太太的意思,你又跟那赵嘉霖搞上了?你小子还真行哈!
这赵嘉霖才结婚几天啊,就被你给搞上了?不过也是,她老公搞你妈夏雪平、你
搞她,你这换母换妻的把戏可玩得真溜!」

  「啥叫『搞上了』?我俩一见面、谁也不服谁,见面就吵架,这玩意能叫
『搞上』?」

  「呵呵,编!反正我最近是真看见,你跟赵嘉霖你俩形影不离的,这要是天
天还吵架——总在一起吵架的男女,还不分开还天天在一起摽着,越摽越近乎,
越这样,你俩在一起搞破鞋的几率就越大。」

  「呀哈,听您这意思,舒大哥是搞破鞋这方面的专家呗?」

  舒平昇脸色瞬间变了。我倒是发现一个趣事,在性方面的事情,越喜欢干某
方面事情的人,反倒越怕被人说:「行了,打住吧!没人把你弄回来是要跟你一
起笑谈风月的!赶紧找你的东西……」说着舒平昇还看了一眼自己手机,「给你
十五分钟,到时间找不到,我们四个就杀了你。」

  「我操你妹的,讲不讲理?才十五分钟?」

  「嫌少?那就十分钟。」

  「你……行行行,我服你了。我也真不知道我哪惹你了,这拨事情之前,我
他妈的都不知道叫什么名,你偏偏跟我过不去……」我只好装模作样地打开房间
的灯,装模作样地在自己的衣柜、行李箱、电脑桌抽屉里翻找着。

  但哪有那么一个我瞎编出来的优盘啊——我关键是得找一个能够帮我圆谎的
这么个东西,高低得能够糊弄一阵子再说……对了,我想起来了,就在我笔记本
电脑包里面,我放着一个优盘,那个优盘是我刚上国中的时候为了应付电脑课,
从老爸那儿顺来的一个老旧优盘,那大概是他刚上大学也不是刚参加工作的时候
买的,距离现在肯定有一定年头了;而现在,我把那玩意带在身上,是因为大白
鹤这家伙之前在警院的时候给我下载了一大堆色情小说,里面差不多得有三十来
个压缩文件,而且还是组合在一起的加密文件。要不然拿这玩意唬唬邵剑英他们
那帮老古董们也行,就怕他们看了里面的情节,以他们那么大的岁数别因为热血
上涌或者接受不了那些大尺度的交媾描写背过气去。

  用来打马虎眼的东西有了,我还得有个能够传递信息的法子……想了想,我
先看了看我床头柜旁边的面巾纸纸抽。

  「那个,我说舒大哥啊,我这脑子一团乱……能给我来根烟么?」我连忙对
舒平昇问道。

  「嘿我操,还来根烟?我直接再给你来瓶啤酒、一盘花生米,再给你弄个小
娘们儿得了?让你回来舒服来了?」

  「去你的!不给就说不给!小气劲儿!要么之前局里怎么都管你叫『杨树揦
子』……」

  「操你妈,骂谁呢你?」

  我心里暗喜。

  这么一会儿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先前还在「风纪组」那个逼仄的小办公室
里的时候,我在让徐远、沈量才在一楼大厅贴明告示、禁止全局内部在同事之间
使用侮辱性称呼那天晚上,李晓妍给我讲过,其实在咱们市局除了当初他们三个
「胖狗、瞎狗、哑巴狗」、「三条丧家犬」是最难听的外号以外,还有一个得到
了比较难听的绰号的人在总务处,这个人当年其实在省行政议会当差,据说特别
受陆冬青教授他三叔、那个前任行政议会副委员长的信任,结果后来陆副委员长
要策动搞政变、连带着搅动当年的宏光公司内乱、张霁隆反水投诚国情部,紧接
着,那个人就被安保局给摁住了。据当时粉碎政变的专案组设想,那个人深受陆
副委员长信任的话,应该不是一个很容易开口的主儿,没想到那家伙一见审讯自
己的是警察、国情加安保三方联合,当场就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给吐露个干
净。别说当时参与政变的人因为他的口供和指认落网,好些其实都没参与政变、
对政变一无所知的无辜人士也被他给胡乱指认,导致跟着吃瓜烙,丢工作的丢工
作、蹲监狱的蹲监狱。但后来也不知道为啥,这个人居然被邵剑英给弄到总务处
去了,知道当年内情、认识那些被其胡乱指认而无辜牵连的,都管这个人叫「杨
树揦子」——杨树松毛虫在人的皮肤上一爬,身上的毛刺一剌就会红肿一大片。
当下结合着舒平昇被总务处里是个人都能使唤的情况来看,「杨树揦子」这个绰
号说的应该就是他。

  所以,我此刻是想故意激怒他,最好揍我一拳,给我身上哪打出血,给我打
出血了,我好有理由去拿点面巾纸。

  果不其然,一听到「杨树揦子」这四个字,舒平昇立刻变得暴怒无比,对着
我举起拳头就要扑过来;

  但好死不死,这家伙被其他那三个人给拦腰抱住制止了:「哎哎哎,舒哥、
舒哥!别冲动别冲动!」

  「别,冷静一下,哥,咱不生气——这小子是不是故意激你呢,你想想啊!」

  「舒哥,这不是咱们地盘,这是局里的地方,你要是跟他这么打起来,万一
给别人吵过来怎么整?堂君要的东西,咱们还拿不拿?而且你看看,你给他打坏
了,万一堂君待会儿拿到了东西、开心了,再追究起来你……这事儿麻烦!他不
就要根烟么?我给他!我这有!」

  舒平昇想了想,放下了拳头,然后一屁股坐到了我的床上咬牙切齿地看着我。

  把他最后劝住的那个男人从自己的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包「大会堂」来,递给
了我一颗,并还主动帮助我点上。

  「嗬!有点意思啊,你一个『天网』份子,你是要渗透红蓝两党体制的,结
果你自己抽烟还抽『大会堂』这种红党老干部抽的烟!可以的!」我故意揶揄道。

  「这回行了吧?」舒平昇忿忿地看着我,「你想抽烟给你了,该找东西就快
点找!」接着又对刚才递烟那个哥们儿说道:「你给我也来一根。」

  于是,三人便递起了香烟来。

  我一边假装找着东西,一边抽着香烟,紧接着,我直接从电脑包里掏出了我
那个优盘,对他们仨说了一声:「欸,这个……」同时,我装着模样眼睛一眯、
嘴巴一张,缓了缓劲儿后在眼睛里孕出点儿眼泪,一仰头干打了一个喷嚏:「啊
嚏——哎呀妈……快点……快点!给我点手纸!」

  「你又咋了?」舒平昇不耐烦地看着我。

  「快点……手纸!」我假装憋不住,又一个喷嚏干打了出来。

  「哎哟我的天……何秋岩啊,你他妈屄真是的,懒驴上磨屎尿多!」舒平昇
想都没想,从我床头柜上的纸抽盒里连着抽出了三把纸巾,团成一团,轻蔑地一
股脑甩给了我。

  我赶紧接过,拿出了一张,然后找地方掐灭了香烟,装模作样地用纸巾擤了
擤鼻涕:「哎我去了……刚才应该是凉着了,再加上最近没休息好……鼻炎有点
犯了……我勒个去!这一抽烟还真有点不舒服了,鼻子里怪痒的……」

  「我他妈的看你我手也痒痒!我真他妈的想揍你!何秋岩,你说你磨叽不磨
叽!你手里这是啥啊?是不是你说的那个你的死鬼姥爷留下来的东西啊?」

  「怎么说话呢?再说了……我都这么长时间没检查了,我也忘了。你等我一
下,我得拿电脑先检查一下。」

  「检查个屁检查?」舒平昇说着就把手枪举起来了,对着我叫道:「我看你
是想玩花样吧?」

  我想了想,只好对着他一抬手:「行行行,那给你。但是,万一里面要不是
我说的那个东西,只是一个我平时用来存资料用的普通的优盘,那咱们这一趟可
就白跑了。反正要是邵大爷问起来,我可是会跟他如实报告的。你看看你的堂君
到时候收拾不收拾你。」

  我这一通操作,给舒平昇急得那叫一个抓耳挠腮:「行吧行吧,你检查吧!」
他立即又吩咐身边的那三个男人,「帮我盯着点。」说完话,还特意转身关了房
间里的Wifi调节器的电源。

  我依旧装作若无其事地把优盘插在电脑上,并又拿起一张纸巾,看着周围这
四个人会不会有个同时溜号走神的机会,恰在此时,门口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开门!」又是牛老太太。我有点说不准她这会儿又上来是要干嘛的。

  舒平昇明显被吓得浑身一抖,再次藏好手里的枪后,又知会刚才递烟的那个
男人:「去,你去开门。」

  男人老老实实地走到门前,一拧门把手,把门一拉,等着他的,却是批头盖
脸一顿呵斥:「干啥呢!干啥呢你!寝室里不让抽烟不知道吗?还有你!你也是!
怎么还抽上烟了!这地毯都是化纤的,弄出来火灾怎么办啊?」

  舒平昇和另外三人被训得懵了,一并齐齐看向牛老太太;

  而他们这一回头,我这边则总算有了个机会,我便二话没说,抄起桌上笔筒
里的铅笔,在一张纸巾上迅速写下了六个字:「七星山机床厂」,我回过头去,
趁他们的注意力还全在牛老太太的身上,赶紧又把刚才下车时候扫视到的李孟强
那辆冲锋车的车牌号写在了纸巾上,又迅速把夏雪平递给我的那只齿轮包在纸巾
里,包好后揣进兜里;而牛老太太那边,已经上手去拽着舒平昇普及消防知识了,
电脑上桌面刚一显示,我一下看到了被我放在桌面的那份新下载的加了那两位写
手「后会X无期」和「竹影随行」续写的完整版《沉重的促织》,我想都没想,直
接把它也剪切粘贴到了优盘存储的某一个压缩卷里。

  「嘿!我才反应过来——」门口那边,牛老太太还在恶狠狠地批斗着舒平昇
他们四个,并指着舒平昇的脸叫道:「你是总务处的,我知道;你们仨呢?我怎
么没见过呢?你们是咱们市局的么?」

  ——可不是没见过么,这仨是邵剑英他们从别的分局忽悠着骗进天网的。吃
饭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他们三个了,如果说舒平昇是邵剑英这帮人里面食物链的低
端,那他们仨就是地基了,这仨人对任何人都是耳提面命,大部分的脏活累活,
都得由他们三个干。也真不知道,他们加入天网图个啥。

  「呃……那个,大姨啊,我们是何秋岩的朋友,我们找他来玩的!」其中一
个扯谎道。

  但我这时候,并没有拆穿他们的必要,我现在要是轻举妄动,退一万步讲,
舒平昇这几个小虾米被我和牛老太太联手按住了,外头的李孟强肯定是跑了,他
跑了邵剑英他们就能跑,而夏雪平还在他们手上呢,更何况,我已经拿到了该拿
到的东西了。于是,我走上前去,反过来帮着他们打圆场:「这仨是我警校的同
学,毕业的时候没分配好单位,想着一起找这位舒大哥寻寻门路,想进咱们市局
总务处。咋了,欧巴桑,这事儿你都要问啊?」

  「我稀得管你们那点事!」牛老太太也没好气地说道,「不是说好了喝酒的
么?咋还抽上烟了?告诉你们啊,要抽烟上楼外头抽去!搁屋里着火了,把整栋
楼烧了,别说你们工作没了,还得去坐牢懂不懂?而且我还有事情找你的,何秋
岩:第一,你注意点你屋的垃圾,好几次了你都没好好把垃圾分类!要是再这样
下去,寝室你就别住了!咱们局里有的是人想住宿舍呢,你别占着好地方!对了,
你要去健身房锻炼的话,赶紧去!别总大半夜的去跑步去,你总在别人睡觉的时
候去健身,人家住地下室那几位值班清洁工还睡不睡觉了?要去现在赶紧去!」

  牛老太太说完就走了。

  门一关,舒平昇满脸生无可恋地看着我,横眉怒目之中,是一句完整的话语:
你小子是不是还得去趟健身房?

  我则耸耸肩膀,无奈地摇了摇头,并把优盘递了过去:「呐,拿着吧,这就
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反正我是不知道密码,我打不开,你们要是有解码高手你们
想想办法吧!」

  接着,我就假装要脱衣服。

  「哎哎哎!你干啥啊?」

  「我……我换衣服去健身房啊。」

  「别介,你也不用换衣服了,你就穿这身儿去吧。」舒平昇咬着后槽牙说道。

  「不是……那我穿着牛仔裤和马丁靴咋健身?上面高领毛衫,跑步再跑一身
汗咋整……」

  「跑一身汗啊?你自个臭着!」

  我故作嫌弃地翻了个白眼,心里却大喜过望:这要是他非让我换衣服,我还
真不知道还能找个什么机会,把已经写好字、包好齿轮的那只面巾纸团怎么倒手
放别的衣服里。

  我带着他们四个来到地下室的健身房,脱了羽绒大衣外套,穿着高领毛衫牛
仔裤和马丁靴,就上了椭圆机开始迈步。这个时候已经差两分钟就是夜里十点了,
健身房里,除了我们几个以外真就是一个人都没有。我一边轻快地跑着步,一边
额头冒着汗等待着。

  过了一会儿,人没出现,戏匣子里的声音到跟着来了:「……这一场大功劳
不加升赏/为什么对众将羞辱一场?

  我这里低下头暗暗思量/——哦,是了!

  一定是为周郎不来投降。

  ——周郎不降,与我什么相干?哎!曹营事情,实实难办!哼!真真难办吓!」

  紧接着,一个头戴卫生帽、身穿白大褂、戴着口罩的男清洁工,拿着一把塑
料厝子和一把扫帚,穿着一条朴素的棉裤、一双棉鞋,晃晃悠悠走进健身房,看
了看我们这一堆儿人之后,又四处看看,东扫扫西蹭蹭,还故意走到了舒平昇正
站着的位置上。

  「『忒久』。」清洁工说道——实际上我一看他白大褂口袋里揣着的收音机、
露在外面的那条挂绳,我就知道这家伙肯定是丁精武,但也真不知道他这是从哪
学来的一股西北炉渣子口音。

  「啊?你说啥?」

  「『飒俄舍飒』,『俄浪乃忒久』!『忒久』!『久』!『久阿子』!」说
着,易容变了装的丁精武,还故意拿自己手里的扫帚,在舒平昇的皮靴上打了三
下——连我也是才在这时候才明白,他刚才说的那玩意是「啥我说啥,我让你抬
脚、抬脚,脚丫子」。

  舒平昇只能侧过身,给这个「清洁工」让开一个位置。

  我想了想,此时不把东西给丁精武,还更待何时;于是我又眯着眼睛、微张
着嘴,慢慢停下脚步,抬头看看灯光,装作一个不留神,又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然后我十分自然地把那个包好了齿轮的面纸包拿了出来,假装在鼻翼下一擤,然
后顺手丢在了地上。

  「『遮赶煞嘛遮四』,『遮么』不讲『围僧』呢……」丁精武继续用着陕甘
口音嘟囔着,并迅速地把我刚丢下的那只纸团扫进厝子里。

  ——但在这个时候,舒平昇却竖着耳朵,死死地盯着我和丁精武。

  我其实忽略了一个问题:一个金属齿轮,就算是个头再小,掉在地上,哪怕
包着薄薄的纸巾,也会掉出声音来,尽管那瞬间的「噼啪——嘎啦啦」声音被健
身房里暖风口的阵阵嗡鸣遮掩着,却还是窜进了舒平昇的耳朵里。

  「不对!刚才你丢了啥?」这次舒平昇也并没掩饰,直接对着我掏出了手枪。

  「我……我咋了?」我故作窘迫道,「我不就是擤了个鼻涕么?我又咋了啊?」

  「不对,你刚才扔的那个东西里有问题!」随即,他又推了一把丁精武:
「那纸团呢?那纸团呢?」

  「『赶飒嘛遮四』?『赖』,『乃』要拿埋汰东西给『乃』!」说完,丁精
武直接把厝子里的纸团扫了出来。

  舒平昇疯了似的,一边用枪指着我,对我吼道「你给我下来,来」,一边马
上趴在地上,展开了那只纸团……

  我心说,这下完了。

  哪知道,那张纸团里真就是一小坨还没干掉的黄鼻涕——看得我自己,我差
点都吐了。

  但我还没忘了故意恶心他:「我的天,我说舒平昇,你啥癖好,你喜欢这个?
反正我鼻子不舒服,你干脆找个小瓶子,我直接给你接点新鲜的行不行?」

  「不对,不对!你把厝子拿来,给我看看!」

  舒平昇又站起身,不由分说直接抢过了丁精武的手持折叠厝子,打开盖子一
看:呵呵,满满一厝子都是擤过的鼻涕纸。

  非常故意地在此刻,老丁藏在口罩之上、卫生帽之下的那双眼睛,斜眼看了
看我,又嘟囔了一句「『赶飒嘛遮四』」。

  而这时候,舒平昇的手机响了——一见舒平昇手机响了,丁精武便重新夺回
厝子,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喂,孟强啊……啊,我们这不是跟着何秋岩来健身房……不是我们由着他
随便玩,是我觉得这小子不对劲!索性我就想看看他到底要干啥……拿到了啊……
唉,我……不是,怎么的,我想试试他我还整错了呗?行行行……我错了、我错
了,我好心净办错事!没……我对你能有啥意见!哎哟……我知道了,我这就带
他上来!」

  紧接着,我又被连推带搡地赶下了椭圆机,不由分说直接拉回了冲锋车上。
而在上车前,李孟强好像还在给谁打着电话,见到了我们之后,很谨慎地对着电
话只说了几个字,就挂了电话,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电话揣回了衣兜里。

  上了车之后,我又被扣上了头套、砸上手铐脚镣,但是这一会儿我心中已然
有了定盘星,接下来就看怎么在天网的驻地跟邵剑英他们周旋,等着丁精武叫支
援来了。

  车子又开了大概半个多钟头的样子,我又被拽下了车,随后被拉着到了傅伊
玫的旁边,李孟强和舒平昇就被傅伊玫叫一旁休息了,我则被傅伊玫带人拽回了
楼上,左拐右拐拉到一个房间门口,到这会儿,她才让人把我的遮头罩摘下。我
抬头一看,邵剑英正和齐翰与柴晋宁站在一台电脑前面,心事重重地看着屏幕,
像是等待着什么。

  「干爹,齐叔、柴姨,何秋岩回来了。」

  「东西拿回来了?」邵剑英一看我确实回来了,心思也就不在电脑上面了。

  傅伊玫走进机房抬起手,把那只优盘递给了邵剑英:「我让李孟强他们先歇
着去了。一路上这玩意放他手里来着。」

  「嗯。」

  接着,邵剑英把优盘插到了电脑上,果然,在看到了那满屏色情小说的书名
后,他的表情变得极其复杂。

  「怎么了?东西不对?」

  邵剑英没说话,绷着脸望向门口的我。

  「你别看我啊,老头!我刚才跟你说了,我没密码,我打不开。我也不知道
为啥我外公有这癖好,搜集了一大堆H文;但我查了,好像里面就一本《沉重的促
织》不是带颜色的,是正经小说。我也不知道这玩意到底有用没用,反正如果到
时候你们觉得没用,可别一气之下杀了我就行。」我故意装作害怕地看着邵剑英。

  邵剑英一听,立刻看向了柴晋宁和齐翰:「你俩还记不记得,恩师的日记上
咋说的来着?」

  「记得,那本禁书其实是他写的。」齐翰眼睛一亮。

  「按照这个意思……我明白了,其他这些黄色小说应该是障眼法,只有这本
《沉重的促织》才最有用!老夏一定是在这里面藏了什么信息!」

  呵呵,鱼这不就咬钩了么。

  邵剑英思考片刻,对傅伊玫摆摆手,让她带我上楼歇息。

  傅伊玫又把遮面罩给我套上,领着我上了楼,来到一扇门前,又把那面罩摘
下。

  「呐,别说姐姐对你不好,」傅伊玫对我指向屋子里,略带嘲笑地说道,
「给你们这对儿没羞没臊的母子俩安排一起,共度良宵,也算是姐姐我和我们堂
君照顾你俩!这里可是咱们这儿最好的屋子了!放心,我们这没有监控也没有眼
睛,你俩今晚想干啥干啥。」

  随后,傅伊玫把我往屋里一推,手铐脚镣却也没打开,关上门就走了。

  屋里倒是暖和得很,排风口里送出来的暖风十足;回头看看我身后的防撬铁
门,除了上面的栅栏,基本密不透风、扎实异常。屋子里的摆设,也就是一张勉
强能躺下两个人的行军床,上面铺了稻草芯的床褥、一张厚海绵褥,该有两只白
色枕头。在这么暖和的房间里,夏雪平此刻正头戴着羽绒服的连帽,把自己浑身
上下裹得严严实实,盖着被子背对着我待着。

  我只道是她被刚才饭桌上邵剑英和那帮「元老」们看似有情、实则无情的冠
冕堂皇的话、以及她自己推测出来的关于外公的被杀真相搞得心态失衡,于是我
便走上前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夏雪平……你没事吧?夏雪平?」

  我连拍了两下,她都没反应,我便轻轻将她的身体转过来——哪知道这一转
过来,给我倒吓了一跳:这床上的「夏雪平」根本是个男的,身上披着的衣服,
倒是她那件羽绒大衣。

  「小混蛋。」而正在此时,夏雪平的声音,却从床边的暖风口里传了出来。

  我连忙蹲下身去,打开了排风口的铁栏网,夏雪平灰头土脸地从里面爬出,
见了我后没说多什么,拍拍身上的灰垢、吐了吐嘴里的尘土,就走到我面前,开
始在我的手铐锁孔处端详了起来。

  「嘿?」我看了看床上这男的,又望了望门口,小声对夏雪平问道:「你身
上的镣铐呢?」

  「早摘了。」夏雪平说着,对我晃了晃手里的一根钢钉。

  不得不说,在天网干活的这帮人,对于现场的环境清理工作做得是真的粗糙,
刚才夏雪平和我从跟方岳一同关着的地方走出来的时候,先是这玩意给夏雪平的
鞋底扎漏了,钉子尖头那里还扎入了夏雪平的脚底皮肤,好在也就扎进去了几毫
米,不疼但是特别痒,但夏雪平还真就一直忍着没做声;刚才夏雪平趁着打我那
一拳头的时候,递给我的齿轮,也在这根钢钉的旁边,上头是一台暖风机的散热
涡轮,夏雪平也猜不透为什么天网这帮自以为是的人把周围的地面都清理干净了,
唯独没把那涡轮下面的缝隙扫干净,不过这倒是真帮了我俩。

  我眼见着她的右侧嘴角到头发那还挂半张满是灰垢的蜘蛛网,还是先帮她把
蜘蛛网摘掉,帮她理着蛛网,理着理着,我又控制不住自己,在她冰凉的脸颊上
摸了一下。夏雪平瞪了我一眼,拍掉了我的手,又继续用那根钢钉帮我开着手铐。

  「……他们那一个个的,说是看着我长大的,实际上他们好像都不知道,从
小我就拿手铐脚镣当玩具玩。各种型号的手铐脚镣,我能用各种东西打开。想铐
住我?那种东西可能只存在于科幻电影里。」

  「嗬!这家伙,给你牛的!」不一会,我的手脚就都自由了。我看了看夏雪
平,对她问道:「那现在咱俩怎么办?」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吧?」

  「嗯,F市第一机床厂。我想招告诉丁精武了,他挺可靠的,现在是咱们专案
组的外线,他应该去找岳凌音跟徐远、沈量才搬救兵了。」

  夏雪平点点头:「他是可靠,这一阵子还帮过我不少忙。但既然是机床厂这
边,往山上一面是峭壁、一面是公路;往下是田野和寄宿学校,咱们俩不好跑也
不好藏;市局到这最快得将近四十分钟,情报局到这也得二十来分钟。现在的唯
一办法,是只能找别的地方躲起来,最好能给他们制造点骚乱。」

  「只能如此了。你找到躲的地方了么?」

  「你把外套脱了,然后跟我来。」

  夏雪平话音刚落,床上躺着那位「夏雪平」居然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一摸
后脑勺,龇牙咧嘴地叫疼,再揉揉眼睛,看着面前的我和夏雪平本尊,顿时瞠目
结舌。

  但夏雪平根本没给他多反应的机会,抬手对准了他的脖子根,一手刀下去,
那位「夏雪平」就又睡下了。

  我赶紧把自己的羽绒大衣脱掉,掀开那男人身上的棉被,把下面那只海绵垫
子卷起了一半,然后把我身上的这件外套裹到了卷起来的垫子上头,再把被子盖
好,从侧面看起来,确实像个「何秋岩」躺在床上。做完这一切,我让夏雪平在
前,我在后面,一前一后,钻进了乌漆抹黑的暖风口里。

  在暖风口里我俩根本没办法交流,里面的热风熏嘴又熏眼睛,四处都是暖烘
烘却混杂着干霉的苦臭和铁锈的酸辛气味,而且周围也没有个光源。夏雪平只能
凭借记忆带着我四处爬行,我也只能跟着她的鞋底朝着前面一点点匍匐。从圣诞
节前到现在,我一直在对夏雪平猜疑与记恨,但在这一刻,活像一只巨型大耗子
的我,在伸手不见五指、站不起身也停不下来步伐的世界里,我也只能相信眼前
的这只坚忍不拔、也不能被任何人给看透的母耗子。

  爬了好一会儿,夏雪平才停了下来,一不留神,鼻子还撞在了夏雪平的屁股
上。夏雪平叹了口气,我内心里实际上好想就这么抱住她、枕在她的屁股上面,
但表面上,我也只能用一声干咳来掩饰此刻的尴尬:「咳,那个……到地方了?」

  「嘘……有人!」夏雪平小声对我嗫声说道,「你听。」

  我往后窜了窜身体,把耳朵贴在暖风管道的铁皮上,仔细一听,大概是在下
方,确实有人在,但似乎就只有一个人,而且那个人,好像也鬼鬼祟祟的,不知
道在干什么。没过两分钟,那人似乎拿了一个什么东西,然后悄声无息地出了下
面的那个房间,并且小心翼翼地将门反锁上后,才迅速离去。

  等那人走后,夏雪平用力伸出拳头,又稍稍往前探些身子,抬起手肘,连着
用力肘击三四下,总算把这间屋子的排风口钢丝网打了下去。随即我俩先后从排
风口里跳了出来。仔细一看,这里应该就是刚才傅伊玫令我来的电脑房,这间屋
子里面的电脑从配置到崭新程度,全都赛过局里的任何一个部门,看样子邵剑英
这家伙,可真没少利用职权行驶天网之便利。我俩都没敢开灯,但我不管三七二
十一,借着房间里微弱的光亮,开始在办公桌上到处搜寻着,不一会就找到了一
把拆信刀、一把裁纸刀,还有一只带着手电的计步器和一只笔电,还有一只Zipp
o打火机。我把裁纸刀和笔电交给了夏雪平,剩下的东西被我自己留在手里。

  而夏雪平,瞄准的是房间里主席桌位上的电脑,她一摸电脑主机机箱,竟然
还是温乎的。

  「哼,看来邵叔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边人出了问题。」

  「你是说,天网内部也有别人的『水线子』?」我对夏雪平问道,「会是咱
们专案组的人么?」

  夏雪平摇摇头:「我还没听说有人打进过『天网』的。没听刚才邵剑英说,
他们还有俩分部没回归么?你外公一死,天网四分五裂,相互之间安插给对方一
个内鬼,说不定也有可能。」她迟疑片刻,直接抬手,重新把电脑启动,接着对
我说道:「那人是谁、是干什么,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眼前这台电脑——刚
才那人应该是偷看了这电脑里的什么东西,而在这么个简陋地方,邵剑英还弄了
这么几台电脑在这,说明里面还有很多关键内容。」

  等电脑开机,进入了密码验证界面,我在一旁看着,却也犯了难。但夏雪平
不慌不忙,先试了一下「Skyweb」这几个字符,但电脑桌面并没有解锁。

  「肯定不是这么简单的密码了,这密码艾立威那家伙都能猜到的。」我对夏
雪平说道。

  夏雪平眼珠不停转着,又接连试了几个密码都不对,我在一旁用不上劲儿,
只能干着急,于是我便继续准备在这件屋子里看看还有没有能带在身上当作防身
工具的东西,一转身,却踩到了一张老旧照片。我拿手电一照再一看,那照片少
说应该是四十多年前的照片了,上面竟然是年轻时候的邵剑英,还有一个看着肤
白貌美、笑容开朗的女孩子的合照。

  「这女孩是谁啊?」我随口对夏雪平一问。

  夏雪平见了那张照片,轻声「啊呀」了一下,然后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下了
「Songya」六个字母,失败一次之后,她又敲下了「SONGYA0924」,依旧是失败;
试了一会儿,夏雪平又皱着眉,敲下「SONGYA1314」,电脑这下竟然成功开了。

  「我真是受不了我的父辈们年轻时候的网络字符代码……『1314』,『一生
一世』,这个梗都多少年了……邵叔还真是有心了。」

  「宋雅?这是谁啊?」

  夏雪平看了眼照片,又看了看我:「她是佟德达的妻子,他们俩结婚之后第
三年,这个宋雅就去世了,至于是意外还是疾病我就记不住了。而她跟邵剑英什
么关系,你不用问我,我也不知道。你去帮我盯着点门口,我得把这整个房间里
所有电脑上的数据,都上传到国情部的数据库里。」

  我只好抿了抿嘴唇,把那张照片塞到了抽屉里面,又看了看夏雪平:「你需
要多久。」

  「我也不知道,能拖多久是多久吧。」夏雪平对我说道。

  接着,她又在邵剑英的电脑桌面上看到了外公和年轻时候邵剑英的合照。夏
雪平难过地皱眉闭眼了一阵,忍着心里的痛和恶心,开始在键盘上敲起代码来。

  我看她心情不快,便找了个话题逗她:「你挺厉害啊,你说说你,能打架能
开枪,能查案子,对电脑还挺懂的;我就不行,看见编程代码我就晕,没了白铁
心,我对什么互联网、什么大数据啊之类的,我就是个睁眼瞎。你说我咋没从你
这遗传到这个功能呢?」

  「什么没遗传?你那是懒!」夏雪平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吐槽了我一句。

  我本来想绷着脸,但是回味着她这句也不怎么幽默的话,却是越回味越想笑。

  ——但正在这个时候,电脑上的数据那边传输了差不多五分钟不到,我俩却
同时被一阵声音给弄得全身汗毛树立:外面走廊里倒是一点声音都没有,而在电
脑上,却响起了一阵Skype电话的来电提示。夏雪平正屏息凝神等着电脑另一头的
Skype通话自己挂断,没想到也不知道这台电脑是如何设置的,提示音乐响了一会
儿,居然自己接通了。

  夏雪平想都没想,直接绕开电脑的摄像头,站到了镜头的盲角里。

  但是,随着电话的接通,黑暗中,夏雪平的眼睛也睁得越来越大;

  与此同时,电脑的音箱里,响起了一个久违了的男人的声音——「喂,老头!
我才看到……我这几天去了一趟沪港,现在在去往Q市的路上;公路上信号不太好,
为了不被人发现IP地址,我只能用Vpn给你打电话——喂,你在吗?我听说怎么着,
你把雪平跟秋岩他俩都抓起来了?呵呵,这一家人啊……他娘儿俩是不是真拿到
啥东西了?给你没有?你听我说,他俩要是能……不对,邵剑英?你在吗?你……
喂,电脑那头的是谁?」

  等那边说完,夏雪平总算是忍无可忍,站到了镜头前,冷冰冰地看着屏幕上
那人道:「你果然没死,夏雪原。」

  我听罢,也立刻站到了屏幕前。

  而屏幕上的舅舅看到了我和夏雪平后,倒吸了一鼻子冷气,整个脸上的肌肉
都在颤抖,此刻正坐在高铁上的他,连手机都拿不稳,一个字也没多说,直接挂
断了电话。

  那边的Skype通话一断掉,夏雪平立刻拽着我来到了刚才那个通风口下,并搬
了把椅子,垒在了桌子上,硬忍着复杂的情绪,咬着牙含着泪对我说道:「得快
走了!他发现了我俩在这儿,指不定等下邵剑英他们也得发现。你记着刚才咱们
俩一路爬下来的感觉吧?据我所知,按照接下来继续往前爬下去的话,会有条岔
路,现在你我得分头走了,要不然一起的话很容易都被抓。顺利的话,再有十几
分钟,情报局和市局的人就都应该到了。」

  「我知道了。」

  夏雪平抽了抽鼻子,又回过头,带着一丝委屈,去看了看身旁的那个电脑显
示屏,然后帮我扶着椅子,让我先钻进了排风口,紧接着她又爬了上来,踢倒了
椅子,关上了铁丝网。接着我俩顺着来时候的方向继续往前爬,没爬两分钟,果
然就到了她所说的岔路那里。我回头看了看夏雪平,她抬起手,轻柔地在我的左
大腿处拍了拍,示意我往左,她自己则往右去。

  「你自己小心点,夏雪平。」

  夏雪平头也没回,兀自向下爬了下去。温热的通风管道里,除了热风呼啸,
似乎还有眼泪打在钢板上的声音。

  我顺着左边的管道斜着向下爬着,没一会找到了一件开着灯的地方,我想都
没想,拆开铁丝网口,从通风口窜了下去。结果双脚一落地,我整个人都傻了眼:
这里应该是个储物室,里面堆了不少麻袋,麻袋里面尽是土豆、萝卜、芋头、红
薯和压缩饼干这些易储存的粮食;这倒是没什么,但问题在于我一落地,正在我
对脸不远处,一男一女正滚在一堆土豆上,脱光了衣服,浑身汗水淋漓地交合着。
我仔细一看,这俩不是别人,正是舒平昇和秦苒。我刚一站稳脚跟,舒平昇便托
着秦苒肥而不腻的屁股,将她的身子微微抬起,随后一手在秦苒小腹赘肉上那一
团白色浆糊似的东西上抹了一把——那正是刚才邵剑英送给夏雪平、夏雪平却一
口没吃的奶油蛋糕——手指上沾满了奶油之后,舒平昇便把手垫在秦苒的屁股下
面,用裹满奶油的食指狠狠地插进了秦苒的肛门里面,一手又紧紧抓捏着女人略
微下乳房,并卖力地挺着自己的腰腹,加速在秦苒外黑内嫩的屄门处猛烈抽插;
被从两边齐进的秦苒受到了更强烈的刺激,也就放肆地张开了一直紧叩的牙关,
放浪地哼唧了起来,并且自己也在肚子上面抹了一把奶油,伸手抓向舒平昇的肉
棒。在奶油和淫水的加持下,二人的私处交接起来更加的润滑,没过一会,这样
的润滑的刺激,让二人各自无法把持,一股激流从女人的尿眼中喷射出来,冲洗
着男人干燥的阴毛;在这样的暖流的冲击之下,男人也在阵阵低吼中,喷发出自
己的精华。

  随后女人立刻从那堆土豆上跳下,在下体还在不止地抽搐的时候,她已经通
红着脸颊,跪在男人身前,对着男人还在汩汩冒出白浊汁液、涂满淫蜜和奶油的
肉肠爱不释手地欣赏着,并一口齐根吞下,大快朵颐地吸吐着。

  但我根本无心欣赏着眼前的活春宫,我只想着能够趁其二人不备然后脱身;
但是好死不死,我这一回身,竟然踢中了一箱金属材质的鲮鱼罐头……

  「啊……宝贝!你这小淫嘴儿想死你爹……不对!谁?」

  正在被口交得畅爽的舒平昇,在听到了那阵声音之后,立刻警觉了起来;跪
在地上的秦苒也停下了手上和嘴里的动作,一边捂着胸前一边站起身。

  接下来,两人便都看见了我。这二人也不含糊,随即一齐俯身,也不管彼此
的私密处都被我看了个淋漓尽致,齐齐拾起放在地上各自衣服旁边的手枪,对准
了我的脑袋。

  「你还真挺厉害的啊,何秋岩!」舒平昇狰狞着脸上的每一块肌肉看着我,
「明明被关起来、手脚都被铐上了,还能跑出来?」

  「看样子夏雪平也跑了。」秦苒也冷笑了一声,「哼,何秋岩,你是不是还
真以为姐姐看上你了,能跟你玩一玩二龙戏凤?不好意思,不是一路人,肏不到
一块去!」

  「等下!你们俩能不能先听我说?」

  此刻的我已经是一身冷汗了,虽然这俩人袒胸露乳、遛鸟展牝的,但毕竟他
俩手上都有枪;而我此刻手上只有一把拆信刀、一只小手电以及一只打火机,四
舍五入约等于赤手空拳,因此,此刻我除了试试「嘴遁」之外,别无他法。

  「你想说啥说吧,这是你最后的遗言了臭小子!」

  我冷静了一下,又想了想,对他二人说道:「我有钱,我有钱!你们别轻举
妄动,行吗?我看你俩跟着邵剑英,也根本没吃饱穿暖,这要是天网有点啥事,
你看你们俩恩恩爱爱的时间都没有——我就不明白,你们俩跟着天网混什么?我
有钱!」

  「别扯了,你他妈的才二十岁出头,你能有啥钱?」舒平昇不以为意地眯着
眼睛蔑视着我。

  事到如今,藏着掖着也没用了,于是我便说道:「之前我去过『香青苑』,
『香青苑』的老板仲秋娅,她也是天网的,她给过我一大笔钱,美元现钞——我
不是扯谎吹牛,她很有钱。那笔钱现在在风纪处办公室的一个保险箱里。」

  秦苒一听,似乎立刻心动了,她连忙对舒平昇说道:「这是实话,仲秋娅确
实很有钱。」

  「真的么?」

  「你忘了?我就是仲秋娅训练出来的,和苏媚珍一样。」秦苒说道。

  ——要不是我这会儿听她这么一说,我都不知道秦苒跟苏媚珍还认识我想了
想,继续说道:「除了仲秋娅的那笔钱,我还有别的钱——我现在是蔡励晟女儿
的男朋友,我还救过他,在你们的手底下救过他。他还给过我一大笔钱……而且
他夫人还是制药公司的老板,她是不是也很有钱?我如果开口,他也一定会给我
更多的钱。如果你俩放了我,你们想要多少钱我都能给。你们用不着跟着天网这
么混——卖命,还不讨好!你们俩可以离开F市、可以出国,你们可以结婚安家,
有自己的孩子!过自己的生活!总比躲在储物室里偷着做爱强,不是么?」

  「你说的是真的?」秦苒看了看舒平昇,又看了看眼前的我。

  「我说的是真的,苒姐。我知道你们本来不是坏人。帮帮我,也帮帮你们自
己!」

  舒平昇听了,也思忖了一阵,但随后,他又举稳了手枪对准了我,撇着嘴说
道:「去你妈钱不钱的!我不想被人一辈子都当成『杨树揦子』,东躲西藏的、
被人当成叛徒、当成二五仔!我要让别人尊敬我!你去死吧!」

  我心中大呼不妙,顺势侧身一倒;

  而正巧在此时,这个储物间里的灯突然灭了,暖风机似乎也缓缓停了下来。

  舒平昇和秦苒眼前一黑,俩人顿时一慌……

  而我一看这时机,抽出了袖子里的拆信刀,直接对着舒平昇扑了过去——原
本我只是想扎向他的右臂,我并不想让他怎样,可万没想到我靠近他的身体的时
候,他还是对我扑过来的方向开了一枪,我只好闪身一躲,同时凭感觉往前一刺、
再把他的胳膊一拉……

  「砰!」

  「啊呀!」「呃——啊!」

  一阵躲闪和推搡过后,灯居然又亮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在外面突然响起了卢彦洪亮的声音:「我抓住了何秋岩!」

  我当下立刻慌了,立刻站起身扑到门口——我身上一点伤都没有;但凭声音
的距离一听,卢彦离我远着呢啊,他喊这句话干啥呢?

  我再一转身一看,全身赤裸、身上还带着奶油和秦苒淫水的舒平昇,正跪在
地上痛哭不已——刚才我那一刀,刺中的是他的大腿;而黑暗中的他一吃痛,身
子一栽,同时被我往前一拽胳膊的时候,他也是凭感觉朝前开了一枪……

  可这一枪,正好打在了秦苒的胸口。丰润的乳房、带着点暗棕色的挺立乳头、
温热的还带着晶莹汗水、闪亮精液和洁白香甜奶油的乳沟,一瞬之间,全都染上
了鲜艳的殷红。

  「小苒……小苒!我做了什么!我都做了什么啊!」跪在地上的舒平昇刚刚
还威武着的阴茎,此刻萎缩得像晒过的老姜干。悔恨的眼泪与鼻涕,一时间齐出。

  秦苒一时间的情绪,也复杂得很,她皱着眉头,瞪大了眼睛,咬着牙看着自
己的情人,可看着他涕泗横流、嚎啕不止的模样,却又笑了出来:「我这一辈子……
从没人为我哭过……冤家……你是第一个……我不是总说你『射时候』的样子很
帅么?这次也很帅……虽然这射的……不是浓精……」

  「小苒……小苒我对不起你小苒!」

  「平昇啊……死前还能跟你肏回屄……我值了……」

  秦苒说完,微笑着断了气。

  舒平昇的眼前已然花了。他无力看了看手中的手枪,又无力地看了看我,看
着我防备地同样地在看着他,面色惨淡一笑,抬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砰!」

  自此,我脑子里紧绷的那根弦总算松了下来,但看着刚才还在享受着人生中
最美好欢愉之情事的两条人命,就这么双双消逝,心中也难免泛起唏嘘。

  他俩的问题被他俩自己解决了,我还得搞清楚卢彦刚才为啥非要喊一句他把
我抓了。我瞧瞧打开储物室的门,弓着腰探出头,结果,却看到夏雪平正被包含
卢彦、傅伊玫和李孟强在内的八支手枪顶着后背,带到了一楼厂房大厅正中央邵
剑英正站着的地方。

  ——我这才明白,夏雪平是中计了!

  「何秋岩呢?」邵剑英看看夏雪平,又看看卢彦。

  「不知道,还在找。」卢彦胸有成竹地说道,「我这一句话能把她骗出来,
她被抓了,想必何秋岩也跑不远!」

  「你可真够卑鄙的,卢彦!」夏雪平平平静坦然地看着卢彦,对自己的被抓,
却丝毫不以为然。

  邵剑英低下头,从怀里拿出一根雪茄,一旁的傅伊玫则帮他点上。抽了两口
之后,邵剑英又语重心长地对夏雪平说道:「唉……雪平啊,你说你们俩这是何
苦呢?到现在你们也不相信么,我真的没想害你们母子俩!」

  「嗬,邵叔,你是到现在是还在不遗余力地骗着我,还是连你自己都被你自
己骗了?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这一晚上,你自己前言和后语,有多少自相矛盾的
地方?你的所做和你的所说,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你的现在和你的过去,又
有多少自相矛盾的地方?」夏雪平的语气和神态依旧冷峻,而且这次,还多了一
层憎恨。

  邵剑英深吸了一口气,面如死灰地问道:「我的电脑里面的东西,你都看过
了是吧?」

  夏雪平却没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对他问了一句:「且不说我父亲的死,你杀
了佟德达,真的是完全因为他不愿意归附于你、不愿意重新为天网效力吗?」

  而身边的这些人,从傅伊玫、卢彦、李孟强,到刚才在我宿舍里给我递烟的
那个小子,他们一个个的,全都并不清楚夏雪平和邵剑英到底在说什么。

  邵剑英抽了一口雪茄,吐出股股烟圈,他抬头看了看厂房顶棚上那盏最亮的
灯,然后深沉地说道:「我刚进警队的时候,你爸爸给我们这些年轻警员讲过一
个故事:在这世上有一群怕黑的小雪人,生活在靠近北极圈的村落。北极圈会有
极昼极夜的现象,但好巧不巧,这群小雪人最怕黑,于是他们为了追寻阳光,就
会在极夜前的那个傍晚,开始追着太阳跑——在他们那里,有一片沼泽,只要穿
过了沼泽,就是无尽的阳光。但是没有雪人能够成功追到阳光:他们要么穿过了
沼泽、在快要接近太阳的时候,就已经被太阳晒化掉死了,要么在沼泽里跑到一
半,低头一看,自己已经满身黑泥,于是就被自己吓死了。要么融化,要么一身
污黑,你爸爸说,我们这些当警察,也都跟这帮小雪人一样。德达还没接近太阳,
但他自己选择了融化,你父亲也是这样;而我,我知道自己已经一身污黑了,但
我不会被自己吓死。雪平,我多么希望你还是十几年前那个已经当了母亲,却还
是像个小女孩那样单纯、柔弱、哭哭啼啼的雪平。那时候,我就劝过你,不要当
警察——本以为你当个两三年交警玩玩,被警察系统里的这片污泥沼泽能够吓到
就不玩了,想不到,你却一路走到了现在。」

  「所以,我也得选择被『融化』掉,是吧?」

  「我不想这么选,毕竟你是我恩师的女儿,但是对不起了——有些事,总得
由我来完成。」

  邵剑英说着,对着傅伊玫等人举起了手。

  就在这时,在邵剑英的左后方——我刚才站着的位置旁边,响起了一阵震耳
欲聋的爆炸声……

  因为就在邵剑英讲故事的时候,我正巧发现,在我的身旁,那间摆放着各种
长期易储存食物的储物间隔壁,竟然是一间装满了各类枪支弹药和炸药的军火库——
其中也包括先前从中央警察部运到Y省后丢失的那批手枪和子弹,但乍一看,数量
肯定不全;我也来不及多想,抄起两把手枪、插上两只弹匣后又多拿了两只弹匣,
然后又连忙回到了存粮间,寻到了两桶食用油后,直接把军火库的地上洒满。趁
着邵剑英刚要对夏雪平发难的一刹那,我立刻转动了打火机的齿轮,并把那只打
火机丢进了军火库里。

  一瞬间天旋地转,机床厂车间大楼的那一脚瞬间坍塌。

  「夏雪平,接着!」

  我立刻冲刺上前,对着夏雪平把手枪抛了过去,夏雪平见状,立刻把手枪接
到,打了个滚后子弹上膛,转身对着邵剑英的肩膀就是一枪。

  「干爹!」

  傅伊玫见状,上前就对着夏雪平扣动扳机;这一枪并没打中夏雪平,却被我
瞄了个准,一发子弹擦着她的手臂窜了出去。傅伊玫立刻吃痛,但也没有办法,
只能拽着中弹的邵剑英撤到一个大型轧钢机的后面。

  「没事吧,夏雪平?」我躲在一堆生锈钢材的后面,对另一边躲在车间承重
柱后的夏雪平喊道。

  「没事,你呢?」

  「没有!」

  而就这功夫,卢彦已经对身边的人打好了手势,直接分成两组三路,准备包
抄我和夏雪平。我找准机会,把手里的一只备用弹匣丢到了夏雪平的脚边;此刻
从中路缓缓进攻过来的那群人的注意力,全被半空中飞过去的那只弹匣吸引,而
夏雪平则找准机会一个俯身,对着他们的下盘连连打了几枪,不少人的膝盖和腿
骨直接被夏雪平打穿;而我也对准了意欲从夏雪平那边包抄过来的人的脑袋,连
开了两枪,对面的人见了,直接慌张地退了回去,等我再一回身,又对着我身后
的那两个人盲开了三枪,其实我看都没看,但好像一枪歪打正着打中了一个人的
肚子,另外两个竖着汗毛,赶紧把那人抬了回去,自己也不敢再上前。

  「怂!你们怎么这么怂!他们才俩人!给我上!」卢彦见状,近乎要气疯了。

  但就在这时候,厂房门被打开了,外面慌慌张张地跑来了六个人,他们尽管
不知道厂房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见邵剑英和傅伊玫都受了伤,刚才大楼里又
响起了那么巨大的爆炸,他们也不敢愣愣地站在原地,跟着藏在了轧钢机的后面:
「堂君!大事不好了!外面来人了!」

  「来谁了?」

  正说着话,厂房大楼外面,响起了轻机枪此起彼伏的「哒哒」声音。

  我和夏雪平终于都松了一口气:援军到了。

  「穿……穿军装的!应该是国情部的特别行动队!」

  「不止……大老远我还看见警车了!应该是咱们局的!说不定还有特警!怎
么办啊,堂君!」

  「堂君,」卢彦立刻对邵剑英说道,「看来咱们还是被夏雪平何秋岩这俩小
人摆了一道!咱们撤吧!」

  「走吧,干爹!找个地方止血!」傅伊玫也说道。

  「我走了……那我那帮老兄弟、老姊妹怎么办?他们还在楼上呢!」邵剑英
深沉地皱着眉,不甘心地说道。

  傅伊玫忍着手臂上的疼痛,对邵剑英激动道:「都什么时候了,干爹!你还
管他们?咱们赶紧撤,找个地方,从长计议——您这回就听我一次,行吗!求你
了!」

  邵剑英看着目含深情的傅伊玫,无奈地点了点头:「行吧……这次就依你了!
我邵剑英欠他们的,只能下辈子再还了!」

  傅伊玫点了点头,对着从外面来的那几个人说道:「我们先带着堂君撤了,
你们在这儿务必顶住!」

  「欸?那我们怎么脱身啊?」跑来的那几个小年轻一听,顿时慌了,其中先
前给我递烟的那个小哥此刻也不管什么礼仪尊卑,一边发问着,一边直接拽住了
邵剑英的衣袖。

  看着这年轻男生困惑惊惶的眼睛,此时的邵剑英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我去你的!」傅伊玫一把甩开了那个男生的手,怒不可遏地对他呵斥道:
「我说的话你没听明白吗?我让你们给我顶住!为堂君而死,是你们的光荣!」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要不管我们的死活了是么?当初我跟着你们干,可是
说要升官发财的!别说你们答允我们的那笔钱到现在还没给完呢,我爸我妈就我
一个独生子,我的命给你们了,他们怎么办?」

  男生刚说完,眼睛朝着傅伊玫一瞪,等来的却是傅伊玫手枪里的枪子儿。

  「现在还有人有意见么?」

  在傅伊玫的怒视下,其他人都不敢说话了。

  卢彦想了想,站了出来:「堂君,你跟伊玫你们俩走吧!我带人扛着!」

  「小卢……」邵剑英看着卢彦,瞪大了眼睛,一时半刻却说不出话来。

  「伊玫说的对,为堂君而死,是我的光荣!我卢彦能从一个山沟沟里被欺负
大的孩子,成长为您的手下,卢彦三生有幸!您快走!伊玫,快带堂君走!」

  「知道了!」

  傅伊玫说着,忍着痛带着另外一个女人,护送着邵剑英准备从厂房中间的一
个铁架台那里,按下运货起重机,把自己和邵剑英送走——那玩意应该正是刚才
我搭乘的类似于电梯的东西;再往楼上第三层,是刚才邵剑英安排我与夏雪平和
其他那帮老头老太太吃饭的地方,而再往顶上,竟然有一个高空缆车,直接连到
了七星山山顶的仙人台。

  我和夏雪平见状,齐齐朝着傅伊玫和邵剑英那边开枪,夏雪平一枪就撂倒了
那个跟从的女人,我这边的位置不算太好,直接被那起降台的铁架挡住了视线,
开枪只能勉强封住傅伊玫和邵剑英的走位,却根本沾不到人。

  「孟强!你去对付何秋岩夏雪平,我去门口拦人!孟强?李孟强呢!」站在
轧钢机旁边的卢彦打交道。

  但是此刻,并没有人回答他,趁乱的时候李孟强早已经不见了踪影。卢彦也
来不及管什么其他的,因为这个在时候,厂房的外面已经响起了广播的声音:
「里面的人听着:我是国家情报部F市情报局情报二处的处长岳凌音中校!我是国
家情报部F市情报局情报二处的处长岳凌音中校!你们已经被我局和F市警察局特
警支队包围!你们已经被包围!请你们放下武器!请你们放下武器——乖一点,
一切还好说好商量;要不然,别怪我们不讲情面!」

  卢彦带着人,躲到了几个未成品机床的后面当作掩体,随后卢彦大口大口喘
息着,摁下了按钮,打开了厂房的电动卷帘门,对着门外的照射灯大喊了一声:
「放你妈的狗屁——」之后,便是一阵剧烈嘈杂的枪响。

  十二秒。

  一切都在十二秒钟结束。

  这边夏雪平和我依旧在朝着傅伊玫和邵剑英射击,但是两个人的起降机已经
来到了地面;

  倒下了的卢彦,侧过脸看着窜上起降机的邵剑英和傅伊玫,脸上露出了欣慰
的笑容,并对着二人敬了个礼,然后才闭上双眼断气。

  ——但他的欣慰不会保持太久的,此刻换了目标,一直冲着起重机的电机开
枪的我和夏雪平,已经将其打得冒烟。果然,没一会儿,也就抬起了一米六七左
右高度的起降机,直接停住了。

  傅伊玫咬牙切齿地打声嚎叫着,愤怒之下,直接将枪口对准了夏雪平:「呃
呀!——去死吧!」

  「砰!」「砰!」「砰!」

  三枪。同时打在了傅伊玫的身上。

  她心脏那一枪来自情报局特别行动队的狙击手,她侧腹部那一枪来自我,还
有后脊椎的一枪来自徐远。

  「伊玫!小玫!」

  傅伊玫仰面失重,差点仰着掉出起重机去,被邵剑英忍着胳膊上的枪伤一把
搂在怀里。

  「干爹啊……干爹?」傅伊玫带着哭腔,在邵剑英的怀里小声说道。

  「我在,我在呢!小玫!」

  「您……您没事吧?」

  「没事,干爹没事……」

  「干爹……我冷……我好冷……」

  「有干爹呢,干爹在呢。没事啊,小玫,干爹在呢……」

  「小玫……小玫想……小玫想淘气……小玫想吃……吃糖葫芦……喝骨头汤……


  「没事啊,没事……干爹带你回家吃糖葫芦……喝骨头汤……乖小玫!不怕
噢……」

  「干爹……」傅伊玫再次抽啜了一声,「小玫是干爹的好孩子么?」

  「是,小玫是好孩子……」

  「干爹……小玫不能陪你了……你……好好……活着……」

  傅伊玫的生命体征,也就此完全消失。

  邵剑英放下了傅伊玫的身体,低头闭眼,沉默不语。

  「老邵啊,束手就擒吧。」放下了冒着烟的手枪的徐远,对着邵剑英叹了口
气。

  邵剑英看着怀里到心跳停止还流着眼泪的傅伊玫,看着躺在地上还保持着敬
礼姿势的卢彦,看着满地因为自己而死去的年轻人,又看了看我和夏雪平,他吐
掉了嘴里的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沈量才随后赶来,派人搬来一把梯子,把邵剑英请了下来。

  刚一下来,夏雪平则快步走上前去,对着邵剑英的脸颊猛扇了一巴掌,并少
见地激动地:「这下你高兴了吧?为了你一个人做的梦,死了这么多人,你高兴
了吗?」

  「夏雪平!干嘛呢!何秋岩,你快把她拉开……」沈量才见了,冒着汗汽的
脑门上真对我全是官司,他皱着眉头指了指我,对我说道。尔后见我拉开了夏雪
平,沈量才又怒冲冲地看着邵剑英,「你他妈都多大岁数的人了,还搞这种事情!」
但除了这句话,他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呵呵,量才啊,你不理解的。」邵剑英却是释怀地笑笑,又看了看徐远,
也是笑道,「你也不理解的。」转过身去,他看了看夏雪平,随后又对徐远和沈
量才指了指夏雪平:「她理解的,但她,并不会这么做。」

  「是啊,我真不理解。」徐远叹了口气,一边说着,一边给邵剑英拷上铐子。

  若论不理解,其实他们不理解的还在后头:楼上的那二十三个老头老太太,
他们光是抬担架就抬下来了一多半——而这一多半里面,有三个直接自杀了,另
外还有四个,因为听见了刚才军械库爆炸和那阵乱枪之后,心脏病和高血压犯病,
直接没了气,其中就包括齐翰老头。方岳也跟跟着那帮老头老太太们一起被抬了
下来,他倒是没死,但此刻嘴唇早快没了血色。

  「呵呵,起码有地方管温饱了。」柴晋宁却活着,她被逮下来的时候,这样
笑着说道。她还特意走到了外面赶来的姚国雄和郑若安面前,分别在他们俩的脸
上吐了口唾沫。

  夏雪平跟着赶来的人上了楼,找到了我和她的那两件羽绒大衣,递给我后,
就再没跟我说一句话。她又到处看了看,在被扑灭火苗的储物间里,她也看到了
赤身裸体、躺在一起的舒平昇跟秦苒,此刻,这俩人的尸体已经被烧焦了一半。

  夏雪平想了想,从衣服里怀口袋里,掏出了那枚戒指,轻轻地套在了秦苒的
左手无名指上。

  邵剑英是最后一个被押出了厂房大楼。

  临上车前,他抬起头看了看夜空中那轮洁白的明月,看了看脚下踩着的皑皑
白雪,又看了看寒风中的夏雪平。

  「雪平,你说今晚,像不像十九年前那个夜晚?」看着夏雪平,邵剑英笑了
笑。

  夏雪平没搭话,但是眼泪,已经从她的眼眶中无法抑止。

  「你别哭,雪平。你赢了,你该高兴。」邵剑英再次对夏雪平深沉地说道,
「你选的路,其实是对的。雪平啊,恩师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说完,邵剑英就被两个情报局的干部,按着头上了一台情报局的车。

  夏雪平抽啜着,闭上了双眼……

  但接下来,她再次睁开双眼,却是因为又一阵震耳欲聋的声响:「——轰隆!」

  一阵火光,直接把邵剑英刚上去的那台车玻璃全部震碎,连车门都被被轰上
了天……

  The end of chapter 8。

  Poppies in the rain,

  to be continu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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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醉生梦死的茶

                (01)

  又是一个周一。

  打从进到市警察局,到前段时间加入情报局专案组,我从来都对自己所干的
事情没有任何的「上班」的感觉,毕竟我是一个活在情感世界里的人,情感生活
和和美美的话,到了警局或者出任务的时候,哪怕中弹挂彩也甜;情感生活一片
狼藉的话,就算是给我多少个嘉奖令和奖金,我依然会苦大仇深。然而,今天不
知道怎的,我从早上醒来,超窗外看一眼路对面的市局大楼,我都觉着身上像是
被人压了几座棺材板——网上有个老梗说,上班的心情其实跟上坟去差不多,我
今天才算深有体会。

  最烦心的是,在这个寒冷周一的大清早,我是被电话吵醒的。

  我一个激灵醒转过来,看了看赤裸着全身,躺在被子里的她,连忙坐起来,
小声地接了电话:「喂?」然后我这才看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来电备注显示:电话
是廖韬那家伙打来的。

  「喂,秋岩兄,哈哈,醒了吗?」

  「废话,你说呢?我没醒的话,我这是跟你梦游呢……」

  「哈哈哈!有个事情我跟你说一声啊……」

  「你也是真有意思,又啥事你直接到我房间门口敲门呗?还特意打电话……
你等会儿,我穿下衣服。」

  「别别别,你用不着忙活了。我现在在宾馆呢,不在寝室。」紧接着,廖韬
又坏笑了两声,对我说道:「再说了,就昨天晚上你房间里那么『热闹』,那莺
声燕语的,我好意思去敲门,你好意思给我开么?」

  我尴尬地看了一眼身旁被子里的柔肤嫩肌,抿着嘴唇对电话那头说道:「合
着你还在外面听来着是吧?」

  「我也不故意听见的。女生叫床的动静我还听得少了呀?我有正经事要找你。」
廖韬收起了浮浪的语气,严肃地说道:「首先谢谢你的那个账册啊,要是没有那
个账册,这回我在我们经侦处就倒大霉了。」

  廖韬的话弄得我一头雾水:「不是,你等会儿——什么账册?」

  「邵剑英和傅伊玫成立的那个什么破公司的账册啊,多谢了啊兄弟!」

  我整个人差点没被吓得飞了起来:「我去你大爷的!我什么时候把那个账册
给你了?那个可是咱们警察厅和国情部的联合专案组的机密文件,你他妈的……」

  「不好意思了啊,秋岩,我实在是太着急了!你不是不知道,这两天我他娘
的在盯着一个金融诈骗的案子来着,结果昨天晚上我刚回来办公室,咱们胡处长
就他奶奶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冲着我一顿掰扯,让我跟着加急查邵
剑英他们的账;我心说我最近没得罪他,但是我也没办法,咱们处长他哥是谁你
也知道的,我得罪不起,也不想倒霉啊!我这一着急,我就直接把你们组的栾雪
莹找来了,她跟我说过她不是也帮你看过账册么,我就索性牺牲色相、卖了个舌
吻,让她给我拷贝了一份儿……」

  「她怎么会说给你就给你?」——等我见到了栾雪莹,我肯定得往哭了骂她——
「我说廖韬,你他妈的是不是人?你几个女朋友了?栾雪莹还没毕业呢,刚满十
八岁没几天,你就一个劲儿勾搭她?你他妈的不怕你鸡巴得上烂疮?」

  廖韬听了我一顿臭骂,非但不生气,反而笑笑:「哈哈!女朋友这种东西对
我来说,相当于『韩信用兵』你知道么?这叫『多多益善』!而且,实话告诉你,
我之前那俩女朋友,一个家里闹逼婚呢,我是不想结婚,已经差不多跟她分了;
另一个,善华你见过的吧,她不知道咋的,最近得回去一趟釜山,说是至少得一
个半月以后才能回来——我这一个孤家寡人,总不能在F市独守空房打光棍吧?再
说了,小栾她刚十八岁没几天,也已经十八岁了啊!咱说这小姑娘是挺好,嘴巴
又软、舌头又香——真的,少女的嘴巴里头是草莓味的,我以前以为这就是臭文
青瞎鸡巴扯皮写的矫揉造作的文章,昨天我一尝……嘿我操!还真是这么回事!」

  「去你妈的!你把电话给栾雪莹!」

  「干啥呀、干啥呀?我现在没跟小栾在一起——我这昨天刚把我最近查的这
个诈骗公司的文秘发展成线人,浪费了我『几百万』呢!哎呀……被你一通乱打
岔,我是一点正事儿没跟你说呢!你等见了我面儿再骂我行吗?我真有正事儿跟
你说!」

  「那你说吧,咋了?」

  「你对邵剑英的这笔烂账了解多少?」

  「你这问的是废话:我上学的时候,但凡跟金融会计有关的选修课,我清一
色都是『低空过』,我还好几次被现在给警校教金融安全学的那个傻逼老师在操
场上罚站,你说我看得懂账么?」

  「难怪,他们这份公司账册上的折旧法和当期损益的数算的不对劲,以你的
谨慎程度居然一点都没发现有问题。」

  「什么意思?」

  「你比如说今年他们第三季度的账目,很多东西不应该使用『加速折旧法』
的,他们全用的加速折旧,实际上在会计规则当中,只有在使用某种东西或者资
产的时候,受到大环境影响、以及其他比如技术更新快和其他隐藏原因导致资产
迅速贬值的,才会使用『加速折旧法』;再比如对于折扣里面,只有『债务折扣』
才涉及到当期损益,但是对于货物『价格折扣』,也就是咱们普遍所说的『打折
促销』……」

  「行了行了,我说廖老师,咱们能不能说点凡人能听懂的东西?我本来就不
懂账,你还跟我说这些术语?」

  「好吧,我想想……这么说吧,邵剑英他们注册公司洗钱这件事情是非法的,
但是为了干一件非法的事情,他们就必须把中间的所有过程,按照合法的方式才
能干下去。目前从小栾给我的这份账本上来看,这个公司资金来源不明、走向不
明,但是有一个地方是很明确的,那就是该支付的所得税,否则用不着我们经侦
处、你们现在的专案组、或是将来的风纪处查,税务局和银行那边就过不了关。
他们的经营业务,现在来看说是融资信贷,实际上从账面看,他们只不过是拿这
个公司当做分钱的篮子;但这就是一个问题:你们刚从练勇毅老婆那儿拿到这个
账册的时候,应该只看了『当期损益』这一栏的数字——也就是账面上所谓的不
能避免的亏损,还有各种什么资产的折旧;看着也很奇怪,如果按照我先前的猜
想,假设说这些账面上的东西都是为了蒙骗税务局和银行做的数字游戏、但到最
后这上面的每一笔钱都是为了分账的话,那么实际上,最后真正留给邵剑英他们
这帮人的钱,跟他们净利润比起来,并不匹配。换句话说,按照我对于这个账册
的理解:假设说,那个练勇毅在这上面记下来的数目的都对的话,并且,还不是
邵剑英他们单纯为了应付银行和税务局而瞎编的数据,那么天网这个组织应该很
庞大,邵剑英他们只不过是一粒尘埃而已,还应该有其他人通过邵剑英分到了钱。」

  我想了想,单手拃开,用拇指和食指揉了揉太阳穴:「这点事儿其实也不用
你告诉我……邵剑英现在已经死了,被人炸死的。」

  「邵剑英被人炸死了?」廖韬并不知道这件事,局里的其他人貌似除了徐远、
沈量才和那天晚上出警支援的重案一组的人员以外,其他人也应该都不知道这件
事,徐沈两人还特意约谈了那天到过机床厂的人,特意让他们保密。

  「对,他能被炸死,就说明这事儿还没完……」我想了想,又问道,「你确
定这账目不会是邵剑英他们自己编的?我现在都有点这么怀疑了,因为如果是我
的话,反正钱也就在我这来回倒手,不涉及流出到其他人或者金融市场,我怎么
编数应该都有理。」

  「呵呵,做账的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仔细核算过几遍:这上面的账目
名目应该是捏造的,但是数据可不是随便编的那么简单,至少可以说编得很用心,
而且我觉得,这里面的每一个类似『应收账款』、『银行存款』、『当期利息』
之类看似很正规的名目,其实应该都对应着给某一方分账的流水,这些正规的分
录命名,应该都是拿到分钱的一方的代号。况且,我还特意查了一下文件的代码
Log:你们打开这文件的时候,应该是周六对吧?」

  「对,周六下午。」

  「嗯,这份文件在周六下午的时候,被人利用联网篡改过。所以实际上,无
论你们懂不懂会计金融,你们在那天看到的这份账册,就应该是不完整的,有人
应该是利用在线编辑和偷换代码的方式,在你们还想方设法破解文件密码的时候,
就已经把练勇毅最初记录下来的东西,该删的已经删干净了。」

  「原来如此!但没办法,我也好、赵格格也好,咱俩都是睁眼瞎,练勇毅他
老婆没文化,我们当时的这帮人里,金融和会计水平最好的,反而是小傅和小栾;
但当时他俩的最好的朋友刚被人杀了,又第一次遇上这么突如其来的案子,让他
们发现这些事情,也真难为他俩了。」

  廖韬却用着一种很有信心的语气,略带宽慰的态度对我说道:「不过我觉得,
篡改文件的这个家伙,虽然电脑网络水平可能很高,但是他似乎也是个不太懂账
的人。」

  「怎么说?」

  「这个黑客也只是关注到每一页或者每一个栏目里最上面的一个数字,于是
他应该是把所有涉及到该字样或者关键词的所有栏目、以及后面带的数据全都给
简单粗暴地删掉了;但问题在于,他这么一干,好些总数跟现在留下来的分项加
和根本对不上,在这现有的账册里,至少有78个分录总和要远大于现在我能看到
的该分录分项加和。因此,我昨天晚上在跟我身边这位诈骗集团的文秘小姐姐
『做完运动』之后,我不厌其烦地把这些加和跟总数的差算了一遍。说巧不巧,
我算出来的数字,突然就让我想起来我先前调查了一半、就被我们处长给叫停的
另一个洗钱案——我把我算出来的数字,跟那个洗钱案涉及到的那个公司的每月
都在掩盖的那笔进账一对比,我竟然发现,上面十二月的账目里,有至少九个月
的数据都是能对应得上的。」

  ——黑客、熟悉对文件的关键字进行梳理、同样对金融会计根本没有什么概
念,这三个特点,在我脑海中隐约出现了一个面孔……

  但我不愿意相信我此刻的凭空想象。

  「那个公司叫什么名字?」

  「公开企业性质是一家水产公司,名叫『汝海帆』。」

  「蒋帆蒋老板的公司啊,呵呵。」我松了一口气,挠了挠头发。

  「你听说过?」

  「当然。」

  「有一件事你肯定没听说过。你应该不知道这家公司的幕后最大股东是谁。
自从我知道了是谁之后,我也就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这个案子会被叫停了。」

  「这个股东是谁啊?」

  「九曲十八弯,这里面的股份其实名义上也被过了好几手、由好几个人代理
负责,转来转去,藏得很深,但是最后还是被我查到了——」

  接着,廖韬跟我说了一个名字,我瞬间有种茅塞顿开的亢奋。

  「是他……有点意思!」

  「的确有意思。所以说,尽管我不是你们专案组的人,但是我还是得把这事
情告诉你。这个人,指不定跟天网的其他人还有什么关系,或者说这家伙也是个
头子;总之,想弄这个人,短期内看,只能通过专案组。」

  「我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些。」

  「没事。行了,我得来个晨炮了。你也赶紧来一发吧,哈哈,刚睡醒又刚聊
完正事儿,趁着这个时候做一次,能舒服一天。」

  「呵呵,祝你武运昌隆。」我略带讽刺地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后,温柔的声音在我的枕边响起,但却融化不了我心中的苦闷。

  这个时候,在我身边一直熟睡的她,也总算醒了:「嗯……你这就醒了呀?」

  「嗯。呵呵,我接了个电话你都没听见呀?」

  「唔……没听见……」

  「那就好,我还害怕吵醒你呢……再说,我也睡够了……」我揉了揉满眼角
的眼聍,并用手指从眼角将其揩掉,又包在床头柜上纸抽盒里抽出的面巾纸,丢
进了垃圾桶。想了想,我又回过头问道:「你要不要再睡会?」

  「嘤——唔……我是想再睡一会儿的——你这后半夜的觉睡得老吓人了!又
是蹬被子、又是嘴里呜哝呜哝说梦话,感觉还很着急的样子,我都被你整醒了好
几次!反而我叫你,你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嘤咛了两声后,从被窝里伸出洁
白似藕的两只手臂抻着拦腰,慵懒地对我埋怨道。

  我无可奈何地回过头看着她,苦涩且羞赧地笑着对她说道:「对不起啊……
吵到你了,梦君。」

  「唔哈哈,没事的啦!其实我平时也都睡很晚的,要不是昨晚被你拉着……
弄得手脚都飘、还一身热汗的,我一般那个点儿也睡不着的……只是你们当刑警
的,总会这样做噩梦么?」

  「呵呵,这个我都不知道……有的时候一夜睡不了多一会儿,有的时候沾枕
头就着了,然后一晚上也不知道做没做梦,就算是做了梦也累,也记不住。昨天
晚上我其实就是这样。」

  「唉呀呀,看来我得做好以后一辈子来忍受一个会习惯性做梦梦的小宝宝了……
谁让我是你何秋岩的『小姐姐』呢!」

  蔡梦君说着,披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把她那对儿小宝塔似的嫩乳贴在了
我的肩膀上,又把我裹进鸭绒被里,吻了吻我的脸颊,又把额头枕在我的肩头;
我则伸开手臂,她揽在自己怀里,嗅吸着她那带着兰花芬芳的发香。

  但她这一身的温香暖玉,却依旧不能融化我心里的冰疙瘩。

  「还在想着这两天的事儿呢么,宝宝?别想了啦……」蔡梦君闭着眼睛,轻
声细语地提问道。

  「哦,我没想……我就是有点睡懵了,哈哈!」

  我其实又对蔡梦君撒谎了。

  我脑子里到现在还是邵剑英被炸死的那天晚上的情景:四个人,一阵火光,
含邵剑英在内,一瞬间后,手脚四散,等当天半夜邱康健带着小C到现场和欧阳雅
霓带来的安保局团队一番勘查过后,小C在不知道被炸死的是谁的情况下告诉我,
别说拼好一具完整的尸体了,有些器官部位找都找不到了。

  我在寒风中苦着脸,看着车子的残骸,说不出来一句话。

  「喂,何秋岩!你合计啥呢?何秋岩?臭流氓?喂,真走神啦?」小C这家伙
说话向来不过脑子、也虎气冲天地什么都敢说,她看我半天不说话,硬想了个破
梗欲逗我理睬她:「我说,何秋岩,你说要是有一天,我要是也这么被人放炸弹
给炸成碎肉干儿了,你说你那时候会不会为我掉眼泪儿呀?」

  「去去去!呸——呸呸!瞎说啥呢!」

  我对她怒喝一番,还抓了一把白雪洒在她脑袋顶上又帮她拍打干净,净化了
一下刚才这通瞎说带来的晦气,然后趁着她又被邱叔叫走,我就跑到另一边自己
郁闷去了。

  让我我郁闷的,还不只是邵剑英和那三个押送他的情报局探员被炸死。

  ——在火光炸开的一瞬间,我同时听到了就在不远处,传来一声大笑;

  我随即一回头,正巧与那家伙四目相对:那家伙正是先前趁乱逃跑的李孟强,
他堂君邵剑英被炸的那一刻,他正巧跑到了厂房后面不远的半山腰上,远看就要
往山丘顶上的公路跑去。

  我当时根本来不及迟疑,举起枪对着他便开了一枪,然后发了疯似的朝着李
孟强就跑了过去,后面也有两个专案组的新人见了,朝着我这边举着手枪一并跑
了过来。怎奈何李孟强这家伙,当时跟我们距离少说得有个七八十米远,而手枪
这玩意,五十米开外能打到啥玩意,谁也说不准,何况那天晚上山里风还大,特
别影响开枪的准度,这家伙又居高临下,以至于我连着几枪下去,连李孟强的边
儿都没描到;而等情报局别动队刚以为任务已经结束的那几位狙击手,现架枪瞄
准,来不及不说,根据他们对风速和风向的判断,他们还有点害怕会误伤了我。

  我只能拼了命似的往上跑,眼看着这家伙跑上了公路,路边还有一个穿着一
件黑色登山羽绒服、厚绒皮裤和一双黑色添柏岚雪地靴、戴着头盔的家伙等着他。

  「『小掌柜』要的东西拿到了?」那人见了李孟强,以及后面发疯似地追着
李孟强的我,却也不慌不忙,泰然自若地对李孟强伸出了手。

  「你先赶紧带我走!后面马上追上来了!」李孟强连大气都来不及喘,对着
那名摩托车骑手喊道。

  「那你得你先把东西给我。」那家伙依然十分冷静地说道。此时我的距离明
显与他们越来越近了。

  李孟强没得办法,只能从棉大衣兜里掏出一只手机和一只优盘——我用来骗
邵剑英他们的优盘,迅速地递到了那人的手上。

  「好多东西我都用手机拍的照片!你等我见了小掌柜——呃!」

  此时,我已经跑到了距离李孟强大概三十米远的地方,刚准备抬枪对准这二
人,万没想到,我却只看到一束银光从那人的袖子里,「唰」地一声飞了出来,
再在顷刻间正中李孟强的喉咙——那是一把用半副手术剪刀磨制的峨嵋刺状飞镖,
就这么一下,把李孟强的脖子扎了个血窟窿的同时,嘴巴也被窒住了,事后一检
查,这飞镖直接扎穿了李孟强的呼吸道,刺尖已然扎到了颈骨。于是,李孟强还
有半句话没说完,便难受地睁大了眼睛,等他自己反应过来的时候,也只能无助
地捂着脖子,两三秒后,向后一仰,倒地不起。

  随后那骑摩托车的家伙一翻身上了车,紧跟着油门一拧,很挑衅地回头看了
我一眼,仅用了短短几秒钟,就将摩托绕着山路迅速地开上了坡,只在山顶处留
下一个若隐若现的车尾灯红点。这样大的风、这么晚的夜,开枪打中一只大雁或
者什么老鹰之类的我敢保证,可是如果想要用子弹蹭到他的一点边儿,我却不敢。

  「死的活该!」「可不是么!」等我转头回去,想看看躺在地上被透了喉咙
的李孟强,却先听见前来支援我的那俩我都不太知道名字的专案组新人,站在李
孟强未瞑目的尸体旁边唾骂道。

  「说啥呢?」我问道。

  「呵呵,我俩说这家伙死的活该。」

  「那死在山坡下面的其他『天网』的人就不活该?」

  我也不知道在这一刻,我为什么会阴阳怪气地对这二人问出这么一句话,当
时我只觉得是自己连爬带跑,追了这么一通,却还是竹篮打水,想抓活的没成功;
现在想想,实际上从徐远、沈量才、岳凌音他们到了之后夏雪平不再跟我说一句
话,而且她从我俩被关押的屋子里找回了我俩的外套、她又是重重地甩到我身上
的时候,我心里就存着一股憋屈的火气——就连这会儿,她也没跟着我追上来。
倒不是因为她必须追上来,只是按照她以往的作风,我认为她应该跟着我追上来,
尽管这么说牵强得很;并且,其实我隐约倒也能够理解她在这一刻心里的痛,何
况刚刚和她也一起经历了枪林弹雨,但我心里还是出现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
舒服。

  那俩人倒不在乎我的无缘脾气,其中一个轻蔑地对地上的李孟强嗤笑一声,
然后指着他对我说道:「是,死得都活该,但是就这家伙死得最活该!好歹刚才
车里炸死那个老头,是他们的头儿吧?自己的头儿死了,自己不跟着死、逃跑也
就算了,还在大老远看着笑,咱说这种人难道不是畜生么?」

  「我倒是觉得,」另一个人也说道,「刚才端着大枪骂骂咧咧的、最后被咱
哥们儿几个击毙那哥们儿还真是个爷们儿!虽说,好家伙,那子弹头发就『突突』
过来了!人家死之前还敬礼呢!」

  他们说的对。

  十几分钟之后,李孟强的妻子跟马上就要上小学的儿子,一并被周荻派人带
走了。通过一番问讯加调查,情报局发现这个女人是清白的,孩子更不可能知道
什么;但同时,我们也才知道,这女人当初跟李孟强认识,就是邵剑英牵的线,
女人是邵剑英一小学同学的外孙女,是个在民总医院工作的普通护士,根据她的
转述,李孟强的父亲是之前临江分局一名刑警,在李孟强三岁的时候因任务牺牲,
而他母亲因此忧郁成疾,在李孟强五岁的时候去世,此后他虽然被寄养在姑姑家
里,但也没少了邵剑英的照顾,此后李孟强去考警专、转警院,也都是由于邵剑
英的训练培养才得以成功,可以说他管邵剑英叫一声「干爹」也没什么不合适。

  但就是这样的人,在邵剑英被炸死的那一瞬间,就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这边这俩人帮着用对讲跟岳凌音那头报告,等着人来处理还没凉透的李孟强,
我便打原路返回到山坡下的厂房门口。可等我回去以后,夏雪平已经不见了踪影——
眼见着厂房里已经忙成了一锅粥,有些刚从本省其他县市来参加专案组的还根本
连夏雪平的脸和名字都对不上号,我又连问了沈量才和徐远,这俩家伙也没注意,
而且他俩其实也犯迷糊:因为他俩的权限是根本无法过问专案组的事宜的,所以
他俩也不知道,怎么着专案组查天网、查着查着邵剑英就成了「天网」的头目了,
而他俩一个忙着要去把方岳送医,另一个因为邵剑英和一大半总务处、后勤处的
人都涉及参与「天网」必须回局里安抚、调查,搞不好今晚局里还得继续抓人,
他俩就都走了。后来我一直到逮着了那个越是忙碌就越兴奋的岳凌音,我才知道
原来夏雪平是在她的同意下,被欧阳雅霓送回去休息了,同时她看我还是有点惊
魂未定的样子,就让我上了她的坐车歇着,随后她带我回寝室的路上,又让我讲
了讲关于「天网」的事情。我知道对于我也好、对于夏雪平也好,岳凌音不是外
人,所以我倒是一点不剩地把刚才在邵剑英那儿遇到的每一个细节、包括现在基
本上可以认定我外公确实有可能是「天网」的创建者、以及我和夏雪平打开邵剑
英他们的电脑之后看到了我舅舅的事情,都跟她说了。

  「唉……你舅舅、你外公……这种事情还先不能写在报告里,」对于我的讲
述和遭遇,岳凌音也有点头疼,「否则就以我对于咱们Y省警察厅、中央警察部和
咱们国家情报部那帮人的调性,弄不好事儿还没查清楚呢,你和雪平却先因为
『成分问题』折进去了,那帮人才不好对付呐!行啦,这么着,今晚等我回去,
我替你写个报告,不能提的我帮你隐了、能说的我帮你改更圆润一点——编瞎话
这种事情,你这个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的岳阿姨我最拿手啦!」

  「噗嗤……呵呵!『貌美漂亮迷人又聪颖』,我看您还得加一个『脸皮厚』!
就您这『脸皮厚』的『画风』,跟我不相上下!」这是这一晚上我真心笑出来的
时刻。

  这天晚上我回到寝室已经是十二点半了,但经历刚才那一大堆破事儿,我也
根本睡不着,我又连给夏雪平发了七条信息,问她怎么样、回家没、欧阳阿姨是
不是在陪她、睡觉没之类的话,到最后最后,她也就给我回了「晚安」俩字就没
了音讯。倒是没一会儿蔡梦君却给我发来信息,她以为我在加班,然后我给她回
复到「刚刚死里逃生」,并简单说了几句刚才的事情,她竟然就风风火火地跑到
了我的寝室来陪我——她到我寝室门口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一点了,好在第二
天她也不用上课,但看着脸色惊得有些苍白的蔡梦君,在这三九隆冬天里浑身冒
着热气站在我的宿舍门口,我的心里着实感觉不太好受。

  「你这么急干啥呀,哈哈,我不是都告诉你我没事儿么——你看,我真是啥
事儿都没有。」

  「能不急么……其实我刚才找你的时候,我多少就有点听说了。」

  「听说啥了?」

  「听说先前想刺杀我爸爸的那帮人被抓了——安保局通知的我父亲他们的特
勤处,而且我爸还特意问了一句谁办的,然后安保局的人说是你跟夏阿姨办的这
事儿。我一寻思,他们连我爸爸都敢杀,那对你岂不是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所以……
我这不就找你来了么。」

  「呵呵,唉,安保局那帮人嘴上还真是没个把门儿的。」我苦笑着看着她。

  但这一晚上我俩也没心思干点啥,我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挺困的,而我也正
像岳凌音说的那样有些惊魂未定,想起刚才好几次差点就没了性命,我的下半身
从大腿内侧肌肉到阴茎海绵体再到后面的盆底肌都在颤抖个不停,外加我是看着
刚刚做过爱后却死于爱人误杀的秦苒、跟为此愧疚不已而自杀的舒平昇,这两个
中年野鸳鸯倒在血泊里的裸体在我脑海中久久挥之不去,于是,我也只是跟她到
街角的二十四小时便利店里买了一大堆固体饮料粉末和零食,回寝室里跟她一边
吃喝,一边聊了会儿天儿——好些事情我也没法跟她说:首当其冲的,我跟夏雪
平的纠葛羁绊就不能讲;其次关于「天网」的许多事情我也没法讲,又怕吓到她
又是不能泄密,只能跟他离离拉拉地讲一些我怎么死里逃生、怎么炸了小半扇楼、
怎么骗人跑出来给丁精武报信儿的事情——而讲到这儿,这小姐姐却直接端着奶
茶纸杯、斜倚在沙发上,微鼾声都起了,我也只好把她轻轻抱到床上去,跟着闭
目养神睡了个囫囵觉。

  实际上,从这天晚上我就开始做噩梦。但我这次做的梦没有任何一点离奇的
元素,内容全都是在回溯着那个摩托车手在杀了李孟强之后对我的回首一顾。翻
来覆去的回溯、翻来覆去的回头,让我开始发觉,我似乎是在哪见过这样的回头
的动作:身板笔挺着不动,而头微微点下之后一回头,从下巴到人中为止的半张
脸全都挡在了右肩膀前,满盈的阴鸷里带着无穷的杀意。这样的动作,古代人称
之为「狼顾」。

  ——对,我见过这样的动作和表情,不仅仅是在那部电视剧里看过的司马懿
和司马昭父子的表演,还在G市的那个出租车司机听了地址却不敢去的大门附近,
还有市局旁边那一柳的小餐馆后面阴暗恶臭的巷子里,我应该是都见过的。

  那个摩托车手,会是那个人吗?

  但这话,我跟谁都不能说。毕竟问题在于,尽管在我的梦境里,我能透过那
只头盔护面镜看到那人的面貌、且他的样貌变得越来越清晰,可在现实之中,我
确实没有看到他的脸。

  我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第二天一大早蔡梦君还没醒,我就被叫到专案组去
了:电话里告诉我是回去做笔录的,结果到了地方,做完对之前我的寝室门口枪
击事件、以及我和方悦我才发现,这一晚上周荻是真没闲着——夏雪平先前给国
情部云端上传的资料里,还写明了不少东西,而且我也是在这时候才知道,邵剑
英的势力范围并不仅仅在市局的总务处,除了昨天夏雪平在饭桌上才透露的交警
大队有不少人在干着拉女交警下水陪客、帮其敛财的事情,一直半独立于市局的
市缉毒大队也是其最主要的势力范围——柴晋宁那老太太在交警大队树大根深,
而那个光头老大爷齐翰,他就是缉毒警员出身。令我觉得稍微有点荒诞的事情是,
那帮被威逼利诱下了水的女交警陪睡觉的客人,有好多都是缉毒大队的缉毒警,
问题在于,缉毒大队里面好多人的配偶情侣,就是交通队的人。哼,我是不知道,
他们在工作之余拿着事先开好的随机分配的房卡后、在进了酒店房间里之后,会
有多少人会发现自己买春和卖淫,竟然会交易到自己早上还在互诉衷肠亦或相互
抱怨柴米油盐的老公媳妇头上,但我敢猜想,这种事肯定发生过;倘若真有这样
的情况,一个缉毒大队的男警员花了五百块,这五百块里面有三百得分给邵剑英
他们,剩下两百给自己媳妇——到最后相当于跟自己媳妇上一次床,还得给邵剑
英他们白付三百块钱。这钱花的可够冤枉的。

  而在周荻逮捕了缉毒队这帮关键位置上的干部之后,我也总算想明白了之前
的很多事情——比如先前夏雪平和邱康健给缉毒队送了那么多次「生死果」样本,
为什么会一直被各种搪塞、到最后无疾而终;比如包括我在内,全F市各个级别的
警察单位都在逮捕毒贩的同时,发现了大量的「生死果」后,交给了缉毒队以后,
他们关于该案的通报里,对那些什么K粉、摇头丸、大麻和麻黄素大书特书,但是
对于「生死果」却只字未提;实际上,他们自己都在卖这个东西。

  「我承认我跟市局老邵他们有勾连,我也承认他们给了我钱、我也睡了不少
交警队的姑娘,但我这顶多算是『严重违纪』,大不了丢了工作,再在监狱里面
蹲他个三年五载的,我认;但是你说我利用职务之便、知法犯法、缉毒贩毒的事
情,抱歉,我是不会认的——『生死果』这东西是毒品么?国家哪条法律规定的?
这世界上哪个科研机构提供了报告和证据了?就因为它这玩意能短时间大量刺激
人体荷尔蒙分泌?照你们国情部这么说,哦,我们弟兄出一次警,抓捕毒贩的时
候,随手捡起一罐可乐喝一口,是不是也该叫『药物滥用』了?毕竟那里面有咖
啡因呀!再说了,就这玩意,据我所知,不说别的地方,F市的一些商人、官员,
全家都在吃,还有自己吃同时也卖给别人的,你们倒是把他们也都抓了啊?哼哼,
你们不敢!」

  缉毒大队的唐队长,在审讯室里这样辩驳道。其他缉毒大队被捕的干部们也
都是这副德性。不过,他们说的话,从目前的情况来讲,也确实挑不出毛病。最
要紧的问题是:生死果这玩意目前算不上「毒品」。根本用不着开会商量,岳凌
音当下和还在F市的叶茗初一合计,直接把从唐队长办公室里搜到的几颗「生死果」
让叶茗初亲自带回首都,一部分交到中央警察部生化研究所、一部分交给国家情
报部科研处,让他们的人帮着检验成分——当然,最后过了好几个月依然没查出
来个所以然,不过这倒是后话了。

  夏雪平今天没来上班。

  帮着忙完了审讯,我又在岳凌音帮我写好的报告上签了字,就上了车准备赶
回市局,刚准备开车,睡眼惺忪的赵嘉霖二话不说,直接打开车门后慵懒地坐到
了我的副驾驶上让我把她带回局里。在她那边,乐羽然和练明雅二人已经被转交
给欧阳雅霓他们手上,又做了几次笔录之后,这母女俩最晚已经被安保局的人连
夜送到了首都,跟着赵嘉霖一起折腾的杨沅沅他们几个,也都由赵嘉霖做主放了
他们一天休假。

  「困我死了……」

  「咋了?昨天你也跟着你老公抓人去了?」我继续着自己的阴阳怪气。

  「你有劲没劲?」赵嘉霖白了我一眼,扭头道,「这一晚上我都在动车上睡
的……」

  「你跟着去给乐羽然他们俩送到首都的?」

  「对。还有安保局的一对儿情侣,就是『你的那位漂亮的欧阳处长阿姨』的
手下。」赵嘉霖酸溜溜地看着我说道。

  「什么叫『我的那位漂亮的欧阳处长阿姨』啊?」

  赵嘉霖冷笑了一声,饶有意味地看着我:「哼,我昨儿晚上跟着送走乐羽然
母女俩的时候,这一路上欧阳雅霓没少跟我聊起你来,她是夏雪平当年的同学,
结果从我这儿问夏雪平的事儿都少,净问你的事情来着。何秋岩我才发现,你可
真是个祸害!那……那词儿咋说来着?你就是一男『祸水』!一个男版『妖艳贱
货』!」

  「不是,你这啥话?怎么一坐车上来就骂人?」

  「我说的不对吗?你看看啊,这欧阳雅霓比夏雪平好像还要小一岁,但是也
三十九了吧?一三十九岁大龄单身熟女,跟我也不聊别的就聊你,她这是啥意思,
还不明显么?」

  「你瞎说什么……」赵嘉霖的一番话给我说得心里发慌,我也不知道欧阳雅
霓为啥要一个劲儿地跟赵嘉霖聊我的事情——而且很奇妙的在于,我也确实打心
底里觉着欧阳雅霓长得特别漂亮,毕竟她是个东欧混血,身材颜值气质都没得说,
因此有那么几秒,我还在怀疑,我是不是真的被欧阳雅霓给看上了。

  没曾想,赵嘉霖整个人蜷在座椅上捂着肚子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瞧你
那样子,还当真了是吧?何秋岩你脸都红了!」

  我白了赵嘉霖一眼,并且下意识地摸了一下自己的侧脸。

  「不过说真的哈,我看你也不咋安分——小淫虫能把自己那个看谁都跟欠她
几百万的亲妈拿下、自己最好的朋友的女友是你的床伴儿、又捞到个省长家千金
当女友,你可真行!怎么全天下的漂亮姑娘咋都围着你转呢?」

  「呵呵,什么话?搞得像我怎么回事似的……那你咋就没围着我转呢?」我
完全是把这几句话没过脑子脱口而出的。

  赵嘉霖的笑声一下停住了,她斜着眼睛看了看我,笑着的嘴巴微张着,舌头
却上下牙床来回舔着,随后又闭上了嘴唇轻轻抿了抿。

  「咳咳,那个……你说的,送那个谁,乐羽然她们俩去首都的是谁啊?一对
儿情侣……你说的是迟昊英和兰凝萱?」

  「我也没记住名字……外号倒是挺吓人,但我也没记清楚,但这话对应八仙
的话,一个『韩湘子』、一个『蓝采和』」

  「哦哦,那就应该是他俩。」

  「他俩现在应该还在首都呢——我认识了他俩,我才知道安保局的人不全都
是讨厌鬼。欧阳雅霓还跟我说其实不用我陪着去,但我是觉得有点放心不下那小
丫头。我还挺喜欢那个小女孩的,像我小时候。」赵嘉霖随即轻叹了一口气,
「我小时候,我『额那』死得早,我『阿玛』也总不着家,所以我性格也挺孤僻
的。」

  「看不出来,冰格格还挺有母性的光辉。」

  赵嘉霖会心地笑着看看我,倒是没说一句话。

  「她们去首都,是专案组安排的,还是她俩自己选的?」突然有一个念头从
我脑海中划过,我想了想,又对赵嘉霖问道。

  「这是专案组安排的。她们俩本来是想去津港或者沪港,但是这俩地方还是
比较乱,而首都毕竟有警察部和国情部在,我估计到了首都,她们俩应该不会再
出什么事了吧。」

  「嗯……」我点了点头,但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太稳当。

  「哎,何秋岩,我说咱们到最后抓了个什么?搞来搞去,天网那帮人就是一
帮听见爆炸和枪响,自己就能给自己先吓出心梗和脑溢血的老头老太太?『天网』
这个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组织,难不成只是就这么拉胯的一群人?真的假的?你说
说,邵剑英嘴里的那另外已知的两个天网的分部,会不会也跟他们似的,只是一
群外强中干的家伙?」

  「不好说。万一那两个分部,都是老早以前天网刚成立的时候的『少壮派』,
也未尝不可能。」我摇了摇头。「而且,我的看法跟你不一样,我可不觉得他们
拉胯——只是岁月催人老,你我要是到了他们这样的年龄,呵呵,不用拄拐和助
步器能够走个囫囵步,我就阿弥陀佛了。不用说今早上咱们刚知道,整个缉毒大
队和半个交警大队都被他们渗透成筛子了,就说那一个詹俪芳,就能跟『红月』
组织的头号恐怖份子联系上,他们加一起,不一定能搞出什么事情来。只不过是
歪打正着,被我和夏雪平撞着了,没让他们实施罢了。而且,哪怕天网的人实际
上都是一群外强中干的家伙,倒也不能小瞧了。」

  「哼,我倒是没觉得他们会干什么事情。而且他们到最后不是没杀得了蔡励
晟么?只是我俩在,他们就不灵了。」说着话,赵嘉霖又突然努着嘴巴白了我一
眼:「倒是你,那天你在那儿逞能,几次差点被人家打死也不知道躲!结果还被
带走打了一顿……」

  「呵呵,那天咱俩只是幸运而已,说到底那咱们到最后也没抓到那俩杀手。
我问你一个问题:格格,你怕老鼠么?」

  「老鼠?呵呵,你当我是一般的小女生?我八岁的时候就开始跟着几个叔叔
在边境扛枪打猎了,区区老鼠对我来说算啥?」

  「嗯,其实我猜你也不会怕老鼠。但是我现在问你,假如说在你的房间里,
墙壁里藏着几只老鼠,你找不着它们,抓不住它们,而它们身上都带着鼠疫病菌,
指不定那天就会喝几口你杯子里的水、咬几下你存的大米面包,并由此把鼠疫传
染给你,这样的话,你害怕么?」

  「鼠疫的话……那我当然害怕了。我……我从小最害怕的就是受伤和生病。」

  「嗯,这就对了。现在在我心里,『天网』那帮人就是一帮带着鼠疫的老鼠。
谁知道这场鼠疫传播起来,让人得上了,会是个什么样?就算他们一个个都是弱
智,那么会蹲在墙角里在你背后打黑枪的弱智也真够人受的了。不得不防。」

  「何秋岩。」赵嘉霖听我说完话,面带微笑地看着我。

  「怎么了?」

  「我发现这次你这么折腾一趟,整个人都变得靠谱了。」

  「你这什么话?我以前不靠谱么?」

  「你以前靠谱吗?」赵嘉霖把她那对儿丹凤眼睁得溜圆,「你要是靠谱的话,
谁能当着局长、副局长面儿跟人打起来?谁能因为就吵个架、连假都不请,猫到
别的地方睡大头觉?谁能在喝多了之后,逮着谁跟谁说『我是F市最年轻的处级……』


  「行行行……姑奶奶我错了!我算是发现了,就我这些『黑历史』,你们一
个个的记得比《乘法口诀》都溜。」我被她数落得当真臊得不敢直视她,「我说
你就不能说说,我现在哪里靠谱了啊?」

  「嗯……脑子更灵光了。然后我看见你,现在也没那么想跟你打嘴仗了。但
指不定是因为我昨晚跑了趟首都,现在累着,才不想跟你吵架;不过也确实,
『你小子』看起来也的确没之前那么欠揍了。」

  「那我可谢谢你,你以后可得多跑几趟外地。然后回来了之后,还把自己累
成中年大叔了,还学着徐远、沈量才、张霁隆他们,对我一口一个『你小子』。」

  这话放以前,在赵嘉霖那儿听起来绝对是我在找茬跟她吵架的话,但是今天,
却还是能给她逗得捂嘴捂肚子大笑。看着笑得花枝乱颤的格格,我的心里竟然也
萌发了一种酥痒的感觉。

  话赶话儿,我又补了一句:「哎,你说……这首都该不会也有他们的人吧?」

  「呸呸呸!你可别乌鸦嘴!」赵嘉霖嘴上这么说,笑容立刻丢到了半路,两
三秒钟已然冒了冷汗的手心连忙摸向了自己大衣口袋里电话。

  我越说也是越后怕:「这可不是我乌鸦嘴——我才想起来,咱们这个专案组
咋成立的你忘了?还不是有人给易瑞明官邸寄去恐吓信,首都红蓝两党高层全都
震怒才达成一致、密令国情部和中央警察部来查的?元首官邸他们都敢寄子弹和
恐吓信,他们什么事情干不出来?虽说乐羽然的事儿出在F市,但首都那边会不会
出乱子,咱谁也说不好——格格,我说正经的,你要是有迟昊英和兰凝萱他俩的
电话,赶紧让他俩加倍小心点儿。」

  「我知道了。」听我这么一说,赵嘉霖也正经了起来,立刻拨通了兰凝萱的
电话。

  电话打过去的时候其实还没事,但是当天晚上就出事了——乐羽然到底被杀
了。

  这事儿其实怪不得迟昊英和兰凝萱,赵嘉霖给他俩打电话之后,又经过跟欧
阳雅霓的汇报,他俩也向中央警察部和国情部申请加派人手保护乐羽然母女,但
这个时候,首都那帮「六扇门」和「粘杆处」的大官老爷们在这个时候不仅跟我
们这帮地方上跑前线的小卒出现了认知偏差,他们内部也有各种意见的不统一,
首先他们不少人认为,既然在F市这边,邵剑英的人该抓的抓了、该击毙的当场击
毙了,那么牵出这个案子的乐羽然母女俩其实也没有过度投入办案资源的价值,
他们倒也没认为不用保护这对儿母女,但是他们觉得不应该再把人手浪费在已经
不会再为专案组提供更多信息的这对儿普通母女的身上;而且当下,元首府对于
安保局出现了严重的信任危机,国情部自从改组成立那天,就跟安保局水火不容,
而中央警察部之前一直被安保局总部的人打压,等到现在这个局面,安保局的人
在首都早已失去了话语权,更别说迟昊英和兰凝萱这两位,只是一个地方上的安
保局特务,在首都根本没人会把他俩当回事。于是,后来的情况是,在先前专案
组跟首都申请了四个人保护乐羽然母女的基础上,中警部又只派了一人、国情部
也只派了一人,而安保局总部却不能派人来支援。迟昊英和兰凝萱见到这样的情
况,也没敢直接回来,只好硬着头皮在首都待着。

  等到了晚上六点钟饭点儿的时候,练明雅望着那桌子上的口感油腻、口味却
寡淡的盒饭,说啥就是没胃口,碰巧他们所住的高层宾馆的对面楼下一水的都是
风味小吃,孩子从楼上往下望,看着那「稻香村」的店铺就馋得口水直流。迟昊
英和兰凝萱这一对儿伉俪也是看着孩子不吃饭、眼巴巴咂嚰嘴巴有点动容,便带
着练明雅去了楼下,连着买了好几样什么山楂锅盔、乌梅饼,还买了关东煮、炸
鸡块跟芝士汉堡还有汽水、各种果脯蜜饯加上肉干鱼干什么的,这一趟下来花了
得有个小三十分钟。

  而等到俩特务情侣带着孩子从对面的大楼里出来,准备回房间的时候,却正
巧看见乐羽然倏地一下从半空中坠落,重重地砸在了路过的一辆轿车车顶上之后,
滚了三滚,最终正巧摔在了自己面前——根据当天晚上从首都发来的尸检和现场
勘查报告,杀手应该是刚巧在迟昊英和兰凝萱带着练明雅出了酒店之后进去的一
楼大堂,监控摄像头应该是被此人身上的电磁装置干扰,没有录清楚此人的模样,
只能判断出来是个男的,并且有人开车接应,车牌号也是个假牌照;那人进了酒
店之后,先伪装成客房服务人员,敲开了乐羽然所在的房门之后,单凭一己之力
就把留在乐羽然房间里的六个保护人员全部击杀,按说从国情部总部到中央警察
部派来的这些人,也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能力跟迟昊英他们俩不相上下,但他们
从交手到被击杀,前前后后花了不到十分钟时间。

  ——对这六个人的致命凶器,无一例外,都是一把用半副手术剪刀磨制而成
的峨眉刺形状飞镖。

  而对于手无缚鸡之力的乐羽然,这男人并没有将其一击即杀,而是胁迫着带
上了楼顶,最终将其推了下去。

  我是不敢看一个从三十层楼高的地方摔下去的人的死状会是个什么样,我知
道亲眼目睹了其死状的她的女儿练明雅,在此之后三年,跟完全哑巴了一样,没
跟任何人说过一个字。只能说孩子逃过一劫,是因为小女孩的馋虫救了自己一命,
并且也捎带着救下了迟昊英和兰凝萱。而对外,首都方面一来是因为涉密,二来
也是碍于面子,只能让首都警察局的人按照「F市籍女子自杀跳楼」的说法搪塞住
了各方面媒体。当天晚上练明雅就由欧阳雅霓跟安保局总部打报告,从首都找了
几个欧阳自己信得过的特务护送着再回到了F市,而在后来,专案组几番开会商量,
最后还是把练明雅送去了张霁隆名下的一个福利院安顿,但这也是后话了。

  显而易见,邵剑英的死,更像是个开始,而他所代表的这群人似乎并不是
「天网」的主体,他口中的那已知的两个分部组织,也应该并不是「残余势力」,
我甚至在脑子里构建了一个大胆的猜想:那两个「分部」,其实才是真正的主角,
而邵剑英的市局总务处这群人,或许连龙套都不算,他们可能在那两个「分部」
面前,只是一个玩物。或许,邵剑英自己都被人玩了,玩得命都没了。专案组的
事务,并没有因为邵剑英等人的死和其他人的落网而变得更加轻松,而与此同时,
市局的情况却反而因为寄生于其上的天网的毒瘤被割除,却变得一团糟。

  首先,对于整个市局的最大的结构性问题,就是总务处基本上空了。

  总务处的人大多数都是被邵剑英从全省各地举荐、然后由人事处帮忙协助做
一些文书材料准备,随后通过总务处和人事处进行选拔面试,再一起把这些文书
交给局长或副局长签字,再然后,就可以把邵剑英想选来的人放到总务处里。这
样有点不太符合正常提拔选才的过程,实际上在徐远还不是局长之前的多少年前,
就已经进行了很久。历届的局长和副局长,全都觉得邵剑英这人看起里人畜无害、
老实巴交、不参与市局内部任何的派系争斗,其又是从我外公夏涛时期就在的市
局老人儿,因此,对于他总务处选人这方面,无论是谁,都给他开了相当亮的绿
灯;又因为总务处这个部门,本身做的就是统筹和协调其他各个部门的工作,这
些事务对于警察局这样的单位,似乎有点不大起眼,历届的局长副局长们对此也
向来都不会过问太多,继而在那些与总务处相关的工作上面,便让邵剑英他们拥
有了很大的「发挥空间」——而这所造成的后果,便是在昨天晚上邵剑英和傅伊
玫双双身死、李孟强逃跑未遂被杀、卢彦和他的手下被打了个「团灭」之后,使
得总务处这个部门目前完全停摆。总务处剩下几为数不多的员警,还都因为他们
都是被邵剑英「钦点」而来的,也必须得接受专案组和市局组织的轮番审查而被
暂时停职;但即便不需要这些审查、或者说这些审查都通过了,以他们的能力和
人手,也做不到维持一如原先邵剑英在时候那样的部门运作——邵剑英是死了,
总务处是空了,但是全市的基层警察的棉大衣棉被、各个分局和派出所的枪械养
护品等物资,还都得由市局来统一配发,而他们这些人和这越来越冷的寒冬,才
不会等着你市局出了什么变故。

  「这马上就是四九隆冬天了,老话儿讲『四九封冰河』,这点儿玩意儿十二
月份之前就应该派发的,呵呵,省厅和省议会说财政赤字,结果就没发上;好不
容易趁着新年年初,这几天总算拿到了中央警察部的拨款,咱们局里又跟着贴了
点钱,这才总算是把这些物资筹措齐了,妈的,总务处的人他妈的大部分还都是
反贼,还他妈都死了……」徐远一边甩着手里的打火机,一边坐在转椅上愁眉不
展,接着对我和沈量才、二组柳组长和经侦处胡处长拍了拍自己办公桌上的几个
档案袋:「瞧见没有?从元旦到现在我收到的物资申请报告——这一张张的可不
是报告啊,这简直是一张张催命符!话说回来,基层的袍泽弟兄成天成宿、风里
来雪里去地巡逻站岗,咱们也不能对不起他们不是?」

  我一下车还没把车锁上的时候,就被保卫处的人拽过来开会,所以在这一刻
我还是有点懵的。

  「是不能对不起他们,但是您也别给咱们上价值观了,在座所有人,手头的
事情都不少,你们两位老大哥就言语一声,到底让咱们三个部门干啥吧?」胡玮
旻二郎腿一翘,对徐远说道。

  徐远呵呵一笑,笑得挺轻松,但是嘴里的话还是有刺的:「哈哈,小玮,我
想让你干的东西多了呢!我想让你堂哥多给咱们市局再拨点钱,这事儿你能答应
么?」

  胡玮旻也是轻松一笑,随即把翘着的二郎腿也放下来了:「嗨……这事儿啊,
老沈大哥不也知道么?咱虽然说刚拿到中央的经费,但是省厅也确实不富裕。再
说了,就我哥那人,现在跟我都一毛不拔的,我说我要帮着你徐大哥问他要钱,
他早大耳刮子把我能给扇美国去!」

  沈量才看了看俩人,一直没说话,实际上从我进屋以后,我也没听沈量才这
个中年话痨份子今天说了几个字,他好像是在憋着一个更大的事情似的。

  「我也不跟你们三个开玩笑了。」徐远甩了甩打火机,正色道,「短期内想
要找人把总务处现在的人事缺口补上,简直是天方夜谭,走正规途径从全市乃至
全省各地,从开始甄选到面试谈话再到最后入职,起码得一个半月,但是再等一
个半月,估计满大街的桃花都开了。咱们总不能让各个基层的弟兄们,穿着旧大
衣还没有棉被休息值夜班吧?我是这么想的:咱们市局里面,除了制服大队和防
暴组,就数你们三个部门人多了。这新年年初,我查了一下,你们三个部门也都
没什么大案子、人手都富裕,所以我跟量才合计了一下,再找你们仨碰一下,从
你们仨的各自部门里各选出来十个人,上总务处帮帮忙去。」

  「好的,我知道……」

  我对徐远点点头,话还没说完,柳毅添便握住了我的手腕,并立刻对胡玮旻
指着我说道:「悠着点……你看见没,老胡,这年轻人还是胆儿大,还没整明白
咋回事呢,就敢应承!」胡玮旻看了看我,哈哈大笑,他正笑着,柳毅添松开了
手,又对徐远问道:「局长啊,你刚才语重心长讲了这么老多,能让我白话两句
不?」

  徐远仿佛预料到了柳毅添要说啥,便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摆了摆手:「不
行,这是命令,不容商量。」

  「你这就算是命令,我也得跟你说叨说叨了,局座!这不是什么好差事!」
柳毅添苦涩地看着徐远说道。

  「呵呵,是好差事我能让你们仨干?你们俩就这个事情还真的得跟人家秋岩
好好学学,你们俩老家伙还不如人家一个年轻人!当警察的,服从是天职!哪来
那么多讨价还价?」

  「您这话,也别跟我俩说,您去跟我们办公室里那帮人说去,看看他们乐意
不乐意去。」胡玮旻眼睛一翻、眉毛一横,跋扈中也带着些许无奈道,「这老邵
他们出事儿之前吧,局里其实都知道这总务处是个不用费多大事情的肥差——今
天当着二位大哥的面儿,我也说点儿明白话,说实话,我有好几次都想让我堂哥
给我使使劲儿,给我弄到老邵身边当差了;老邵的资料档案和跟他有关的一切,
昨晚连夜全被情报局那个姓周的小子弄走了,咱们是看不到老邵弄了多少,但是
但就他把先前中警部派来的那些枪和子弹监守自盗之后,转手买了,哪怕是送给
别的什么人了,我估计他都能有油水捞!」

  「可不是?」柳毅添结果了话茬,看了看我,问道:「何,我听格格说,老
邵昨晚被炸死了?是真的不?」

  「嗯。」我点了点头。专案组现在发给各个单位的通报上面说的是:「F市警
察局总务处处长邵剑英因参与恐怖颠覆活动于昨日晚间被捕,后因故遭遇意外爆
炸身亡,目前更多情况还在调查当中」——通报稿件是情报局联络处和省厅宣传
处一起斟酌后写出来的,里面的内容都不算泄密,所以我也这样回答了柳毅添。

  柳毅添从我这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也跟着胡玮旻唱和着:「局长啊,你要
是把这事情放在邵剑英这帮人出事儿之前,我保证咱们二处这帮禽兽们,得争先
恐后往总务处钻;但是现在情况不同了,老邵干了啥咱们完全不知道,总务处这
儿也就成了块烫手的土豆了啊!没油水儿不说,还得伺候人?」

  「只是换个工作,也没让你们伺候人啊!」

  「给各个下属单位发东西的事情,那不就是伺候人么?各个什么分局、支队、
派出所的,平时看咱们市局的人,『羡慕嫉妒恨』都是写在脸上的,现在反过来
让咱们的人伺候他们?他们可不一定会想着啥办法欺负回来呢?就这样情况,您
说说,谁乐意去啊?」

  柳毅添刚说完,坐在一旁的胡玮旻溜圆的眼珠一转,眨巴着眼皮看了看徐远
又看看沈量才:「对了,我想起来了,那李晓妍的风纪处人手也不少啊,他们派
人去不去啊?要我说风纪处的人一天天扬了二正的也没啥正经事儿,干脆直接让
李晓妍他们代管总务处得了呗?」

  「风纪处的所有人,因为邵剑英这次事件,还有别的任务要做。他们一个人
都不能往别处动!胡钧座难道没跟你说过么?」半天不吭声的沈量才,这会儿总
算是说话了,而且一说话就没什么好气,「我说你们两个,牢骚也发得够多了吧?
婆婆妈妈的,还不如个娘们儿!现在坐你们俩身边的是何秋岩,但就算是换成那
个姓夏的,她也不会有像你们这么多废话!搞清楚,你们俩都是部门负责人,还
好意思在上峰这儿讨价还价?干脆跟市政厅打个招呼,给你们俩调到农贸市场弄
个管理当当得了?」

  「沈副局,我……我这也没说啥啊……」

  「你今天这是咋啦,量才?说话咋夹枪带棒的?你看看,我和毅添我俩也就
是谁说……」

  「少跟我俩『量才』不『量才』的!就你们俩这样的,还得让秋岩一孩子给
你俩起带头示范作用?你俩要是拽不动人去,你俩自己去!」沈量才依旧是没给
柳毅添和胡玮旻一个好脸看。

  「这……行行行,我俩错了!我俩错了……」柳毅添冲着沈量才双手合十,
屁股坐在沙发上打拱作揖讨饶道。

  「是是是!这任务我俩也应了还不行么?」胡玮旻横着眼睛,抿着嘴巴,无
奈地看着沈量才。

  「哈哈,行啦,那这事儿就算是定了。该发牢骚的也发过牢骚了,该发火的
也发火了。赶紧回去弄吧。明早把选出来暂调到总务处的名单给我交上来就行。」
徐远干笑了两声,说完就把我跟柳胡三人一起打发走了。

  我其实倒是挺懵懂的,因为在我看来柳毅添和胡玮旻这里人,在对待市局的
工作的时候,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糊弄:柳毅添这人,工作能力是有的,但是我
是没听说他单独破过什么大案要案,之前受到嘉奖,也全都是仰仗自己二组手底
下那些反黑刑警,或者是像之前沈量才带队捣毁人体器官工厂那种有上峰带头的
任务,他能跟着分个好;而跟全F市黑道份子的博弈里面,也很少见到他的身影——
重案二组的官商子弟不少,出名的虽说只有赵格格一个,但那是因为赵格格家世
最好,这些反黑警察都仗着自家背景,能对全市包括张霁隆在内的帮派大哥使用
各种手段进行对付,软硬兼施;而剩下那些没有过硬家世的,基本上也都是不要
命的主,道上的那些打手、杀手们狠,那他们这些反黑刑警的手段就比他们更狠,
道上的人耍流氓,他们就更流氓。唯独他们的这个组长柳毅添,从我开始接触他
到现在,我倒是只觉着这家伙是个性情温吞懒惰的人,他做事的态度,便是「不
求有功,但求无过」,只是据说他每次办案的时候所做的判断和决策还都挺准的,
他想追查的货、想检查的有问题的场子、想抓的人,倒是从来都没有从他的手上
逃掉过的。

  胡玮旻这家伙就更不用说了,他要做就只做那些能够保证让他能捞到好处的
事情,功绩、业绩、奖金、名声,四样里面必须保证有一个能托底的。这个作风,
他可真是没白从他堂哥那儿学来,至于可能会落到责任、风险以及得罪人的事情,
他是绝对不会干的。

  「你二位留步一下。」刚准备下楼,柳毅添突然同时叫住了我和胡玮旻,他
跟着拉着我和胡处长站到了缓步台上,悄悄地对我俩问道:「你二位,准备怎么
弄这个事情啊?」

  「唉,我也懵呢。」胡玮旻看了看我,「小何,你准备咋办呢?」

  「好办啊。」我不假思索地回答道,「看看去年下半年,谁的破案率最低、
谁最经常迟到早退、工作态度最消极,谁就去呗?」

  胡玮旻听了,略带讥嘲地大笑道:「哈哈哈!那你说的这个人,是你自己啊
小何!我可听说你去年从九月份来的时候开始到现在,露脸的事情可没少干!」

  我低头抿了抿嘴,叹了口气。这大早上我的黑历史就给赵嘉霖重新拿出来叨
咕了一遍,而现在又被胡玮旻说了一遍,我心里不爽归不爽,但他说的也对——
我自己知道,我要是真较真查起来,搞不好这「破案率最低、最经常迟到早退、
工作态度最消极」的十个人里头,肯定得有我。当然,我这一刻只是心虚,事后
等我找傅穹羽帮我密查一下刨除他们这些实习学警之外的业绩,我才发现业绩与
考勤倒数十五名里居然都没有我,而排第一的我心里早有数,若不是我,那真的
非王楚惠莫属。

  「秋岩啊,听我这当叔叔的劝你一句,你这种企业里资本家盘剥员工的手段
就别用了,尤其在咱们警察局,这种方法最不能用,很容易招人恨!你这相当于
揭人短儿又打压别人,将来以后万一出点啥事儿,兜不住!」柳毅添又拍了拍我
的手背。

  「那你准备咋办呢,老柳?」胡玮旻问道。

  柳毅添咬了咬牙想了想:「我反正准备干脆抽签算了。除了我们二组那几个
现在在盯着围绕『蜀山路国中』涉及社会帮派的校园暴力案子,和跟进『强龙帮』
与『谦友运输』准备搞火并的那几个人,外加跟小何总去情报局专案组上班的小
赵格格之外,剩下的就让他们抽签——谁去总务处干苦力,也不是我说的算,这
次是老天爷说的算,恨也恨不到我头上!」

  还没等多寻思,胡玮旻想了想又说道:「抽签……唉,抽签对他们来说又有
点太放过他们了……嗯,还是小何这想法,对我来说是个好主意!小何,这招你
就别用了,给我用,这真不失为是个很好的收拾人的办法,」说着说着,胡玮旻
还朝着徐远的办公室抬手一指,「——哼,最近我们经侦处,尤其是这两位招上
来一批还没从警院毕业的学警之后,可是有不少人都开始不怕我了!」然后他又
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虽说只不过是咱们市局一个处长,但好歹我也姓胡,
这次大选要是杨君实能连任,整个Y省的警察系统也会姓胡。他们那帮年轻人,不
应该不拿豆包当干粮,你说对吧,小何?」

  「您说的是。但您经侦处的事儿,我也管不着么不是。」我敷衍道。呵呵,
他倒以为我真乐意跟他们胡家这帮人成天扯皮斗嘴,我还嫌累嘴皮子呢。

  胡玮旻歪嘴一笑,接着说道:「正好,我就趁着这次局里查所有人案底,给
他们立规矩:先从之前老邵这帮人开始,谁查得最慢最没效率,谁就滚去总务处,
然后别再回来了!」

  「啊?胡处长,您说咱们经侦处要干嘛?」我突然又有点更懵了。

  这便是市局目前出现的第二个问题:该不该肃风。

  「干嘛?当然是查咱们整个市局每个人到目前为止的个人账户的资金来源了
啊,看看每个人是不是真的都是干净的——哦,当然,目前咱们还是得先从总务
处已经不在了的这帮人开始查,从他们那里起个头,看看咱们局还有没有他们留
下来的祸害……」胡玮旻神气地说道,又看看我,一拍脑门:「哦对,你刚才来
晚了,上午你还不在局里,小何,我跟你说说吧:咱们全局要趁着这次老邵折了
的事情,进行一次全面整肃。这件事虽说还没完全拍板吧,但是,我堂哥昨天晚
上跟我吃饭的时候已经说了,他对这个事情是很支持的。毕竟啊,现在在咱们警
察系统,什么猫猫狗狗的都能进来——靠着自己父辈祖辈吃老本的、跟在野乱臣
贼子搞勾连的,这样的虾兵蟹将,现在在咱们Y省警界真的实在是太老多了!还成
天不知深浅地怼这个、怼那个,招人烦!你说是吧,小何?」

  就算我是个弱智,我也能听得明白这家伙分明就是在点我,但我也懒得理会,
只是他说的东西,让我忍不住寻思: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市局内部肯定会有一次
肃风运动,这本来就是当初徐远把我拉进风纪股、又鼓励我把当初那个只有李晓
妍、莫阳和丁精武「三条丧家犬」的风纪股重建成风纪处的目的,但刚刚听胡玮
旻这么一说,我竟然开始觉得这一触即发的整肃,却似乎马上要成为省厅胡氏用
来排除异己的手段。

  「哦,您是说,所以接下来,您可以利用查明咱们市局每个人的账户资料,
来把这些您和您堂哥胡副厅座不喜欢的这些『靠着父辈祖辈吃老本』、『跟在野
乱臣贼子搞勾连』的『猫猫狗狗』赶出警界?」

  「呵呵,那可不是?」

  「只是咱们经侦处不也得被调查么?经侦处是谁来查啊?」

  「风纪处呗。我们和风纪处互查。但咱说明白点儿:这风纪处啊,它不是哪
个人的风纪处,它现在虽然在咱们市局,但是最近好些天了,风纪处的重要干部
总得去省厅开会,开各种会。哎,它是省厅的风纪处!省厅的风纪处,肯定得为
省厅办事儿——办有利于省厅的事儿!人这一辈子啊,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你活
在这世界上,到底懂不懂事!嘿嘿!」胡玮旻说完,眯着眼睛斜侧着脸看着我,
奸佞的笑容在他的脸上肆意横行,随后又像极招呼着自己的小弟,招呼着他对脸
的柳毅添:「走啊,老柳,陪我出门买个烤地瓜跟热牛奶去,这没到中午饭点儿
我还有点饿了……」

  「哎哟!老胡,您这说了这么多有道理的话,肯定费脑子,用脑子就得用身
体养分,这样一来肯定饿啊!但是卖吃的话您自己去吧!但我这边还有几句话要
跟小何说说!你先走吧!」老好人柳毅添看着胡玮旻,点头哈腰道。

  「真不去啊?我记得你也有低血糖的毛病呢?用不用我给你带点吃的?」

  「不用不用!谢了您嘞!」

  老好人柳毅添憨笑着,还从自己裤兜里拿出一铝盒糖块来,拿在手里冲着胡
玮旻晃了晃。但看着胡玮旻差不多走到了一楼,柳毅添倒吸了一口气,立刻咬着
牙,脸上露出了满满的不以为然:「可真神气啊!秋岩,你怎么看胡玮旻这个人?」

  「我?我不喜欢这个人,虽说我跟他接触的不多。他们经侦处办公室跟网监
处和鉴定课是一阙儿的,我平时也很少见到他,经侦处跟我比较熟悉的也就廖韬
那个家伙;但听我的那两个好朋友,网监处的白铁心和鉴定课的吴小曦说过,这
家伙平时就目中无人,招人烦得很。」

  「岂止是目中无人啊,简直是唯我独尊。你知道么?有传言说,这次省政府
选举,如果杨君实连任的话,至少说在咱们市局,徐远肯定是要下台退休的,局
长肯定是沈量才转正,但是副局长的人选,据说就是这家伙。」

  「啥?」

  副局长?

  不过我倒是确实没考虑过办公室政治,我更没寻思过徐远该退休了,他距离
五十岁还远着呢。

  「小伙儿,呵呵,你是不是还想问,副局长人选咋不是夏雪平呢?」柳毅添
饶有意味地看着我。

  「我想更想问为啥不能是你柳组长。夏雪平现在的职位被我给顶了,人还不
在市局,怎么可能是她?况且就以她跟胡敬鲂的过节、以及沈量才跟她之间的梁
子、还有沈量才跟胡敬鲂的关系,就算这副局长找食堂里哪个打饭阿姨当都轮不
到夏雪平的吧?」

  柳毅添对我点了点头,深沉地说道:「你这小孩儿还是挺明白事的。哼,其
实我也比夏雪平好不了拿去的。之前你们重案一组和我们二组有一段时间闹得很
不愉快,就是在我刚当上二组组长和沈量才还没卸任一组组长的时候激发出来的,
对于沈量才和胡敬鲂的很多做法,我也看不惯,那时候我还有点年轻气盛,结果
呢,就被胡敬鲂给对付了。现在,对于他们俩,我也只能听之任之,我没那个心
气儿了。所以我有时候挺佩服雪平的,胡敬鲂好几次想害她,她依然能够百折不
挠。但是,秋岩你听着,局里的情况,可能马上就要变了。」

  「你是说,肃风的事情?」

  「我看你的态度,是你这孩子早就知道有这么事情?」柳毅添端着一副探听
口风的态度,对我问道。

  「嗯,新风纪处刚恢复建制的前后,我就听徐远跟沈量才说过;那个时候风
纪处里头有人也提过相关想法。当时我只以为是风纪处这帮人针对艾立威和之前
支持艾立威接替夏雪平当一组组长的那帮人,我只是没想到这件事情,居然会来
的这么快。」

  「哼,艾立威……那个家伙倒是真挺会演,给自己搞得像个相信正义的翩翩
君子。雪平误信了这家伙,就凭这一点,她也跟副局长的职位无缘。不过就算是
艾立威不被雪平打死,活到现在,没准过不了多久,局里的这次肃风,也会让他
活不下去。我看你对肃风这种事情,知道的也不多啊,我还以为你跟那个叫白铁
心的年轻人关系那么好,能从他那儿知道些什么。」

  「这话怎么说?」——这怎么又跟大白鹤扯上关系了?

  「我在省厅也是有几个哥们儿的,我从他们那儿打听到,最近我们局里,风
纪处、网监处、经侦处和保卫处的人,最近总往省里跑,刚才胡玮旻说他们的人
总去省厅开会,那是他们经侦处,实际上网监处和风纪处的人,最近还总去司法
调查局Y省办事处开会呢。」

  「你的意思是说,马上要到来的这次肃风,是要由风纪处、网监处、经侦处
和保卫处四个部门联合进行,而直接带领他们进行的,是司法调查局?」

  「基本上可以确定。只是我还不知道,这次肃风该怎么进行,肃风的标准是
什么——是只查全市局里面还有多少像邵剑英这样的『天网』份子,还是其他乱
七八糟的事情都查?」

  「您也听说『天网』的事了?」

  「呵呵,我怎么就不能听说了?你们专案组在干什么,我确实不知道,但是
有个叫作『天网』的秘密团体存在,这事儿也不是机密。而且,秋岩,这世界上
没有什么真正的机密,没有不透风的墙,也没有不钻墙缝的风。在当下这个社会
环境里,世上之事,事不关己而又事事关己,我不知道那个什么『天网』是干什
么的、都是谁,我只希望我不是这个什么『天网』,或者说在某些人的眼里我不
是『天网』,我也只希望,在接下来的肃风行动里,他们那些人只查『天网』,
不查什么别的其他东西;否则,呵呵,除了你们这帮年轻人,其他的我敢说包括
夏雪平在内,都在市局当了这么长时间的警察了,谁也不是雏儿了,谁敢说自己
就是干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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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敢说夏雪平是干净的!」我完全是下意识地咬着牙看着柳毅添。

  「拉倒吧?就她跟情报局周荻的那些传闻,十多年前就传开了,你说她能干
净?」

  「我……」我一下被柳毅添噎住了。虽说昨天晚上我和夏雪平也算是一起几
次经历过了生死,我分明感觉我自己的心跟她的心变得重新紧密了起来,但是对
于她跟周荻的事情,我还是有点搞不清楚。

  只听柳毅添说道:「我也不是那么八卦好事儿的人,但是,我客观地跟你说,
别管她和周荻的事情是真是假,只要是有传闻,就能要了她的命!什么是『肃风』
啊?你太年轻你还不懂,那『风言风语』的『风』也是『风』,也是要被清肃的!
何况,我不相信雪平私底下,也没有那么一两把不属于市局枪械库编号管制下的
用来自我防卫的手枪,要不然,亚洲四大杀手,她是怎么干掉的?真的追查起来,
她这手枪从哪买的,她能说得清么?你能替她说得清么?」

  正说着,徐远的办公室里,又传来了一阵争执的嘶吼。隔着铁防盗门,却满
走廊都震耳欲聋。

  「听见没有?」柳毅添指了指徐远的办公室门口,「这俩人又吵起来了。当
年这哥俩儿关系多好,你是根本没见过的……现在他俩都能这样,哼哼,市局啊,
马上就会变得六亲不认了。」

  「我之前只道,徐远想把风纪处的工作搞得循序渐进、沈量才有点急于求成,
我没想到事情能变成这样。」

  柳毅添摇了摇头:「事情远比你想得复杂的多。所以秋岩,好歹我也算是你
的叔叔辈的,听叔一句劝,最近这段时间里,多注意自己的言行,而且在选人送
去总务处的这件事上,你可得留神,你不是胡玮旻,搞末尾淘汰这种手段,你不
合适,雪平要是在的话她也不会这么干;否则的话,过不了多久,搞不好连个替
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嗯,我知道了。」我点了点头,勉强笑笑,但是柳毅添此刻的说教语气其
实让我的心里有点不太舒服,而且听起来他说话的态度不知为何像极了张霁隆,
一个人的生命中有一个像张霁隆那样让人敬畏的家伙就够了。「那您准备怎么办
呢?真的要抓阄?」

  「不然还怎么办呢?不跟你多说了……哦,对了,早上的时候你对象蔡家小
姐来办公室找你来着,问你去哪了。这会儿,人家姑娘应该回寝室去了。」

  「哦,我知道了,谢谢您了柳组长。」

  「哈哈,客气!话说你跟人姑娘相处得咋样了?跟人挺好的吧?」柳毅添又
回到了老好人状态,还对我关心了起来。

  「挺好的。」

  「嗯,好就行。人啊,别合计别的,等你年长一点儿就懂了,一辈子图个安
稳是最重要的,别的都是扯闲淡!」柳毅添说完就回了办公室,而我眼看着自己
离一组办公室的门越走越近。

  对于徐远派来的这个任务,我最后既没有按照我最初的末位淘汰的想法而进
行,也没有采取柳毅添的抓阄方法,思来想去,我还是在众人前公布了这个消息
之后,问了下有没有自愿去总务处帮忙的。

  「都别有心理负担,手头有案子的不包含在内。而且咱们这次不是『调职』,
是『借用』,是暂时去总务处帮忙的——各个级别单位前线的弟兄们,总不能没
有新的棉衣穿、没有棉被盖吧?」我怕他们每个人都对这件事抱有抗拒的态度,
我还补充了几句:「也就是帮着全市范围内的各个级别警务单位进行一个物资分
配的统筹而已,说是给你们派去当苦力,但又不是真的让你们去扛大包、搬箱子,
我估计这个活顶大天也就用得上半个月吧,半个月之后,各位被借去总务处帮忙
的,怎么着也得被调回来了;如果到时候你们回不来,我这句话先放在这了,到
时候我何秋岩亲自去找徐远沈量才说叨说叨,您各位看行不行?」

  我万万没想到,还真有举手的:一个是许常诺,一个是王楚惠。这两位平时
对待任何案子都多少有点划水的主子,竟然能主动请缨去总务处,我是真没想到。

  许常诺倒是大方,他举了手之后,直截了当地当着全组的面儿说了自己想去
总务处的原因:他单纯觉得总务处的工作比较好混日子,而且在现在这样的大雪
封山的气候,在总务处里待着,哪怕是帮着别人统计分配冬需物资需要出体力,
可能大部分情况下也就在办公室里或者车里,总好过遇到特什么案子了,还得满
F城的风里来雪里去、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回跑——他的这些话也确实挺符合他的一
贯秉性;

  跟他相比,王楚惠就冠冕堂皇多了:「小许啊,咱可不能那么寻思啊——去
总务处帮着分配冬衣冬被,咱这叫啥啊?咱这叫给咱们的基层前线的弟兄们『送
温暖』哩!放到过去几年,咱们这得叫『公仆』,是『为大家庭服务』!」

  「呵呵,王姐啊,你要这么乐意送温暖,你咋不直接钻人前线那些弟兄们的
被窝里送温暖呢?你要是这么干了,他们不更高兴?」杨沅沅冷眼看着王楚惠说
道——我过后一问,才知道最近几天王楚惠没少撩拨秦耀,而且都已经到了给秦
耀发自己全裸自拍和之前跟聂心驰一起带着自己儿子跑到某家影楼所拍的大尺度
私房写真这一步了,想必这天性骚媚的王大姐,看上了秦耀的虎背熊腰和一身肉
疙瘩;一开始杨沅沅也没太在意,她看见了还以为是Madonna事务所释出的北条麻
妃新作的剧照,后来自己偷拿着秦耀的手机仔细看了好几遍才看出来原来主角竟
然是王楚惠,不得不说,王楚惠跟麻妃阿姨简直是失散多年的双胞胎。要说以前
杨沅沅和秦耀这一对儿,看着关系也就那么不清不楚,不像是在谈恋爱但也总在
一起钻被窝,有兴致了也是各玩各的、甚至还会带人回来一起玩;但是自从进了
重案一组、跟着我一起经历了一些案子和枪林弹雨、刀光剑影,杨沅沅这姑娘自
己倒是对秦耀越来越上心了。

  「哎哎哎?没大没小的,怎么说话呢?」一听杨沅沅这话,王楚惠果然急了。

  「嘴上有点把门儿的啊!」我此刻不知道怎么回事,碍于全办公室的礼仪氛
围,我还是点了一下杨沅沅,并又向王楚惠确认着,为了试探她到底是揣着什么
心思,我还一个劲儿地给她戴高帽:「王大姐,您想好了?真要去总务处帮忙?」

  「那还有啥真假的啊?」王楚惠说着,还瞟了一眼胡佳期和白浩远,「咱说
平时在局里吧,秋岩你看哈,你不咋在局里,雪平现在也不在局里,咱一组的事
情呢,大部分都交给咱们佳期和浩远负责了,人小两口配合得好好的,呵呵,我
在旁边一盏大灯泡亮着,看着碍眼不说,我也帮不上啥实在忙儿,那我还不如再
找个地方发挥发挥自己热情呢!你说是吧,秋岩?」

  王楚惠这一番话听得白浩远跟胡佳期这两位都是云里雾里的,我听到这,还
真以为白胡二位跟她出现什么矛盾裂痕了,于是王楚惠才负气地决定去总务处。
我事后再求证的时候,白浩远跟我说,自从胡佳期开始经历十二月份这场风风火
火的离婚之后,是王楚惠主动对白浩远跟胡佳期先开始疏远的,按照白浩远的理
解,王楚惠这女人讨厌负面情绪、也比较不讲人情味,其实最开始有几次胡佳期
想跟王楚惠说说心里话、想排解一下心中的苦楚,可是王楚惠都找各种借口连躲
带逃了,她对胡佳期的态度,也不再像先前她刚拉胡佳期下水诱惑自己亲生儿子、
牵线让她和白浩远聂心驰乱性的时候那么热络;但要说有什么矛盾,那纯粹是子
虚乌有。

  那她这一手,我就有点看不懂了……

  除了王楚惠和许常诺,接下来就再没人自愿去总务处帮忙了,我思来想去,
在递交给徐远、沈量才和人事处的报告书上,写下了姚国雄和郑睿安的名字,并
单独把他俩叫到了隔壁的会议室谈了谈话。他俩对我的决定完全没有意见,但也
有点心不在焉——他俩一上午,也是被人叫去情报局,被专案组的人找过去一通
问话一通查,不为别的,就因为柴晋宁确实是之前联系过他俩的那一堆曾经在警
院当过教官们的大爷大妈们的幕后首脑,而且柴晋宁也确实教过他们俩、也确实
亲自找过他们俩,更何况,柴晋宁临被按上车之前,冲着他俩身上吐的那两口粘
痰,实在是让专案组的人对他俩的情况有所怀疑。上午我带着赵嘉霖会局里之前,
路达飞还帮着周荻给我发了个微信,让我监督姚国雄和郑睿安,并且让他们俩今
晚回家之后,各自准备好各自从上警校以来到现在能找得到的所有人材料,并时
时刻刻准备好去情报局接受调查;除此之外,专案组里暂时没有需要我和赵嘉霖
的地方了,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如果有其他任务全凭通知。我其实是挺同情他
俩的,而且我也相信,这俩比许常诺和王楚惠还能「躺平」混日子的,怎么查都
没可能是跟着邵剑英那帮人混的「天网」份子,但现在是情报局就因为那两口粘
痰,认定了他俩有嫌疑,局里的普通的任务,也不可能再让他俩去办了,因此,
我也就只能给他俩暂时安排到总务处里,一来好歹有点事情做,能够散散心,二
来一直在总务处办公室里处于坐班待命状态,倒也方便专案组的人找他俩。

  我这边跟姚国雄和郑睿安谈完话,食堂就已经到了开饭的时间,在我寝室睡
了个回笼觉的蔡梦君也洗梳打扮好,跑到办公室门口来找我。我刚牵上蔡梦君的
手,刚准备带她尝尝我们市局的风味,王楚惠马上端着保温杯从办公室里走了出
来:「哎哟!这不是蔡省长家的公主大闺女么?啧啧啧!气质好不说,人长得也
漂亮。」

  「师姐您好。」蔡梦君根本不认识王楚惠,上次她来也不过在办公室里跟王
楚惠算见过一面,但她还是大方地微笑着,对王楚惠鞠躬问好。

  「哎哟嗬!这大礼我可担不起!折煞我了这是!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你这
身份儿的给我鞠躬,我怕是要折寿了哈!」王楚惠看着蔡梦君,脸上堆得满是聚
乙烯质感十足的灿烂热情笑容。

  我只以为王楚惠这家伙是在办公室里望见了蔡梦君,出来看我俩热闹的,我
便对她很勉强敷衍地说道:「您也客气了,王大姐。您要是没啥别的事情,我带
梦君在咱们局里四处转转了。」

  「嗯,不耽误你俩!」王楚惠想了想,低着头睁大了眼睛,凑到了我身前,
还用着蔡梦君能听到的音量对我悄声问道:「姐还想问你个事儿:我听说,咱们
局最近要搞什么『肃风』行动啊?你听说这事儿没?是像以前老风纪处时候那么
整啊,还是有别的什么出儿啊?」

  ——这姐姐的消息渠道倒是真灵啊,我这刚开完会才知道的事情,她还没从
谁那儿听说呢,就已经上我这来确认消息了。

  「『肃风』?啥『肃风』啊?我不知道啊?」我念头一动,便对她故意装傻。

  「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秋岩?哈哈!」

  「我真不知道……咋的,王大姐你听说啥了?要不你跟我先说说?我是真不
知道啥『肃风』不『肃风』的事情……啊,我明白了,你说的是不是方岳那帮人
搞的什么警员分数评比的事情?他们还有啥花活怎么的?」

  「不是……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啊?那刚才徐远和沈量才找你和二组柳毅添、
经侦处胡玮旻去开会,都聊啥玩意来着?」

  「就问了问昨天晚上邵剑英那帮人的事儿呗,外加给我们仨下达任务,让我
们仨帮着充实充实基本上快没人了的总务处。就这点事儿。」

  「哦,那……行吧,反正姐就拜托你了,要是你这块儿有点啥事儿,上峰有
啥新指示了,你可得告诉姐啊,别跟姐藏着掖着!雪平先前临去情报局的时候,
不还特意跟我说了吗,让我多照应照应你!你要啥事儿都不跟姐说,姐还咋照应
你呀?对吧!」

  ——让我把上头还没完全定下来的工作计划提前透露给她,然后她说这是为
了照顾我、为了我好?这种强硬的占便宜逻辑,我可得好好琢磨琢磨。

  而且她这一出,加上她这次主动请缨要去总务处帮忙的举动,让我难免不在
心里怀疑地把这两个行为联系在了一起:这家伙非要去总务处这种在这个时候看
似杂事儿繁多、实则没多少人愿意沾染的「灯下黑」的地方,是否就是为了想要
躲着即将到来的「肃风」工作呢?揪着这一点,朝前往后想,我真是越寻思越觉
得这女人可疑得很:起先的时候,分明是她负责的那个景玉宫门前车祸案,虽说
那案子就算是按照现在的判决来看,确实是个意外事故,法院决定要对郑玥施进
行拘捕的决定也是极其偏颇的——尽管说这个案子现在被沈量才和省厅都给压下
来了,但是王楚惠非要帮着市级法院让我下达通缉令这件事,实在是有大问题,
也真亏我自打从外地回到F市之后,手头的案子真是一桩接一桩、我和夏雪平还闹
了那么大的别扭,让我没精力去跟王楚惠计较;而现在这节骨眼上,邵剑英这帮
人刚集体覆灭、「天网」这个在F市乃至全国潜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组织刚刚开始
露头,她就又是要躲,又是跟我打探消息的,很难不让我把她直接跟「天网」联
系起来:这骚女人会不会也是天网的?

  ——我的外公啊,如果王楚惠也是天网的一份子,那我还真得给你烧点纸、
上上香,让您托梦跟我聊聊,为啥你这组织里,连王楚惠这样的都愿意要。

  但我嘴上还是笑了笑,跟她客气地说道:「行啊,放心吧,现在咱们一组就
您最劳苦功高,我有事儿不跟您说我还能跟谁说啊?您要是没别的事情,我带梦
君去食堂吃点饭了啊。」

  「嗯,去吧去吧!」转过脸来又对蔡梦君说道,「大小姐,提前恭喜你父亲
了啊!啥时候你跟秋岩也帮我跟你父亲引荐引荐。」

  「行,等我父亲有时间的,我一定让他过来到秋岩这儿看看市局各位的优秀
警察干部们。」蔡梦君也礼节性地笑了笑,说了一句非常漂亮的场面话后,跟我
手拉着手下了楼。

  出了大门,我俩相视一笑,蔡梦君又对我撇了撇嘴:「办公室里有这么个讨
厌鬼,够你受得吧?」

  「你也看出来她讨厌了吧?这个女人,哼,她到哪,哪准出乱子,谁粘上她
谁倒霉。你来之前我就刚了解到一个乱子,也是她弄出来的。」

  「她咋了?」

  「你是不知道,这女人是个女色鬼。馋上了我们新来的一个还没毕业的实习
学警,被人女朋友发现了,那女孩有点不乐意了。看在最近他们那帮学警里头,
有另外的一个牺牲的小学弟的份儿上,那女孩没跟那个男孩闹。」

  「喂,何秋岩,」蔡梦君睁大了眼睛斜着双瞳,狡猾地对我笑道,「这个王
大姐,是不是也馋你呀?我可看出来了,她看你的眼神,那就跟猫见了鱼似的!」

  「我……我这话咋跟你说啊……就这大姐,她对谁不馋啊?」我无奈地对蔡
梦君说道,倒是惹得她哈哈大笑,却也一点都不生气,我挠了挠头,继续对她说
道:「反正你放心吧,她馋我,我也不会搭理她的。还是刚才那句话,谁粘上她
谁倒霉,大概两个月以前咱们组就有一个,被燃烧弹烧死的,那位就是她的姘头。
我可不敢惹她。」

  王楚惠这女人的这番举动,更坚定了我对于选送总务处帮忙的最后六人的名
单,那就是组里新来的这六个实习学警。先前我已经习惯了管他们叫做「菜鸟七
人组」,现在少了一个,我还是习惯叫他们「你们七个」。

  「等明天开完陆思恒的追悼会之后,你们就暂时去总务处帮着做事吧。」趁
着午饭的时候他们六个聚齐了,同时他们坐着的地方又距离组里其他人比较远,
我特意走到了依旧身心俱疲、臊眉耷拉眼的他们几个面前,「我知道,小陆的死
对你们的打击都很大,短期内如果安排你们做其他事情、出外勤办案子,恐怕你
们也不会有心思和注意力。去总务处吧,多去干一些劳累的体力活,能在锻炼你
们的体魄的同时,疲惫和休息也能够让你们从苦涩的悲伤中渐渐走出来。」

  「秋岩哥,思恒死了,你难道不悲伤吗?」申雨萌抬起那一双眼泪还挂在睫
毛上的眼睛看着我,由内而外地惆怅着对我问道。

  「我也很悲伤。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我们也想像你这样振作起来,但是为什么我们却做不到?」

  我想了想,对他们苦涩一笑:「我在很久很久以前,就嗅到过死亡的味道,
自己还差点就葬身火海。经历的稍多一些就会振作吧。不振作起来,还能如何呢?」

  ——我其实在说出这段话的时候,并没有任何的得意的心理,如果命运给我
一个机会,我会赶紧在这一秒钟,对这世上的任何神祇好好解释一番;但是,我
想祂们之中的某一位或者某几位,或许还是误会了,把我的这段话当成是一个自
大狂的告白,于是在此后的一段时间里,祂们或是对我进行了捉弄,或是对我进
行了惩罚。于是,我这时候完全并不知道,我到此刻所见证过的生离死别,还远
远不够多。

  等我这边和申雨萌说完话,一直在拿筷子扒拉着牛肉拉面的傅穹羽突然站起
了身,真切又信心百倍地说道:「秋岩哥,你不用给我们调到总务处,我们没事,
我们还能做工作的!有什么活,你就给我们吧!我们不想去总务处那么没意思的
地方!」

  「你可拉倒吧,就你们今天这没精打采的样子,连我身边牵着这么漂亮一个
小姐姐,你们居然这都不过来起哄架秧子?就你们现在这精神状态,要是有什么
关键任务,呵呵,我敢让你们去么?」

  这会儿,这六个人才总算缓过神来,看到了跟他们隔了两行的餐桌那里,坐
在我对面的蔡梦君。

  「哎哟!这千金大小姐,就是不一样!瞧瞧这气质!嗬,比什么影后模特什
么的漂亮多了……欸?这我们得叫『嫂子』吧?这咱们必须得去打个招呼!」杨
沅沅率先站起身来。

  「得叫『组长夫人』!」章渤朝着蔡梦君那边看,第一个抬起手朝着蔡梦君
挥手鞠躬。

  「嘿!咱嫂子是长得好看哈!」秦耀这家伙也真是没个正经,看到了蔡梦君,
口水就流了下来——但我知道其实他也不是故意的,毕竟我过去之前这家伙正撸
着串,满口都是「骨肉相连」的脆骨和鸡柳,同时还抬手灌了半碗清汤。可旁边
的杨沅沅见了,也不管那事儿,直接把秦耀的后脑勺都拍出响了。秦耀捂着脑袋
干吃瘪,连连挤眉弄眼地瞪了杨沅沅好几下,随后又冲杨沅沅朝着老半天干流泪
也不说话的栾雪莹和申雨萌努了努嘴,让杨沅沅把她俩拽了起来,带到了我和蔡
梦君的那一桌。

  傅穹羽也刚准备跟着去和蔡梦君打招呼,我立刻叫住了他:「小傅,你过来,
我有点事跟你说。」

  「怎么了,学长?」

  我看了看食堂里还不算太多的人,靠近了傅穹羽的耳朵:「让你们一起跟着
去总务处帮忙,我其实还有个原因,但是这个事儿,我觉得还是单独交给你来干,
毕竟我觉得你是你们七个里面心最细的。」

  傅穹羽眨了眨眼,摆弄了一下手里的筷子,抬头对我问道:「哥,你是对王
楚惠不放心吧?你想让我帮你盯一下?」

  我点了点头:「行,你还挺聪明,算我没看错人。」

  「那我就知道了。」傅穹羽想了想,又看向了我,「其实一直都想跟您说了,
秋岩哥,这老阿姨我是越看她越有问题:自己的案子不咋关心,不是糊弄着查,
就是把相关事务全让别人查,自己基本上也没干啥;但是对于别人经办的案子,
她倒是可上心了,一天天啥都打听。」

  「她就是这么一个人,倒是很其他正常警察比起来反常得很,但咱们也不能
单凭这个就说她有问题……」

  「那要说有问题的话,」傅穹羽迟疑了一下,对我说道,「我还真发现王楚
惠身上一个有点问题的地方。」

  我抬起头看着傅穹羽:「什么地方?」

  傅穹羽搔了搔头发,对我神神秘秘地说道:「前些日子,就是成市长刚死那
阵子,您那阵儿忙活别的事情的时候,我趁有一天没事儿,偷着跟踪过王楚惠——
您那阵儿就跟我说过,这个老阿姨可能有问题,我其实就想看看她去干啥……」

  「这事儿你之前怎么不跟我说?」我小声对傅穹羽呵斥道,但最主要的,也
是担心这小伙子:「你这样未经授权,在工作时间之后私下跟踪同事,是犯大忌
的!尤其你还只是个学警!——下次你得先跟我说,出了什么事的话,我好帮你
兜着!知道吗?」

  「是,学长!」

  「没被发现吧?一共跟过她几次?」

  「三次,我确信我没被发现。而且我还分别假托我在帮着女朋友、单位同事
和私下接侦探的活儿的名义,找我之前的几个小学同学帮我一起跟踪过她——我
拿帮小学同学里,有一群是干安保公司的保镖,他们也都挺专业的。您放心。」

  「这可不是小事儿,小傅。我们已经失去一个陆思恒了。你下次打算这么干
的时候,起码先跟我说一声!」我担忧地看着傅穹羽。

  傅穹羽依旧轻松地笑笑,略带羞赧地看着我:「我知道了,学长。下回我肯
定先跟您说。」

  我点了点头,继续对他问道:「你都发现什么了?」

  「这王楚惠,好像最近摽上了几个挺有钱的年轻男生,好像全是谁家的公子
哥——全都是穿着名牌西装大衣、戴名表、开着跑车;一周差不多得有三次吧——
因为我跟踪她的那三次,就是在同一周里:她一下班,先去到咱们市的某几个大
商场里等人,反正三次都是不同的年轻男生,俩人一起二十分钟逛街,然后吃一
顿饭,晚上差不多七点的时候,出发去北郊的一个温泉度假山庄……」

  「温泉度假山庄?你等会儿……这地方具体在城北那边?」

  「城北天义新区,青柳路31号。」

  「你说的是,『知鱼乐』?」

  「对,就这个地方!秋岩哥,你咋知道呢?我和我那个同学也想进去看看,
假装是旅游的,看门口有块牌子上写的是这仨字儿;但刚想进去就被拦住了,里
面的保安好像挺凶的,说是什么『会员制』,又邀请函才能进去……还跟我和我
那个小学同学说什么,看我们俩都是孩子,不愿意跟我俩计较,要不然对咱们俩
不客气……这啥地方啊,秋岩哥?」看来这孩子,是完全没听说过这个地方;不
过也对,要不是以前我认识过卢二公子那样的狐朋狗友,我也够呛能知道在咱们
F市还有这样的场所。

  我抬手挠了挠后脑勺,自顾自地、也同时对傅穹羽叨咕着发问道:「……你
是说,王楚惠有门路能进『知鱼乐』里面?」

  「对,我俩是看着她跟那个三个男的手挽手进去的。而且里面确实挺牛逼,
王楚惠勾搭上的那几个男的,清一色开的都是法拉利或者帕萨特,但是到地方了,
也得提前在附近找山庄外面的停车位,不敢开进去。」

  我点了点头,想了想,赶紧对傅穹羽说道:「小傅,你可不能再跟踪王楚惠
了,而且这个温泉山庄,你也不能再去了。听我一句劝准没错!别的事儿你也别
多问了,问了我也不能告诉你,但我这话真是为你好!还是刚才那句话:咱们已
经失去一个陆思恒了,你们这帮小孩不能再有一个出事儿的了!」

  「秋岩哥,」傅穹羽眯着眼睛低下了头,对我更小声地问道,「是不是你现
在所在的这个『专案组』也在盯着这个温泉山庄么?」

  「这个你就别多问了,有些事情我能跟你说,有些事情,多说一句确实犯纪
律。」我说完这句话,我才觉得这句话似乎有点耳熟。

  「哦,我倒不是想打听机密,我就是也有点担心您——那个,是这么回事……
我这不是跟我那个哥们儿去跟踪王楚惠,想进这个什么『知鱼乐』没进去么,但
之后我俩也没走远;完后我就看见……有专门的垃圾车停到山庄附近。我俩也是
好奇心起来了,偷摸跟了一下那个垃圾车,然后……然后我俩就发现……」

  「然后你俩就发现了,他们运的东西根本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垃圾』,而是
尸体?」

  「嗯。」傅穹羽忍着反胃的感觉,对我点了点头。

  实际上用不着傅穹羽多此一举,前几天周荻开会的时候,我就已经猜到了:
他撒出去那么多情报局行动课的「钩子」进去,到最后却居然一个人都没出来,
那么这些情报局的探员干部们又能怎样、又能去哪?一个人是不会平白无故地从
这世界上小时的。但就这么一会儿,我又突然想到一点:为什么周荻每次派进去
卧底,每次卧底就会突然断了联系?「知鱼乐」有问题这件事已经是板上钉钉、
无可厚非,但他们的判断怎么就那么精准?

  ——再往下想,周荻拿到的那个笔记本上记录的货车往返运货记录,跟这个
「知鱼乐」有关的话,那么,早上廖韬跟我所说的蒋帆的海鲜水产公司、以及他
的幕后大股东,跟在情报局轿车里安置炸弹炸死邵剑英的人、接收李孟强盗取的
资料然后将之灭口的那个摩托车手,与这个「知鱼乐」,还有一直在销售甚至生
产那个神秘的「生死果」的势力,外加那天晚上血洗了「香青苑」的那伙人,就
很有可能是一条线上的。只是现在还缺少很多的条件,以便我把所有事情连起来
讲成一个故事。

  不过也不是没什么收获,至少我现在知道了王楚惠这淫荡女人居然可以进出
「知鱼乐」,那看来要么是她,要么是她在外面勾搭的那些阔少小凯们可以拿到
那里的邀请函。只不过我想现在暂时还不是能够跟她摊牌的时候,不能打草惊蛇,
但是说不定这女人以后,无论是对专案组还是对我自己,可能都会有一定用处。

  我拍了拍傅穹羽的肩膀,扬了扬下巴对他小声说道:「行了,小傅,为了你
的个人安全,千万别再干这么虎的事情了,这不是玩笑,这帮人也不是你能对付
得了的。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要跟别人说,你让你的那个当保镖的朋友也别去
跟别人乱说——不仅是要保密,更是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这件事你交给我吧,
辛苦了!」

  「好的,我知道了!」傅穹羽对我诚挚地点了点头。

  话说完,小傅便随我走到了我和蔡梦君的餐桌旁,这么一会儿,杨沅沅这个
「人来疯」就已经跟蔡梦君处得像之前早就认识了好长时间似的,还帮着给蔡梦
君介绍傅穹羽。我在一旁也跟着闲聊了几句,他们一帮人连起哄带开我和蔡梦君
的玩笑,也总算是在前天陆思恒殉职之后一起露出了些许笑脸。聊了没一会儿,
秦耀抬手抱拳,很江湖架势地对蔡梦君打拱道:「啊呀!对啦,嫂子!光聊您和
咱们秋岩哥的事情来着,对于您父亲、咱们伟大的蔡副省长的事情,我们几个小
辈儿,得提前向您道喜了啊!」

  秦耀一句话说完,其他五个也一并连点头带鞠躬的对蔡梦君说着「提前恭喜」
之类的话,杨沅沅还用胳膊肘撞了秦耀肚子一下:「还叫蔡副省长呢?把『副』
字去掉会不会?」

  「这不还不是去掉的时候么……」秦耀龇着牙,捂着肚子委屈道,我站在一
旁,听得是一头雾水。蔡梦君先是一愣,随即又恍然大悟,对秦耀略带尴尬地客
气着笑了笑:「哦?啊!呵呵,谢谢啊!没想到你们小小孩的,还都关心这个?」

  「道喜?道什么喜啊?」

  我这边刚问出这句话,章渤在几乎同时,礼貌中带着些许得色道:「嗨!风
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嘛!更何况您跟秋岩哥还
有这层关系,咱们关心您跟秋岩哥的事情,捎带着也就关心了一下政坛的事情呗!」

  我对章渤撇撇嘴,对他一扬手:「去你的!你们几个小玩意儿把你们自己活
明白就够了,还关心起我的事儿来了!问你们几个话呢,蔡先生有啥喜事儿啊?」

  蔡梦君无奈地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我的眼睛:「哦对……你这几天应该没时
间看新闻,还不知道呢吧?」

  ——我这一问,我才想起来,实际上今早就是全国地方大选选票开票仓的日
子。

  目前的全国局势是这样的:首先对于三个曾经的特别地区就不用多合计了,
澳角这地方从来都是红党的基本盘,而对于南岛,快一百年了,那里一直是蓝党
和南岛的地方党团争斗的竞技场,红党基本上没办法渗透其中,这次地方性选举
之前,蓝党的南岛派系闹出来过几个爆炸性的派系内部斗争的新闻,使得地方党
团在选举中获胜;但是蓝党虽然失去了南岛,但自打两党和解以后他们就深耕于
南港——而且本来二十几年前南港的几次社会事件就有蓝党在幕后策划的身影,
所以这次他们在南港连任也无可厚非,在这个三个地方,红蓝橙三方打了个平手;

  其次在往北一点,受到南港的影响,粤东、桂西、沪港、越江、闽海、沪港、
山城和南方S市所在的吴苏归了蓝党,而一直被预测为「蓝党第二个后院」的琼崖
倒是让红党反超,除此之外,滇南、黔夜、汉川、荆湘、荆楚、赣陵、皖徽,都
是红党的地盘;

  再往上,西海、陇雍和杨君实的老家齐鲁,当然还有首都,全是红党胜出;
但在秦川、晋唐、蒙西、中州和冀燕这些原本大家都以为也会归为红党囊中之物
的地方,却居然让人大跌眼镜地出现了蓝党压倒性大胜的情况;

  那么,这样算下来,蓝党目前拿下了全国14个省,红党拿下了13个省,就目
前为止,即便两边只有一个省的差距,但是这样的局势,依旧会对来年到来的全
国元首大选产生巨大的影响;除此之外,在回疆和吐藏两地,尽管地方党团确实
票数最高,但是他们也还是一如既往地小胜而已,两地的地方党团联盟首脑在公
布票数后当即表示,将继续与红党组成地方联合政府——只不过,虽说四舍五入,
这俩地方也可以算得上是红党的地界,但是这两个地方受到人口的限制,能够对
来年的元首大选产生的影响微乎其微。更别提这俩地方,还是全国最懒得投票的
两个地方。

  而在剩下的地方,也就是我们这边的Y省、M省和Q省,外加周围的蒙东和R省,
目前还没有公布票数:其中在我们Y省,因为先前发生了蔡励晟被刺杀的事件,首
都国家议会已经同意了投票日延期;而为了不让Y省的选情受到过多的影响,在Y
省周围的这些地方,即使他们已经结束了投票,但是国家议会还是决定将这几个
地方的选票进行临时「锁仓」,等到月底Y省的选举结束之后,再跟Y省一并公布
结果。按照现在的局势看,目前蓝党在全国的优势,已然是不同往常的一片大好,
于是,便有来自各个方面的舆论对东北跟蒙东和R省的选情进行了各种推演预测,
但不管怎么预测,他们都认为蓝党肯定会获胜:保守一点的统计学家、政治教授
跟媒体记者们对于这边的选情推测,是「蓝3红2」,激进一点的,正如骊陌那个
女人所营销炒作出来的论调,是认定「五省皆蓝」。

  ——反正不管别的地方怎么着,至少目前在Y省,好多人认为,蔡励晟赢定了,
尤其是先前他差点遭到刺杀,好多阴谋论者认定了杀手一定是红党找来的,而他
们对于蔡励晟,都抱有很大的同情。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怪不得这几个小屁孩要跟你说『提前道喜』呢!」
我把秦耀这六个打发回去吃饭之后,也总算是可以松口气,自己提起筷子来。

  「唉……这事儿……我总感觉还没那么顺利呢。」蔡梦君对我叹了口气,
「毕竟咱们省还没开始选呢;而且我刚才找你之前在手机上看的新闻:南方那边
其实已经有不少人开始闹着给全国选举委员会写信、提交不信任案,要求对于咱
们蓝党胜出的地区的选票进行验票呢。不到最后一刻,其实什么情况都能发生——
不说咱们国家,就说在国外,其实真就有验票之后情势大反转的……」说着说着,
蔡梦君一扭头,突然对我问道:「秋岩,你怎么看呢?」

  「我怎么看?看什么?」

  「怎么看我父亲应不应该在这次省长选举中获胜嘛?」

  蔡梦君这姐姐对我其实还不是很了解,她如果真的了解我,他就应该知道我
是一个对政治多么不敏感的人。我对于地方党团根本无感,笑话一样的环保党就
更别说了;而对于红蓝两方,我都抱有一种极其复杂而难以取舍的态度——从小
到大,我感动于红党的精神内核和近代历史积淀,但是又同时被蓝党所宣传的跟
古时士大夫一样文化传统与风骨所感染;对于他们各自的目标,我根本说不清孰
优孰劣,我觉得他们各有各的好;而对于红党里面的那些贪官污吏,就比如上官
立雄,我是相当深恶痛绝了,但与此同时,我也认为,蓝党里面那些成天只会追
着人在电视跟网络上骂来骂去的家伙,根本就只会夸夸其谈罢了:到现在在红党
内部还有个规矩,即想要选举高阶位的领导,起码要拥有三五年基层官员的经验,
杨君实在当选生长之前是一路摸爬滚打,还在当选省长当过八年正式两年代理的
F市市长,易瑞明当选国家元首以前,也是一路从乡干部到县干部、一点点才到了
今天,而蓝党那帮人,不说别人就说他们的党魁汪启程,这家伙在蓝党党外担任
过的最大职位,也不过南岛一地的议员而已,连个里长、村长都没做过的人,却
成天叫嚣着红党不公平、应该给他一个国家副总统的职位当当……所以说如果让
我在这两者之间选一方进行投票,我可能真的会陷入选择恐惧症。

  而现在,蔡梦君却这么问我——唉,我也只好用普遍的哄拢女孩子的方式,
顺着毛把话往下说:「要问我的话,我当然是希望蔡先生当选省长的啊,毕竟我
的态度当然是绝对无条件向着你呗。你是蔡先生的女儿,世界上我想肯定没有哪
个政治家的儿女是不希望自己在政坛中拼搏的父母是不当选的吧?这就是政治家
的宿命,不是么?」

  蔡梦君却转头无奈地笑了笑:「秋岩啊,咱们俩也算认识挺久的了,但是看
样子你还真是不了解我。」

  「怎么呢?」

  「你真以为我想让我爸爸在这次地方大选中胜过杨伯伯?我从来都不是一个
大家印象里典型的官家子女,你不觉得吗?」

  「这我倒是同意,但我没觉得蔡叔叔当省长有什么不好……」

  蔡梦君用一声轻叹打断了我的话,她抽了抽鼻子,对我说道:「自打我小时
候有记忆开始,『爸爸』这个词对我的定义,至少一个出现在报纸和电视荧幕上
意气风发、光鲜潇洒的一个陌生而又熟悉的男人而已,而且,他在电视的节目Vc
r与报纸、网站上的照片里,要远比他回家之后热情得多。我姐姐是个什么样,你
也不是没见过,我曾经很天真地以为,父亲对家里的冷漠是因为姐姐让他生气,
而如果我这个当小女儿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好一点儿,父亲就会对我和妈妈多一
点笑脸——于是,姐姐学习不好,我拼命学习,即便我知道自己并不喜欢学习、
很多学科的内容我也搞不懂;姐姐抽烟喝酒,我烟酒不沾;姐姐讲脏话、行为粗
俗,我就早早地让妈妈给我报了个礼仪培训班;姐姐长得胖,我就拼命减肥,我
每天都吃得极少,我小学的时候,曾经一度差点得上厌食症。而且妈妈对我怎么
苛求,我就怎么顺从:街舞、芭蕾舞、钢琴、小提琴、水墨画、油画、英语、西
班牙语、法语、日语,我都很努力地在学,而且我还都拿过名次,我只希望在我
上台领奖的时候,父亲能来看我,哪怕他因为各种社会活动和政治会议没时间来
看我,但是在我拿那些奖状回家的时候能够对我多笑笑也行……呵呵,除了某一
次亲蓝的电视台给他拍我们家的专题片的时候,她抱着我对镜头很自豪地笑出来
过以外……秋岩,我知道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但是,我其实真的并没有其他的
人的想法那样的势利——你知道么?甚至有的时候,我其实都羡慕你。」

  「羡慕我?哈哈,我有啥好羡慕的……我爸妈离婚,我家『何老太爷』也成
天不着家;夏雪平更不用说了,你不信就在这食堂里随便抓来一个问问,他们有
一个算一个,都知道我从上警校到刚来市局的时候,我都一直跟夏雪平不对付来
着……我这也是……我和她一起经历过几次生死之后,关系才有缓儿。」

  「不是这样的,秋岩,」蔡梦君很真切地对我摇了摇头:「我从我父亲那里
听说过你爸爸的事情,我其实也早在认识你之前就见过你爸爸了,虽然当时我不
知道,哈哈,我会认识他的儿子、你这个『小骗子』,但是我看得出来,叔叔是
一个很老实很憨厚的人,而他对你也好、对你妹妹也好,他从来都是很尽心的,
只是他不会表达而已;至于夏阿姨,虽然我跟她的接触真的不多,但是我也看得
出来她其实也是真心爱你的,她看你时候的眼神,永远都是一种夹杂着担心与信
任的期盼,而且,你相信我,你之前在蓝山文化会馆门口被人用枪挟持的时候,
我就在楼上看着的,我能感受到夏阿姨对你的那种关心与呵护——她虽然看起来
并不慌张,但是我看得出来,在她全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视死如归,她当时绝对
应该是在想着:如果你何秋岩当时出什么事,她也必然不会活下去,她想的应该
是要跟那个挟持你的枪手同归于尽,这些我是能看得出来的……甚至你还有个虽
然表面上跟你喊打喊闹、但其实还很担心你的妹妹——这是你父亲曾经在餐桌上
跟我父亲闲聊的时候提到的,尽管他当时说的那些都是杂事、小事,但我分明记
得、也听得出来,你妹妹对你也很好……」

  这些都是事实,但是现在,或被我无意,或被我故意地无视了。对夏雪平如
此,对于父亲亦如此。实际上,自打父亲把美茵给睡走后,我一直在心底都对父
亲藏有一股难以名状的怨恨。

  但就像梦君所说的那样,他们都是我的父母,对我也确实都很好。千言万语,
我错就错在不应该曾经对自己的妹妹下手勾引,不应该对自己的妈妈动心用情。
我要是能多克制一下自己,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的是非。

  在我思考的时候,蔡梦君还在一边自怨自艾地诉说着:「不像我,我摊上了
那么样的一个姐姐,确实对我好,但也只是希望能从我这捞点儿家里的钱花;我
爸对我那么冷,我妈除了会把我要求长成一个标准的『名媛』、『贵族大小姐』,
在其他方面其实也并不愿意多管我一些……父母虽然没离婚,呵呵,但却不如离
了婚的呢!」

  我一听到这最后一句话,我也来不及自己想自己的事儿了——就市局这么个
地方,有多少听墙根、嚼老婆子舌的,这位多少还是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姐姐也
是真看不出来:「我说我的蔡大小姐呀!这话在外面你可别乱说了!咱们留点神!
尤其是在食堂里这里这么多人,人多眼杂耳朵多……你要是心里苦的话,咱俩自
己的时候,咱俩自个慢慢说呗?」

  蔡梦君看着我,拉住了我的手笑了笑:「秋岩,你知道我喜欢你什么吗?」

  「该不会是我这个人比较容易对你花言巧语吧?」

  「才不是呢!对我花言巧语的人多着去呢!而且我也不是那么就容易被花言
巧语攻陷的人。」

  「那是什么呢?」我故意凑到她耳边,对她呵了一口热气,并轻声问道:
「该不会,是你在我怀里的时候,我可以让你特别舒服吧?嘻嘻!」

  我真不知道,蔡梦君被我这么一挑逗,反应竟然特别夸张,肩膀瞬间耸了起
来,很突然且大声地发出了「嗯啊」的一声娇吟后,脸上瞬间变得红扑扑的。等
这股酥痒劲儿过去之后,蔡梦君红着脸颊,小心翼翼又十分羞涩地前后左右观望
了一圈,随后猛推了我的肩膀以下,小粉拳又在我的胸口一通乱捶,边捶边嘟着
樱花似的嫩唇小声嗔道:「坏蛋!谁说那个了呀?你一天天总琢磨的都是些什么
污七八糟的东西呀……哼,流氓!」

  「嘿嘿嘿!」

  「你嘿嘿啥呀!你这坏蛋……我又突然想起来亦菲之前跟我说的,你最后一
次跟她见面的时候对她做的『坏事情』了!哼!」

  「哈哈!那你说你喜欢我什么啊?」

  蔡梦君红着脸,正经地说道:「我喜欢你对我的在乎。」说着,她紧紧地攥
住了我的手,「秋岩,你是这世界上最在乎我的人,无论是你以前骗我跟我套近
乎的时候,还是现在我俩这样在一起的时候。会在意别人的男生,对我而言最有
魅力,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你最在乎我了。」说完,她还把头依靠在了我的肩
上,此刻的她也根本不在乎周围的人是否在围观、在指点,只是在我的肩头轻轻
地吸了两下我身上的味道,然后对我轻声呢喃道:「秋岩啊,我知道或许誓言很
虚妄,但是,请你一直都像现在这样在乎我,请你一直这样下去,可以么?」

  「嗯。」我点了点头。我不想说些什么其他多余的话,来破坏现在这样浪漫
的气氛,同时我也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对应她突如其来的感伤……分明刚
才还在跟我嬉皮笑脸,现在却似乎越说越要到掉眼泪的境况,我真的难以想象,
在她的心里,是何等的孤寂。

  蔡梦君在我的肩膀上躺了一会儿,又忽然对我问道:「秋岩,你明天晚上有
时间么?」

  「没有特别急的事情的话,我应该有时间的。毕竟昨天晚上我刚经历过一场
枪战,就算是情报局他们的人,也不能不人道、让我连轴转。怎么了?」

  「我想让你见见我的朋友们。明天晚上在『佐野公馆』有一个生日宴会,我
也确实不想一个人去了。我也想让他们见见我的男朋友。」

  「欸?我不是之前在那个KTV见过你的那帮朋友么?怎么又……」

  蔡梦君坐直了身子,对我笑了笑:「哈哈,她们是我的『同学』,我其实还
有一帮从小到大总在一起玩的『朋友』呢!当然,说是从小到大,其实也并不完
全是形影不离吧,以前小时候总在一起玩,自从上了高中之后,就聚少离多了,
有不少人国中没念完呢,就已经出国去了,有的去了外地;这次总算是人七七八
八地聚齐了,他们又非要我去。所以我就想着带你见见我的这帮『异父异母的亲
兄弟姐妹』,让你在他们面前『过过眼』——怎么样,我的何大警官?你怕不怕
呀?」

  「这有啥好怕的?行,明天晚上你来找我,咱俩一起去。」

  我这边话还没说完,蔡梦君那边还没搭上下茬儿,我便看见徐远和沈量才一
前一后,分别带了三五个人先后走进了食堂里。

  实话实说,徐远在食堂吃饭我是总能遇见,但是平常的时候,他都是不声不
响地自己一个人走进来,悄无声息找个人少的地方吃饭,哪怕以前苏媚珍在的时
候他也如此——要不是这样,到处都有人八卦的局里,也不至于真就没几个人知
道他和苏媚珍的事情;沈量才这家伙能来食堂吃饭倒也真是奇了,从我去年九月
份来市局到现在,至少在我印象里,除了遇上案子之外,他几乎每一个中午都有
饭局,当然,大部分情况下都是他请别人。今天在局里其实都在做一些邵剑英带
着大半个总务处闹「天网」结果被团灭后的善后工作之外,也并没有什么大事儿,
而这俩「天字一号」和「地字一号」一起这样煞有介事地出现在食堂里,倒也真
是稀奇。

  而我一转头再看看刚刚在我肩膀上矫情一会儿之后,低头吃着冬阴功汤粉的
蔡梦君,我一下子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了。果然,徐远不含糊,带着一帮人
主动走到了我的餐桌旁边,见我放下筷子、立即对他立正站好,徐远直接伸手对
我往下摆了摆手示意我坐下,把自己那副蛤蟆墨镜一摘,自己也坐到了我和蔡梦
君的对面:「行了行了,别整那虚头巴脑的了!我就过来打个招呼!」

  而沈量才这家伙,一个劲儿地冲着我和蔡梦君这边看,一边盯着一边用整个
食堂都能听见的动静干咳着清嗓子,但他找了个大老远靠着大门的位置,又吩咐
跟在自己身边的保卫处便衣买了一杯热豆浆,一份槽子糕,便坐下东瞅瞅西望望,
又试探着朝着我这边看了过来,继续用着整个食堂能听见的声音朗声咳嗽着。

  「哎呀!您是……徐叔叔?我之前见过您的,但我忘了,不好意思……」蔡
梦君一见徐远坐下,连忙放下筷子擦了擦嘴。

  「嗯,对,这是我们局长徐远。」我对蔡梦君介绍道。

  「别急别急!吃着,吃着……」徐远双手插进了大衣袋里,笑着看向蔡梦君,
「怎么样?蔡小姐莅临咱们市局,你说说,你俩但凡有一个跟我打一声招呼的,
我也不至于让你俩就在食堂把午饭对付了!食堂的口味还好吧?」

  我挠着头,苦笑了两声后说道:「呵呵,我也没合计惊动你来……」其实最
主要的是,我刚才一通忙活,差点都快忘了蔡梦君还在我寝室。

  「味道不错、不错!秋岩跟我说的,说咱们市局的汤粉拉面什么的都挺好吃,
我也想看看他平时上班的地方都吃啥,我就跟着过来了。果然,不比外面高档餐
厅里的口味差!看他平时上班能吃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

  「哎哟,这话说的,真的是贴心又有姿态啊!」徐远对蔡梦君点了点头,
「我这刚刚听说你在这,结果我还寻思着,你来了,你也不跟我说、你爸爸也不
跟我说、省厅的你聂伯伯也不跟我说,我一看,这肯定是蔡副省长派自己闺女上
我这来微服私访、视察工作了呀!但是你不说话,我不能当作不知道呀!我就过
来看看!」徐远说着,又对蔡梦君指了指我,「怎么样,这小子没欺负你吧?」

  蔡梦君抿嘴一笑,看了看我,眼睛一眯:「还没呢!不过呀,呵呵,他也不
是什么老实人!徐局长,等以后你们局这位何大组长要是欺负我的时候,您可得
帮我做主啊!」

  听到这,我也是秉着开玩笑的心思,故意无奈道:「哎呀,那完了,这样下
去以后万一有点啥事惹你生气了,我不得被贬警衔呀?」

  「贬你警衔那都是轻的!急眼了我直接给你关进羁押室!」徐远也没个正型
地说道,接着又对蔡梦君打着包票:「你放心好了,秋岩这小子,也算是我看着
长大的了。这小子有时候容易急脾气,脑子容易一根筋,犟起来比驴都倔!但他
对人对事儿都挺用心,就这一点,少说也比现在社会上百分之七十的男生都强!
你俩这坐在一起,郎才女貌的,看着就般配!蔡小姐,你比他虚长几岁,有些事
情你稍稍担待那么一点儿。」随即,徐远又对我说道,「何秋岩,但你也别仗着
你岁数小就为非作歹!人家毕竟是女孩,你得对人家好,知道么?」

  「我说老狐狸,你过几年不当局长的话,我看你转业去民政局挺好的。刚才
上午听你开小会,你说了那么一大堆话还不嫌累,跑我这来婆婆妈妈的,还让不
让人吃饭了啊?」

  「不是,怎么着?我一局长说说你,你还不服呗?不高兴呗?」

  「不好意思,午休时间,你就是一老狐狸,我就是一饿汉子。啥局长不局长,
厅长、部长来了都没用!」

  「那你是嫌我烦是呗?是这意思不?我不是也把你一直当成外甥看、我一直
告诉你咱们市局就是你的半个娘家,我不是寻思你小子有女朋友了,我这才来礼
贤下士、来操点儿心的么?娘亲舅大你懂不懂?我这又当舅舅、又当局长的,我
跑来跟你婆婆妈妈几句,你不服气呗?」

  「你可拉倒吧!你啥身高、我啥身高?我就坐这儿,你现在站起来,咱俩估
计也就一边高!你这张脸多长、我这脸才多长?我说老狐狸,你的身高个头是不
是都长你下巴上了?就咱俩现在跑大街上,你逮一个老头老太太问问,你问问人
家你说你是我舅,你看看人家能信不……」

  就我和徐远这么一会儿这段相声,周围前后的两三桌听了一起跟着喷饭,站
在徐远身边的那几个制服大队选上来的护卫警员也早就忍俊不禁,更别提蔡梦君,
此刻已经笑得流出了眼泪。

  徐远又气又笑,指了指我的鼻子:「臭小子!没大没小的!这今天组里面没
啥事儿了吧?」

  「没啥事儿了,那个,刚才你让我安排的暂调到总务处的人选我已经选好了,
人选名单我已经给你和量才副局发过去、并且抄送给人事处了。」

  「嗯,我已经收到了,我看了。行的。你们专案组没找你吧?你这昨晚刚接
个『大活儿』,他们不该再找你干啥了吧?」在警察系统里,至少在东北的警察
系统里,一般管警员遇到的开枪的或者见血死人的事件和案件,都俗称叫「大活
儿」。

  「确实没找我。我这边的任务实际上都跟格格办完了,我帮他们炸出了邵剑
英,也算是超额完成任务了。」

  「哦,」徐远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蔡梦君,「那你俩有啥安排么?」

  「我俩能有啥安排?今天周天儿,她没啥事儿,昨晚听说我这边开枪了,就
过来看看我,今天这中午吃点饭。明天她学校还有课呢……啊对!明天晚上她的
朋友有个生日宴么……什么公馆?」

  「『佐野公馆』。」蔡梦君补充道。

  「哦,对,『佐野公馆』。明晚我跟她一起去。老狐狸,你要是没啥事儿,
可别给我安排加班啊!」

  没想到,徐远一听到「佐野公馆」,整个人眼睛都亮了:「哎哟!在『佐野
公馆』的生日宴。秋岩!这可马虎不得啊!」

  「哦,那肯定的啊。」我有些木然地点了点头,来回看着徐远和蔡梦君。

  徐远见我懵懂的模样,在我眼前打了个响指:「我说你小子,你是不是不知
道『佐野公馆』是啥地方啊?」

  「听着……是个日料餐厅?」

  我这话一说完,徐远和蔡梦君都笑了。

  「你小子真想的出来!还日料餐厅……行啦!这么着,你下午带着人家姑娘
出去逛街约会吧!」

  蔡梦君听了,瞬间喜出望外:「真的么!那我就谢谢徐叔叔了!」她扭头又
冲我灿烂地笑道:「正好,我带你买点衣服吧!明天晚上正好能穿着去!」

  「不是……那我这也不能随便走啊?案子好像没多少,但是组里正常办公需
要的杂活也不少呢……」

  徐远冲我连连摆手道:「行了吧!我亲自给你开绿灯,你还不偷着乐?那些
个文书签字什么的,你把公章给白浩远和胡佳期他俩不就行了?前几次你不在局
里的时候,我看你们重案一组就是这么办的,不也没出什么事情么?局里和专案
组也没啥大事儿,这吃完饭,你俩就放心大胆去吧,我给你放假,没有你在天塌
不下来!」

  「行吧……」我转过头看了看蔡梦君,笑了笑,「呵呵,有假谁不乐意呢?
正好我还想出去逛街买衣服呢!」

  随后,徐远又跟蔡梦君寒暄了几句,又接了个电话之后,就离开了。

  我之后拿着手机一查,这才知道「佐野公馆」是什么地方:伪政权之前,那
里原本是一个英国富商贝利赫尔在城南贝勒河北岸盖的花园洋房,准备拿来开发
成提供给当时在F市本地英美法银行家玩乐的高尔夫球场;而在当年「东北事变」
前后,一个名叫佐野洋一的日本前外交官,把整套花园从英国富商的手中低价买
下后,充当了自己的私人宅邸;而一直到二战之后,日本人也没想到,佐野洋一
这位明治、大正两朝的外交界「长州派」元老,竟然会在晚年,由中西功介绍,
加入了佐尔格与尾崎秀实的地下情报组织,并在去世之前留下了一个秘密遗嘱,
把自己这套豪宅和里面的所有家当,全部无条件交给了当年的抗日联军——于是,
「佐野公馆」所在的花园的现在用途,实际上是七十三军军部的驻地,而里面那
套豪宅的主人,自然是不言而喻。只不过,蔡梦君这位Y省蓝党党魁的女儿,要参
加一个在这样的地方办的生日宴,想必背后又是一个十分复杂的故事。

  出发之前,我还特意带着蔡梦君去跟沈量才打了个招呼,借用徐远的句式说,
那就是他假装没看见我俩,我俩也不能装作不知道。果不其然,沈量才在见到蔡
梦君之后,拿的格调相当的高,跟蔡梦君说的话前前后后不超过六个字:「哦,
你好」和「嗯,再见」,他倒是当着蔡梦君的面,说了一大堆对我这半年来工作
的批判性总结,最后还特意加了一句:「当警察,尤其是做刑警,就应该本本分
分的,其他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尤其是政治方面的活动,能不参加就尽量不要去
参加,上蹿下跳的没意思,不要给自己添麻烦!」反正对于沈量才这种向来批判
别人、打脸他自己的话,我真是觉得无趣又无意义,而梦君也听不懂也不喜欢听
这些官面儿上的话,我俩索性都左耳进、右耳出,听完十分钟的沈氏长篇大论之
后,便手牵手走出了食堂上了车。

  「你们副局长倒是真有意思,什么事儿都能跟政治联系上……比我爸周围那
帮人还无聊!」车子发动之前,蔡梦君又回头看了一眼食堂门口。

  「他就这样一个人,没办法。我其实没那个头脑,不懂政治、不懂选票,我
也不怕你知道,我到现在其实都没去投票呢;但是局里其他人可不一样,他们跟
着这次大选一起打鸡血的真是不老少。圣诞节前后不是在四昌街有因为这个械斗
的么,所以自打那之后,局里出了一个新规:在警局所属办公生活区域内,不得
谈论除与案件相关外的政治议题,违者罚款,举报者有奖。所以说,姑娘啊,你
是身在此山中,不知山外风起云涌。我其实也是。但我觉得我们这位沈副局有句
话说得还是挺有道理的。」

  「啥话呢?」

  「他说过,在这世界上,没有一件事情不是跟政治有关的,无论是衣食住行,
还是吃喝拉撒。」

  「哈!那你我在一起吃饭、一起手牵手,这也算政治行为啊?」

  「咱俩肯定不觉得是啊。但是在他们看来,我这就是站到你父亲那边去了;
而在此之前,他们仅凭我跟张霁隆的关系,『群体性一厢情愿』地认为,我一直
都是个『红色主义者』,现在我跟你在一起,算是一种『叛变』。」

  蔡梦君撇了撇嘴,摇头道:「成天满脑子思潮的人可真可怕。这就是我为什
么不愿意听从我父亲的命令,去学法律和政治的原因——我之前好像没跟你说过,
我高中的时候,爸爸一直要求我学法律,其实我最想学的是绘画或者古典音乐。
现在我学了商科,也就是妥协之后的结果。」

  「这不是巧了么?我现在当警察,一开始也不完全是出于我自己喜欢。所以,
我俩都是经历过妥协,才变成现在的样子。不过,你看看,这妥协之后,也有美
丽的风景不是么?」我看了看蔡梦君,牵起了她的手。

  「哼,油嘴滑舌!那你当初妥协,是为了跟夏阿姨证明你自己?」

  「对。」

  「你再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吧,何秋岩。嘿嘿,我想听关于你的真实的故事,
你这次可不许骗我。」

  「哈哈,好。」

  于是,我给她讲了很多我小时候的故事:小时候我和父亲在Y大校园里跑步、
踩雪,小时候我经常被夏雪平在不留神的时候欺负哭后、她又用着满溢的母爱抚
慰我,小时候美茵一边在后面挑衅我跟她吵架、在泥泞里摔跤推搡、谁也不服谁、
谁也不想先掉眼泪、回了家又怕被何老太爷跟夏雪平数落、俩人一起偷偷溜到卫
生间里、偷偷帮着彼此洗澡、帮着彼此洗衣服;再之后,突然在某个春节后的那
天,舅舅家血流成河、焦糊味四溢,再之后,夏雪平因为几次执行任务时应激开
枪却成了全民公敌、我们全家被人人肉搜索、我跟美茵上学时被同学孤立欺负,
再之后,家里烧起一场大火、我跟美茵差点双双殒命,再之后,何老太爷跟夏雪
平离婚,我跟美茵被父亲带着,绕着Y省上了一圈学,最后又回到了F市等等诸如
此类讲给她听应该绝对安全的往事。

  ——但实际上,我还是跟蔡梦君撒了个谎:我说我想出来逛街,其实并不是
因为我想给自己买衣服。于是,在我被蔡大小姐拉着,在各个男士正装专区试衣
服的时候,其实我都在心不在焉地看着商场里的其他的地方。

  「……我之前总看你穿皮夹克……我今早起来,看了眼你的衣橱,感觉你的
西装除了今天穿的,和昨天弄脏的那套去我家吃饭时候的深蓝色毛料之外,好像
也就一件了吧?你说你长得高,也不胖,身形这么好,干嘛不多弄两套西装穿呢?
平时你上班能用得上,陪我约个会啦、咱们俩一起到外面参加个活动啦什么的,
也都能用得上……」

  「嗯,那你帮我挑吧……」

  「这两套就挺好的……但是……哎哟,你穿黑色的也好看!穿紫色的也好看!
其实我觉着你来我家呀,也用不着非得迎合我爸的口味、非得穿一套湖蓝色西装,
虽然你确实是个衣架子,但是我不太喜欢那个颜色——你看,黑色和紫色多好……
紫色里面配一个酒红色的衬衫……黑色……呐,里面配一个银灰色的衬衫就挺好。
但是买哪套给明天穿呢……黑色显着深沉,紫色看着贵气,这也不好选啊……嗳,
秋岩,黑色和紫色你喜欢哪个颜色啊?」

  「嗯……那个……你看着选呗。我也不太会选。」

  「唔……那好吧……要不我就两套都给你买了吧,明天你就穿紫色这一套,
黑色这套也挺好,咱俩走哪去哪你也都能穿,看着特别打眼儿呢!行不?」

  「嗯,行。」

  「对了,我问你一件事啊?」

  「嗯,你问吧。」

  「一加一在是不是等于三啊?」

  「嗯,一加一……」我这才醒过攥来,转过头来一看,蔡梦君正表情复杂地
睁着那对儿大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我,我想了想,只能厚着脸皮若无其事地对
她尴尬地笑道:「呵呵,一加一在算错的时候等于三呗!逗我玩呢,你个小坏梦
梦?」

  蔡梦君的那双如星辰般的硕大明眸里一时间写满了不解,但她却并不生气,
只是疑惑地看着我,对我问道:「秋岩啊,你的心里面是不是有什么事情呀?能
告诉我么?」

  「我……呵呵,我没啥事儿。我就是……这两天累的。」

  一听我这么说,蔡梦君这时候便徒然沮丧了起来:「嗯,那好吧……你要是
累的话,咱俩回去吧。」

  「啊?我……我没有说要回去的意思……我还寻思着,咱俩找个地方再吃个
饭。」

  「但是你都累了……对不起,我没为你着想。」

  「哎哟,我不是这个意思……」

  「但是我跟你说话的时候,你都心不在焉的!哪怕是你先前为了调查亦菲她
爸而骗我的时候,你对我都不是这样的……」蔡梦君低着头,嘟着嘴,显然是我
刚才的分神让她受了极大的委屈。

  于是,我见状连忙安慰她了一番,然后半如实地对她说道:「我不是……我
没别的意思……好吧,我实话跟你说吧:我看你都帮我挑完衣服了,我就寻思,
我再去买点别的东西——那谁,夏雪平,明天就过生日了,我想给她买一件礼物。」

  蔡梦君听了立刻睁大了眼,恍然大悟后又对我有些埋怨:「啊?原来是夏阿
姨过生日啊!那你怎么不跟我说呢?我这要是没跟夏阿姨见过面也就算了,我俩
都在你办公室见到了、认识了,阿姨过生日,我也得表示一下的呀!你这事情藏
着掖着不告诉我干啥呀?还自己一个人在那合计!真是的!」

  「不是,主要我是不知道咋跟你说么……是,我俩之前实在一起工作,我是
她的下属;现在我在咱们这个专案组里,我也算是直接接受她领导。但实际上前
一阵子吧,我和她又闹了点儿别扭,我跟她的情况你也知道,我刚才把我和她之
间的这些芥蒂梁子啥的都跟你讲了;问题是,之前我和她和好的时候,我还说过
我要给她过一个生日。现在情况就是,我给她过生日是肯定不可能了,你看你朋
友明天过生日,我得陪你去;而且就算我不陪你去,夏雪平也是个脾气特别大的
人,就算我去找她,她都不见得会应承。所以,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刚才就
有点合计,待会儿咱俩的去看看,生日我是没办法给她过了,但是我想我也应该
给她准备个礼物。」

  「那是当然的啦!妈妈过生日,儿子当然应该送礼物了呀!而且你这么一说,
我更觉得我该送阿姨一点儿东西了。」蔡梦君有些羞怯又惭愧地说道,「我这是
相当于把你从夏雪平身边抢走的呢……」

  说者或许无意,听者万般有心。

  「你这叫什么话,呵呵……」我分明感觉到一股凉意从我的后背先窜到了脚
底,顺着双腿反上两颗肾脏,然后直冲头顶,化成两泓冷汗,从额头处冒了出来。

  蔡梦君抿着嘴巴,用舌头在自己的口腔里转了一圈,然后咂咂嘴巴:「啧,
事实就是这样。人家都说,爸爸跟女儿的男友天生就是哥们儿,但是妈妈跟儿子
的女友注定就是敌人。并且,夏阿姨可不是一般人,她可是咱们F市黑白两道、政
商各界提起名字来,要么竖大拇指、要么提心吊胆的第一女刑警,我这要是现在
不赶紧跟夏阿姨搞好关系,那以后的话,你说说……我俩要是在未来继续发展下
去,万一夏阿姨不喜欢我,那我以后可怎么跟你在一起呀……」

  「这你可想多了,你忘了夏雪平外号还叫『冷血孤狼』了?要说好,她对谁
也都不冷不热的,要说不好,她其实对谁也都爱答不理,我也不例外。以后我俩
在一起,我估计她理都不会理一下的。再说了,她早跟我爸离婚了——『蚂蚁竞
走十年了』——我跟她,虽说有血缘关系,但实质上也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遇
上了却谁也不愿意多跟谁说半个字的上峰与部下的关系。所以,你跟她之间也不
存在什么把我抢走不抢走的问题。你就安心吧,梦君。」

  「那不行的,出于礼貌我也得送东西。」蔡梦君想了想,对我问道:「阿姨
平时用什么化妆品啊?」

  「这……她平时根本不化妆。」

  「啊?阿姨不化妆的呀!那她看起来皮肤还那么好?真的,我第一次看见她
的时候,说实话,我觉得她顶大天也就三十二、三岁的样子。后来我知道她是你
妈妈之后,虽说这样讲稍微有点不太好听吧,但我一直还都以为她很会化妆呢……
那她皮肤和整个人的气质也太好了吧!」说完这些,蔡梦君又斜着抬起眼睛,迅
速瞥了我一眼,稍有些悻悻然低下了头。

  「哎哟我天!可算了吧!她私底下有多糙,你是真没见过……而且女警里面,
除了文职警官之外,一般的女警,尤其是像她这种刑警,基本上是没有化妆的;
并且我猜,你可能也见她的次数不多,再加上她本身稍微有点偏油性肌肤,就会
给你一种她皮肤很好的错觉……她气质这方面确实没得说,用做直播那帮土味网
红的话说:气质这一块,她的确卡得死死的。」

  「哈哈哈……那,阿姨平时也不用什么保养品或者什么营养品?」

  「这……」我搔了搔头,「她平时爱喝酒,甚至又有点酗酒了,这算么?再
就是从她当刑警到现在,身上留下过不少老伤,而且从左边肩膀到小半儿后背,
留下了中度烧伤的瘢痕,不仅去不掉,还确实伤到了肌肉跟神经;外加经年累月
的刀伤、枪眼,所以她经常得吃点止痛片。」

  「那我也不能给她送酒或者戒酒药、止痛片啥的吧?」蔡梦君说完叹了口气,
微微眯着眼睛看着我轻声苦笑着,「那我还能送阿姨点啥呢……她平时爱穿什么
风格的衣服?还有她的尺码……算了,这个太麻烦了……」

  「她平时爱穿大衣、风衣,但是她除了这个基本上不穿别的。她的衣柜里都
是大衣,少说三十多件吧。你再送她一件大衣或者风衣,你说她穿得过来么?」

  「这倒无所谓,对于女生来说,衣服再多都是少。但我就害怕,如果我去挑
大衣的话,我一般都喜欢买『学院风』或者『少淑可爱风』的,万一我再送给阿
姨一件马克华菲或者Only,该让阿姨怎么穿啊?她总不能执行任务、开枪抓人的
时候穿一件那样的吧?」

  「哈哈,我还真想象不出来。」

  可是实际上,我不止一次地想象过,在夏雪平当初十几岁上学的时候会是什
么样子,因为我在很小的时候我就看到过夏雪平小时候的衣服,那时候的她的穿
衣风格,其实要比之前的美茵和现在的蔡梦君的风格更加可爱,虽然也都是西装
跟大衣,但全都是清一色学院风格的Eland跟Teenieweenie的香风小西装,甚至有
几件还配了紫色或者黑色连衣裙,这跟她在自从我出生之后的穿衣风格比起来简
直大相径庭。而我即便是在跟她关系最差的那段日子里,有时候在我陪着女孩子
在警校校园里散步,或者周末一起出去玩的时候,我其实都会忍不住幻想着,在
我的身边要是当年十六七岁时候的夏雪平的话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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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我还能送啥了呀……阿姨她不化妆,那就也不喷香水喽?」

  「呵呵,我还真送过她一瓶香水……但是她也没咋喷过。」

  「哎哟……那……那你准备送阿姨什么东西呢?」蔡梦君皱着眉头看着我。

  我跟着蔡梦君顺完这一堆清单,想来想去,似乎真就没什么东西可以送夏雪
平的。蔡梦君的清丽眉眼间流露着万般沮丧,而我在心里又何尝不是一样。

  聊这些事情的时候,店员已然包好了蔡梦君为我选的那两套西装。我俩离开
了男装专区楼层,在商厦的其他四层里到处逛了一圈,一边逛着,我一边给蔡梦
君讲述着关于夏雪平她自己的故事,故事讲完,我俩都累得满脑门是汗,却根本
没发现整个商场里有任何一件适合送给夏雪平的东西。我俩只好找地方买了两杯
奶茶,然后休息了片刻。

  等喝光了奶茶之后,蔡梦君理了理头发,吸了吸鼻子,对我说道:「这样吧,
秋岩,你在这坐一会儿,我上楼再看一圈——刚才咱俩逛的时候,我找到了一样
东西,当然,也就是送给谁都可以的比较安全一点儿的礼物了。我算听出来了,
阿姨性格确实有点怪,而且为人也无欲无求的,如果非要按照她喜欢东西,咱俩
真的是什么都选不出来。但是其实你送给她啥,我都觉得无所谓,你送给她什么
她都能高兴,毕竟这都过了差不多十多年了,你这是这么多年来第一次给她送礼
物;但我就不行了,我只能选送礼的安全选项了。行吧,你先坐在这儿吧,乖,
『小岩岩』,等我一会儿。」

  「哈哈,怎么还叫上『小岩岩』了,听着跟只小狗似的……」

  蔡梦君听罢一笑,还故意揉了揉我的脸颊:「嘿嘿!你就是我的『小奶狗』
呀!好啦,你就在这等我会儿吧。」

  我笑着看着蔡梦君上了电梯,随后却像做贼后并没被人发现一样侥幸又疲惫
地松了一口气。正在我无力地耷拉着脑袋的时候,我一回头,竟看到了就在我身
后的那家珠宝店的橱窗上,正摆着两排盛放着珠花胸针的展示盒。我抬头望了望
蔡梦君刚登上过的电梯,默默地从自己的衬衫左胸袋中,小心翼翼地捻着「把手」,
取出了那枚夏雪平送给我的「阿芙洛狄忒之剑」。我想了想,站起身,拿着自己
的那枚胸针跟橱窗里的一一对比,我想找一枚跟这柄爱神之剑风格相得益彰的女
式胸针,但是找来找去,却发现橱窗里的那些只是乍一看珠光宝气、秀美华丽,
但是细细观察单独的每一枚,却都经不起端详,不符合我的审美不说,跟我手里
的这一枚也根本匹配不上。

  「没想到先生的眼光真的很严格……那我可不可以请问一下,您想买收拾的
话是送给谁呢?送给女朋友么?送妈妈?还是送给师长呢?」导购员对我问道。
只是她这句急于完成一笔销售的问话,在我耳朵里听起来,却像是一种灵魂拷问。

  「那个……就,有没有都适合送的呢?」

  「都适合……哈哈,先生,所以您要送的是一位成熟年上的心上人,对么?」

  我点了点头。

  「那么这位女士的性格是偏向温柔开朗、文静平和一点的呢,还是比较雷厉
风行、坚毅干练一点的?」

  「后者。她平时其实不怎么戴首饰,但是我还是想送给她一个,让她放在家
里随手能看见能摸到的位置,当个摆件也好的那种。」

  「那您不妨看看这些——我们家品牌今年新年出的限定款,卡梅奥吊坠。这
不是正好赶上今年是法国巴黎刚刚完成对凯旋门的修建么,我们家你也应该知道,
是法国的品牌,为了纪念法国皇帝拿破仑,因此,我家也在今年新年的时候推出
这个卡梅奥吊坠作为限定商品。您看,这里有这么多种呢,有些用玛瑙的,还有
这些是用贝壳做的,当然,您如果送的恋人是您的老师或者上司的话,我其实不
建议您购买贝壳这种,这种虽然也很精美,但是……其实是适合学生党之间互送
的,可能不太适合有一定审美的、比较成熟的女性。您要是不知道买什么,您真
的可以考虑考虑这些。」

  我转过头看向那一柜台的卡梅奥吊坠——从小到大,我还这是第一次听说这
东西——只见那一只只,全都是用各种材质打磨成合适的圆形、椭圆形或者橄榄
核形状,经过抛光之后,在上面用各种人物或者动植物的形象雕刻而成的浮雕,
然后再镶嵌在金银或者铂金上面。尽管剔透不及钻石与水晶、贵气不如珍珠翡翠,
但看起来却有一种温润的静雅。

  「嗯,看起来都挺好的。您刚才说什么……这些东西是为了纪念拿破仑?这
些东西跟拿破仑有什么关系呢?」

  「您知道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么?」

  「嗯,我知道。一个很漂亮的女人,是拿破仑的一生挚爱。虽然俩人总在一
起拌嘴吵架,矛盾激化的时候能捅上天,但是和好的时候还是令整个欧洲艳羡。
彼此都是一辈子的真爱。」

  「对的,先生。而拿破仑在刚刚结识约瑟芬的时候,送给她的就是一枚卡梅
奥吊坠;再后来两个人第一次吵架吵到在报纸上互放狠话,但在拿破仑送给约瑟
芬一顶上面镶嵌了七枚卡梅奥玛瑙浮雕的黄金后冠,外加一对儿耳环、胸针、项
链和手链,约瑟芬立刻被拿破仑打动,两个人就此结为夫妇。后来在拿破仑远征
埃及之后,回到法国时候,也是让人用玛瑙浮雕镶嵌在喷泉座上,送给了约瑟芬
作为两个人之间的纪念礼物。所以这个东西,您无论是想用来赠送以定情为目的,
还是为了纪念你们之间的感情,亦或者您是想送个和好的礼物,我不敢说它一定
是首选,但它一定是最合适的。」

  这个导购员说的每一个故事我都听说过,但是她所说的关于这个卡梅奥吊坠
的事情,我的确第一次听到,而短时间内我也不知道该从何去查证这些,我不知
道那是事实,还是只是为了达成一笔销售的话术伎俩,只是她所说的这些话,字
字都敲在我的心坎里。

  而且说来又真是机缘巧合,我听着她所诉说的这些故事后,故意送上了一个
不以为然的表情以便让自己有时间的思考我到底该不该买这东西送给夏雪平,辅
一转头,仔细一看,我竟然看见了一个再也无法让我的目光挪走的卡梅奥浮雕:
等我凑近一看,那是一个少女奔跑在一片鸢尾花丛上,高举着旗帜自由奔跑的形
象,而那少女的身形和身材比例,看着着实像极了每次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总是
自己第一个冲在前面夏雪平。

  「这是圣女贞德,先生。」

  「嗯,看出来了。」

  「那您肯定也知道,贞德被教会污蔑过是『异端、荡妇、女巫』,年仅19岁
就被判了火刑;而且,说来也巧,其实今年是圣女贞德被平反600周年纪念……」

  「……嗯嗯,好了好了,我了解了。咱们这款就这一枚是吧?您帮我拿出来,
让我再好好看看,看看有没有什么瑕疵。」

  看着那枚贞德的吊坠,我想我再也不用多加思考,而且我也有点受不了眼前
这导购员的卖弄,我便拿出了信用卡递给了她,并让她帮忙配了一条铂金项链和
一个礼品盒,找了一张卡片和一支笔。纵然心头万绪,提笔的时候,却也不知道
应该在这小小的卡片上到底写些什么,思来想去,千头万绪最后却也只得化作一
句简单俗套的:「Happybirthdaytoxueping,fromqiuyan」。

  等我拿好了首饰包裹,从这家珠宝店里走了出来后又在奶茶档旁边坐着等了
好一会儿,蔡梦君才从楼上下来。看着她手里拎着的东西,我眼睛都情不自禁地
瞪大了:她买了一套内含八只小迷你罐的蜂蜜炖燕窝,还有一套里面放了四小碗
的木瓜炖雪蛤。

  「我的天……你这是……这么贵重,这得多少钱?」

  「贵重什么呀?我平时在家都拿这个当零食吃的,我还害怕别说过不了夏阿
姨那一关、你看我拎着这两样东西都会嫌弃呢。」蔡梦君的确很烦恼又忐忑地看
着我,上楼下来折腾这么一圈,她脑门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怎么样,这两
样东西给你妈妈当作礼物没问题的吧?」

  「哎呀……当然没问题啊!就是……太贵重了。」

  「嗨,你就别寻思贵重不贵重的事情了,能在夏阿姨面前拿得出手就行……
嘿嘿,让我看看你给夏阿姨挑了个什么呗?嘻嘻……哇!好漂亮的卡梅欧吊坠呀!
你还真挺会挑的,秋岩,卡梅欧吊坠这东西好是好,但是挑不好的话还真容易显
着老气,你挑的这个真挺好看,配的铂金链子也好看!我看着都喜欢……」

  「那就择日不如撞日,咱俩趁现在进去,我再给你挑一个?」

  「哈哈,我也就是说说,我喜欢小项链,不太喜欢这种大吊坠。以后再说吧,
以后看见有好看的小项链的话,你再给我买一条吧!」

  「好……」

  我突然有些心疼地看着蔡梦君,一股亏欠之意也在心中油然而生。看看我手
里的这两套西装套装,再看看她手里的这两只礼盒,就今天这一下午时间,她在
我身上差不多就花了小一万块钱。

  而我站在她的身边,心里满满的却全都是另一个女人。

  于是我决定,至少用这个下午剩下的时间,全心全意地陪着她、了解她。

  她其实胆子有点小,不单单在我跟她讲述夏雪平和我冲锋陷阵的时候遇到的
那些危险时候会花容失色,在逛商场乘电梯的时候,她也不敢站在朝外一侧的地
方、不敢看向扶手外侧商厦天井的下面,所以我只好让她跟我时时刻刻对调位置,
让她远离天井把手,尽管其实我也有点恐高;她很喜欢看电影,但是最近靠近贺
岁档,元旦之后到春节之前的排片,无论国内还是海外的,全都是无脑的喜剧闹
剧片,她并是不很喜欢那种看完之后毫无意义的东西,所以我们俩把东西放到车
上之后,也并没有奔着电影院去;她很喜欢买文具,尤其是一些书写起来特别顺
畅的水性笔,和看起来或典雅或可爱的手账本,她告诉我在她的房间里,起码收
藏了得有四个纸壳箱的手账本——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有恋物癖,看见那些做工
特别好的牛皮羊皮手账,她就忍不住想买,买完之后却又不舍得用。她很喜欢看
书,于是在这个下午的剩下的时光,我和她都在这个商场的书吧里,一人抱着一
本书,点了一壶茉莉花茶,相互依偎着度过。对于历史政治之类的书记她并不喜
欢,自然科学方面的科普书刊她也并不感冒,但是对于诗词歌赋、文化艺术、哲
学思想方面的东西她特别的喜欢,当然,她也十分地喜欢看小说,无论是古代经
典名著还是现代的网络言情小说——若不是这样,她也不会和段亦菲做朋友;而
除了段亦菲写的东西,她最喜欢的还有匪我思存和桐华的作品。

  当然,还有一类书,到现在在书店里,尤其是在这样商厦的书店里最不可能
买到的书,她也很喜欢看:「嘿嘿……我给你看看,这是我从上高中之后,到现
在,一只存在手机里的小说——我都是晚上在自己被窝里面偷偷看的。」

  我一看她手机屏幕里储存的这些文件名称,我顿时忍不住乐了:「《少年阿
宾》《少女的心》……《妖刀记》《江山如此多娇》《六朝云龙吟》《沧澜曲》……
《媚者无疆》《平凡女人的春天》……我的天啊,小梦梦同学!看不出来,你还
喜欢看这种东西呢!」我是真的有些惊讶且觉得有趣,因为我分明记得,在我刚
刚见到她的那天,我跟段亦菲聊过些许关于《金瓶梅》的东西,尽管我俩聊的都
是里面的人物性格、衣着、饮食之类的内容,但是在一旁恬静的蔡梦君却听了个
大红脸,羞臊得不行;那时的我,怎么着也不会想到,在今天,在这样的她的手
机里,发现四十多本H文Txt文件。除了这些十分经典的、在色情小说界也算是巨
著的作品之外,还有一大堆我之前根本没听过书名的小说——后来我一搜索,才
知道那些小说好像还都是以描写男同和女女百合情节的小说。

  随着我一点点小声念出这些书名,蔡梦君的脸颊也越来越红,我的肩膀虽然
还隔着毛绒衫和保暖内衣,但也可以很明显地感觉到她贴在我箭头的脸颊越来越
烫。等我念完了这些书名,说出了刚才那句感叹,她连头也不好意思抬起来,十
分忸怩地说道:「哼!怎么,我不能看这种东西呀……」

  「没说不能……但就是没想到,你堂堂的蔡家大小姐,居然是个小色女!」

  「瞎说!我才不色呢……」蔡梦君说着,把我的胳膊搂得更紧了。

  「还说自己不色?」我故意压低了声音,并且用着审讯的口气对她问道:
「那又是谁,在自己生日那天,趁着自己酒精上头,把我裤子就给扒了,我那边
还开着车呢,下面就被一对儿柔软温润的小香唇跟一条看着老实可爱、实则特别
顽皮淘气的舌头给拿捏了?嗯?」

  「哼……不知道……反正不是我……嘻嘻!」

  蔡梦君调皮又憨涩地笑着,同时把我的肩膀搂得更紧,与此同时,她上半身
右侧那只微微的隆起,正好触碰到的了我的肘关节,尤其是被她这样紧紧搂着,
我俩之间的衣物布料被压的紧了,那只不算巨大但却非常饱满的隆起上面的尖嫩
肉珠,在我臂肘关节上头的肌肤与肱三头肌上的皮下神经留下的触感,竟是格外
的明晰,而这种明晰的触感急行军似的沿着我的腋下,瞬间窜进了我的心房,化
成万般令人受用的酥痒。

  「不承认是吧?还真是个闷骚的小姐姐,分明就是你干的还不承认!」我故
意在她耳边说道,「你说说,你此时此刻根本就是没穿胸罩对不对?」

  「你个坏蛋!你……你都知道了,干嘛要说出来呀?真是的!冬天的时候……
女孩子都不太喜欢……在里面穿的……」蔡梦君娇羞地把我的胳膊抱得更紧了,
尤其是在安静异常的书店里,纵然其他人都在专心致志地看着手中的书本也并没
人注意我俩,但她的脸颊还是一下子变得像春节时的灯笼一样,并且,听着我的
言语挑逗,感受着我胳膊肘在她丰润酥乳的乳尖上的挤压,她的双腿也不由自主
地夹紧了。

  我一见她这身体反应,不用摸的光用猜的,就能知道此时在她双腿之间是一
种什么样的状况,我心中暗喜,嘴上就更不能饶了她了:「你说说你哈,里面也
不穿内衣,别的女孩子怎么样我是不知道的,但是你这手机里这么多黄色小说是
怎么回事呀?你是不是会趁着别人不注意,比如说,在商场里逛累了,就会去洗
手间里一边看这些乱七八糟的小说,一边摸自己;再比如说,上上课分心了,就
会跑到没人发现的地方一边看小说一边摸自己吧?」

  「我……嗯……你真坏!被你猜到啦……」

  「是不是还会自己揉奶?我分明记得,上次咱们俩在车子里亲密的时候,你
的上围还没这么圆润丰满呢。」

  「那是……那是因为我以为……你嫌我胸小……我其实……有偷偷跟小红书
上学丰胸按摩……」

  「哈哈!到底是『小红书』啊,还是『小黄书』呢?」

  「是小红书……坏人……我就觉得,我俩早晚有天会再见面……当时没想过
你会是跟我相亲的……我还觉得到时候能多让你看我两眼也好……我还吃了不少
木瓜……还偷偷买了不少丰胸膏……」

  「哈哈!你还用丰胸膏呢?告诉我,你其实是更享受抹丰胸膏时候的舒服,
才抹的吧?」

  「讨厌!我……我确实是想让你再见我的时候……多看我两眼的……但……
就像你说的……抹的时候,确实很……很舒服……」

  「会不会一边看H小说一边抹丰胸膏?」

  「嗯……」

  「蔡梦君同学,你可真是个坏孩子!」

  「嗯……」

  「甚至还会揉捏自己的小乳头吧?前两天那个晚上,我可发现我一捏你这两
只也不算怎么大的乳房上的小奶头,身体的反应就可大了!下面小洞洞里,不仅
会变得更湿滑,还会把我的鸡巴抓得更紧呢!」

  「坏人!坏死了……说那么难听!我……我才不是这样的呢……」

  「那你敢说你没有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一边看这种色情小说一边自慰过?」

  蔡梦君微微抬起醺红的脸庞,怒也不是、乐也不是地看着我:「我……我其
实也就是平时晚上……在寝室的时候……趁大家都睡着了……我才会这样……再
就是,有的时候,趁着寝室里没人了……我会偷偷的……」

  「偷偷地干啥呀?」我看着她的眼睛,明知故问道。

  「你……哎呀!你坏死了!就是……就是偷偷地……那个嘛!」蔡梦君又不
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那个是哪个呀?」我轻轻地捏着她的下巴,故意把嘴唇贴近了她的朱唇,
眼睛注视着她水汪汪的双眸,「说出来。我想知道。

  蔡梦君的眼睛躲闪不了,嘴巴又被我若即若离地勾引着,而我口中的热气也
不断地喷洒在她的脸上,于是她的脸颊不但变得更红,而且整个身体也突然酥软
了下来,眼神开始变得迷离呆滞,嘴上似呢喃一样,对我轻声自白道:「那个……
就是……就是用手指……揉下面洞洞上的那颗软粒粒……

  「揉自己的阴蒂豆豆,对吧?」

  「嗯……还有……就是……我会用手指……插进里面……我们俩在一起的那
天晚上……之后的第二天晚上……我也这样做了……」

  「看来你很喜欢做爱呢,我的小梦梦!」我轻声对她说道,一时间心血来潮,
在给了她一个吻之后,继续对她问道,「喜欢下面淫穴被插入的感觉么?」

  蔡梦君的眼神涣散,尤其才被我亲吻了一下之后,她似乎短暂地迷失了自己,
也不顾周围会不会有人看向我俩,瘫软在我的身上之后,却同时张开了双臂,把
我紧紧搂入自己的怀里:「喜欢……坏蛋……非要我说出来……我……好喜欢你
插在我体内的感觉……」

  「很喜欢做爱的小梦梦……」

  「当然喜欢……我很喜欢跟你做爱……秋岩……回去学校之后的那天晚上……
用手指插自己的时候……我都是在幻想被你……被你插入的……」

  我心中简直大喜过望,以至于稍稍有点得意忘形:「梦梦,我真没看出来呢——
平时这么文静的你,私底下这么骚呢!」

  「讨厌……说我骚……你……我骚的话,你喜欢么?」

  「当然喜欢啊!」

  「那我只对你一个人……只对你一个人骚……好不好?」

  「好啊,我的小骚宝贝!那你看小说的时候,会不会幻想被人肏呢……」

  「你……你说这个字……好难听啊……」

  「会不会啊,梦君?」

  「会……当然会……尤其是在我认识你以后……在那天晚上以后……我都会
幻想你是小说里的男主角……而我是女主角……你用书里的情节和身份和我相遇……
和我上床……」

  「那你遇到我之前呢?会不会幻想自己和跟小说里那些男主角一样的人做爱、
被他们肏你的小嫩穴呀?」我虽然是用着哄女生的语气跟她说这些话,但是事后
我反省自己的时候,发现我的这句话说的确是是太出格了——但是当时我并没有
意识到这一点,而我一时玩心大起,本以为这么用言语刺激她,反而会唤醒她身
体里被压抑很久的色情细胞。

  ——以至于我都忽略了,在蔡梦君听到我这么发问的时候,她已经清醒了许
多:「我……我只是会想象有那么一个男生的存在……他……在遇到你之前,这
个形象不是我生活中的谁……在遇到你之后,他是你,秋岩……」

  「哼哼,少来!实话实说,是不是有想过小说里的那些情节呀?没事的,有
也没事,就是自己想想玩而已嘛!快告诉我,跟我坦白从宽!」

  没等我说完话,蔡梦君已经轻轻松开了自己的怀抱,略微认真地看着我:
「我不是的,秋岩……我是会幻想……但我幻想的是我和自己的心上人……」

  「那你还看这些小说……」

  「我会看这些小说,不代表我是个随便的女生!」

  她说完这句话,我见她撇嘴,我这才知道,我可能挑逗得有点过火了:「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梦君……」

  依然是不等我把话说完,且依然脸色通红,但是这一次,她的语气却十分地
清醒并且郑重,还带着些许冤枉与委屈:「秋岩,那天晚上我在你怀里的表现、
我今天在这里告诉你的这些,还有很早以前咱们俩刚认识不久的时候,我在车里
和那个酒店里我对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我喜欢你、钟情于你;但如果因为这
些,再加上……再加上我认识你的时候就已经为人所骗过而不是处女,你就认为
我是一个随便的女生,你就错了!」

  她说完,拎着自己的外套和给夏雪平买的那两只礼盒,便气冲冲地走出了书
店。

  我见状,也立即拎着自己的羽绒外衣和那两套西装、以及买个夏雪平的首饰
迅速地追了上去。

  一出店门,却看见蔡梦君彷徨地左顾右盼了一番,又憋着委屈回过头看了看
我,随后又低下了头。

  「我不是那个意思,梦君……」

  蔡梦君依旧撇着嘴,低着头,对我生气地说道:「哼,反正东西也买完了,
也没什么要逛的了……真没劲!不想逛了,走吧!」

  「不是,那咱俩还吃不吃东西啊?该吃晚饭了呀!」

  「不吃了……我不饿!」

  「晚饭多少吃点呗,要不吃的话会伤胃的。」

  「伤着呗,反正心都伤了……」她说完,低着头,气呼呼地把那两只礼盒递
到了我的面前,等我接过礼盒之后,迅速地披上衣服,自己一个人低头走在前面,
愤怒地走到了升降直梯间的门口。

  我只好默默地跟在她的而身后,一时间看她如此地生气,也不敢靠近前去搂
着她或者牵手,但又生怕她随时会把我推到一旁不让我跟着,抑或趁我不备,找
个人多的地方、或者在进入电梯之后趁着电梯里人多,而跟在人丛之后把我甩掉;
但我也注意到,她在前面走着,走三步还要微微侧过脸,用余光看着跟在她身后
的我,仿佛生怕我跟不上、或者反而我会没良心地故意趁机溜走甩掉她似的。一
直到电梯来到了地下二层的停车场里,还径直走到了我的车子旁边等着我开车门,
我这才总算松了口气放下了心。

  等我车锁打开,她又怒又怨地拉开了车门,坐在了车子里低头不说话。我则
先把东西在后座上放好,然后才上了车,看她生了会儿闷气,才试探着先拉了拉
她的手,然后才试着摸了摸她的后背,顺着后背摩挲,抚摸着她慢慢留长的及肩
长发。

  「别生气了,梦君,我刚才错了!我就是逗你玩而已,我不是你想的那个意
思……」

  「秋岩……」蔡梦君依然失落地低着头,半晌后才挤出一句话对我质问道:
「你告诉我,这次你接近我,你让张霁隆把你介绍给我爸,然后再跟我来相亲、
再来接近我,真的不是为了什么其他的原因吧?比如你想通过我爸飞黄腾达?比
如你不想当警察了想从政、想加入蓝党?」

  「不是……梦君,我哪里让你觉得我要这样了?」我一听就知道这姑娘还在
气头上,并且对我已经产生了深深的误解,「你真的想多了,梦梦,我刚才真的
是为了逗你才那么说的,我没别的意思……你看,我跟你爸爸认识,也不都是因
为张霁隆,我之前救过你爸爸一命你也知道的啊?当然,我没有跟你炫耀或者什
么其他认识,说实在的,当时我都不知道你就是蔡励晟的女儿;再者,我同意去
相亲,也不是为了接近你或者靠上你爸爸——我当时是因为,我爸去外地做专题
采访、而我这边……我这边我又跟夏雪平闹掰了,我今年元旦两天的时候,就一
个人自己过,咱们局那个赵嘉霖,你素未谋面的好姐妹儿,她看我可怜让我去她
家吃饭来着,结果饭桌上没想到就遇到蔡叔叔了,当时赵嘉霖她阿玛和他那四个
叔叔,外加张霁隆他们几个一起乱点鸳鸯谱,就让我去跟你相亲了……实话跟你
说了吧,我其实当时还不知道我要见到的人是你,还有点不情愿;但真没想到居
然是你,见了你之后,我这么跟你说吧,我心都化了——这也是实话。如果我要
见到的不是你,而是其他的女生,别说你爸爸是蔡副省长,就算是易瑞明和汪启
程,而且就算是长得再漂亮、再貌若天仙,我肯定也不会答应的。正因为蔡家的
这个小公主是你,我才会在吃完饭之后马上就跟你出来的。而且你看,就我这样
子,当警察还有些力不从心呢,让我从政、加入蓝党?我也得有那个金刚钻啊!
梦梦,我跟你在一起,真的不是为了什么飞黄腾达,我也是因为喜欢你我才愿意
跟你在一起,我觉得你我这次重逢,完全就是命运的安排。」

  蔡梦君听了我的话,却并没有因此脸上有些许的欣慰,继续闷着头问道:
「那你……有没有因为……我早就不是处女……早就不纯洁了,而看不起我,而
不喜欢我?哪怕有过那么一刻也算数!」

  「你想哪去了,梦君……我从来都没有因为这个不喜欢你,我更没有因为那
一层软组织而觉得你不纯洁了——我对所有女生,都不会因为她是不是处女而去
肆意品头论足,更别说是你了。我虽然知道自己心智确实还不成熟,但是我早就
过了十几岁时候那种把物化女生当成骄傲的二逼年纪了!而且,我向天发誓,从
我之前认识你一直到现在,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我所见过的最纯洁的女孩!」

  「那为什么你一直不愿意跟我谈恋爱呢?我觉得哪怕是你当初为了接近亦菲
而哄骗我,你如果真的是喜欢我的话,我们两个在一起应该没有问题的吧?为什
么你一直都拿你要跟你的上司在一起谈恋爱搪塞我?我后来才知道,你的那个所
谓『心上人上司』夏雪平其实是你的妈妈!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说呢?你知不知
道,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我很久?我思来想去我也想不明白!而刚才你跟我说的
那些话,才让我觉得,其实你是看不上我,你觉得我是被人开过苞的、已经不是
原封的了,你才会那那样拙劣的谎言来糊弄我!秋岩,你告诉我,我求求你跟我
实话实说:你是不是其实就是向我猜测的这样想的啊?」

  被她这么一问,我不单单感觉自己的灵魂被拷问住,同时我整颗心都凉透了,
并化成一股冷汗直接把后背浸透——我在这一秒之之前真的完全没记住,我的的
确确曾经跟她说过我要跟「我的上司」谈恋爱的事情;而那天下午,我还亲自跟
她介绍了夏雪平是我的亲妈……

  冷静……冷静……沉住气……

  「那个……梦君,我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么说确实有糊弄你的成分在……我
确实觉得,你不认识夏雪平,当时夏雪平跟我闹别扭,看到你在市局门口吻了我
之后又是那样的反应,所以我觉得我对你说,我其实早就『看上我的上司』,你
会对我死心……反正你并不是真正知道夏雪平是谁……而我糊弄你,并不是在我
心里我轻贱你、我觉得你不纯洁、我觉得不是处女是一种原罪;我糊弄你是在于,
我最后一天去见段亦菲的时候,我看到你对我的反应那么激烈,我就觉得你一定
对我为了查案子而接近你最好的朋友、而欺骗你、利用你的这件事特别特别的愤
怒和伤心……而且,我也没想到后来段亦菲会自杀……说实话,我和你在一起,
我现在一想起之前,一想起段亦菲的时候,我的良心还会觉得过不去……我当时
是觉得,你不应该跟一个骗子在一块儿,尤其还是利用过你、间接毁了你最好朋
友一生的一个骗子,虽然这个骗子对他的所作所为并不觉得亏心……」

  ——我现在都知道为啥当初在警院最后一年的时候,我同时报名安保局和国
情部,这俩地方都会愿意要我了:何秋岩啊何秋岩,你这小子撒起谎来是真他娘
的不需要打草稿啊!

  但有一句话真是我此刻的实话:我本来一想起段亦菲的时候,良心就会觉得
过不去;而现在,这种亏心感正在更加拼命地加倍中。

  但我更不可能把我和夏雪平的真实关系如实告诉她,那样的话她肯定是更加
接受不了……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骗子!大骗子!你就是个大骗子!」蔡梦君看着我,
恶狠狠地说出了这些话,但她也总算是抬起头了,而随后,她抬起身子,往我身
上一扑,紧紧地把我的脖子搂住,眼含水光地凝视着我:「你骗人感情、骗人的
心,你就是个大骗子!」

  「对不起,梦梦,我真的错了!」承认错误这句话,也是真话,而且我也感
受得到,此刻她的气已经消了,而且这次生气过后,我有预感,我和她的关系,
其实会更加地亲近。

  只是似乎,我距离另外的那个人,就更加地远了。

  而在我还没来得及去想其他的事情的时候,蔡梦君突然支起身子,然后转过
身、一条腿半跪在副驾驶椅子上,双手扶准了我的头颅,那软嫩的香唇对准了我
假话频出的罪恶之口,并用那最美好最清澈的舌头,探入了我这充满了虚言的口
中。我犹豫了片刻,也舒展开自己那邪恶的舌头,蛊惑着她的念头,在我的口中
来回翻搅,并且逐渐逐渐地吸吮着她的舌头;但对于自己其实正在用黑暗的心思
染指她的灵魂,并把她的纯净灵魂一口一口抽离到我的体内时,我的心里,其实
感觉到的竟然是一种快慰——正如刚才在书店里,我一点点用语言鞭笞刺激着她
的心灵一样,我确实真心觉得,她早已落红并不算是一种失贞,那对我来说只是
洁白玉璧上一个可以忽略的瑕疵,我反倒是觉得,我自己是一个满身污墨的怪物,
而我正用着自己沾满漆黑的双手,来把她也逐渐染黑,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自己
存在的证明,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成就,对我来说似乎是一种有人还能爱着我、
惯着我的安稳。

  吻了一会儿,蔡梦君便停下了,她目光迷离地看着我,对我轻声说道:「秋
岩,你知道么?你自己从中午吃饭,到刚刚在车上送我过来,身上一直有一种闷
闷不乐的情绪……我还以为……」

  「啊?我闷闷不乐?我有吗?」

  「你有!但……可能……或许你自己感觉不到吧。但是你确实有一种苦闷的
感觉。我有想过,你的苦闷可能是你的工作和这两天的经历给你带来的,但是更
多的,我会觉得,你并不是真心喜欢我,甚至你可能并不喜欢我,你会讨厌我……」

  「哪能啊,梦君,我并没有不喜欢你——我很喜欢你,我真的觉得我俩现在
在一起,是命运使然,是天作之合。」

  「你如果真的这样觉得,我就安心了。我又何尝不是呢,秋岩?我从第一次
见到你,我就爱上你了,你知道么?我觉得我命中注定的那个心上人,那个可以
见到各种不同面的,无论是文静的、是乖巧的、开朗的、单纯的、被人欺负讽刺
了或者坑了钱占了便宜还要装作大方的,还是心底苦闷的、孤独的、不乖的、顽
皮的、痴傻的、好色的、羞耻的、甚至有些淫荡的我的那个人,就是你了。」蔡
梦君对我说道,说出这些时候,她还忍不住流出了两行热泪,「但是啊,秋岩,
你要知道,我的这些淘气也好、好色也好、欲望也好、淫荡也好,除了我自己以
外,除了你以外,我从没给别人流露出半点儿,哪怕那一次被人蒙骗了、灌醉了,
也是如此!我不是那种随随便便的女生!我还是那句话,我要你记住:我是你何
秋岩的女朋友,我以后还要做你何秋岩的妻子,我这辈子,都只有你何秋岩一个
人!从今往后,我的这些淘气、好色、欲望和淫荡,都只是属于你何秋岩一个人
的!」

  蔡梦君的这番话说得我十分动容,让我忍不住把她直接拉到我的怀里——但
是我也不过是因为被她说得心软至极,想把她抱在我的怀里紧紧搂一会儿而已,
而她实际上却似乎很想跌在我的身上一样,等我将她拉住之后,她却先跨坐在了
我的大腿上,双手扶着我的颧骨,把自己刚刚那委屈入含过黄莲一样的嘴巴,示
威一样地亲吻在了我的嘴唇上面,她的长发和躯干,毫无道理地瞬间糊到了我的
脸上,让我在被她那用含蓄压抑了二十多年的热烈侵袭过后,不免有些喘不过气
来;我一着急,也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的手挪到了座椅高度调节闸的那里,但既然
碰到了,我便索性把座椅放倒,让自己平躺下来,这样的话在她那愤怒而不饶人
的嘴唇妄图紧跟住我的卑劣的口腔的同时,能够让我有机会调节一下自己的呼吸。
而她见我放倒座椅躺下,果然把自己的嘴唇跟了上来,并且用着自己那对看似娇
小柔软的香唇,猛吸出我这心术不正的舌头,并在自己的唇齿之间牢牢衔着,我
只要挣扎一点儿,我就会被自己的动作弄疼,而她却正是想要用这招数来惩罚我
刚才言语里的猥琐冒犯;但同时,她却继续保持着跨坐的姿势,并在突然霸道地
吸吻之中,扭动着胯骨和下肢,胸口一挺、双臂一抻,脱掉了刚才被她置气时甩
着胳膊穿上的桃花粉色短羽绒外套,而长款包臀高领毛衫里蔡梦君苗条的身躯,
在灰暗的停车场里、在这冷得只能靠着彼此身上温度取暖的车子里,这吸吻我、
压倒我、还脱下外套的动作,竟然显得分外妖娆妩媚。

  但她的动作也就仅限于此了,傻姑娘问得自己的下颌与我的脸上满是我俩融
合在一起的口水,而且她吸吮我的舌头,吸了一会儿,自己咬肌似乎先酸了;因
而,没过多久,明明是被我冒犯了的她,却悻悻地睁开了眼睛,并且在松开双唇,
把舌头还给我的那一瞬间,一条透明且闪着亮光的唾丝,从我的舌尖一直拉长到
她的樱口中,并在我的左胸口处断掉,留下香润咸湿的印记。而她看到这出糗的
一幕,眼神虽没有闪躲,自己却先不好意思地笑了。

  「还笑,小笨蛋……」我见状,直接用左臂一把反手将她搂在自己怀里,把
她微微撑起的身体继续压在我的身上,同时右手毫不客气地隔着她的内绒贴身裤
袜,狠狠握在她小巧高翘的屁股上,并猛抓了一把。

  她的脸色再次变得红润起来,嘴巴却绷着,眉毛皱着,握起小拳头来对着我
的胸膛轻轻砸了一下:「大坏人……放开我……」

  「我才不放开!你刚刚不是还说你是我的么?而且姑娘,就你刚才这套连招
下来,外加你看看你现在骑着的位置,你说说我俩要是现在在这车子里不做点什
么的话,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呀?」我憋着坏笑,边轻轻抚摸着她弹软的翘臀,
边对她继续挑逗道。

  蔡梦君半怒半笑半懵懂地低头看了看自己下体,只见那条内绒防冻裤袜,已
经被她刚才这么一跨坐、外加我趁她愤怒看着我的时候偷偷拎着后腰上提,而在
阴阜那里勒出一幅清晰诱惑、如同迷你的成熟芒果一样的轮廓,而中间那看着就
让我觉得剥开外皮里面汁水必然十足的缝隙,正亲密地贴合在我下半身已然完全
撑起的小帐篷处。

  我看得出来,其实她的身体早被我的紧绷的龟头,即便隔着厚实的布料也顶
的酥软,她想用双臂撑着椅背来保持自己姿态的强硬,并以此来挣脱我的怀抱,
可是她的整个身体却都在有规律地发抖着,呼吸的节奏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而
她的嘴上却仍在辩驳:「我……我那是……我根本没注意……你让我起来,何秋
岩,我起来我这里就不骑着你那里了……」

  「我不!我就让你这么骑着我——我要是没说错,你分明就是想,但是既是
不好意思,又是被我刚才说得生气了,所以就故意跟我俩矜持呢?是不是?傻姑
娘,我那是逗你玩呢,你还当真……」

  很明显,蔡梦君是被我说中了心事,她不仅羞臊地低下了头,还紧紧闭上了
眼睛,嘴上说着:「坏蛋!何秋岩你个大流氓……我才没有呢……」但她这次却
并没有推开我,反而把她的嘴巴再次靠近我的眼前,脸颊发烫、目光迷离地看着
我,并且重新搂紧了我的肩颈。

  刚才我对她口出污言秽语那算是我不懂分寸,但是此刻我要是突然坐怀不乱,
那才是真的分不清时晌,我便把两只手都摸向了她的屁股,「还说没有是吧?我
的小梦梦,你可真是嘴硬呢!你说你看那些色情小说的时候,会把我幻想成你的
男主角,我倒是很好奇,那些小说里,有没有类似于现在咱俩这样的场景呢?」
我把她的身子扶起,让她坐直,然后我也挺起了身子,把脸埋在她的胸谷间,抬
眼看着她已然七荤八素的双眸;而这样的姿势,让我的胯下的帐篷撑得更加高耸
的同时,也在她的双腿间顶得更紧更结实。

  「你坏死了!哼……」她依然控诉着,但是此刻,就连抱着我的姿势都变得
软绵绵的,嘴角上情难自已的笑容,也出卖了她很期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还嘴硬……你自己说的,你的这些淘气、好色、欲望和淫荡,都只是属于
我一个人的,那现在这里就我俩,你不好好给我表现表现你的这些特质,还准备
啥时候给我表现呀?」

  「不要啊……这里……万一有人怎么……唔……唔……」

  我不容她再继续辩解,也不再理会我俩这辆车子分明停在了最边角的地方、
她却依然因为自己的习惯性的矜持与传统严格的教养而徒生出来的胆怯忧虑,这
次换我来伸出舌头,侵袭着她保守的香唇甜舌,同时我先表率着,挺着自己的腰
身,把她整个人都抬起来后,挺着屁股解开腰带,并迅速连同里面的毛绒裤、棉
线衬裤和内裤,一并跟外面的西装裤子褪下,裸露着我自信结实有力的屁股坐回
到了座椅上,并挪动了她缠绕在我颈部的一只娇嫩素手,引导着她抓握住我的臀
肌;紧接着,我单手揽着她的后腰,微微抬起她的身体,随后我右手与双腿双脚
并用,将我的裤子彻底连推带踩地脱下,那根早就不安分的似火阴茎,早已耐不
住性子,从我的平角内裤中跳脱而出,抬着挺拔坚硬的柱体,撞击在蔡梦君绒裤
中间的骆驼趾上。

  蔡梦君的双手,正毫不客气地在我的屁股上抓揉着,见到了我的阳具被解放
出来之后,面色通红的她也根本不再掩饰,轻咬着下嘴唇,抬起自己的右手来,
抓在了我的肉筋。我特别喜欢她帮我撸动肉棒的感觉,尤其是她的手指纤细会显
得我的肉棒格外粗大的同时,她的手指套弄的速度生涩而缓慢,反而能在活动当
中刺激到龟头上面和冠状沟下的每一寸肌肤以及遍布那里的末梢神经,而且她一
直用着自己的指尖沿着我凸起的血管进行按摩,在刺激我的快感的同时,还变相
地帮着我对海绵体进行着不断地充血。

  而趁着已经被我的肉体挑逗得再次脑子发空的痴傻的她,微张着嘴巴、含着
口水,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我的下半身的时候,我便顺势抓着她的腰肢,微微坐起
身后,连着里面的桃粉色的内裤边沿、拽住她的裤袜,两相用力,便将她的下半
身剥了个精光。我捧住她的屁股,用手掌盖着她的臀肉且轻轻往两边拉扯,又转
着圈地往中间挤压,三五下后,我的双手便顺着她纤嫩大腿的轮廓来到她的双腿
之间,用手背贴着她的大腿内侧,两只手的食指和拇指,便能同时一边拨弄并按
住她那被两边肉贝夹紧的薄软阴唇,一边沿着阴唇原本紧紧合上又被我粗暴地剥
开的那一面,打着圈儿蘸着香滑的女生汁蜜,向上揉按到她依然凸起且变得跟我
的龟头一样、又跟她脸颊一样通红得阴蒂。

  我故意微微把身体向前窜了一些,仰视着她并用手指给她带来这世上最快慰
愉悦按摩的同时,鼻子也凑近了她那青葱茂密的那一小丛阴毛,嗅了嗅她身体内
清鲜带着热络的甜丝丝的味道后,故意伸出舌头在距离她阴蒂上端的毛茸茸处舔
了一口。她立刻被吓得全身一震,轻拍了一下我的额头:「讨厌!我刚刚上过厕
所的、还有汗,脏的……真馋!你……等我晚上洗过澡……哎哟!啊——啊嗯!」

  她正说着,一分神,我便重新把身子往回一探,朝上一窜后,用我这条火热
的铁茎正对准了她蜜穴的大概位置,随后就势把正在她阴蒂上轻触着的手有力地
托向她的鼠蹊部位,并且用双掌连托带推,直接把她的双腿分开的同时也让她失
去了重心;而她如此向后一坐,正巧就把屁股坐到了我的大腿上,而在我的挪动
之下,在她再向前找平衡而将身体前倾的时候,她的桃源蜜穴便正巧把我的整颗
龟头全部含入那贝蛤之中。

  「啊……嗯嗯……」

  她只大声地娇嗔了一声,还是十分紧张地松开我的肉棒,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尽管周围连一只蜜蜂都没有飞过去的影子;而她把手一松开,我正好方便向上一
用力,哪怕她有些惶恐地试着站起身子,我的大半根阴茎,也已经把她的下场膣
道塞了个充实,尤其是就在这车里,以她虽然还不到一米七五的身高,并不能完
全站直,而当我挪动身体,而让自己的阴茎往下一退,短瞬的抽插让她全身都像
过电一般的受到了刺激,最后她只能再次坐下,并同时忍着突然被入侵的疼痛,
和随后排山倒海而来并瞬间占据整个身体的颤痒,缓慢地把我的阴茎齐根插入,
触碰着花蕊深处。

  她完全没有回过神,也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于是我便发挥作为一个尤其
在身体素质上见长的优秀警校生的优势,以标准的臀桥运动的动作,把力道放在
了自己后腰、屁股、大腿和腹肌上,向上一挺向下一坐,专心地往复刺激着不断
涌出蜜液的柔软花芯。虽说她正跨坐在我的髋部,但是在可能会被人窥视到的恐
惧与密闭空间内被心爱之人不讲道理的侵犯的刺激中,与其说她是在骑着我,更
像是难以驾驭的我正给她一种云霄飞车般的刺激,让她的阴道被动地对我的粗壮
鸡巴吞吐之时,整个人也感受到了双脚离地的晕眩。她即便用手捂着自己的嘴巴,
但是身体也不由自主地扭动、饱满的胸脯不受控制地向前挺着,我见势便直接把
她的双手拉在自己手里,并与她十指紧扣,让她根本挣扎不能,并观赏者她的酥
胸在她的毛衫里肆意乱飞的模样;而她越是挣扎,自己最先扭开的反倒不是被我
控制住的双手,而是她自己的屁股和腰腹,因此她便越发地着急,一着急,狭长
的丹穴便把我的阴茎抓握得更加紧凑,我的雄性器官便会在她的体内胀得更大,
在那穹隆里肉褶皱上剐蹭、以及顶到海绵体软肉和撞击子宫颈口的感受,便会让
我和她彼此都更加地强烈。

  越是这样,她就越想要畅快地叫出声音,可她的自尊心与文静内敛的保守性
子,却更加地要求她压抑自己的淫叫,于是她即便已经用嘴巴发出了如同蚊子一
样的轻哼,但却依旧紧咬着牙关不肯爽畅地哼咛出声。而我见她越是如此,我便
越想把她从这种禁锢中解放出来,我想让她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是自由自在的、
无拘无束的、随心所欲的,我便越是想对她进行挑诱,甚至是调教。

  于是,在我的枪炮朝着上方的神秘少女堡垒高速进攻的同时,我瞅准了机会,
松开了她的双手后,又飞快地抓住她的长毛衫下摆,并朝着她的胸口之上一抓一
推,抓到了里面的保暖内衬之后再一掀开,那对正跳着顽皮舞蹈的小可爱们,俨
然暴露在了我的眼前,而我并不准备就此罢手,我拉着她的衣服向后掀开;但此
时快感中的蔡梦君多多少少换过了些许神志,她也对自己的下体感觉有所感受,
因此,她一边用力夹紧双腿并做着提肛动作,让盆底肌带动自己的膣内的穹隆紧
握的程度,一边忍受着酥痒带来阴道内部潮水缓缓涌出的快感,震颤着身体压住
我的手:「嗯……嗯……啊!秋岩……衣服不脱……不要脱……万一被人看到的
话……不要脱……」

  「我的公主……呼……你总算是出声了哈!」

  「啊……唔……嗯……坏蛋!会被人……嗯……嗯嗯……听到的……」

  「哪有人?就有我这么个坏蛋大流氓!」

  我见她确实不想脱掉自己的上半身衣服,我便放过了她的衣服,但是却不能
放过那舞蹈中正耸立着嫩嘟嘟、红彤彤乳头的奶白玉兔们,我便搂住她柔软的娇
躯,把脸贴到了她的乳沟之中,来回迅速换着左右,啃舐着那两颗硬挺的肉珠。

  「啊!坏蛋……痒啊……好痒……」

  「亲爱的!你叫出来的声音真好听……」我故意挑衅似的说了这么一句话后,
再次用双唇包裹着自己的牙齿,并就和着刚才在她乳头跟乳晕圆片上的唾水,来
回地嗫咬着她香润的乳尖;并且这还不够,因为我稍支起身体后,腰腹的上下摆
动幅度明显小了很多,也没有支点能让我用上力气,我便一边吻食着她的酥胸,
一边捧着她的屁股和腋下肋骨部位,托着她引导她自己在我的身体上加速驰骋。

  因此,这样下来,她的牙关再也难以咬合,欢快悦耳的魅惑吟唱,响满了整
个车舱。

  「唔……嗯……嗯——嗯嗯嗯啊啊啊!坏蛋!欺负我……真讨厌……啊啊啊……
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我不怕……呼……啧……反正我很享受你的声音……比刚才故意忍着享受
多了……梦君,我喜欢这样的你……」

  「可我不啊……啊……你轻一点啊……插得好深……坏蛋……你故意欺负我……
我自己骑着的话……才不会这么深……」

  「那你得进步呀!呼……哈……你还说你要给我展示你的淫荡和欲望……你
就这种程度的呀?」

  「坏家伙……大坏蛋!这事儿……啊啊……还能笑我……我……啊啊啊……
我知道了啊……你射出来……你快射出来啊啊啊……」

  被我如此地上下刺激着、淫水还不停地从体内涌出的蔡梦君,已然说不出一
句完整的话来,但是我分明能感受到她的狭道两边正在紧绷,对我抓握得幅度也
变得大了起来,于我而言,几乎没怎么经过人事的她的身体构造,还真有些让我
吃不消,但好在我早就会通过呼吸和挪动自己阴茎插入的角度来平缓下来在这样
紧窄湿滑的抽插中带来的刺激,而这姑娘却傻乎乎地以为她一味地夹腿提肛就能
让我迅速射出来,而她似乎被我托着而用着下面的嘴巴加速吸吐我滚热阳具带来
快慰愉悦的同时,完全忘了自己控制一下自己的扭动腰肢和上坐下蹲的速度,并
且,似乎这样的快感跟她紧绷着的括约肌,反而在心理上鼓励着她套弄的速度越
来越快,以至于,她根本没能想到,这样做的后果,是还没给我的龟头带来酥麻
感的时候,一阵接着一阵的热流便从她的体内浇灌进入我的马眼里面,而她自己
也根本都没反应过来,目光变得呆滞的一刹那,胸脯和蜂腰嫩腹齐齐往前一挺,
大腿刚开始忍不住上下颤抖的一刹那,美穴的上端突然传出一阵悉琐的「滋滋」
声音,我便分明感觉到一个热流喷洒在了我的小腹部,带着些许咸骚味道的温热
液体浸湿了我阴茎上方的虬毛。

  配合着淫水激浪后的尿液喷涌结束之后,蔡梦君整个人都瘫软在了我的身上,
她呆呆而幸福地看着我,舒展着眉毛、上扬着嘴角,但还在语气轻柔地对我控诉
着:「大坏蛋……哼嗯……怎么还不射……给你弄射了你就不欺负我了……」

  「就想这么让我射,你还差得远呢……」

  「坏蛋……」

  「还把自己弄潮吹了,小笨蛋!哪有你这样笨的……」

  「哼……坏蛋……」

  谁知道,我刚说完这句话,正对着车头的地方,突然传来了一声稚嫩的怪啸:
「哈!」

  我俩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紧张便各自把对方都报得更加紧了,而没
想到就在这顿时的紧张,让她全身肌肉保持着抽搐前直挺挺的紧绷,而我的阴茎
因为充血变得更加紧胀,但我也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而是赶忙扯过来自己的那件
羽绒外套,连忙给蔡梦君披在身上;但没想到,我就这样屁股一扭动,阴茎在她
的身体里小幅度地扭了一个弧角,外加我的心理应激,让我一个不留神,在她的
蜜穴深处精关大开。而她也根本没有准备,紧张之中明显感觉到我的龟头在她的
子宫前面炸开,用她后来的话说,她分明感觉到有一种带着滚烫感觉的电流从我
的「坏东西」里一股又一股地顺着下面射进了她的心里,于是她也忍不住,畅快
地淫叹了两声:「啊哼……啊——」

  「嘿嘿!叔叔阿姨,你们俩在干嘛呀!」没想到外面那声音又响了起来,我
敢忙把披在蔡梦君身上的羽绒大衣的帽子提起,把她的身体完全盖住;回过头仔
细一看,一个差不多也就是五六岁大的顽劣男童,正一面蹦蹦跶跶地跳着往我们
俩的车子里面望着,一面大声叫唤着:「叔叔阿姨在干嘛呀!还躲着不出来!妹
妹快看!这辆车子里面有个叔叔和阿姨在里面躲着,不知道干啥呢!」

  ——不用说,在这个小男孩旁边可能还得有个跟他差不多大的女孩,只不过
这个女孩也在围观我俩,那女孩倒是比那男孩安静多了,至少没有吵嚷也没有说
三道四,但是我俩就现在赤裸着下体,在车里刚刚进行过一番车震,却被两个孩
童围观,还是有点让人尴尬……

  而蔡梦君,一边猫在我的衣服里不敢露头,另一边却斜着眼睛看着我,偷偷
地压着声音窃笑着。

  「哎哎哎!你俩干嘛呢,赫赫、茜茜,找你俩半天了!回家吃饭了知道吗?
这么大个停车场,乱跑什么?」正在这时候,一个听起来差不多三十几岁的女人
的声音也在我的车前响起,我听到了以后,忙把自己的座椅放得更平了下来。

  「捡皮球呢。」一个单纯天真的小女孩声音回答道。

  而那个小男孩仿佛根本不想放过我和蔡梦君,对着女人用着特别大的声音说
道:「妈妈!妈妈!刚才我看见就这个车里!大吉普里!有个叔叔和一个阿姨在
里面躲着!不知道在干嘛!那个阿姨好像还一直叫唤来着——听着好像很难受很
痛苦的!妈妈你说,那个叔叔是不是也在打那个阿姨啊?是不是那个叔叔在欺负
阿姨?我们是不是要救救这个阿姨?」

  「车里?哪个车里?哪有什么动静啊?」——我的天,小孩不明白事儿也就
算了,一个大人也不明白事情么?

  「就这个车里,妈妈!那个阿姨好像在忍着的感觉,但是声音听起来可疼了!
就好像之前有一天晚上,我睡觉上厕所后,回来听到你和爸爸的房间里,爸爸光
着身子『打你』时候的声音一样!妈妈,你说这个叔叔是不是也在打这个阿姨啊!
我是不是也应该把那个坏叔叔像那天晚上我把爸爸揪着头发拽出房间一样,把他
也拽着头发从车里拽出来啊?」

  我和蔡梦君看了对方一眼,虽然嘴里都「噗嗤」一声,但还是都掐着各自的
大腿忍着没笑出来。

  「瞎说什么!你看错了!赶紧的!别玩了,快点上车,姥姥还等着回家做饭
呢……以后别瞎乱跑知道吗?不该看不该听的,以后别瞎往上凑热闹……看我回
家不收拾你们俩……」

  等着这两小孩一大人走了,满额头是汗珠的蔡梦君才顽皮而甜蜜地笑着,从
我的衣服里探出头来:「嘿嘿,你不是说你不会被我弄射出来么?刚才这是怎么
回事呀?」说完,她还故意地摸摸我仍然未完全软缩下来、还插在她身体内的阴
茎并摆弄了一会儿,还伸手从自己的蜜洞里抠出一小捏她的淫水和我精液的混合
物,故意在我眼前晃了晃沾满白浊汁液的手指。

  「哼,这会儿完事了,你倒是又得以了呀,小梦梦同学?你说你这么淘气又
可爱,都成『阿姨』了都!」说实话,刚才被那孩子吓得射了精液,也真是我自
打懂得做爱之后最出糗的一次经历,我心里还是觉得憋屈气恼的,但我也没办法
表现得太过,只能故意岔着话题逗着蔡梦君。

  「那怎么了?我都二十三四岁的人了,跟那么大的孩子比起来,我肯定是阿
姨呀!倒是你,嘿嘿,『欺负阿姨』的『打人』的『坏叔叔』!嘻嘻……」蔡梦
君笑着,攥起一撮发梢,在我的脖子根上来回扫着划转着。

  「唉……死熊孩子!」我在这样叱了一句之后,也只好无奈地搂着蔡梦君笑
了笑。

  再之后,我俩开车驶离了商厦。

  再之后,我俩开车回到了市局附近,找了个小馆子吃了顿晚饭。

  再之后,我俩一起洗了澡,一起「开」了一整夜的「车」……

  而在最后我俩都已经筋疲力尽,相拥着都准备合眼的时候,蔡梦君却忽然对
我说道:「对了,秋岩……咱们俩给夏阿姨买的礼物还没送过去呢……明天你还
要陪我去给我的朋友过生日,怎么办……」

  「明天再说吧……

  等我再醒过来,就是被廖韬的电话吵醒。

  实际上这一晚上,我睡得都是朦朦胧胧的,哪怕是做梦,我都在想着怎么把
我和蔡梦君买给夏雪平的东西送过去。但是送过去的方法是其次,最主要的,是
我根本到现在都不知道夏雪平暂住在哪。

  于是在蔡梦君醒来,我俩各自分别洗漱之后,我带着她去食堂,一起吃了两
份南洋肉骨茶,并送她去上学之后,我只好带着那两个礼盒跟那个卡梅奥吊坠先
去了一趟情报局——被情报局保卫们样的三条黑背大狼狗轮流嗅了一圈之后,我
才成功地拎着礼盒上了楼。

  但是今天,夏雪平还是没来。八点钟没来,八点半没来,九点钟没来,九点
半也没来。

  而情报二处其他人似乎也都没了踪影,很奇怪,情报二处的办公室今天收拾
得都特别的干净,每个人的办公桌上全都是片纸不留的状态。

  终于在快到十点的时候,周荻带着两三个探员出现在了情报二处的办公室里。
而与此同时,重案一组那边却给我连着打了三个电话要我回去。在我昨晚朦朦胧
胧的计划里,这个计划是最差劲也是最次的选项,但是没办法,局里似乎有点什
么事情着急呼我回去,我也实在是没时间再等下去了。

  「你们看看……这张桌子,还有这张桌子,当然还有我跟岳处长的办公桌里
面,还有没有什么要收拾起来的东西……把能先放起来的先放起来,实在不行的
话,我已经联系好了一辆垃圾车……赶紧着吧!」等我凑到周荻身边的时候,这
家伙正在吩咐着调查课的手下似乎在做着什么奇怪的工作。等他们开始忙活了,
周荻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我手里的东西,对我问道:「今天没让你过来,专案组
也没别的事情,昨天告诉过你能在电话里和网上解决的事情,你就不用过来了,
路达飞难道没告诉你吗?你怎么还是来了?」

  我拎起来手中的两个礼盒在周荻眼前晃了晃,然后对他说道:「夏雪平今天
生日,我想送点东西给她。她今天到底来么?」

  「应该是不来吧。」周荻看了眼礼盒又看了看我,「你对雪平真是够用心的,
秋岩,两盒燕窝呢,这么贵重的生日礼物?」

  我没搭他的茬儿,而是继续问道:「哼,应该不来……那她现在住哪?你告
诉我,我给她送过去就走。」

  周荻想了想,抽了抽鼻子,这家伙好像今早受了风寒似的:「嘶……我记得
雪平跟我也说过,她不想让你知道她现在的地址。秋岩,今天咱们这没有需要你
的地方,你回警察局休息吧……」

  「那行吧,我知道了……」我想了想,咬着牙把手中的东西递给了周荻,
「这些东西你帮我送给夏雪平吧。」

  「等会儿?你让我送?」周荻虽然看着我的态度似乎很不爽,但不知为何,
当我说出这个要求的时候,他的脸上竟然表现得很诧异。

  「对啊!你说说你又不告诉我夏雪平现在住哪,她今天又不来,那这些东西
你不送谁送啊?你给我拿着!里面是玻璃的,还有个吊坠,玛瑙的也挺脆呢!别
给我打碎了啊!」

  没想到周荻表现得竟然有点不耐烦,他看着我,思考了半晌,最终对我无可
奈何地说道:「你真是……你知不知道昨天我为什么特意让路达飞给你发信息,
告诉你没什么要紧事今天别来?你……唉!你也真是添乱!行吧,再说吧……你
先把东西放我这里。」说着,他拽着我来到了他的储物柜前,给我打来了柜门后,
让我先把东西都放了进去。

  放进去那一刻,我还特意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当着夏雪平的面儿给她发了
微信,并留言道:「提前祝你生日快乐。礼物放在办公室周的柜里,他说给你送
去。」并当着周荻的面儿按下了发送键。

  周荻无奈地摇了摇头,又对我说道:「行了,赶紧走吧,趁着人没来……」

  话音还没落,一个调查课的探员便带着一身寒气,顶着满脑门的汗珠风风火
火地跑了过来:「课长……人已经来了!」

  「谁来了?」

  我刚开口,但见门口一大帮人呼呼啦啦地就涌到了情报二处办公室的门口,
但听为首那家伙用着趾高气昂的态度,朗声问道:「我听说怎么的,那个岳凌音
的办公室就在这是吧?嗯……行,这娘们儿当警察、在警察厅的时候就没给我过
好脸色,都给我听着,别的屋咱先不看,咱就来先看看这屋!」

  周荻低着头,听见来人的说话声,又扭头看看我,脸上像是吃了苍蝇之后的
灰如水泥,但也躲不开了,只好打了个响指让所有人停下手中的活,关好了抽屉
柜门后,带着人站在办公室门口一字排开,并对着来人立正敬礼。

  「您来莅临视察我们欢迎,」周荻对着来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但是这里不
是咱们专案组,是我们情报二处的办公室,据我所知,您无权限过来视察的吧?」

  我定睛一看,眼前这个穿着灰色厚羊驼呢子大衣、脖子上还裹了一圈貂绒领、
戴着金边墨镜的中年男人,不是胡敬鲂还能是谁?我真的万万没想到,胡敬鲂这
老家伙,居然能来情报局的地盘进行视察。

  「情报二处怎么了?」但见胡敬鲂仰着头,边用戴着鳄鱼皮手套的手点着周
荻的胸口边说着话,而且也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无意,这老家伙说话的时候,有几
滴口水还喷到了周荻的鼻子上,「司法调查局的初主任我都打好招呼了,他电话
里跟我说了,我今天来乐意视察什么地方,就视察什么地方。你要是有意见,你
可以去电话给司法调查局!哼,首都那帮人把你们当成香饽饽,在Y省你们可没有
特权!」

  「那您也不能瞎遛弯不是?您想去哪看就去哪看,当情报局是劳动公园呢?」
没等周荻回话,我在一旁抢先说道——胡敬鲂这家伙,我是见一次便更憎他一次。

  「哟……」胡敬鲂一转头,正好跟我的视线对上,「呵呵,这不是何组长么?」

  我抬起手,意思意思跟他敬了个礼:「呵呵,您早啊,胡副厅座。」

  「呵呵,你也早。我听说你小子挺行的,把你自己亲妈给踩掉了,自己上位
当组长了?夏家人都这么有才呢,没看出来?怎么,你也在这个破专案组呢?」

  「您说对了。」

  「嗯,那看来老聂也不行啊——我最近就说怎么老聂愣是在省里预算最紧的
时候,还要报一批专款上来呢;他把你选上来我算是看明白了,弄这么个什么狗
屁专案组,他是想干嘛?想要洗钱吧?」胡敬鲂大喇喇且毫无遮拦地说道,然后
指了指我,「你倒是说说哈,何组长,你来了这个专案组,破了啥案子过么?」

  我眼珠一转,对他说道:「破了啊。」

  「——何秋岩!」还不知道我要说什么的周荻,站在门口立刻喊了一声我的
名字,即便他跟我距离差不多十米远,但我还是清晰地看到,周荻脑门上的青筋
一瞬间都崩起了。

  「是吗?啥案子,我听听你们这个什么专案组,有没有这个办案权限?」胡
敬鲂咧嘴一笑,对我接着问道。

  「上官果果杀人案啊。要不是情报局各位帮我参谋,那个案子我也破不了这
么快。」我淡定地看着胡敬鲂,「而且当初胡副厅座要不是跟咱们局领导特意下
达命里,让我多关照上官衙内,我那个案子,也不至于破得这么费事。」

  胡敬鲂一听,脸色立刻就变了:「你什么意思?我就问问你们最近做了什么
有用的事情而已,你敢污蔑我?」

  因为当初我在机场揍上官果果的时候,好些知道这些事情的老百姓还不知道
具体情况,只把这件事当成一个奇闻来谈论;而到如今,上官果果杀人的事情已
经被爆料了,曾经的相爷上官立雄也已经自行辞职蛰居在家,当初上官果果胡作
非为的那些事情,也都被媒体翻了出来,甚至不少亲红当的媒体爆料批判得,比
拥有其他政治倾向的其他媒体爆料批判得更加厉害。总而言之,整件事情在全国
上下各行各业都已经发酵,上官家族也基本成为了全民公敌。而这个时候,我当
着众人面提起胡敬鲂确实让沈量才好生照顾上官果果的事情,他怎么能够不慌。

  「胡副厅长,」周荻再次开了口,「您既然有司法调查局那边的口信,你想
干什么,我当然不拦着,只是我们这边也是受到了国家情报部的授权的,有很多
东西涉密,我不能跟你透露。您如果有兴趣,你可以去电问问我们国情部首都总
部的人。」

  「我倒是想问问您,胡副厅座,」我却根本不愿意给胡敬鲂一点面子,也并
没有立正,而是直接挪过了夏雪平的椅子坐了下来,对胡敬鲂问道,「您非要来
情报局专案组干什么啊?」

  「怎么了?咱们这个专案组,不也是我Y省省厅跟F市情报局联合设立的么?
我放眼望去,在这专案组里,少说得有百分之七十五,都是咱们省厅从全省搜罗
来的人才吧?怎么着,国情部的人吃咱们的、用咱们的,我没权利过来视察一下
的吗?我还是Y省警察厅的副厅长吧?咱们这里难道只能老聂一个人过来,哦,我
胡某人不能来?而且说起来,何秋岩,我作为Y省警察厅副厅长、你在地方上面的
顶头上峰,我记得你的编制是在咱们Y省警察厅下面吧?」胡敬鲂说到这,思忖片
刻,又看了一眼周荻,然后对我说道:「是,夏雪平现在是借调情报局来了,而
且我听说这位岳凌音岳处长跟你那个妈还是故交,完后,呵呵,你们专案组现在
这位二号人物周荻周课长还是夏雪平的『老情人儿』,但他们毕竟是咱们警察系
统之外的单位,算得上是外人!你在外人面前,你这么埋汰自己的顶头上峰,你
小子啥意思?」

  「哈哈,我没啥意思,我就是好奇呗。」我故意撇嘴憨笑道,「年轻人不都
好奇么?您说您这么大的官儿,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我好不容易得见您的『天颜』,
关心关心您不行吗?」

  「呵呵,行,当然行……可真行啊,哈?在咱们Y省,一个二十一岁的小羔子,
也能在我面前摆谱了——看来在情报局这段时间,他们没少教你啊!」胡敬鲂瞪
了我一眼,一回头,对身后人拍了拍手,「来吧,我听说先前咱们省厅的哥儿几
个,在这帮蓝皮子面前也都抬不起头来,今天咱们也让他们见识见识咱们省厅的
本事——把这里面有锁的,都给我打开!」

  说完,前前后后进来十几个,全都是省厅稽查处的便衣,人手一把万能开锁
器,不由分说,真就是看着哪个抽屉有锁,没锁的拉开直接翻,有锁的看见锁也
先打开,开了之后也是一通乱翻。

  「都给我把眼睛放清爽了啊!但凡发现有嫌疑物品,或者疑似跟聂仕明厅长
有关的物件、文件、磁盘、光盘、优盘,通通给我拿走!」

  「是!」

  我早看出来这老家伙来情报局是成心找茬,但我是真没想到这老家伙敢玩得
这么大。而我也没想到,司法调查局的力度居然能这么大,一个口头承诺,就能
让周荻对于这帮人的胡作非为无动于衷。

  ——坏了!我的那些东西该不会……

  「钧座,您看这个!」

  我正想着,我带来的那两个礼盒,就被胡敬鲂的人拎了出来。

  「哟,这是谁的啊?这是谁的柜子?」胡敬鲂看着柜门上已经写了「周荻」
两字的名签,却依旧明知故问。

  「我的,您有什么问题么?」

  「嗯……燕窝,还两盒呢……这是要送谁的?」

  「那是我要送给夏雪平的,胡副厅座,请您放下可以么?」我见状,立刻站
起身来。

  「呵呵,你说是你的,你送给夏雪平的?」胡敬鲂戏谑地看着我,「两千块
钱的一个礼盒,你送得起么?依我看,这是周荻要送给聂仕明聂厅长的吧?」

  周荻这家伙好歹也当了十几二十年的情报干部,一听到胡敬鲂这么胡说乱诌,
一时间也懵了:「您什么意思?明人不说暗话,胡敬鲂副厅长,我昨天就接到消
息说,您要来咱们情报局,搜集对聂仕明厅长不利的证据;我以为您会走正常的
司法程序?」

  「哼,司法程序?哈哈!聂仕明跟你们局长、还有你们的岳处长穿的都是一
条裤子,我要来查跟他相关的事情,你们不可能不提前知道,所以跟他有关的一
切东西,想必都被你们藏起来了吧?那我要是再按正常的程序走,我还能查出来
东西么?」胡敬鲂说完,拎着我那两只礼盒,就交给了身边的省厅稽查处喽啰:
「拿着,查封了——这就是周荻要贿赂给聂仕明的证据!」

  「你给我放下,姓胡的!」我一拍桌子站了起身,「您今天可真让我刮目相
看啊!黑的能说成白的,白的能说成黑的!那里边还有给夏雪平的生日卡,你就
能愣说成是贿赂给聂厅长的?」

  「哦,是吗?谢谢提醒啊!」胡敬鲂一听,更加无耻地乐了,并从里面摸出
了那两张生日卡,还有那枚吊坠的包裹,「哟,还有个首饰——还是卡地亚的。
这罪加一等啊!」说着,就把那两张贺卡递给了身边的手下,「来,撕了。」

  「你住手!」我指着那个喽啰叫道,「你他妈的敢?你知不知道这些东西谁
买的?这是昨天蔡励晟蔡副省长的女儿带着我去买的,这生日卡也是她写的。你
们胆子真的就这么大?」

  周荻看了看我,暗忖片刻,并没有拦我的意思。

  「呵呵,谁写的,撕了不就没有了么?撕掉了,就算是送夏雪平的又怎么样?
回去我还能写:有证据表明市局原重案一组组长夏雪平和聂仕明厅长,疑似拥有
不正当男女关系,并为其牟利受贿……」胡敬鲂边说,便从身边那人手里接过那
两张贺卡,并且马上就要做出一个撕开的动作。

  我完全忍无可忍,拿起手机就拨了个电话,直接开的免提:「喂,蓝党党部
特勤处么?我是何秋岩,你们如果但凡有脑子、有耳朵、有心脏的,应该都知道
我现在的身份吧……是这样的,我不知道梦君现在是不是在上课,但我知道你们
的人应该有接到蔡先生的委派,去Y省大学校园里穿便衣保护梦君的,如果方便的
话,请你们现在立刻就帮我通知一下她:我们省警察厅的副厅长胡敬鲂,现在正
在要砸了她昨天给我买的东西!……对,就是胡敬鲂副厅长,他说他要亲自咋了
蔡梦君小姐给我买的东西……也请您务必立即帮忙转告一下蔡副省长。」

  我打着电话的时候,开启了整个闹剧的胡敬鲂立刻大惊失色,我猜他应该没
想到也想不通,之前一直不太愿意生事的我,为什么今天敢对他这么硬气,而且
他也应该没猜到,我其实就想把事情闹大进而没判断好我居然真的敢这么打电话
给蓝党党部。

  而蓝党特勤处的那帮人倒是更加给力,听到我这边是胡敬鲂在生事,在这个
Y省还没开始投票选举的档口,铁定跟从红党的胡敬鲂如果出了舆论方面的问题,
那对于蓝党而言,简直是想吃海鲜、天上下了虾米雨:「好的,好的!何警官,
我们的弟兄现在已经在联系Y大校园那边了!你现在在哪?需要的话,我们这边也
可以马上联系党部宣传处,并联系几家电视台和报社的记者赶过去……」

  「别别别!误会、误会!」胡敬鲂这笑面虎,果然有两下子,变脸变得比用
手机翻网页还快,立刻满脸堆笑凑到我身前,亲手把那两张生日卡和礼盒递还给
我——但他嘴上笑归笑,眼睛里的恨是怎么隐藏都隐藏不了的:「哈哈哈,何老
弟啊!你说我这当上司的,开一个玩笑你还当真了哈!咱们Y省基层的年轻警察干
部也是真太认真了!我就是开了一个省厅式的玩笑,哈哈哈哈……何老弟还是年
轻,不识逗……哈哈哈!」

  「行了,谢谢您了,这位特勤处的弟兄,咱们这边胡副厅座已经认错了,不
需要了。谢谢……」我挂了电话,接过了了礼盒跟生日卡,把生日卡放进礼盒纸
袋里之后,又重新放回了周荻的储物柜中,这才转头对胡敬鲂说道:「对,您说
的太对了,我确实不识逗。要么怎么是您当副厅长呢,您水平高啊!不过,钧座,
我还得告诉您一句话:我比夏雪平还不识逗呢,您可别再想着用你曾经的那些
『小玩笑』再来逗我和夏雪平!」

  「哈哈,是嘛!还真是后生可畏……哼,不懂幽默就算了!」胡敬鲂鼻子都
气大了两圈,随后龇着牙对周围的那帮喽啰说道,「还愣着干嘛?去下一个地方!」

  三下五除二,人全走光了。

  办公室就留下我和周荻。而周荻也赶紧把自己的柜门锁上之后,出了办公室。
出办公室之前,他压低了声音对我说道:「你赶紧走吧,今天在这多逗留一秒,
就多一层是非。今天你折了他的面子,以后他饶不了你。」

  「用不着你管。把东西给我带到了就行。」

  说完,我也直接下楼上了车。

  上车后,我拿起手机,望向楼上,突然想起了今早时候廖韬在电话里告诉我
的那些事情:「……这个股东是谁啊?」

  「九曲十八弯,这里面的股份其实名义上也被过了好几手、由好几个人代理
负责,藏得很深,但是最后还是被我查到了——这个股东,正是咱们Y省警察厅副
厅长,胡敬鲂。」

  「是他……有点意思!」

  「的确有意思……」

  PS:旧推特被狗逼举报了,新推特没有手机号绑定看不了。

  反正以后这个论坛除了不定期更文以外我也不会怎么上了。

  贴吧我也不会看的,什么书友QQ群我也根本不在里面。

  以后你们有啥意见啊、理解啊之类的言论,想交流的,直接烧纸。

  万方有罪,罪在朕躬。反正是我最开始太理想化,太高看色情小说这个群体
了。

  估计在我有生之年我也看不到艺术作品分级制度和色情小说合法化,更别提
简体字现代色情文学的发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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