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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帖全本] 【一剑破天骄】【全】作者:东方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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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破天骄】【全】作者:东方玉


作者:东方玉
字数:38万


[ 本帖最后由 吾夜 于 2010-10-22 12:5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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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茅山还剑

  茅山,又名句容,因汉时有三茅君在此修练得道成仙,因而称为茅山。茅山
除了主峰大茅峰之外,尚有二茅峰及三茅峰,山上有很多道观,也有许多茅篷,
和山东崂山为道家两大修真圣地。

  这是元宵佳节后的第二天,虽然已经是春天了,但今年的春天来的比往年较
迟,山林间朔风依然在怒号,岩石上积雪未融,一片天寒地冻的景象,树之巅、
水之涯,还是嗅不到一点春天的气息,山径上,也看不到游人、香客的足迹。

  但这时却有一位身穿蓝袍的老人冒着风雨,踏着泥泞的山路,从南峰一路行
来。这位老人紫脸长髯,身材高大,看去少说也已有六十开外了,但行走之时,
腰干还挺得笔直,走了半天山路,连气也不喘一口。现在,他已经走到南峰与中
峰之间,眼看古柏苍森,白云观的山门已经在望,不觉仰首向天,轻轻吁了口气,
说道:“总算到了。”

  登上石级,越过石砌的一片平台,这位蓝袍老人拍拍身上雨水,举手朝大门
上轻轻叩了三下,就静立等候。过不了一会,两扇大门左首的一道边门开处,走
出一个头椎道髻的灰衣道人,朝蓝袍老者稽首一礼,含笑道:“老施主怎么今天
就来进香了,敝观要明天才开山门,老施主还是请明天再来吧。”

  茅山道观向例都是正月十八开启山门,接纳香客,到三月十八关闭山门,不
在期内进香,照例是不接待香客的,今天还只是正月十七日。蓝袍老者微微一笑
道:“老朽不是进香来的。”

  灰衣道人奇异的看了他一眼,但因蓝袍老者气宇不凡,不敢怠慢,依然躬着
身道:“老施主那是……”

  蓝袍老者没待他说完,含笑道:“老朽冒雨登山,是专程拜访老观主而来,
有劳道兄,请代为进去禀报一声。”

  灰衣道人为难的道:“老观主已有多年不问尘事,不见外客了,老施主……”

  蓝袍老者点点头道:“这个老朽知道,老朽远来,老观主也许会破例延见。”

  灰衣道人略为迟疑,才道:“这样吧,老施主清进,小道这就去禀报值年师
伯,老施主和值年师伯说吧。”一面把蓝袍老者引到右首厢房待茶,匆匆退去。

  一会工夫,那灰衣道人领着一个身穿青袍,留着一把黑须的中年道人走了进
来。那青袍道人朝蓝袍老者打了个稽首道:“老施主请了,贫道启元,忝为敝观
值年,老施主远来,失迎得很。”

  蓝袍老者拱拱手道:“原来是值年道兄,老朽幸会。”

  青袍道人道:“贫道听说老施主是看家师来的,贫道冒昧,还未请教老施主
尊姓大号,如何称呼?”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道:“老朽姓凌,昔年和老观主曾有数面之缘,因有急事,
求见老观主,清道兄向令师禀报一声。”

  青袍道人面有难色,说道:“老施主原谅,家师年事已高,十年前就不问尘
事,谢绝见客,独居一室,终日习静参修,老施主纵是家师故人,只怕也要有仿
雅意了。”

  蓝袍老者微微一笑,伸手从怀中取出一支八寸来长的木剑,双手递过去,含
笑道:“有劳道兄,把此剑面呈尊师,就说丹阳凌千里求见。”

  青袍道人一见蓝袍老者取出木剑来,立即神色恭敬,垂下手去,应了声「是」,
才双手接过仔细看了一眼,依然恭敬的递还,躬着身道:“老施主稍待,贫道这
就进去禀报家师。”说完,匆匆返身走出。

  原来蓝袍老者凌千里,人称金翅雕,早在三十年前,就已名动大江南北,是
南七省大大有名的长江镖局总镖头。十年前,他收歇了镖局,归隐丹阳,平日乐
善好施,在他归隐之初,适值淮水泛滥为灾,白云老观主为了救济两淮灾民,亲
自登门,凌千里一口应允捐出二万两银子,足见他和老观主确是故人。

  他取出来的那把桃木剑,正是白云观老观主木道长的信物,木道长的道号本
叫木吾,因为当年曾以一支木剑诛杀雪山三怪,被誉为武林三大剑之一,大家就
叫他木剑道长,后来干脆就叫木道长了。却说那青袍道人去了不久,就匆匆回来,
朝凌千里躬躬身道:“老施主,家师有请。”

  凌千里连连称谢,由青袍道人带路,来至后进云房,青袍道人在门口住足,
躬着身道:“启禀师尊,凌老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有请。”青袍道人躬身应是,退下一
步,抬手道:“老施主请。”

  凌千里举步走入,只见一张木榻上盘膝坐着一个须眉全白,脸若槁木的老道
人,正是已有十年不见的木道长,连忙抱拳道:“老道长久违了。”

  木道长单掌打了个稽首,含笑道:“老施主远来,恕贫道未曾远迎,快快请
坐。”

  凌千里在木榻左首一张椅子落坐,一名小道童送上香茗。凌千里道:“老朽
来的冒昧,打扰老道长清修,实感不安。”

  “老施主好说。”木道长看了凌子里一眼,缓缓说道:“老施主元宵才过就
赶上茅山,而且还带来了贫道昔年相赠的木剑,足见必有急事,老施主就请直说
好了。”

  凌千里道:“老朽有一位义弟,叫做管崇墀,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
隐居南陵……”

  木道长颔首笑道:“老施主说的是云中鹤管大侠?”

  “正是。”凌千里道:“管贤弟十年前和老朽同时退出江湖,是因为……”

  木道长一摆手道:“此事昔年贫道曾听老施主说过。”

  凌千里道:“老朽元宵那天,得到的消息,据说管贤弟有一个极厉害的仇家,
上门寻仇,声言一家鸡犬不留,如今危在旦夕,所以只好冒昧上山,务恳老道长
慈悲,赐予援手。”

  “善哉,善哉。”木道长为难的道:“贫道一向不问江湖是非,这不是要贫
道为难么?”

  凌千里道:“老朽知道这是不情之请,但管贤弟和老朽情同手足,如是普通
仇家,老朽断不敢来向道长求助。”

  木道长道:“贫道八十岁那年,曾在祖师前面许下宏愿,不再过问尘事,如
今已有十年了,老施主要贫道破例之事,贫道实在碍难遵命。”

  凌千里听他已经一口回绝,急得直是搓手,这一急,不觉抬目道:“老道长
要再不过问尘事,那该是尘缘已了,但老朽觉得道长尚有一件事未曾全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说说看。”

  凌千里道:“老朽记得昔年道长以木剑相赠之时,曾说过老朽以此木剑为凭,
可求道长一件事,不知道长是否记得?”

  木道长莞尔一笑道:“贫道确曾说过。”

  凌千里又从怀中取出木剑说道:“那么这支木剑如今尚在老朽手中,老朽以
此相求,道长总可答应了吧。”

  木道长目中神光一动,轻轻叹息一声道:“老施主可知当年贫道以此剑相赠,
是为了什么吗?”

  凌千里心中暗暗道:“当年你为两淮灾民请命,我捐了两万两银子,你才以
这把木剑相赠。”但这话可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得说道:“这个老朽倒不知道,
还请道长指点。”

  “唉。”木道长浩然一叹,说道:“昔年贫值听老施主说起收歇镖局之事,
是为了老施主和管施主在大洪山大义灭亲,联手诛杀潘河东,潘河东的妻子立誓
要为她丈夫报仇,此女师门,大有来历,贫道当时不好明言,故以木剑相赠,只
要老施主好好保存木剑,阖府就可平安无事,老施主现在明白了么?这支木剑,
依贫道相劝,老施主还是带回去吧。”

  凌千里听得不由一呆,暗道:“这倒是自己从未想到之事。”一面拱拱手道
:“多蒙道长垂爱,老朽衷心感激不尽,但管贤弟目前仇家上门,危在旦夕,老
朽和他情同手足,岂能弃之不顾?”

  木道长道:“贫道昔年答应过老施主,凭此木剑,可以答应老施主一件事,
老施主既然持剑而来,贫道自然义不容辞,但贫道答应了老施主,就得收回此剑,
事关老施主阖府平安,还望老施主三思才好。”

  凌千里等他说完,毫不考虑的双手把木剑朝木道长面前递了过去,含笑道:
“兄弟如手足,妻子如衣服,老朽当年和管贤弟义结金兰,誓同生死,如今管贤
弟有难,老朽如果但知保妻儿,不顾兄弟的死活,当年又何用结义?老朽一生自
问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妻财子禄,生死有命,老朽从不放在心上,老道长
虽然能凭此剑俯允所请,就请收回此剑,以解我管贤弟之危,老朽一样感激不尽
了。”

  “好。”木道长点头,伸手取过木剑,说道:“老施主既然作此决定,贫道
自当遵命。”一面抬头叫道:“松风。”

  小道童垂手道:“师祖有何吩咐?”

  木道长道:“去请你大师伯来。”

  小道童应了一声「是」,退出云房,一会工夫,只见从云房外走进一个身穿
青袍的中年道人,朝木道长行礼道:“弟子丹元,叩见师尊。”

  木道长吩咐道:“为师有一件事,要你去办。”他忽然嘴皮微动,说了一阵。

  丹元子躬身道:“弟子遵命。”返身退出。

  木道长呵呵笑道:“老施主,贫道已命小徒立即启程,赶赴南陵,暗中保护
管老施主一家,老施主可以放心了。”

  凌千里站起身,拱手道:“多谢道长,老朽那就告辞了。”

  木道长含笑道:“老施主难得上茅山来,请在敝观用过素食再走不迟。”

  凌千里道:“老朽此来,已经有扰清修,道长不用客气,老朽告辞了。”

  木道长稽首道:“贫道那就不送了。”

  凌千里出了白云观,天色已经放晴,他因两日来忧心忡忡,才赶上茅山来的,
如今心事已了,心头也轻松得多了,一路下山,并无多大耽搁,拟经过天王寺,
快到南峰山麓。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妇人娇脆的声音叫道:“前面可是凌老爷子,
你慢点走咯。”

  凌千里听得一怔,暗道:“茅山自己并无熟人,这人如何认得自己的?”心
中想着,不觉脚下一停,回头看,只见山径上正有一个一身墨绿衣裙,脸上蒙着
一层绿纱的妇人,俏生生朝自己走来。

  凌千里并不认识她,这就拱拱手道:“这位大嫂,可是叫老朽么?”

  绿衣妇人「唷」了—声,娇笑道:“别说这茅山下,就是大江南北,也只有
你老这么一位大名鼎鼎的凌老爷子呀,奴家不跟你老爷子打招呼,又跟谁打招呼
呢?”

  凌千里暗暗攒了一眉,心中暗道:“这绿衣妇人说话轻佻,不知是什么路数?”
一面依然拱拱手道:“大嫂何人,恕老朽眼生。”

  绿衣妇人格的一声轻笑道:“这是凌老爷子贵人多忘事,你老从前见过奴家,
可也不止一次,大慨你老忘了。”

  凌千里歉然道:“对不起,老朽真是想不起来了,大嫂……”

  “这大嫂二字,奴家可当不起。”绿衣妇人在蒙面纱中,眼波转动,盈盈一
笑道:“其实说起来,我们也不算是外人,就算多年不见,但大伯把弟媳妇叫作
了大嫂,给人家听到了,不笑掉大门牙才怪哩。”

  凌千里听到这里,心头蓦然一震,目光直注,说道:“你……”

  绿衣妇人举起纤钎玉手,缓缓摘下蒙面绿纱,嫣然一笑道:“奴家是凌老爷
弟媳妇总不是冒充的吧?”她这一摘下面纱,竟然面若桃花,秋水如波,柳眉凤
目,眉眼盈盈,好一副娇冶模样。她正是自己结义金兰二弟潘河东的妻子柳凤娇。

  凌千里攒攒眉道:“你是跟踪老朽来的了?”

  柳凤娇依然笑盈盈的道:“其实你这趟茅山之行,还是奴家促成的,凌老爷
子大概还不知道吧?”

  凌千里问道:“此话怎说?”

  柳凤娇笑容忽敛,脸上变得有些凄厉,冷冷的道:“先夫被你们两位义结金
兰的好哥哥亲手杀了,我这未亡人如果我亲爹夫报仇,他岂不冤沉海底了?”

  “住口。”凌千里面容一正,肃然道:“我凌千里算是瞎了眼睛,和他义结
金兰,我没有他这样的义弟。”

  柳凤娇冷笑道:“但你们和先夫是结拜弟兄,天下尽人皆知,想赖也赖不掉
的,你们两个结义哥哥联手杀死义弟,也是铁的事实,莫想抵赖。”

  凌千里怒声道:“凌某并不抵赖,那是因为他为了觊觎一个告老京官的一颗
夜明珠,竟然一夜之间,杀死事主全家一十七口,连三岁孩子都不肯放过,可说
丧尽天良,天人共怒,我和管二弟要他投官自首,他不但不听劝告,还使用歹毒
暗器,企图杀害我和管二弟灭口……”

  “本来嘛,拳头打出外,手臂弯进里,自家兄弟,总该帮衬自己人,你们两
个臂膊却是往外弯了。”柳凤娇冷厉的道:“如今这些话说了也是多余,我丈夫
被人杀了,替夫报仇,这总应该的吧。”

  她没待凌千里开口,接着道:“我苦练十年,下山之日,才知道白云观的老
道,狗咬耗子,竟然送了你一把木剑,家师再三叮嘱,要我莫去招惹那老杂毛,
所以我只好派人送个信给你,说是关外的紫衣煞神要向管老二寻仇,一家鸡犬不
留,这一来你准会把木剑送还老杂毛,求他伸手救你二弟一家,总算找没料错,
现在你木剑不在身边了吧?”

  凌千里听说紫衣煞神向管二弟寻仇之事,原来竟是她捏造的,心头不禁大怒,
沉声哼道:“木剑不在老夫身上,你待怎的?”

  柳凤娇面露杀机,一双凤目更是凶光大炽,冷声道:“血债血还,今天你先
还老本,至于利息嘛,我会向你家里人去算的,你不是还有一个儿子么?”

  凌千里气得双目圆睁,怒喝一声:“妖妇,你果然心如蛇蝎。”

  柳凤娇尖笑道:“你知道得已经迟了。”这一瞬间,她面色变得异常狰狞,
话声甫出,纤掌陡地扬起,朝凌千里当胸拍来。这一掌不但来快势疾无比,而且
也十分柔软,五根涂了腥红指甲纤细玉指,在一声之中,还在轻柔的摆动,姿势
美妙已极。

  凌千里外号金翅雕,以指抓功夫见长,但一见对方出手,不带丝毫风声,显
然使的是旁门阴柔功夫了,急忙右掌竖立,朝前推了出去。双方势道都异常快速,
眼看双掌即将交击,陡然间,柳凤娇拍出的那一掌,已然改变了势子,一下从凌
千里掌下穿入,「拍」的一声,击在他肋上「促命穴」上。凌千里只觉她掌势如
棉,并未用力,但一股阴寒之气,骤然侵入体内,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噤。

  柳凤娇一掌击中,口中发出冷冷尖笑,历声道:“凌千里,你认命了吧。”
这话声有如厉鬼索命,令人听了毛发直竖。

  凌千里虽觉她这—掌有些不对,但仗着数十年修为功力,暗中运气封穴道,
凛然喝道:“只怕未必。”

  柳凤娇冷哂道:“你不信就试试,我这第二掌就可捞回老本了。”突然身形
一晃,已经欺到凌千里面前,纤掌抬起,五指轻摆如前,又朝当胸插来。

  凌千里冷哼了一声,右手朝外格出,左手一掌,迎面劈去。他这一出手,顿
时感觉不对,前后不过两句话的工夫,那侵入休内的阴寒之气,在这电光石火之
间,已经渗透全身,双手臂胳竟然僵硬得不听使唤,因此右手自然没有格成,左
手一掌也没有来得及劈出,柳凤娇涂着腥红指甲的尖尖五指,已经「扑」的一声,
插入胸口。凌千里口中发出一声闷哼,柳凤娇早已—记「裙里腿」,把凌千里身
子踢开,尖笑声中,绿影冉冉远去。

  就在此时,一道人影,自天而降,落到凌千里身边,这人正是白云观的木道
长,他目光如电,注视着凌千里胸口五个手指汨汨流出来的黑血,不觉长叹一声,
打着稽首道:“善哉善哉,贫道已命二弟子启元赶去凌家庄暗中保护,没想到这
妖女,竟敢在茅山行凶,老施主放心去吧,贫道迟来了一步,欠下你这笔人情,
自会补偿你的。”说完,抱起凌千里的尸体,腾身而去。

  丹阳十里牌凌家庄,是老镖头金翅雕凌千里的故居。自从十年前凌老镖头收
歇镖局归隐故里,老屋修葺一新,偌大一片房舍,住的人可不多。老镖头老伴早
已过世,膝下只有一子,取名干青,今年刚十八岁。老镖头退隐故里,就很少过
问家务,平日除了督促儿子练武,家中大小事情,全由追随他二十多年的大弟子
徐兆文掌管,家里几名庄丁,也是当年镖局中相随多年的趟子手。

  老镖头在元宵那天听到消息,说时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二弟寻仇,这档子事,
老镖头最是清楚不过。那是十五年前,义弟云中鹤管崇墀,护镖出关,归途投宿
客栈,遇上一个彪悍凶徒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
来,被那凶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崇墀双手接住,才保住了小命,
当时管祟墀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紫衣煞神门下,
声言必报此仇。

  那紫衣煞神乃是关外一霸,据说武功传自异人,在关外号称第一高手,管崇
墀回到关内,曾把此事告诉义兄金翅雕。如今,十五年后,紫衣煞神要找义弟报
仇,而且又声言要使管家鸡犬不留,老镖头自思自己和管崇墀均不是紫衣煞神的
对手,自然只好亲上茅山,去求木剑道长了。

  这是老镖头金翅雕亲自赶去茅山的第四天,傍晚时分,凌家庄大门前,来了
—个花白头发,身穿青竹布衣裙的老婆婆,左手挽着一只竹篮,举手轻轻叩了两
下门环。两扇大门呀然开启,走出一个四十出头的庄丁,朝青衣老妪打量了一眼,
问道:“老婆婆,你找谁?”

  凌家庄的庄丁,都是昔年跟随老镖头多年的趟子手,眼皮子宽,一眼就觉得
这位青灰老妪年事已高,但站在门口,毫无龙钟老态,心中便自有些犯疑。青衣
老妪朝他笑了笑道:“管家,老婆子是给凌少爷送信来的。”

  那庄丁道:“老婆婆是给谁送信来的?”

  青衣老妪眼中露出诡笑,说道:“老婆子只有一个人,自然是给我自己送信
来的了。”

  庄丁看她神色诡异,问道:“那么老婆婆你的信呢?”

  青衣老妪忽然伸出一只又白又嫩的纤纤玉手,笑道:“信在这里。”手掌迅
快地按上了庄丁胸口,人也跟着凑上一步,低声道:“今晚二更,鸡犬不留,就
是这两句话。”

  那庄丁出身趟子手,自然也是行家,—看对方伸手按来,立即迅快的后退了
一步,口中大喝一声:“你……”

  青衣老妪早已收回手去,笑道:“好啦,老婆子信已送到,我可要走啦。”
那庄丁突然张嘴喷出—口鲜血,自知伤得不轻,慌忙一手按着胸口,转身往里急
奔进去。

  刚奔近帐房门口,就见徐兆文举步走出,口中只叫了声:“徐大爷……”就
喷出一口鲜血,人已砰然倒了下去。

  徐兆文吃了一惊,喝道:“周武,休怎么了?”

  他是金翅雕凌老镖头的大弟子,追随师父走南闯北二十多年,自然见多识广,
一看周武左手按胸,急奔进来,此时喷出一口鲜血,就昏死过去,脸如金纸,气
息微弱,分明伤势极重,急忙俯下身去,出手连点了他两处穴道。

  周武悠然醒转,目光滞钝,喘息着道:“大……爷……她说……”他只说了
四个字,又突然告昏厥。

  徐兆文听出似乎另有内情,再看周武神色不对,心头更急,一手即按在他后
心「灵台穴」上,运起内功,催动真气,度入他体内。这在现在来说,好比给他
仃了一支强心针,周武昏厥过去的人,果然又悠然清醒过来。

  徐兆文低声问道:“周武,快说,是什么人打了你一掌,他说什么?”

  周武喘了两口大气,断续的道:“是……一个……老婆婆……她说……今…
…晚二……更……鸡犬……不留……呃……”那青衣老妪预算好的,让他说出这
两句话来,话声甫落,这声「呃」,已经是最后的声音了。

  徐兆文见他已经不中用了,徐徐放开按在他背后的右手,口中低低的道:
“老婆婆,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会是什么人呢?”

  “大师兄。”青影一闪,走进来的是凌干青,他望着周武的尸体,惊愕的问
道:“周武他怎么了?”

  徐兆文心情感到十分沉重,听周武的口气,用重手法击伤他的是一个老婆婆,
她大概以周武作为榜样,向凌家庄示威,说的就是「今晚二更,鸡犬不留」这两
句话了。师父不在,凌家庄由他负责,他怎好把对头说的这两句话,告诉小师弟
呢?

  因此只是攒攒眉说道:“他是被重手法击伤,伤重致死,此人既敢到凌家庄
寻衅,自然不是寻常之辈,咱们也不能等闲视之。”

  凌干青道:“大师兄知道周武是死在什么人手下的么?”

  徐兆文道:“不知道,听他口气,好像是一个老婆婆。”

  “唔。”他口气一顿,接着道:“现在时间已经不早,小师弟,你随我来。”
凌干青平日对这位大师兄甚是尊敬,答应一声,跟着他走到前院。

  徐兆文眼看天色逐渐昏黑,心头的负荷,也越来越感沉重,对方善者不来,
来者不善,师父不在,今晚这副重担,能不能挑得起来,就全看自己的了。他在
阶石上站停,大声叫道:“张老三。”张老三是凌家庄八名庄丁的头儿,也是当
年在镖局的趟子手的领班。张老三赶忙应了声「在」,急步赶了上来。

  敢情方才周武中了青衣老妪一掌,自知伤势沉重,就一脚往大厅东首的帐房
里跑,因此张老三还不知道周武出了事。徐兆文道:“周武被人用内家重手法击
伤致死,你还不知道吧。”

  张老三吃惊的道:“周武他已经死了,不知是什么人把他杀害的?”

  徐兆文道:“那是刚才之事,杀死人的是一个老婆婆,目前他尸体就在帐房
门口……”

  “啊。”张老三和周武差不多有二十年以上的交情,目中不禁隐含泪水,口
中「啊」了一声,忍不住正待往里奔去。

  “张老三,别忙。”徐兆文徐徐说道:“目前最重要的并不是去看周武遗体。”

  张老三听得又是一楞,他当过十多年趟子手的领班,自然听得出徐兆文的话
中意思,立即垂手道:“不知徐大爷还有什么吩咐?”

  徐兆文道:“你要大家立即去吃晚餐,饭后每人带兵刃、匣弩,把人手集中
到大厅上来。”张老三听出徐大爷的口气,似乎情况十分严重,口中答应一声,
立即转身走出。

  徐兆文转身朝凌干青道:“贤弟,今晚可能有强敌上门,此人武功极高,来
意未明,从现在起,你要一直和愚兄在一起,没有愚兄出手,你千万不可出手,
知道么?”

  凌干青道:“大师兄,咱们……”

  徐兆文面情凝重,说道:“师父他老人家不在庄上,你应该知道愚兄这从份
担子,何等沉重,你要体会愚兄的苦心,一切都要听愚兄安排,不可轻举妄动。”
凌干青从没见过大师兄神情有今晚这般凝重,心中虽觉大师兄太过谨慎,但口中
却不敢作声,只是唯唯应是。

  徐兆文朝他微微一笑道:“好了,咱们回屋里去吧。”

  晚餐之后,徐兆文挂上镖囊,佩上雁翎刀,凌干青也早已取出他练了十年的
梅花刀,师兄弟二人来至大厅。徐兆文指挥六名庄丁,三人一组,分伏在大厅左
右,自己和师弟凌干青、张老三,三入留在厅上。整座凌家庄院,早已熄去灯火,
黑夜之中,更是一片黝黑。

  这是以逸待劳,以暗对明。凌家庄的六名庄丁,都是昔年镖局的趟子手,大
风大浪经得多了,每个人都知道如何应变,都能够单独作战。尤其今晚大家因周
武之死,使每个人心头有了同仇敌忾的心情,只要发现敌人踪影,都想替死去的
弟兄报仇,足可以一抵十。因此七名庄丁,比起人家七十名,也绝不会逊色。

  时间惭浙接近二更,凌家庄前面一片广场上,忽然出现了一个苗条的人影。
这人影来得无声无息,她突然在庄前现身,就如鬼魅一般,你根本不知道她是从
何处来,又将往何处去?只要看苗条人影的身裁,就可以知道她一定是个女子,
而且还是一个年纪极轻的少妇。

  只可惜星月朦胧,看不清她的模样。不,她脸上似乎蒙着一层轻纱,和星月
一样朦胧。她只是在广场上徘徊着,不知是在等人?还是在等待时间?现在,已
经是二更天了,从远处传来的更锣,正好「当」、「当」两响。

  “是时候了。”她低低的发出一声冷酷而充满杀气的尖笑,魅影似的身子,
开始缓缓朝凌家庄大门行去,她已经把口信捎到庄上,「今晚二更,鸡犬不留」,
她自然要等到二更才进入凌家庄去。她既已下定决心,要毁去凌家庄,自然要堂
堂正正的从凌家庄大门进去。

  就在苗条人影快走近凌家庄大门,相距还有丈许光景,从凌家庄巍峨的门楼
上,「嘶」的一声,飘落一条人影,落到苗条人影之前。门楼,是有三丈来高,
只要看他飞身落地的姿势,轻如飘絮,点尘不扬,悄无半点声息,这份轻功,可
说已经到了炉火纯青之境。

  苗条人影一怔,从她蒙面轻纱中透射出两道比冷电还冷,比霜刃还利的目光,
凝注着从门楼上飘飞下来的那个人影。星月虽然朦胧,但她已看清楚站在面前,
挡住去路的,竟是一个挽道譬,身穿青布道袍的中年道人。这青袍道入神情严肃,
黑须飘胸,双目神光炯炯逼人。

  两人甫一对面,青袍道人立即打丁一个稽首,朗声道:“女施主请留步。”

  苗条人影眼波一转,格的轻笑出声,问道:“道长是什么人呢?”

  青袍道人做一欠身道:“贫道启元。”启元子,正是茅山白云观木道长门下
二弟子。

  苗条人影又道:“奴家问你哪一个道观出来的?”

  启元子道:“茅山百云观。”

  苗条人影发出一阵冶荡的格格娇笑,说道:“奴家听说茅山道士善于降妖捉
鬼,你躲在门楼上,是降妖来的?还是捉鬼来的?降妖,奴家可不是什么精怪,
捉鬼,奴家也不是孤魂野鬼,道长干嘛阻挡奴家的去路。”

  启元子道:“贫道奉家师之命,保护陵家庄而来,女施主还是请回吧。”

  “你要奴家回去?”苗条人影吃吃笑道:“道长说得倒是稀副?你要奴家回
娘家去呢?还是回夫家?娘家,奴家早就没有娘家了,夫家,夫家丈夫已经死丁
十年,也没夫家可以回去了。”

  启元子道:“女施主哪里来,就回哪里去。”

  苗条人影轻哼一声道:“道长口气不小,只不知令师是谁?”

  启元子欠身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木吾?那就是木剑道人了?”苗条人影轻轻点着螓首,说道:“木剑道人
名头果然不小。”

  她说到这里,忽然冷冷的哼了一声,不屑的道:“凌千里十年前花了二万两
银子,买下木剑道人一把木剑,保障了凌家庄十年安全,如今又派他二弟子来充
当凌家庄的护院,奴家真想不到武林中久誉盛名的木剑道人,居然也可以用白花
花的银子买得到,当真是有钱好使鬼推磨了。”

  启元子神色微变,凛然道:“女施主怎好如此说话?”

  “咦。”苗条人影美目流盼,格的笑道:“奴家那里说得不对了?难道木剑
道人不是看在银子份上,才派道长来作护院的?”她忽然走上一步,口气一软,
用央告的声音说道:“这样好不?木剑道人既然爱钱,这事情就好办,奴家送他
四万两银子,总够了吧,凌家庄的事,令师徒就不用再插手了。”

  启元子勃然变色道:“女施主这是什么话?”

  “这是最好听的话了。”苗条人影格的笑道:“木剑道人难道不爱银子?那
么为什么收下凌千里的二万两银子,就抹着良心,不问是非,不分曲直,一味袒
护凌千里呢?”

  启元子沉哼了一声道:“女施主说得太过份了,你把家师看成了何等样人?”

  “好,令师是明辩是非,伸张正义的人,好嘛?”苗条入影忽然缓缓伸出一
只白净如玉的纤纤柔荑,从她脸轻轻撩起蒙面轻纱,娇柔的道:“道长怎么不问
问奴家是谁呢?”

  她手势柔美,尤其那纤秀细长的玉指,翘起来像兰花初放,揭开那层蒙面轻
纱之后,朦胧星月,似乎霎时间明亮了许多。她那张宜嗔宜喜的脸上,新月般峨
眉,秋水般星目,配着娇红欲滴,似笑似嗔匏犀微露樱唇,像梦呓般低低说着:
“奴家姓柳,小名凤娇……”不但美,而且荡,且使入看得听得一颗心直荡。

  启元子不觉别过头去,冷然道:“贫道……”

  “格。”娇笑入耳,柳风娇一个人已经像魅彬般悄无声息的欺到启元身边,
一只纤纤柔夷,快似闪电,一下抖到启元子的心口,你快人家也不慢。

  启元子大喝一声:“妖妇敢尔。”猛一吸胸,左手已经划了个圈,向左格出。

  柳风娇一只左手竟似柔若无骨,轻轻一缩,便自避开了启元子一格之势,又
朝他当胸击去。她这就一缩又发,快速已极,看去就像启元子设有把她格开一般,
如今一只粉嫩的纤掌,快要触到启元子胸前衣衫了。启元子哼了一声,身子不避
不让,左手五指如勾,朝柳凤娇脉门抓去。

  柳风娇似是故意卖了个破绽,同样不避不让,手腕一抬,任由启元子扣住她
的手腕。启元子五指扣落,正好扣个正着,但觉手指握住的手腕细腻柔润,骨肉
均匀,既不使劲,也毫不挣扎,任由自己握着。

  “嗯。”柳风娇被他握住了手腕,口中轻嗯一声,粉脸上似有不胜幽怨,一
双水汪汪的俏眼更是含情脉脉,似羞还笑的望着启元子,又娇又轻的道:“半夜
三更,孤男寡女,道长这样拉着奴家的手,想做什么呢?”启元子只因对方手爪
逼近胸口,躲闪不及,才使出擒拿手法,把她手腕抓住。

  他自幼出家,如今四十出头,从未接触过女子肌肤,一把握住她柔若无骨的
手腕,就感到心头有些异样,如今再经她这么一说,不觉脸上一红,正待放手。

  “格。”柳风娇娇笑一声,一个娇躯趁势倏地朝前送了上去,这一下居然投
怀送抱,朝启元子怀中偎去,右手两根纤指比闪电还快,戳到他的肋下「斩命穴」。
启元子左手甩起,右手直竖迅快朝前推出。柳风娇看他果然放开了自己手腕,她
本是偎来的人,启元子右掌推出,她也并不避让,只是身子轻轻向右移动。

  这一来,启元子笔直推出的手掌,正好变成了禄山之爪,一下按上她右首颤
巍巍高耸的酥胸之上。启元子一惊,急忙后退一步,收回手去。柳风娇可丝毫没
动,口中「唷」了一声,吃吃轻笑道:“原来道长也不老实,一回拉奴家的手,
一回又……”

  她笑得好不挑逗?但话声还没说完,趁启元子惊退之际,身如魅影般跟着欺
进,双手更快,出手如风,朝启元子急袭过去。启元子又惊又怒,大喝一声:
“妖女胆敢如此戏弄贫道?”双掌跟着挥出。

  “唷。”柳风娇出手辛辣,在这瞬息之间,已经忽指忽掌,一口气抢攻了七
八招之多,口中依然娇声说道:“方才明明是道长欺负奴家,奴家也是良家妇女,
你……你……要不,奴家可以跟你上白云观找木道长评理去,他门下道士,这般
毛手毛脚的调戏奴家,还……还不够么?”她越说越不像话,但双手攻势却越凌
厉。

  “无耻妖妇,还不住口?”启元子一身武功,当然不会输给柳凤娇,但柳风
娇这些又妖又娇的话声,可是直荡人心。要知启元子从小修道,几曾和这样的女
子动过手,自然被逼落了下风,双掌交替,脚下却连连后退不迭。

  柳风娇当然清楚得很,启元子的武功,比她高出甚多,此刻他被逼得连番后
退,乃是被自己扰乱了心神所致,这时若不能把他制住,等他反击,就来不及了。
因此她出手越打越快,纤指如云,玉指如雨,尽是朝启元子全身要害大穴下手。

  启元子连退了七八步,才算稳住,口中大喝一声,双掌开阖,呼呼两掌,直
劈过去,才算把柳凤娇的攻势阻遏下来。两人在凌家大门前叱喝动手,自然很快
就惊动了庄上的人。大门开处,张老三一手提着钢刀,举步走出,大声喝道:
“二位是什么人?”

  柳凤娇格的一声娇笑道:“是要命来的。”她和启元子正在动手,但话声甫
出,右手五指舒展,连转了几转,幻起一片指胎,朝启元子身前七处穴道袭到,
腾出左手却向张老三挥去。但听张老三一声惨号,一枚穿心钉,已经透胸而入,
仰面倒去。

  启元子见她出手伤人,不由得勃然大怒,断喝一声:“妖妇,你敢出手伤人?”
呼呼两掌劈过去。

  这两掌在盛怒中劈出,掌风如涛汹卷而出。柳风娇不敢硬接,扭动腰肢,轻
轻一闪,就避让开去,口中格格笑道:“方才那该死的人,不是你要奴家杀的吗?”

  启元子大喝一声,右手抬处,呛然龙吟,已从肩头抽出一支木柄长剑,剑光
森寒,一指柳凤娇,怒声道:“妖妇,贫道奉家师之命而来,你如知难而退,就
不可伤你性命,如今你竟敢当着贫道杀人,贫道也就顾不得了。”

  就在启元子拔出长剑之时,徐兆文、凌干青和六名庄丁,也一齐走了出来,
其中两名庄丁,各自手挑一盏风灯,分左右一站,灯光把大门前数丈之内,照得
十分明亮。

  本来,徐兆文的布置,是在大厅,六名庄丁分伏暗处,自己和凌干青、张老
三守在厅上,这是准备敌人偷袭凌家庄的布置。但如今敌人已在大门前现身,他
待敌深入的布置,自然不适用了,故而率同凌干青相六名庄丁出来。

  徐兆文俯下身去,检看张老三的伤势,只见他胸口一个小孔,黑血从创口中
汨汨流出,显然这支暗器还淬过剧毒,张老三早已没有救了。

  “好歹毒的暗器。”徐兆文双目几乎要射出火来,厉声喝道:“你们哪一个
下的毒手?”

  柳风娇没有理他,她看启元子掣出剑来,也「锵」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支
细长长剑,目光像秋波般一转,望了徐兆文等人一眼,格的笑道:“道长,你说
说看,先要奴家杀哪一个呢?”

  “妖妇看剑。”启元子怒极,喝声中,长剑一振,在两盏风灯灯光照耀之中,
划起一道奇亮的剑光,宛如匹练经空,朝柳凤娇劈了过去。他果然不愧是木剑道
入门下二弟子,这出手一剑,气势壮阔,就不同凡响。

  柳凤娇轻「唷」了一声,说道:“我们讲好了,只是做做戏的,既已把凌家
庄的人引出来了,你干嘛这一剑这么认真?”她这话竟把启元子说成了她的同党。

  说话声中,纤细的柳腰款款摆动,就从启元子剑光下旋了出来,左手抬处,
又是一支穿心钉在她轻旋中打了出去,口中娇笑道:“道长,你说这个对吗?”
大门左首一个挑着风灯的庄丁,又是声惨号,倒地死去。

  启元子双目几乎冒出火来,口中连声大喝,一柄长剑,挥起一道又一道的精
虹,几乎把一丈方圆,全都圈入在剑光之中。但柳风娇身如轻絮,只见她柳腰东
—摆,西一扭,手中长剑,只是护着款摆轻扭的娇躯,不肯和他剑光接触,你剑
光划到东,她就闪到西,口中还是在娇声娇气的笑着:“道长这几声大吼,也是
咱们约定的暗号了,你是要我打右边这个提灯的了。”左手一扬,又是一支穿心
钉应手射出。

  徐兆文听她口气,好像道人是她同党,但看那道人出手的剑势,却又不像。
此时听柳风娇说打右首提灯的,而且话声方出,果见一枚穿心钉已经电射而至,
心头大怒,右手杨处,雁翎刀已然斜劈而出,但听「当」的一声,把柳凤娇一枚
穿心钉劈落。

  但就在他右手雁翎刀劈出之际,突觉胸口一麻,似有三支细针无声无息的刺
入了肌肉,口中大叫一声,金刀落地,一个人往后倒去。原来柳风娇口中说着要
打右首提灯的庄丁,打出一枚毒钉,只是有意引开徐兆文的视线,她掌心早已暗
藏了三支淬毒飞针,暗中出手,朝徐兆文激射过去。这种淬毒飞针,细如牛毛,
即使在大白天也不易发现,何况在灯光昏暗的夜晚,自然更是防不胜防了。

  凌干青眼看大师兄突然无故大叫一声,往后便倒,心头猛吃一惊,急忙俯下
身去,叫道:“大师兄,你伤在哪里?”

  柳风娇发出银铃般娇笑道:“我早就捎信给你们了,凌家庄今晚鸡犬不留,
他是你大师兄自然要先走一步才对。”徐兆文被毒针打中,哪还说得出话来,只
是张了张口,四肢一阵抽搐,便已毒发身死。

  “大师兄。”凌干青抱着大师兄的身子,大叫一声,忍不住泪下如雨。

  启元子眼看柳凤娇在自己剑下,还连番伤人,更是怒不可遏,口中大喝一声
:“妖妇,贫道今晚说不得只好开杀戒了。”

  “是啊。”柳凤娇轻笑道:“今晚咱们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凌干青眼看他大师兄惨遭毒手,心头悲愤已极,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好
个妖妇,我和你拼了。”手中梅花刀一紧,纵身朝柳凤娇扑来,身形甫落,右手
挥处,一道刀光已然横劈而出。

  柳风娇格的笑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翅膀还没长好,就口出大言了。”
身形一个轻旋,有如吹过一阵香风,人已轻巧的旋到了凌干青左首,左手一只欺
雪素手,轻轻转动朝凌干青当胸送来。

  凌干青眼前一花,连人影都没看清,对方手章已经到了胸前。启元子看得大
急,口中大喝一声:“小施主速退。”左手大袖挥起,发出一团劲风,把凌干青
一个人平推出去一丈来远,右手长剑连展,把木剑门精妙招数,源源出手。

  柳凤娇只觉周围剑风飒然,青光缭绕,转眼工夫,已经失去了启元子的人影,
一时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知启元子动了真怒,决心要把自己毁在此地。

  “哼,我柳凤娇纵然不是你对手,但你也未必能伤得了我。”柳风娇心念一
转,身形一伏再起,这一伏一起的时间,手中细长长剑猛然一抖,已经接连刺出
了十几剑之多,剑势之快,令人目不暇接。

  但不论你长剑如何锋利,出手如何迅疾,柳风娇但觉自己四周剑光,就像布
成了一圈铁壁铜墙,把她团团围住,竟然攻不出去,刺出的长剑,都被一股极大
潜力挡了回来。

  这下真把柳凤娇吓出一身冷汗,记得师父在自己下山时说过,如非万不得已,
千万不可招惹木剑门,方才自己还以为这臭道士也不过如此,如今看来,木剑门
的人,自己当真招惹不起了。

  一念及此,她顿时想到三十六着,走为上着,口中随着发出一阵银铃般的笑
声,说道:“臭道土,看来你真跟奴家使下狠劲,好,奴家也说不得只好和你拼
了。”

  口中说「拼」,手上果然随着一紧,一支长剑舞起一片青光,紧护身躯,突
然双足一点,剑势倏合,化作一道夭娇剑光,腾空飞起。但听一阵「铮」、「铮」、
「铮」急骤如雨的金铁交击,柳凤娇连剑带人冲出启元子布成的剑网,跌跌撞撞
飞射出数丈之外。

  冲是冲出去了,但她青丝披散,身上也被启元子剑锋划破了几处,但她在冲
出剑网之际,依然不忘伤人,左手撒出了一蓬毒针,朝启元子当头射落。启元子
大喝一声,长剑划上一圈,把她撒来的一蓬毒针悉数吸在剑尖之上。

  这一耽搁,柳凤娇—条人影,已如轻烟般飞逝,老远传来她尖厉的声音:
“启元子,你这臭道士,给老娘记住了,今晚这笔帐,老娘总有一日会跟你连本
带利算回来的……”声音渐渐远去,人影早就消失在黑夜之中。

  启元子收起长剑,朝凌干青走了过去,稽首道:“少施主没事吧?贫道惭愧,
奉家师之命赶来,保护不周,反教妖妇连伤了数人,贫道真是罪过。”

  凌干青一手桉刀,睁着双目,问道:“道长宄是何人,这妖女又是什么人?”

  启元子道:“贫道启元子,家师茅山白云观主。”

  凌干青听说他是茅山白云观来的,不觉心头一喜,忙道:“家父就是上白云
观见老道长去的。”

  启元子只「嗯」了一声,点头道:“凌老施主就在敝观盘桓,家师因妖女立
志寻仇,而且武功极高,才命贫道兼程赶来,要少施主立即随贫道前去茅山。”

  凌干青拱拱手道:“道长请到里面奉茶。”他把启元子让入大厅落坐。

  这时庄丁们也把徐兆文和张老三的尸体抬进了大天井。凌干青眼看大师兄死
在妖妇毒针之下,目含泪光,问道:“道长可知这妖女是准呢?”

  启元子道:“贫道只知她叫柳凤娇,至于和贵庄如何结的仇,贫道也不得而
知,只是今晚妖女虽已败退,但贫道也只是险胜,此女诡计多端,复仇心切,说
不定去而复返,令师兄人死不能复生,自以及早入土为安,少施主也不宜多留,
明日一早,就随贫道上山,至于府上一干庄丁等人,少施主走后,妖女说不定会
迁怒到他们头上,因此贫道认为在老施主和少施主没有回来之前,也不宜留在此
地,不如厚予资遣的好。”

  凌干青道:“他们都是追随家父多年的人,只怕不肯离去,家父和在下要在
茅山住杠久吗?”

  启元子不好说出凌千里已经遇害,只得点点头道:“老施主已和家师谈妥,
要少施主拜在家师门下学艺,因此老施主也要暂时住在敝观,在少施主学艺未成
之前,只怕不会回到这里来了。”

  凌干青听说父亲要自己拜在老道长门下去学艺,心中自然喜不自胜,这就点
点头道:“既然如此,在下就和他们去说,等我们回来的时候,他们再回来好了。”
当晚,就把徐兆文和张老三,还有傍晚遇害的周武一起埋到后园。

  第二天一早,凌干青召集了所有庄丁竿家中佣人,说明经过,启元子山在旁
帮同他再三分析利害,老庄主和少庄主前去茅山,是为了避仇,少庄主走后,妖
女说不定会迁怒到众入头上,还是暂时离开为宜。

  众人昨晚也已目睹妖女厉害,心知留此无益,也就含泪点头,各自领取了银
两,和少庄主依依道别。凌干青接着也随启元子走了。

  这是距凌家庄出事半个月之后的一个傍晚时光,太阳还没下山,西北风括得
呼吁的,虽是二月初头,天气依然冷得像严冬一般。淡淡黄黄的太阳,挂在西首
山坳间,已经是有气无力,没有一丝暖意了。鹅岭西麓,看一座两进的庄院,那
就是云中鹤管祟墀的家。

  管家人口不多,老夫妇膝下只有一女,取名秋霜,今年已经十七岁了。老镖
头只有这么一位掌珠,他自己对江湖厌倦了,自然不愿意女儿再投身江湖,因此
他虽然也教了她家传的武学,还特地聘请一位老秀才教姑娘写字念书。

  管家因为人口简单,进出都是从西首一道边门走的,南首两扇黑漆大门,倒
真是门虽设而常关。这时候,正有一位头戴瓜皮帽,身穿蓝布棉袍,外罩着黑布
大褂的矮小老头,手里拿着一张墨汁未干的红字条儿,往大门前走来。

  这矮小老头生成一张姜黄脸,额头上有三条又粗又明显的横纹,小眼睛,酒
糟鼻,嘴上留了两撇花白的八字胡,颏下留下一小把花白山羊胡子,看去有几分
像土地公。

  他就是管老镖头聘请来的宿姜南田。这位姜老先生虽是满腹诗书,但生性有
些怪僻,尤其喜欢喝酒,管老镖头请他来教书的时候,老先生就提出一个条件,
银子可以不要,但每日三餐,每餐都得给他一壶酒。

  他就是个嗜酒如命的人,但他有一个好处,就是恪遵孔老夫子的话,惟酒无
量,不及于乱。别人喝酒,红在脸上,他喝了酒只红鼻子。今天晚餐时光,自然
也喝了酒,所以他鼻子还红红的。姜老夫子喝了酒,就喜欢写字,他自称酒后写
的字,元气足,笔锋健,挥洒之间,可得神助。

  他每餐喝酒,酒后也一定兴致勃勃的提笔写字。所以他写的字也很多,先前
写下对联,贴到大门上当春联,后来贴到抱柱上、书房里,后来连厨房门上,也
贴上了他的墨宝。

  后来,他写了红纸联儿,到处送人,凭良心说姜老夫子的字确实写得不错,
当得上铁划银钩,龙飞凤舞,鹅岭附近几十户人家,差不多家家户卢都有他的墨
宝,都贴上了他写的春联。

  但他老人家仍意狄未足,除了管家大门口三天两天就换上一副新写的对联儿,
另外还经常写些「泰山石敢当」之类的红纸条儿,给人家贴到墙脚跟去。因此大
家给他取了个外号,叫姜右军,本来大家只是在他背后叫叫。

  有一次有一家的小伙子不明就里,看到人就说:“姜右军来了。”

  姜老夫子听得大喜过望,朝那小伙连连拱手,说着:“岂敢,岂敢?”今晚,
大概他老夫子又写了什么,趁着天色未黑,要在大门外贴什么了,不是么?他右
手拿写黑汁未干的一张红纸条,左手不是还拿着一个浆糊钵儿,兴匆匆地朝大门
口而来。

  就在这时候,庄子前面的石板路上,正有一个娉娉婷婷的绿衣人儿,朝管家
庄院走来。这绿衣人儿当然是个女的,而且是个身材苗条的少妇。一路行来,低
垂粉颈,双肩如削,纤腰扭摆,窄窄的裙儿轻轻晃动着,光是这份模样,就会看
得男人眼睛发直。姜老夫子也是男人,他人虽老,但眼睛还没花,老远就看到这
绿衣少妇像风飘杨柳般地从大路走来。

  他两颗小眼珠打老远起,一直等她走近,大概只眨过一眨,那是眼皮撑不住
了才眨的。现在苗条人儿已经走到近前,他两颗小眼珠更是瞪定了连眨都不眨。
因为绿衣少妇面上挂着一层隐隐约约的绿纱,落日余辉西边斜照过来,绿纱隐约
而透明,可以依稀看到绿纱里面一张秋水芙蓉般娇丽的粉脸,眉眼盈盈的俏棋样。

  老夫子口里经常说着:非礼勿视,但这绿衣少妇明艳妖娆像盛开的花朵,天
底下没有人不欣赏花的。姜老夫子连酒糟鼻子都皱起来了,敢情他已经闻到了花
香。

  绿衣少归看到他这副怪模样,忍不住「格」的轻笑出声,右手掏出一方桃花
红手绢,举起纤细修长的玉指,抿抿樱唇,娇声道:“老先生,你在做什么呀?”

  姜老夫子「哦」了一声,讪讪地道:“老朽刚写了张字儿,要在大门上贴起
来,这是老朽今天最得意的一张,小娘子可要看看?”他最得意的字,自然要在
人面前夸耀一番,尤其在这妖娆动人的美娇娘面前,露一手他的字给她瞧瞧。倘
若美娇娘再称赞上他几句,岂不比皇帝老子金口称赞还要美妙?

  绿衣少妇笑着道:“老先生写的是什么呢?”

  姜老夫子连忙举起手来,笑得小眼睛眯成了两条缝,说道:“小娘子请看,
这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老朽把这张字条贴在大门上,就可保诸邪不
侵,阖宅平安。”

  绿衣少妇瞟着一双水淋淋的桃花眼,格的笑道:“真的吗?”

  姜老夫子连忙神色一正,说道:“自然是真的了,姜子牙登坛封神,天上人
间,各式各样的凶煞,就要一概迥避,自然就阖宅平安了。”

  “你说的倒真是活灵神现。”绿衣少妇笑得像柳枝儿乱颤,接着道:“不过
依奴家看,这张纸儿,老先生不用再贴了。”

  姜老夫子一怔,问道:“为什么?”

  绿衣少妇道:“奴家想请问老先生一声,这座庄院可是管崇墀老爷子的家么?”

  “是,是。”姜老夫子连声应是,笑道:“原来小娘子还是管家的亲戚,那
好圾了,老朽……嘻嘻,就是管家的西席,西席者,咳,咳,就是教管家女公子
书者也。”

  “你真有趣。”绿衣少妇格格娇笑,说道:“不过老先生,咱们见面也是有
缘,是不?”

  姜老夫子咽了一口口水,几乎不相信这「缘」字会从娇滴滴的美娇娘口中说
出来,他连连点着头道:“是,是,是缘,有缘千里来相会……”

  “对了。”绿衣少妇道:“所以老先生不用贴这字条了,贴了也是白贴。”

  姜老夫子连忙摇头道:“不,不,小娘子这话不对,这字条贴了一定管用。”

  “奴家要你不要忙着贴,是……”绿衣少妇拖长又娇又脆的声音,缓缓说道
:“是奴家想请老先生进去捎一个口信……”

  姜老夫子听得有些奇怪,问道:“小娘子既然来了,不进去吗?”

  “来了自然要进去。”绿衣少妇嫣然一笑道:“只是想请老先生先说一声。”

  姜老夫子问道:“小娘子要老朽进去告诉谁呢?”

  绿衣少妇道:“自然是管老爷子了。”

  姜老夫子点着头道:“小娘子请说吧。”

  绿衣少妇道:“你头伸过来点,奴家才能告诉你。”

  “是、是。”姜老夫子依言伸过头去。

  他身子没凑过去,光是把脖子伸了过来,这下可把绿衣少妇吓了一跳,这老
夫子伸出来的脖子,比一般人几乎长一倍。绿衣少妇只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头
有些古怪,但依然笑吟吟的附着他耳朵,低声说道:“你去告诉管崇墀,今晚鸡
犬不留,好啦,你可以进去啦。”

  她在说话之时,一只纤纤如玉的右掌,悄无声息的按上了姜老夫子后心。但
这一按,她立时发觉不对。她纤掌摸上的不是老夫子后心,而是摸了一手滑腻腻、
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

  姜老夫子缩回头去,却连连摇头道:“不对,不对,老朽在书本上,看到的
只有鸡犬升天,没有鸡犬不留的,小娘子一定说错了。”

  绿衣少妇伸出手去,明明按在老夫子的后心,不知怎的,姜老夫子把那个浆
糊钵头藏到了身后,她一只玉手,无巧不巧就伸在浆糊钵头里。她急忙缩回去,
已经抓了一手浆糊,就这么目光一瞥,她又发现了一件怪事,别人手臂,只能朝
前面胸口弯的,这姜老夫子拿浆糊钵头的左手,却是向背后弯了过来。

  绿衣少妇一怔,不由得怒从心起,口中娇叱一声:“你要死。”满手浆糊的
右手,迅若闪电,一掌朝他背后拍了过去。

  姜老夫子缩着头道:“小娘子怎好出口伤人?老朽今年活了六十九岁,一向
最不喜欢听的就是「死」字,这话有多难听?”他年岁大了,说话也缓吞吞的,
随着话声,慢慢转过身来。

  照悦,绿衣少妇出手如电,姜老夫子缓吞吞的说话,等说完了话,才缓吞吞
的转过身来,这—掌,应该一下就拍到老夫子背后了。但事情就怪在这里,绿衣
少妇和他相距不到五尺,出手又快,却就像距离得十分遥远,一只玉手,就是伸
不到他背后,直等姜老夫子转过身来,她这一掌才从他肩后掠过,便自落了空。

  姜老夫子盯着两颗小眼珠,口中咦道:“小娘子,你怎么啦?弄了一手浆糊,
唉,老朽就怕浆糊弄污了小娘子,才把钵头藏到背后去的。”

  绿衣少妇现在有些明白了,今晚自己遇上了高人,忍不住轻哼一声:“奴家
想不到老夫子居然还是深藏不露的高人。”

  姜老夫子嘻的笑道:“用之则行,舍之则藏,这是孔老夫子教我们做人的道
理,至于高人二字,老朽可不敢当,老朽记得骆宾王有两句诗:「高人傥有访,
兴尽讵须还」,这是说有高人来访,兴尽了也不用回去,但老朽觉得兴既已尽,
还是回去的好。”

  绿衣少妇目光盯着姜老夫子,实在看不出他是一个会武的人,心中还有些不
信,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姜老夫子左手一抬,他手上拿着的正是那张写着「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的
红纸条儿,轻声的道:“小娘子自己不会看么?”

  绿衣少妇脸上有了怒容,冷声道:“奴家问你是什么人,你不用再装佯了。”

  “老朽可说没错呀。”姜老夫子又抬了—下红纸条,笑道:“老朽不是要你
自己瞧么?”

  绿衣少妇哼道:“你要我瞧什么?”

  “原来小娘子不识字。”姜老夫子耸耸肩,嘻的笑道:“老朽方才不是已经
告诉过小娘子了,这上面写的是「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么?”绿衣少妇右手
一送,朝他红纸条抓去,身形一个轻旋,左手疾发,五指直伸如爪,直向姜老夫
子右胸戳去。

  姜老夫子噫道:“小娘子怎么又来抓浆糊钵子,小心,小心。”说话之时,
右手拿着浆糊钵头,朝胸前举起。

  缘衣少妇比他快了十倍都不止,但不知怎的,明明看着浆糊钵头举了起来,
自己伸出去戳他右胸的左手,竟会舍了他的右胸,不由自主朝浆糊钵头中戳了进
去。她右手去抓红纸条,原意只是把他红纸条撕了,在姜老夫子说到「小心」二
字,红纸一抖,竟然由下而上,往外卷来,一下予就被纸条卷住了手腕。

  绿衣少妇但觉那张狭长的红纸条上还含蕴着他一抖的余劲,手腕一紧,一个
人就随着飞了起来,「呼」的一声,一下凭空飞出去三五丈远,等落到地上,还
是好好的站着,并未摔跤。姜老夫子含着笑道:“小娘子没摔伤吧,老朽刚才不
是说过么,兴既已尽,还是回去的好么?小娘子也该回去了。”

  绿衣少妇瞪着一双凶焰已泄的三角眼,切齿道:“奴家今晚认栽,你老儿总
该报个名号吧?”

  姜老夫子依然一举红纸条,嘻嘻笑道:“老朽不是告诉过你了么?你自己看
不懂,就回去问问尊师吧。”绿衣少妇一声不作,回身就走。

  姜老夫子摇摇头,自言自语的道:“天都黑了,那只好明儿个一早再贴了。”

  距离管家大门还有十丈来远的一株大树上,这时飘然飞落一个肩背木柄长剑
的中年灰袍道人。他正是木道长门下首徒丹元子,奉师命前来暗中保护管家的。
这时望着姜老夫子背影,微微一笑:“管家有这位老前辈在,就是妖妇的师傅赶
来,都可平安无事,自己可以回山覆命去了。”

  三年了,三年时光,虽然并不太长,可也不算短了。凌干青在茅山白云观一
耽三年,成了木道长的关门弟子。木道长是以负疚的心情收他入门的,因此悉心
调教,倾囊传授,几乎把他压箱本领,全传给他了,如今凌干青艺成下山了。

  他下山的第一个目的,就是要找柳凤娇报杀父之仇。天下之大,人海茫茫,
柳凤娇只是一个女人,并不是出名的女人,不像少林、武当的掌门入,你只要找
上少林、武当就可以找得到。于是,他决定先回到丹阳老家去看看,爹的坟墓,
就葬在后园,是师父派人把爹运回去,自己艺成下山,自该先去祭拜一番,然后
仗剑江湖纵是天涯海角,也非把柳凤娇找出来不可。

  他下山的时候天才朦朦亮,茅山脚下,有一个私墓,叫做「活死人墓」,大
家都不知是怎么一回事?「活死人墓」修得很讲究,有石砌平台、祭案,左右两
边还有两条石凳。凌干青刚从墓前经过,就听到有人叫道:“喂,小伙子,你是
不是要下山去?”

  凌干青只觉话声低沉,回身看去,四顾无人,只听萧萧草鸣。心头止不住有
些发毛,问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低笑道:“小伙子,别怕,我就是活死人,你走过来,就可以看到我了。”

  “活死人?”凌干青听得身不由主打了个冷噤,问道:“真有活死人?”

  “难道我会骗你不成?”那低沉声音笑着道:“小伙子,你没胆量过来,那
就算了。”

  凌干青绝艺初成,连师父都说自己天下可去,如今仍在茅山脚下,岂会没有
有胆量过去?闻言大笑道:“在下过来就过来,你在哪里呢?”

  那低沉声音笑道:“活死人,自然在活死人的墓里了,不过我可以出来,咱
们就在后门口见好啦。”

  “后门口?”凌干青惊异的道:“在哪里呢?”

  “小伙子,我看你一张脸生得清清秀秀,人可不大聪明。”那低沉声音道:
“你连我后门在那里都不知道?活死人墓的后门,自然在墓的后面了,你快些过
来,差幸今朝有雾,不然太阳就快出来了,我讨厌刺眼的阳光。”

  凌干青听他说的不像开玩笑,也就壮着胆子走了过去。墓后,草长过人,凝
目看去,果然坐着一个长发披肩的人,只是背着自己而坐,这时天色还朦胧未明,
看不清这人是男是女。他,自然就是活死人了。

  凌干青朝他拱拱手道:“老人家要在下过来,不知有何见教?”

  活死人道:“原来你是木吾徒弟,好,你给老夫捎一封信回家,老夫也传你
一招绝学,绝不会比木吾教你的逊色。”

  凌干青道:“老人家信写好了么?”

  活死人道:“老夫已经放在你脚下了。”凌干青低头看去,脚下果然有一个
密封的信柬,另外还有一张小条子,这就俯身取起。

  信封上果然写着「烦交拙荆收拆」六个字,小纸条上写的是一记指法,上面
画了一只手势奇特的左手,下面还有许多细字注解。最后看一行行书,写着:
“你必须以三日时间,练会此一指法,然后用火化去,绝不可带在身上。”

  凌干青略为一看,正待问他这封信送交何人,送交何处?哪知这一抬头,那
里还有活死人的影子?心中不禁暗暗作难,忍不住大声问道:“老人家,这封信
要在下送到哪里去呢?”活死人不仅没有影子,也没有再作声。

  凌干青急着道:“老人家,你快说一句,这封信要在下送到哪里?”茅草萧
萧,古墓无声,活死人再也没有说话。

  这一阵耽搁,淡淡的阳光已经照到墓上。凌干青想起活死人刚才说过他讨厌
刺眼的阳光,看来他是不会再现身了,那么这封信,自己给他送到哪里去呢?他
既已隐没不见,自己总不能老耽在这里,好在茅山是自己的师门,自己时常会来,
那只有等下次上山来,再跟他问问清楚了。心中想着,这就把信和那张小字条一
起摺该,收入怀中,大步往山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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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小楼奇遇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家园已经在望,凌干青的心情,也逐渐沉重了。三年前
离开的家,如今总算回来了,但门庭如昔,人事已非。这是自己从小生长的冢,
如今成了一座空屋,大门紧闭,荒草满径,看来却是如此凄凉!他含着满眶热泪,
越墙而入,穿过大厅,穿过长廊,绕向后园。

  偌大一片花园,也因无人整理,变成草长没胫。最后,他找到了依然耸立的
假山,假山前面本是一片空旷的花圃,如今这花圃当中,就矗立着一方和人一样
高的石碑。天色已经昏黑,他依然可以清晰的看到石碑中间写着的几个大字「显
考凌公讳千里府君之墓」。

  凌干青两行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急步走了上去,扑的跪倒地上,拜了下去,
口中喃喃的道:“爹,孩儿蒙师父收列门墙,学艺三年,现在已经下山了,孩儿
立誓要找到妖妇,替爹爹报仇,以慰你老人家在天之灵……”

  他拜了几拜,才行站起,又走到假山左侧,找到两个土丘,他记得左首是大
师兄徐兆文的坟,右边则是张老三周武、洪镖三个庄丁的埋骨之所,他也跪拜下
去,默默的道:“大师兄,小弟回来了,张老三、周武、洪镖,你们安息吧,我
一定会给你们报仇的。”说毕,也拜了几拜,才行站起。

  他日光缓缓环顾着本来很熟悉,现在却有些陌生之感的后园,心中暗自忖道
:“今晚只有在家中权宿一宵,等明天一早再走了。”他正待回到前面去,到书
房去权宿一晚,忽然听一缕轻盈而悠杨的箫声,远远传来。

  凌干青一怔,家中空旷已久,久无人住,何来吹箫之声?再仔细辨听,这悠
扬箫声,确实是有人在吹箫,箫声虽然飘忽,他已可确定来自东首。凌干青不觉
随着箫声,缓步寻去,绕过东首荷塘,那是有竹子扎成的一条曲折花廊,上面长
满了蔷薇花藤,因为没有修剪,藤蔓像璎珞般下垂,隐隐可以闻到花香。

  他用手拂着花藤而行,跨出这曲折长廊,仰首向空,轻轻舒了口气。天空已
济挂着半钩新月,清澈而明朗。箫声已歇,但他目光一瞥,发现稍北一角小楼上,
从窗棂间透射出一点灯光。凌干青不禁一呆,他自然知道那正是花园东北首的得
月楼,因为围墙外面,有一条河,河水辽阔,可以在楼上望见江上来往的舟楫。

  得月楼是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义,这楼上是爹封刀归隐之后,有好友来
访经常下榻于此。如今楼上透出灯光,证明果然有人住那里了,这人会是谁呢?
凌干青踏着水磨青砖铺成的小径,悄悄走近楼下,仰首望去,楼上四扇花格子窗,
全部掩着,还下了窗纱丝毫不闻人声。

  他放轻脚步,登上盘曲楼梯,迎面是一排朱栏走廊,两扇精致的雕花木门,
门虽关着,但却没有闩上,凌干青用手指轻轻叩下两下,木门一下已呀然开启。
楼上共有内外两间,外面是一间宽敞而雅致的小客室,陈设和从前一样,只是收
拾得纤尘不染,但却阗无一人,灯光是内室。

  凌干青举足走入,鼻中忽然闻到一缕非兰非麝的幽香。正在此时,突听有人
娇声叱道:“是什么人,竟然夜闯民宅。”未见其人,光闻其声,声音竟如出谷
黄莺,娇而且脆,脆而且甜。

  凌干青不觉又是一怔,这小楼上住的竟然会是一个女子。声已如此,人自然
更可想而知了。现在湘帘已被掀起,一个人从内室轻盈的走出。这一刹那间,凌
干青可呆庄了,他眼睛亮得几乎发花。从内室出来的是一个一身白衣的长发少女,
她脸上带着薄薄的怒意,一双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瞳,盯在凌干青脸上,从她眼色
中。可以看出她含有责怪之意,似是责怪他不该深夜闯进她小楼里来。

  凌干青心头着实感到有些尴尬,脸上讪讪的拱手道:“姑娘请恕在下冒昧…
…”

  白衣少女眼光移开了,螓首微垂,脸上飞起一片红晕,口中轻「嗯」的一声,
低低的道:“相公请坐。”她声音娇而且柔,已不似先前那么盛气。头虽低着,
剪水双瞳却正在偷偷的瞟着凌干青,那本来含有责怪的眼色,在这一瞬间,当然
也早已消失了,继之而起的却是腼腆之色。含羞脉脉和含情脉脉,都是少女特有
的娇态可以平添无限美态。

  本来是自己的家,如今喧宾夺主,她居然以主人自居,而自己反被当作了客
人。凌干青没有坐,白衣少女也没有说话,两人只是默默的站着。能够和一个如
此美丽的女孩默默相对,实在是人生难得的享受。过了半晌,白衣少女眼波一抬,
柔声道:“相公怎么不请坐呢?莫非嫌蜗居不堪待客么?”

  凌干青如梦初醒,口中「哦」了一声,拱拱手道:“在下冒昧登楼,姑娘幸
勿见怪。”

  白衣少女嫣然一笑道:“我怪你,还会请你坐吗?”她这一笑,露出一排洁
白晶莹的贝齿,笑得甜甜的。

  凌干青被她笑得有些神不在焉,说道:“在下那就告坐了。”果然在圆桌边
上一张椅子坐下来。

  白衣少女看他拘束的神情,觉得很好笑,抿抿嘴,说道:“相公一定是读书
人了。”

  凌干青看看自己身上穿的一袭青衫,说道:“姑娘怎么知道的呢?”

  白衣少女眨着眼,轻笑道:“因为你说话很酸。”她迅快的转过身,轻盈的
走向卧室房门,才回头道:“相公请坐,小女子去取一盏灯来。”

  她果然从内室掌着一盏白瓷罩的油灯走出,放到小圆桌上,又轻俏的奔向内
室,居然端着一盏碎花细瓷的茗碗,婷婷袅袅走近桌边,把茗碗放到凌干青面前,
娇声道:“这盏茶,是我刚才泡的,还没有喝过,还很烫,相公不嫌简慢吧?”

  凌干青看她端着茶碗送来的一双玉手,十指纤纤有如玉笋,尖尖的指甲上,
还涂着鲜艳的仙凤花汁,越发显得轻红掩映,柔荑纤秀,使人恨不得轻轻的握上
一握。白衣少女似有所觉,很快缩回手去,一面低低的道:“我这茶叶是真正的
西湖龙井,相公请喝茶呀。”

  凌干青自己也不知道今晚怎会如此失态,不禁脸上一红,忙道:“姑娘不必
如此费事,多谢姑娘了。”

  白衣少女举手拢拢披肩秀发,含笑道:“古人有寒夜客来茶当酒这句话,现
在夜虽不寒,但得晤君子,也是幸事,这盏茶就当酒以敬嘉宾了。”

  “姑娘真会说话。”凌干青含笑望着她,说道:“在下还没请教姑娘贵姓、
芳名?”灯下相对,她脸上细腻得有如羊脂白玉,隐隐透着红晕,当真艳若朝霞,
愈看愈美,愈看愈不忍把目光移开。

  白衣少女被他看得羞涩一笑,说道:“相公自己没说高姓、大名,怎么先问
我了呢?”

  “哦,哦。”凌干青失笑道:“姑娘不说,在下倒忘了先报姓名了,在下姓
凌,贱名干青。”

  “是凌相公。”白衣少女脸色微红,低头道:“我叫……聂小香……”

  凌干青道:“原来是聂姑娘,只不知聂姑娘何以一个人住在这里?”

  聂小香咬着嘴唇,看了他一眼嫣然笑道:“你猜呢?”

  凌干青笑道:“这个在下如何猜得着?”

  聂小香秋波一转,说道:“这里是不是很静?”

  凌干青道:“是很静。”

  聂小香道:“因为我生性爱静,这里正好是一座废宅,没有主人,所以我就
住进来了。”

  凌干青微微一笑道:“但这里并不是没有主人的废宅。”

  聂小香瞪大了眼睛,问道:“那人呢?”

  凌干青含笑道:“在下就是。”

  “啊。”聂小香眨眨眼,失声道:“凌相公就是这里的主人,那就是我的房
东了。”她不待凌干青说话,抢着道:“你看我有多糊涂,你方才说出姓凌来,
我就应该想到了。”

  凌干青道:“姑娘怎么会想得到的呢?”

  聂小香道:“因为找经常在园中走动,看到假山前面,有一座坟墓,墓碑上
好像写着:「显考凌公讳千里之墓」这几个宇,可见这座庄院是姓凌的产业了,
相公方才自称姓凌,不是这里的主人是谁呢?我不该早就想到了么?”

  凌干青道:“姑娘说得是。”

  聂小香又眨着眼道:“凌相公是这里的主人,我怎么会没有见过你的呢?”

  凌干青道:“在下今晚刚回来。”

  “啊。”聂小香道:“那你一定还没吃饭了?凌相公不嫌弃,就在我这里随
便吃一些可好?”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打扰?”

  “不要紧。”聂小香已经站了起来,甜笑道:“你是主人咯,这有什么好客
气的?再说东西都是现成的,我这里只有一个人住,有时弄了些吃的,一个人吃
不完,今晚,就留了几样菜,本来,准备明天吃的,所以我说凌相公如果不嫌弃,
我就去端来。”

  她说话像连珠似的,又娇又脆,她行动更快,就像一只白蝴蝶,随着话声,
翩然往外行去。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来,嫣然笑道:“凌相公请坐一会,我去把
菜热一热就好。”

  凌干青道:“姑娘不用费事。”

  聂小香已经走了一半楼梯,她娇脆的声音却传了上来:“这又不费事,都是
现成的咯。”

  凌干青只得由她,回身在椅上坐下,拿起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茶叶果然是
上好的龙井,入口清芬,余香隽永。他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奇遇,会在自己
家里遇上这样一个美丽而温柔的姑娘。她怎么会一个人住在这里的呢?

  楼梯响了,聂小香已经端着一个小盘走了进来,盘中有四碟菜肴两副杯筷,
和一小给酒。她把四碟莱从盘中放到桌上,然后取出两副杯筷,和一把精致的小
酒壶,甜甜笑道:“这壶酒还是上次我姐姐和姐夫来才买的,我不会喝酒,一直
留着,没想到今晚正好用上了。”

  一个女孩子单独住在这里,怎么会有酒呢?但经她这么一说,就解释了这壶
酒是招待姐姐、姐夫剩的了。小菜虽只有四碟,却有熏鸡腿、板鸭、半条糟鱼、
和一碟五香排骨,都是下酒的菜。

  聂小香在他对而坐下,纤纤玉手拿起酒壶,给凌干青面前斟了一小杯酒,然
后也给自己斟了半杯,腼腆一笑道:“我本来不会喝酒,但凌相公是此地主人,
我的房东,今晚在这小楼上,我又是主人,凌相公变成我的贵宾,我如果不陪凌
相公喝一些,就不成敬意了。”

  她举起杯子,鲜红的指甲,纤细的玉手,微微翘着小指,手势优美极了,嫣
然一笑道:“凌相公,我敬你。”樱唇沾着酒杯,浅浅的喝了一口。

  凌干青也很少喝酒,但她喝了,他不能推辞,连忙举起酒杯,说道:“在下
如此叨扰,真是不好意思,应该谢谢主人,这一杯在下应该先敬。”说着一口喝
干。

  聂小香秋波滚动,咭的笑道:“看来我们谁是主人,谁是客人,很难分得清
了。”她举起牙箸,夹了一块板鸭,说道:“这是我姐姐从南京带来的,凌相公
尝尝看。”

  凌干青忙道:“聂姑娘不用客气,在下自己来。”

  聂小香又替他斟了一杯酒,抬目问道:“凌相公不住在家里,是在外念书么?”

  凌干青道:“不瞒姑娘说,在下是在外学艺。”

  “在外学艺?”聂小香道:“凌相公学什么艺呢?”

  “学武。”凌干青道:“在下是为了要替先父报仇。”

  “啊。”聂小香道:“凌相公,令尊是被人害死的么?”

  凌干青举杯一饮而尽,说道:“是的。”

  聂小香道:“那么凌相公的仇人是谁呢?”

  凌干青道:“是一个妖女。”

  “妖女?”聂小香吃惊道:“是一个女的精怪吗?”

  凌干青笑道:“不,她是一个人。”

  聂小香道:“既然是人,凌相公怎么会叫她妖女的呢?”

  凌干青道:“因为她是个杀人不眨跟的妖女。”

  聂小香又执壶给他斟酒,一面问道:“她本领很大么?”

  “是的。”凌干青道:“这人叫柳凤娇,不但武功高强,而且心思毒辣,先
父就死在她掌下的。”

  聂小香忽然关心的问道:“她武功有这么高,凌相公打得过她么?”

  凌干青道:“从前我不是她对手,现在我不怕她了。”

  “啊。”聂小香脸上绽起春花般的笑容,说道:“这么说,凌相公的武功,
一定比她高了,来,凌相公,我再敬你一杯,祝你成功。”她这回居然把半杯酒
一口喝干了。

  “谢谢你。”凌干青和她对干了一杯,他平日很少喝酒,这一连喝了三杯,
脸上就有些热烘烘的酒意。

  聂小香果然也是真的不会喝酒,只喝了半杯酒,一张粉脸,已经泛起桃花般
的红晕,一双眼波,流动之时也有些水汪汪了。她站起身,歉然说道:“真不好
意思,这壶里只有四杯酒,凌公子吃些菜,我给你装饭去。”说完,正待转身,
忽然脚下一个踉跄,似要绊倒。

  凌干青吃了—惊,急忙一个箭步,掠到她身边,伸手一把她扶住,低低问道
:“姑娘怎么了?”聂小香「嗯」了一声,她整个人忽然软了,软绵绵的倒在凌
干青怀里。

  凌干青但觉她一个身子又香又软,她张着檀口,呼吸十分急促,一缕带着淡
淡甜味的口脂幽香,从她檀口喷了出来。一个喝了酒的男人,怀里又抱着这样令
人动心的女人,若是还不动心,那他就不是男人了。凌干青当然是男人,而且还
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他只觉全身血脉喷张,心头狂跳,双臂一紧,一颗头情不自
禁的低了下去。

  聂小香口中「嘤咛」一声,螓首巧妙的一歪,正好避过他气息咻咻好像要噬
人的那张嘴,把樱唇躲到他耳根子边上,他还在轻轻喘息着,但却细声焦急的道
:“凌相公,快闪开,有人在背后暗算你呢。”

  这声音轻细得只有凌干青可以听得到,凌干青在心旌飘飘荡之际,闻言矍然
一惊,他毕竟反应极快,双手搂着聂小香娇躯,人已一个轻旋,飞闪开数尺之外。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耳中但听室内响起一阵极细极轻的洒洒之声,落在楼板
上。

  凌干青迅快松开抱着她的双手,倏地转过身去,大喝一声:“什么人?”人
随声发,快若箭射,一下穿窗而出。耳中突听有人低喝一声「打」,紧接着「嘣」
的一声机簧轻响,一大蓬细碎青芒,当头罩落。

  这人好像算准凌干青会穿窗而出,因此躲在窗外,等凌干青追出之时,他从
身后发射暗器。而且射出来的,又是射面极广,一发就是七十二支的「夺命黄蜂
针」,心思可说毒辣之至。

  凌干青耳中听到机簧之声,人已一个筋斗朝屋檐翻了下去,但听一阵「嗤」、
「嗤」之声,紧接着从自己背后像急风骤雨般掠过,心中暗暗叫了声:“好险。”
身形一挺,再从檐牙下翻身上屋之时,手中已多了一支三尺长青光莹莹的软剑,
目光迅疾一掠,园中静悄悄的那有什么人影?

  明月在天,月光如水,附近十丈之内,连树枝、花林都没有一丝动静。凌干
青真不相信此人会有这么快速的身材,在自己翻一个身的时间,就会没了影子。
窗口忽然探出聂小香的脸来,月光之下,她本来春花般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娇急的问道:“凌相公,你没事吧。”

  凌干青重又回入小搂,俯身从地上拾起一支细得只比牛毛略粗的钢针,针尖
隐泛着暗蓝,分明还淬过剧毒。聂小香就像受了惊的小鸟,轻盈的扑入他的怀里,
幽幽的道:“吓死人了,他……是什么人呢?你……没追上他么?”

  凌干青轻轻抚着她披肩秀发,柔声道:“真该谢谢你,聂姑娘,方才要不是
你提醒我,我就死在他的针下了。”他忽然想起方才聂小香一定看到了人,不然
她怎么会说有人暗算自己呢?这就问道:“聂姑娘,你方才看到了人?他是男的
还是女的?”

  聂小香缓缓从他怀里直起身子,举起皓腕,轻轻拢了拢乌黑的秀发,犹有余
悸的道:“我只看到窗外有一个人影,他手中拿着一管黑黝黝的东西,从窗口伸
进来,对着你后心,我想他一定是害你的了。”她接着轻哦一声,又道:“我看
到的只是一个侧影,那时我心里好害怕,才叫你的,没看清他是男是女咯。”

  凌干青点着头:“一定是她。”

  聂小香睁大眼睛,问道:“你说的是谁呢?”

  凌干青切齿道:“一定是那妖女,我正要去找她,她倒已经找上我来了。”

  聂小香吃惊的道:“你说的是柳什么的女人么?”

  “柳凤娇。”凌干青道:“不是她还会有谁?”

  聂小香盯着他,忽然问道:“我方才好像看到你手上拿着剑咯,怎么不见了
呢?”

  凌干青笑道:“我收起来了。”

  聂小香好奇的问道:“你收到哪里去了呢?”

  凌干青道:“就在我腰里。”他腰里束着一根青丝结成藤纹的丝条,根本没
有剑。

  聂小香伸出纤纤玉手,摸着他腰上的丝条,不信的道:“这是腰带咯,你骗
人。”

  “没有骗你。”凌干青一抖手,就从腰间解下了丝条,再一抖手,只听「铮」
的一声,他已从丝条中抽出支青光晶莹的细长软剑,含笑道:“这柄剑就叫做青
藤,是一柄软剑,它是我师父昔年好友的随身兵刃,他一生没有传人,也只有师
父—个朋友,因此在他临终前,就把这柄剑送给了师父,师父就传给了我。”灯
光底下,剑气森森,寒锋逼人,果然是一口好剑。

  聂小香畏缩的后退了一步,说道:“凌相公,你快收起来咯,别割伤了手。”
姑娘家自然很怕凶器。

  凌干青朝他一笑,收剑入鞘,又把丝条扣回腰上,说道:“今晚打扰姑娘,
夜色已深,在下告辞。”

  聂小香看了他一眼,脸忽然红了,低垂下头,轻轻的道:“凌相公要走了么?”
她眼光之中,有着说不出的依依之情。

  凌干青不禁也有些依恋,说道:“在下到前面找个地方,权宿一宵,明日清
晨,再来造访。”

  聂小香的脸更红,头也垂得更低,幽幽的道:“凌相公,前面那些屋里,已
经好久没人住了,怎好去住?”

  凌干青道:“不要紧,在下随便过一夜就好。”

  聂小香羞涩的道:“这里本来就是凌相公的家,这样好不,楼下还有一张铺,
本来是我一个使女睡的,她前天娘生病,回家去了,凌相公就在楼上休息,我睡
到楼下去。”

  凌干青道:“那怎么成?”

  聂小香胆怯的道:“我有些怕,万一……万一……方才那人又来了,我只有
—个人,该怎么办?有凌相公在我就不怕了。”

  凌干青想想她这顾虑也不无道理,偌大一座花园,只有她一个人住,方才又
发生过事,姑娘家自然会怕,这就点点头道:“姑娘既然害怕,在下就留下来,
只是在下怎么能住在姑娘的闺房里?”

  “不要紧。”聂小香甜笑道:“只要凌相公不嫌脏,就在这多住几天好了。”

  “不。”凌干青道:“在下住到楼下去的好,有什么风吹草动,有在下在,
姑娘就不用怕了。”

  聂小香已经在他说话之时,抢着下楼去了,娇声说道:“下人住的地方,凌
相公怎么能住?”娇美的声音,自楼梯中间传了上来。

  凌干青追到楼梯,攒着眉道:“聂姑娘,这……不成?”

  聂小香已经到下楼下,娇笑道:“时间不早了啦,凌相公早些安歇吧。”姑
娘家已经走了,小楼上余香犹存。

  凌干青心中暗自忖道:“自己留在楼上也好,那妖女方才偷袭没有得逞,说
不定还会再来。”这就一口吹熄灯火,依然回到椅子上坐下,觉得用些口渴,伸
手取过茶碗,喝了两口,坐了一阵,忽然感到微有倦意,就起身往内室走去。

  里面一间,地方较小,除了一张床,只有一张梨花木书桌,和一把椅子,还
是从前的样子,只是床上挂下轻罗锦帐,铺了软软的绣褥、一个绣枕、一条鸳被。
书桌上放了菱镜宫粉、胭脂、黛笔等姑娘家用的东西,权充妆奁。跨进内室,幽
香更是沁人。

  凌干青感到倦意更浓,和衣在床上躺下。床是姑娘家睡过的床,枕是姑娘家
睡过的枕,一阵阵的脂粉幽香,沁人心脾,薰得他心头一阵朦胧,好像是睡熟了。
渐渐好象进入梦乡,仿佛觉得身边多了一个人,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幽香更浓,
闻得会使人心头飘荡。

  凌干青只觉一股热流由小腹直冲脑部,再扩散到全身,体内有如火焚,眼中
是浇也浇不息的欲火。身边的女人,自然是聂小香,她怎么到这儿的?凌干青已
经无法思考这些了。被他紧紧拥着的聂小香,亦是秋波蒙蒙,眼角含春,一副欲
拒还迎的样子。像是有一颗炸弹,在凌干青身体内爆开来了一样,理智的最後一
道防线也崩溃了。高涨的情欲,就像脱野马被释放出来了一样,再也不能控制。

  凌干青一手撕开了聂小香的衣襟,里面是一件贴身小衣,衣服内两个肉球在
急速的跃动着。凌干青面颊发热,指尖触到她暖滑的肌肤时,有异样的感觉。聂
小香双目紧闭,呼吸急促。凌干青将她的外衣揭开,跟着解她贴身小衣的衣钮,
一颗、二颗、聂小香露出白白的咽喉,然后是一道乳沟。凌干青「沙」的一声,
扯开了聂小香的亵衣,两只笋型、雪白的肉球荡了出来。

  他手颤颤的捧起她的奶子,那种滑不溜手的感觉,令正常男人有一份冲动。
他托着她奶子的底部,一唇含着她整片乳晕,大口大口的啜。聂小香的奶头本来
是微微凹陷的,但凌干青啜了几下,他口腔的热力,令到那一粒小蓓蕾凸起变硬。

  聂小香喉中发出微弱的呻吟,她突然站了起来,慢慢去解自己的裤子。凌干
青瞪着眼,聂小香就站在他前面,她上身衣衫敞开,露出那双玉乳。她下体就无
片褛,露出一双白雪雪的粉腿。不过,她上身的衣衫此较长,恰好遮住了妙处。
聂小香突然一扑就搂着他,两个人就滚落床上。她那又滑又软的胴体、芬芳的体
香,令一个正常的男人不能抗拒。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凌干青的手,按在她的笋乳上,凌干青的
心头一荡。他的掌心是「顶」着她的奶头部份,他那「灼热」的手掌,烘得她的
奶头慢慢的发硬、凸起。聂小香的下体是贴着他的肚皮摆动,她湿热的牝户热力
经过衣服传到凌干青身上。他的身子微微的抖了起来,凌干青裤裆内的肉棍昂了
昂。

  聂小香凸起的奶头,从凌干青指缝间露了出来,那两粒腥红的小东西,硬得
很。聂小香突然扒开他胸膛的衣服,将头伏在他阔厚的胸上,张开小嘴就去咬他,
除了咬之外,又用舌头去舐他的奶头,凌干青的心口上添了很多淡红的齿印。

  聂小香解开他的裤带,她伸手捏着一件又暖又粗、略带微硬的宝贝,这东西
和凌干青一样的雄纠纠。聂小香的身子往下移,她的嘴很熟练的就吮着凌干青的
「生命之源」。那里很粗大,将她的小嘴撑得满满的。但她一点也不介意,用牙
齿轻咬着龟头边缘的包皮部份,然后轻轻的啜。

  “啊……噢……”凌干青皱眉,他开始亢奋。聂小香在吮吸的时候,那两只
笋型的奶子,轻拂着他的大腿内侧,还烫向他的小皮囊。那两粒凸硬的奶头扫在
他的阴囊上时,聂小香亦呻吟起来。

  “哎呀……”她喉中、鼻孔中都发出沉重的喘声。聂小香突然将上身的衫都
脱了下来,她真是无遮无掩,只有小足上的一对白袜。凌干青张眼一看,一对白
色的肉球,左右的荡来荡去,他的肉棍子,昂然地挺起。聂小香一坐,就坐到他
的肚皮土。凌干青的宝贝被她的屁股压着,给她的牝户擦来擦去。

  “大哥……摸我……”聂小香捉起他的手,要他捏着自己的两个肉球。她的
两个肉球很滑、很有弹性,他的指头一用力,肉球虽然凹下去,但很快又凸起。
凌干青的手摸着她的胸肌,她下边湿得很利害,滑潺潺的汁液从肉洞流出,弄湿
了他的宝贝。她突然稍稍蹲起,玉手握着他的宝贝,就朝自已最湿最空虚的地方
一塞。

  “呀……”凌干青和聂小香都不约而同的叫起来。凌干青感觉到的,是宝贝
挤进一处又紧又滑的地方,将他的宝贝夹得紧紧。而聂小香则感到,他雄浑的宝
贝只插了一大半进去,已将她撑得满满。尽管疼痛一如预想般刻骨铭心,可是在
她内心深处,那一股难以言喻的高兴畅快感觉,却足以令她心满意足。聂小香顾
不得疼痛,慢慢的蹲坐下去,他七寸多长的东西,全纳入她身体内。

  “哎……噢……”聂小香伏了下来,将乳房紧贴他胸膛,而她的下体,就贴
着他的小腹。

  “哎……唷……”聂小香一边娇呼,一边慢慢的起伏着身子,凌干青的手,
自然的接着她的背,她的背亦很滑。

  “噢……啊……”聂小香一边上下的摩擦,一边起伏着,她只感受到巨大的
龟头顶着她的子官颈在擦。她动了不知多少下,突然一阵抽搐,聂小香打了几个
冷颤,她体内滚出一些热流,烫向他的龟头,她也无力的瘫软在他身上。

  凌干青才刚刚尝到滋味,聂小香就已经支撑不住了,这自然不能令欲火焚身
的凌干青不满意,他一个翻身,将聂小香压在了身下,开始大力的抽插起来。不
到片刻功夫,聂小香又恢复过来,在凌干青的狂抽猛插下,浪叫连连。

  “啊……凌大哥……你顶得……小妹妹……真舒服……哦……玩得妹妹……
美死了……大哥……哎唷……哼……顶到……妹妹花心……没命了……”

  “大哥……要……要……再重……一点……哥……哥……插死……妹……吧
……哎哟……好……哥……哥……这一下……可要……妹妹……的命了……快…
…停……哥哥……我忍……忍不……住……”聂小香一副无法控制的样子,螓首
两边摆动,头发凌乱,银牙紧咬,两条玉臂缠着凌干青之腰,一副饥渴的样子,
真是神仙见了也动心,凌干青欲念更炽,抽动更急。

  “凌大哥……顶到了……我的……大哥……饶了妹妹吧……喔……不能再插
了……啊……我的……哥哥呀……哎……”聂小香脸上泛起千层桃花,两条赤裸
的下腿像蛇一样缠绕在凌干青的腰上。

  “啊……大哥……不要……顾惜……我……尽情地玩吧……嗯……快乐啊…
…好宝贝……粗……插得痛快……又长……又硬……捣到花心了……我死了……
我的天啊……”聂小香的浪叫又响又尖,凌干青被刺激得欲火更升,一下一下的
狠插,像雨点般顶在花心之上。

  “好妹妹……我也要射……了……啊……”凌干青也不顾一切地狂喊着,聂
小香感觉到,小洞内的东西顿时膨胀了好几倍,发硬,发烫,已到爆发临界点,
遂再不强忍春潮,迎接重要的一刻。

  “啊呀……”同一时间,彼此的精华倾泻而出。凌干青带着滚存已久的能量,
直射聂小香体内,将聂小香带到了一个新的高潮,凌干青疲累不堪,沉沉睡去,
进入梦乡。

  夜很静,梦也很美。春眠不觉晓,等凌干青醒来的时候,头还有些昏昏的,
但天色已经大亮。他仿佛作了个梦似的,他听到淅沥细雨之声,也听到婉转杜鹃
娇啼,他一个人却似乘风破浪,也有些像驰骋在草原之上,这是多么奇妙的梦境。

  旭日已高三丈透,酒痕狼藉玉钩斜。衣香缤纷,衾枕犹温,昨夜梦境历历在
目,凌干青蓦然一惊,急忙翻身坐起,这一坐起,他才发现自己衣衫「不整」,
心头更是惊骇,急忙穿好衣衫,掀被下床。这一下,他更是惊得目瞪口呆,那果
然不是梦,杜鹃啼血,殷然入目,自己竟会……

  凌干青披上长衫,急忙走出内室,并没见到聂小香,再奔下楼梯,楼下确实
有一间下人住的房间,他推开房门,房中尘封已久,她说使女睡在这里,那只是
美丽的谎言而已。再走到后面,那是厨房了,也没有她的影子。她会到哪里去了
呢?他奔出前院,花树间鸟雀争喧,就是没有人影,再回上小楼,当然还是没见
到她的人。

  凌干青在感觉上,好似缺少了一样东西,那不是人,而是他围在腰间的青藤
剑也不见了,人与剑俱杳。凌干青这一急非同小可,他找遍了小楼每一个角落,
没有就是没有。聂小香她外表文静,温柔,谈吐不俗,人更长得如花似玉,脉脉
多情,她怎么会拿自己的宝剑,不别而去?

  她若是光为了窃取自己的宝剑而来,她尽可乘自己睡熟之时,悄悄取走,何
用献出她最宝贵的贞操?她究竟为了什么呢?他一时陷入困惑之境,为情苦,为
失剑更急。师父把这柄剑交给自己的时候,再三叮咛,这是他老人家唯一至交临
终托付他老人家的,择人而传,要自己终身宝之,自己刚一下山,就把剑丢了。
这如何对得起师父,对得起把这剑托付给师父的天壤一剑?

  仔细想来,聂小香的来历,也大有可疑。她为什么要一个人住在这里?莫非
就是为自己来的?她住到小楼来,莫非就是等候自己?她,莫非是柳凤娇一夥的?
知道自己下山了,必然会回来,祭拜爹的坟,因此要她在这里等候自己,故意用
箫声把自己引来,但她又为什么在柳凤娇用霸道毒针偷袭自己的时候,又悄悄告
诉自己呢?

  她如果不是柳凤娇—伙的,她又为什么要取走自己的宝剑?武林中人,莫不
喜爱名剑,莫非她对自己这柄剑爱不忍释,逐起了贪念,在取剑之时,又觉得这
样把剑取走,太对不起自己了,所以用她最宝贵的贞操来换取自己的宝剑。聂小
香,你这是何苦?

  他左思右想,实在想不通聂小香这样作法,究竟目的何在?他下定决心,一
定要找到她的人,找到自己的剑。他心中盘算着,找人、找剑,要到哪里去找呢?
啊!对了,听聂小香的口音,略带乡音,不是镇江,便是扬州,自己不如先去镇
江,再往扬州,正好是顺路。有了目标,他就匆匆下楼,出门而去。

  镇江,古名京口,运河和长江,在这里交叉而过,是南北交通的要道,尤其
是苏北货物,多集此转运,商业极为繁荣,几条大街,茶楼、酒肆,更是生意鼎
盛。镇江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称,南大街的江山楼,苏扬名点,镇江佳肴,在
城里是首屈一指的。

  这天午牌时光,凌干青就上了江山楼。这里正当中午,楼上酒客,差不多已
有九成座头,人多了,声音就乱哄哄的,有的人在大声谈笑,旁若无人,有的人
在「五奎」、「六马」,拉着嗓门吆喝,反正老子有钱吃喝,谁管得着他,你要
清静,就不要上酒楼来。

  凌干青跨上楼梯,看看座无虚席,正想回身。酒楼上的酒保,个个眼尖若鼠,
客人上来了,岂肯让你悄悄溜走?这时就有一名酒保满脸堆笑的迎了上来,招呼
着道:“客官一个人,请到这边来。”他抬着手,鞠躬如也。

  凌干青倒不好意思回下去了,问道:“还有位子么?”

  “有,有。”酒保陪着笑道:“客官一个人,就好商量,那边桌上,是位年
轻相公,生得斯斯文文的,一个人占了一席,他交代过不准旁的人和他同席,但
客官也是读书相公,就没问题了,客官请随小的来。”说完,就领先走了过去。

  凌干青只好跟着从坐满了人的桌子中间,穿行过去。那是临窗的桌子,果然
倚窗坐着一个身穿淡湖色长衫的少年书生,独占一席,一手持杯,头却看着楼下,
似在欣赏街景。酒保领着凌干青走到桌子横头,躬着身陪笑道:“这位相公只有
一个人,这时候已经没有别的座位了,就和相公挤一挤吧。”

  那少年书生听了酒保的话,不禁作色道:“我交代过你……”他随着话声转
过脸来,看到了凌干青,本来已经扳下脸孔,大有不悦之色,但目光一对,他发
现酒保领来的并不是伧夫俗客,也是一位少年相公,斯文一脉,底下的话,就缩
住了,神色一怔,朝凌干青微微点了下头道:“没有关系。”

  酒保连忙陪笑道:“小的知道相公爱清静,不喜欢俗客,所以普通酒客,小
的不敢领到相公这桌上来,这位客官也是读书相公,二位可以聊聊,就不会寂寞
了。”一面就在少年书生对面,拉开板凳,朝凌干青招呼道:“客官请坐。”

  凌干青现在看清楚了,这少年书生年龄好像比自己小一两岁,肌肤白嫩,大
大的眼睛,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当真眉清目秀,生得很斯文的样子,一望
而知是个出身富贵人家的子弟,只是稍嫌冷傲。凌干青因人家答应同席,连忙含
笑拱拱手道:“多谢兄台。”就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少年书生冷声道:“不用客气。”又自顾自的转过头去,看着街景。

  酒保等凌干青坐下,巴结的道:“小的给客官沏茶去。”转身匆匆走了。一
会工夫,那酒保送上一盏香茗,陪笑问道:“客官要吃些什么?”

  凌干青道:“你给我配几式下酒莱,来一角花雕。”酒保连声应是,便自退
去。

  凌干青因少年书生似是不大爱理人的模样,自然不好和他说话,目光转动,
附近几张桌上,都是些商买人,只有右首一张桌子,品字形坐着三个汉子,在他
们的空位上,放着两个长形青布袋,分明是兵刃无疑。中间一个看样子是本地人,
左右二人是他的客人,多年好友,路过此地,自然要稍尽地主之谊,因此不住的
在劝酒劝菜。

  这三人话声不算太响,但在嘈杂的人声中,还可隐约听到他们的谈话,中间
那个主人姓陆,两人都称他陆二哥,左边一个姓邱,右边一个姓张,好像是金陵
某一镖局的镖头。因为他们谈的都是些江湖上的事情,凌干青初入江湖,自然就
要注意聆听了。但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些镖行中事,并无什么特别之处,正
好酒保送来酒菜,也就独自斟了杯咱酒,吃喝起来。

  忽听邻席的那位做主人的笑道:“邱兄、张兄这趟镖既已交了,那就屈留一
天,明日再走,午后,咱们游北固山去。”

  只听姓邱的道:“陆二哥不用客气了,自己兄弟,咱们又时常来,怎好老叨
扰你的?”

  那陆二哥笑道:“兄弟在镇江总算有个小小局面,老弟兄来了,喝顿酒又算
得了什么?但二位今天都非留下来不可。”

  姓张的道:“怎么,二哥今晚又要拉咱们上如春坊去了?你不怕嫂子的狮子
吼?”

  “哈哈,二位有兴趣的话,这东道主自然是我兄弟的了。”

  陆二哥爽朗一笑,接着道:“不过兄弟留二位,是因为今晚北固山有一个盛
会。”

  “盛会?”姓邱的问道:“北固山有什么盛会?”

  陆二哥道:“你们总知道从前住在甘露寺下面的铁匠祝老头吧,他以善铸刀
剑出名。”

  姓张的道:“知道,他铸的刀剑,比一般铁铺要好得多,金陵城里几家镖局
子用的兵刃,都是到他那里去定的。”

  “对了。”陆二哥喝了口酒,说道:“祝老头今年六十,今天正好是他花甲
大庆,他因那间小铁铺,放不下两张桌子,因此借了甘露寺的东厅,作为寿堂,
听说还备了素斋,宴请宾客,不论识与不识,他都欢迎光临。”

  “吃素斋?”姓邱的道:“这有什么意思?”

  “自然有意思。”陆二哥笑着道:“因为今晚这个会,叫做试剑会。”

  “试剑会?”姓邱的道:“这名称倒是新鲜得很,只不知他要试什么剑?”
凌干青听到这里,不觉停下筷来。

  只所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做了五十年铁匠,铸了上万件兵刃,从今天起,
他要封炉大吉,不再替人铸兵刃了。”

  姓邱的道:“那怎么叫试剑会呢?”

  “邱兄就是急性子。”陆二哥道:“你听兄弟说下去,就知道了。”姓邱的
道:“好,好,你说,兄弟洗耳恭听。”

  陆二哥道:“据说祝老头在这三年之中铸制了三件兵刃,这是他一生之中,
最得意的精心之作,除了有一件,他要传给他徒弟的,余下还有两件,准备当场
赠送,不过他要送给合适的人。”

  姓张的道:“怎么叫合适的人呢?”

  “这个兄弟就不清楚了。”陆二哥道:“但据兄弟想来,他这寿筵,既然定
名为「试剑会」自然要试试身手,再送人了。”他口气一顿,续道:“所以兄弟
的意思,二位老哥今晚就留下来,下午咱们去游北固山,晚上去叨扰他一顿素斋,
看个热闹,二位有兴趣,就当场露一手,说不定就把祝老头两件精心制作的精品
带回去,也好留个纪念。”

  “有意思。”姓邱的一掌拍在桌上,大笑道:“老张,咱们就留一天,晚上
去凑个热闹,你看如何?”他这一掌,拍得很响,笑的也很粗豪。

  少年书生不觉转过脸去,厌恶的看了他们一眼,鼻中冷冷哼了一声。凌干青
只觉这少年书生微含怒意的时候,很是好看,不由的多看了他一眼。少年书生似
有所觉,横过眼来,朝凌干青瞪了一眼,但瞪过之后,脸上又有了轻微的笑意,
很快又别过头去。

  凌干青看得暗暗好笑,觉得这位少年书生有些未脱稚气,一面取起锡筒,倒
了一盅酒,喝了一口夹了一块肴肉,慢慢的吃着,邻桌三人已经站起身往楼下走
去。这一阵工夫,楼上食客,也渐渐的少了,凌干青喝了四两酒,脸上已经红得
发烧,吃了一碗面,也就站起身来。

  少年书生看他只不过喝了一角酒,脸上就红得像关公一样,不禁朝他笑了笑。
凌干青又发观他不但脸含薄怒的时候很好看,笑的时候,更有光风霁月之美,心
中更不禁起了惺惺相惜之意,也朝他报以微笑,点了点头,才转身下楼。

  在柜上付了帐,举步跨出酒楼大门,踏上大街,心中只是惦念着同桌的书生,
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缘,后悔方才没和他说话,失之交臂。他有些失魂落魄的模
样,一路走着,心中却想到了刚才在酒楼上听来的活,那个叫祝老头的铁匠今天
花甲大庆,要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想来一定会有不少武林中人会到会场上去瞧
瞧,自己反正没事,何不也去凑个热闹。

  聂小香取了自己的软剑,会不会在试剑会上凑巧遇上呢?自己第一次到镇江
来,趁着半天工夫,逛一逛北固山也好,心中想着,这就转而向北,一路朝北固
山而去。

  北固山离城北很近,这是一处很出名的名胜古迹,山分前后两峰,前峰临江,
悬岩削壁,气象万千,上面有一座古寺,就有甘露寺,三国时刘备招亲,就在这
里。寺后有一座孙夫人的梳妆楼,又叫做多景楼,楼前有一只石羊,据说诸葛亮
和周瑜两人曾站这里,抚摩着这只石羊,密商破曹大计。后峰还有太史慈的墓,
和风凰池,还有刘备、孙权各劈一剑的试剑石,有许多古迹,就是够你打发半天
的时光了。

  凌干青背负着双手,潇洒地走在山道上,这时候虽然不是春秋佳日,游山的
人可真不少,男女老幼,山径上络绎不绝,这些人好像都是往后山去的。凌干青
一个人登上山顶,正好有一座小亭,可以憩足,游目骋怀,真是江山如画。只听
身后有人说道:“就在这里坐一坐吧。”

  另一个道:“这真是奇事,凤凰池真会干涸了。”

  先前一个道:“看来祝老头这人不简单,果真还有些门堂。”

  另一个道:“大概是他眼看泉水将涸,所以要封炉了。”

  凌干青心中忖道:“凤凰池干涸,和祝老头封炉有什么相干?”

  只听先前一个又道:“据说祝老头铸的刀剑,都是用凤凰池里来的水,他经
常来汲水,水源枯了,他自然知道了。”

  凌干青心中暗道:“难怪自己在山前遇不少人,原来都是到后山去看凤凰池
的人了。”

  另一个到:“那你怎么说他不简单呢?”

  先前一个道:“他在北固山住了将近二十年,大家只知道他是个铸刀剑的铁
匠,大家都叫他祝老头,除此之外,没人知道他的来历。”

  另一个道:“这话倒是不错,那么依你看呢?”

  先前那人道:“今晚这试剑会,必有缘故,咱们去看了,不就可知道了么?”

  凌干青站在亭外,走出几步,才回身看去,那两个说话的人,一看就知练过
武的,敢情也是听到试剑会想来瞧的,只是时光还早,才顺道到山顶上来的。凤
凰池干涸了,自己倒也该去看看。心念转动,正待举步往后峰行去,蓦地里,只
觉眼前一亮,也不由为之一怔。因为正有一个清俊绝俗的美少年朝峰顶上来,是
他,正是方才酒楼同席,深憾失之交臂的少年书生。

  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凌干青和他对面相遇,望着人家发楞,人家一双黑
白分明的眸子只看了凌干青一眼,一张匀红如玉的脸上,可瞧不出什么表情来。
凌干青略为定了定神,立即含笑抱抱拳道:“真巧,又和兄台遇上了。”

  少年书生淡谈的道:“兄台也在这里?”他依然神色冷淡,一副爱理不理的
模样,显然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

  凌干青虽觉他冷淡,但却从心里升起一种惺惺相惜之情,使他虽然碰了一个
软钉子,依然含笑道:“这叫做能得相逢,总是有缘。”少年书生「唔」了一声,
又没作声。

  凌干青忍不住道:“在下还没有请教兄台贵姓大名?”

  少年书生这回倒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但声音还是很冷,说道:“毕云秋。”
名如其人,也一点不俗。

  凌干青连忙拱拱手道:“原来是毕兄,在下凌干青。”

  “嗯。”少年书生轻嗯了一声道:“凌兄,幸会。”

  凌干青欣然道:“兄弟能和毕兄在这里遇上,真是难得极了,方才在酒楼上,
和毕兄失之交臂,兄弟还一直在追悔莫及呢。”

  毕云秋双目之中闪过一丝异彩,说道:“真的?”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含笑道:“兄弟对毕兄的文采风流,心里有着说
不出的仰慕之情。”

  毕云秋笑了,他笑得带些喜悦,望了他一眼,说道:“萍水相逢,凌兄真觉
得和我那么投缘?”他笑的时候,就使人有亲切之感。

  凌干青道:“这大概就是一见如故,我看到毕兄,就有结交之心,只是在毕
兄面前,使我自渐形秽,所以在酒楼上,不敢和毕兄攀谈。”

  毕云秋眼中一亮,含笑点头道:“我知道,其实我也有和凌兄同样的心情。”
他也吐露了心声。

  凌干青大喜道:“毕兄原来也是性情中人。”他一时情难自己,一把握住了
人家的手。

  毕云秋脸上蓦地一红,但他没有挣脱,只是情急的道:“凌兄松手。”

  凌干青急忙松手,只这么一握,他已觉人家的手细嫩纤秀,柔若无骨,但指
尖凉凉的,还有点儿轻颤,登时想到自己练过武,没把人家握痛了,不禁窘迫一
笑,说道:“毕兄,对不起,兄弟练过几天武,没把毕兄握痛了?”

  毕云秋两眼之中,又闪过一丝异彩,凝望着凌干青问道:“凌兄练过武?”

  凌干青道:“兄弟只是读书不成练剑,练剑也没有多大的成就。”

  毕云秋似乎很感兴趣,笑吟吟的道:“没有多大的成就,那就是小有成就了。”

  凌干青道:“小有成就也淡不上。”

  “这是凌兄自谦。”毕云秋道:“难怪凌兄要来参加试剑会了。”

  凌干青问道:“毕兄也是参加试剑会来的了?”

  毕云秋道:“我只是好奇,酒楼上昕他们这么说着,所以也想来看看。”

  “如此好极了。”凌干青更是欣喜,说道:“这么说,咱们就有伴了。”

  两人并肩走进亭子,毕云秋回头问道:“凌兄府上还有些什么人呢?”不认
识他,光看外表,就会觉得此人十分冷傲,但认识了之后,就会觉得他坦率而带
稚气。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没有了,只有我一个人。”

  毕云秋睁大眼睛,问道:“只有凌兄一个人?”

  凌干青目光望着远处,黯然道:“父母见背,我又没有兄弟姐妹,孤剑走天
涯,孓然一身而已。”

  毕云秋傍着他的身子,关切的道:“凌兄,小弟不该问的,倒教凌兄惹起伤
感来。”

  凌干青一手扶栏,感激的看着他道:“毕兄,你是我生平第一个知己,我想
……”

  毕云秋霎着一双明亮的眼睛,说道:“你想什么呢?我可不喜欢吞吞吐吐的
人。”

  “我不会说话。”凌干青急得脸上一红,说道:“我只是想,我们一见投缘,
想和你结为兄弟,毕兄认为好么?”

  毕云秋眸子转动了下,笑着道:“凌兄认为好就好了。”

  “你答应了。”凌干青一高兴,又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毕云秋也握住了凌干青的手,只是他的手掌较小,在凌干青的掌心里蠕动、
颤抖,但却有一种温馨的感觉从心底升上来,他柔顺的道:“我认你做大哥才对。”

  “毕兄好像是比我小。”凌干青欣喜的道:“我有你这么一个兄弟,真是高
兴极了。”

  “我今年二十。”毕云秋缓缓缩回手,脸上有些飞红,问道:“你呢?”

  “哈哈,那我这大哥是做定了。”凌干青大笑道:“找二十一,毕贤弟,不,
不要带姓,你就是我兄弟咯。”

  “大哥。”毕云秋仰起脸道:“你为什么要对小弟这么好呢?”

  “我也说不上来。”凌干青道:“只是觉得和贤弟十分投缘。”

  两人从交谈到结为兄弟,前后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但他们好像认识了几十年
的老朋友一样,不,情逾手足。这无他,古人说的,人之相知,贵在知心,两人
情投意合,结为兄弟,正是两人都交出了心来了。这一阵工夫,天色已经逐渐接
近黄昏,一轮夕阳,散出了满天晚霞。

  凌干青望望天色,说道:“兄弟,我们可以去了。”毕云秋点点头,两人循
着山径,走下山顶。

  甘露寺是古寺,也是名刹,更是名胜。它从刘备招亲之日起,一直成为人们
心目中佳话的胜地,即使是平常日子,也有不少慕名登临的游客、香客。但平常
日子,到了黄昏时分,鸟倦飞而知返,人也倦游而言归了。今天可不同,因为有
「试剑会」的关系,山径上仍有三三两两的人影,朝甘露寺而来,这些人,个个
步履轻捷,一望而知都是练家子。

  本来,铁匠祝老头并不是出名的人物,他六十大寿,来的客人,顶多是几个
亲朋好友,卖浆贩货之流而已,何况祝老头一个人住在北固山,是个连亲朋好友
都没有的人。但他在六十大寿这天,举行了「试剑会」,这「试剑会」三个字却
轰动了镇江城,不,至少已传遍了镇江武林。

  镇江可是个大地方,因为商业鼎盛,过往的人多,成为龙蛇杂处之地,光是
镇江城中,镖局就有五家之多,另外还有几家武馆。因为铁匠祝老头铸制刀剑,
比别家精良,二十年来,信誉卓著,会武的人,对兵刃都特别重视,遇上名剑名
刀,都不借重价购买,何况他开这个六十寿辰的「试剑会」,会上又有他精制的
三件兵刃,有两件要当场赠送来宾之言,自然会有许多武林中人不请自来。

  甘露寺东厢,是一个大客厅,此时灯火辉煌,左右两边,摆起了十张方桌,
每张桌上都放了一把白瓷茶壶,和八个茶盅,备来宾饮用。如今这十张桌子上,
差不多全已有人坐着了,大家正在一边喝茶,一边高谈阔论,人声嘈杂,这些都
是武人,自然声音洪亮,谈笑豪放,但当凌干青和毕云秋二人连袂跨进东厢的一
刹那,人声忽然间低了下来。

  这是因为走进来的这两个少年相公,人美如玉,并肩行来,一般的俊逸,一
般的潇洒,镇江素有「天下第一江山」之誉,好像这「天下第一江山」的灵秀之
气,全让他们两给占去了。数十双眼光,一下子全落到了两人的身上,每个人心
中都在暗暗忖道:“这二位公子哥儿,不知是城里哪一家富贵门第出来的子弟,
敢情是听到了「试剑会」,心存好奇而来。

  毕云秋脸嫩,被人家看得有点不好意思,脸上一红,轻轻拉了下凌干青的衣
袖,说道:“大哥,我们坐到后面去。”两人悄悄走到右边最后一席,桌上已经
先有四人坐着,两个是劲装大汉,另外两人一个是秃顶红颧老者和一个黄蜡脸的
年轻人。

  两人刚刚行近,秃顶老者双目神光充足,望着两人,就含笑道:“二位小哥,
是读书人,也来参加试剑会?”

  凌干青笑了笑道:“我们是好奇,瞧热闹来的。”

  秃顶老者呵呵笑道:“对,对,试剑会这三个字,确然使年轻人听了会引起
好奇心来,本来老朽也不想来的,是小徒硬撺掇着老朽,非来不可。”他指指身
边那年轻人。

  那年轻人虽然只有十八九岁,却是脸如黄蜡好似刚生过一场大病一般,但他
一双眼睛,却是乌溜溜的一直打量着凌干青和毕云秋,舍不得离开。凌干青道:
“在下还没请教老丈大号?”

  秃顶老者一笑道:“老朽姓龙,字在田,小徒姓田,名中玉,二位小哥呢?”

  凌干青拱手道:“原来是龙老丈,在下凌干青,他是……”

  毕云秋没待他话声出口,接着道:“我叫凌干云。”

  “啊。”秃顶老者龙在田笑道:“两位小哥原来是贤昆仲,真是珠树成双,
人间联璧,幸会幸会。”

  凌干青谦虚的道:“龙老丈夸奖,在下兄书愧不敢当。”

  毕云秋取过两只茶蛊,用茶水略为洗了下,倒去,然后斟了两盅茶,把一盅
移到凌干青面前,叫道:“大哥,喝茶。”凌干青知道这位兄弟,不大喜欢和俗
人说话,也就借着喝茶,转脸朝前面看去。

  这时外面天色已黑,后面来的人已把十张桌子差不多都坐满了。现在已有几
个香火和尚从第一席开始,端上素斋,另外两个和尚扛来了—大桶白饭。素斋,
每桌十盘素菜,做的倒还相当精致,素火腿、素红烧狮子头、宋鸡、素鸭、素糖
醋排骨,材料虽然都是素的,但做得和真的一般无二,看来色香味俱佳。

  毕云秋低低的道:“和尚庙里,端出来的既是素斋,就该青菜豆腐本色,吃
素,就要心虔,像这样假鸡鸭,虽是素的,但心里就沾上了荤腥,还吃什么斋?
念什么佛?如来佛看了,岂不要气胀肚子?”

  那田中玉接口笑道:“是啊,所以佛曰不可说,不可说。”

  毕云秋没有理他,凌干青心中暗道:“看不出这黄蜡脸少年,居然熟读经典,
想来他读过的书倒不少。”心中想着,不觉回过头去,朝他笑了笑。

  这时只听秃顶老者龙在田低低地道:“寿翁出来了。”凌干青急忙回目朝前
看去,果见一个穿着一件半新不旧蓝布大褂的瘦小老头和—个身躯伟岸的白眉老
和尚一同走了进来,十张席上登时有人替寿翁鼓起掌来。

  蓝褂瘦小老头朝大家连连抱拳,口中发出尖沙的声音说道:“多谢诸位光临,
多谢诸位捧场。”他随着话声,和白眉老和尚一同朝中间一席走去。

  凌干青细看铁匠祝老头尖头上盘一条像老鼠尾巴似的小辫子,浓眉、小眼、
酒糟鼻,嘴唇上留了两撮鼠须,生相猥琐,活像戏里的鼓上蚤时迁。倒是那老和
尚白眉下垂,脸色红润,生得方面大耳,一副慈眉善目,法相庄严。

  龙在田朝他徒弟低低说道:“这老和尚就是甘露寺的方丈法善大师,是一位
有道高僧,据说和祝老头是方外至交,他平日除了每月只讲一次经,已经不问尘
事,今晚陪同祝老头出来,算是破例了。”

  这时祝老头已经走到上首站停,向十席来宾拱着手道:“今天是小老儿六十
初度,承蒙各位光临,看得起小老儿,小老儿万分荣幸,小老儿到镇江来,已经
整整二十年了,承蒙老禅师不弃,小老儿在他佛光荫庇之下,平平安安的渡过了
二十年。”他说到这里,回身朝法善大师作了一揖。

  “阿弥陀佛。”法善大师双手合十,回了一礼,道:“祝老施主好说。”

  祝老头接着又道:“小老儿是个铁匠,家传的手艺,就是铸造刀剑,小老儿
今年到了花甲之年,古人把刀剑说成凶器,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就封炉了,而
且明天,小老儿将有远行,人嘛,既然老了,就该落叶归根……”

  他目光一扫全厅来宾,又道:“所以从今天起,小老儿略备素斋,算是给诸
位告别,现在素斋已上诸位先请用斋,用过素斋之后,就是试剑会开始……”说
到这里,一手拿起茶盅,向大家一举,说道:“小老儿以茶代酒,敬诸位一杯,
聊表谢意……”

  十席来宾都站了起来,有人大声道:“大家敬寿星一杯。”主人和来宾都干
了一盅茶。

  祝老头两手捧着茶盅,连连作揖,口中说着:“谢谢,谢谢。”然后他朝法
善大师合掌道:“大师请坐。”

  法善大师还了一礼,含笑道:“今日是祝老施主华诞,更何况此地是甘露寺,
老衲身为地主,那有上坐之理?应该祝老施主请上坐方对。”

  祝老头那里肯坐,两人谦让了一阵,法善大师也坚持不肯,祝老头拗不过他,
只好坐了首位,法善大师在旁相陪。十桌来宾各自装了一碗白饭,也就用起素斋
来。

  甘露寺是全国出了名的大丛林,平日游客络绎不绝,到了甘露寺,自然要吃
了素斋再走,因此甘露寺的素斋自然也出了名,不但用料上等制作精美,吃来更
是美味可口。凌干青吃了两碗,毕云秋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碗筷。

  凌干青关切的道:“兄弟,你怎么不吃了?”

  毕云秋微微一笑道:“我已经吃饱了。”

  龙在田笑道:“令弟身子瘦弱,平日一定挑食,素斋自然不对胃口了。”毕
云秋没有理他。

  龙在田却笑着指指身边的田中玉,又道:“小徒也是这样,饭量比老朽还差。”

  田中玉目中微有羞意,说道:“今晚我吃了满满一碗呢。”

  “一碗就算多了?”龙在田笑了笑道:“你没见为师已经六十有七,还吃了
三碗呢,素斋嘛,可不是大鱼大肉,转个背肚子就会饿了。”一会功夫,大家都
已吃毕,几名和尚收过盘碗,抹了桌子,又给大家沏茶。

  龙在田摸着胡子,低声道:“现在试剑会开始了。”

  只见中间席上的祝老头果然站了起来,裂嘴一笑道:“诸位来宾,刚才的十
席素斋,是本寺方丈法善大师送给小老儿的寿礼,也算是替小老儿饯行,因为小
老儿明日一早就要离开这里了。小老头方才向诸位说略备素斋,这是小老儿往自
己脸上贴金。素斋既是本寺备的,小老儿不好说粗肴淡饭这些客气,但小老儿还
是要向诸位致谢,谢谢光临。小老儿今晚举行「试剑会」,是因为小老儿在这三
年之中,铸制了两把长剑、一柄匕首。小老儿是个铁匠,也是庸庸碌碌的小人物,
一生乏善可陈,这几十年来,小老儿铸过不少刀剑,这三件是小老儿封炉之前,
最后铸制的三件,说是小老儿一生的精品,那就未免太自夸了,只能说还差强人
意罢了。”他说到这里,在座之人已经纷纷鼓起掌来。

  “谢谢,谢谢。”祝老头朝大家拱拱手,又道:“小老儿这两剑一匕,各给
它们取了一个名称,一名镇山,一名镇江,这是小老儿怀念北固山和镇江的意思,
至于匕首,取了紫艾,这是古人诗:「紫艾饰吴刀」,也存有怀念小老儿在吴地
一耽二十年之意……”大家又纷纷鼓起掌来。

  祝老头道:“这二剑一匕,除了一柄匕首,小老儿要留赠小徒之外,两支长
剑,小老儿预备今晚当场赠送……”众人听过这两口剑「还差强人意」,那一定
是他一生中的精心制作无疑,他说出当场赠送,大家自然又鼓起掌来。

  祝老头咽了口口水,又道:“只是剑只有两把,但诸位来宾却有十席之多,
这就是小老儿要举行「试剑会」的原因了,让大家试试剑……”他说到这里,转
身从里面捧出来了十柄长剑,往中间桌上一放,又转身往里行去。

  毕云秋道:“他不是说只有两剑一匕么?怎么捧出十口剑来?”

  正说之时,祝老头又从里面走出,这回手上捧着的只是两柄带鞘长剑,和一
柄绿鲨皮的匕首,却放到了上首,然后回身道:“小老儿说的试剑,并非要诸位
试小老儿的新剑,却要诸位试试这十柄剑。”说完,伸手拿起一柄,呛的一声抽
了出来。这柄剑在灯光之下,闪着精芒,一看即知也是百炼精钢的松纹好剑。

  祝老头接着道:“这十柄剑,也是小老儿所铸,百练精钢……”他又伸手拿
起一柄,掣了出来,这两柄剑,同一形式,也闪着同样的光芒,分明是一炉炼出
来的了。

  祝老头把两柄剑放到桌上,又道:“红粉赠佳人,宝剑送烈士,小老儿铸的
剑,谈不上是宝剑,但小老儿却希望送给两位爱剑而又会使剑的侠士,因此小老
儿定了一个规矩,来宾之中,只要有人随便拿上一把剑,能把另外一把剑削断三
截,小老儿就奉赠镇山剑,第二个奉赠镇江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

  来宾中有人说道:“祝老丈,你应该先把两剑一匕给大家看看。”

  另一桌上又有人道:“祝老丈要如何削法,应该削给大家瞧瞧才是。”

  祝老头点头道:“是是是,这是应该的,这是应该的。”他取起放在上首的
第一柄长剑,抬目说道:“这口是镇山剑。”

  轻轻一按吞口,但听「铮」的一声,抽出剑身,大家都看到剑身色呈淡青,
有如一泓清水,经烛火照射,锋芒流闪,一望而知是—柄锋利无比的好剑,大家
又纷纷给他鼓掌。祝老头收剑入匣,又取起第二柄,说道:“这口是镇江剑。”

  也轻轻一按吞口,也同样听到「铮」然轻震,抽出来的是一柄剑却和镇山剑
不同了,镇山剑色呈纯青,镇江剑却是一片莹白,如同白练一般,大概古代的白
虹剑,也不过是这样的了,大家不禁又纷纷鼓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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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试剑盛会

  祝老头再次收剑入匣,又取起绿鲨皮鞘的匕首,又道:“这是紫艾。”匕首
出鞘,大家定睛看去,那匕首长约一尺三寸,隐泛紫光,似是比那两柄剑还要犀
利,大家又纷纷给他鼓掌。

  祝老头这回没有把紫艾匕收起,就朝大家含笑道:“方才有位来宾提出两柄
剑品质一样如何削得断?关于这点,小老儿才说过,宝剑送烈士,就是要送给善
于使剑的人。小老儿这试剑会,就是要用两柄品质相同的长剑,把一柄削下三截
来,这不是凭剑之锋利,而是要把内功贯到剑上,才可以办得到……”

  口气微顿,接下去又道:“至于另一位来宾问小老儿如何削法,小老儿不会
使剑,也没练过内功,但小老儿可以表演一手给大家瞧瞧。”

  他左手随手取起一支长剑,右手执着紫艾匕,含笑道:“小老儿表演的是削
剑,既没练过内功,那就要仗着这柄匕首的锋利,才能把剑削断了。”他口中说
着,右手匕首随着话声往长剑上削去。

  大家耳中清晰的可以听到「嚓」「嚓」「嚓」三声轻响,紫艾匕首毫不用力
的就把那口长剑,削下了三截来。他削剑就像卖甘蔗的削甘蔗一样,轻松得很,
这回大家都亲眼目睹紫艾匕果然削铁如泥。不,削铁如泥,削的只是铁而已,他
削断的是百炼精钢的长剑。这下看得大家目瞪口呆,全厅都爆起一片爆竹般的掌
声。

  祝老头放下断剑,又把紫艾匕收入鞘中,然后朝大家拱拱手道:“小老儿献
丑,现在请来宾上来试剑了。”十席来宾大家窃窃私语,没有一个人上去。

  龙在田从腰间取出早烟管,装了一袋旱烟,「嚓」「嚓」的打着火石,吸了
一口烟,朝他徒弟田中玉低低的道:“三口都是好剑。”

  田中玉道:“依你老人家看,那一口最好呢?”

  龙在田喷着烟,笑道:“如果我老人家有三口好剑,还是传给你的好?还是
送人的好?”

  田中玉道:“那自然是传给我的好了。”

  龙在田呵呵笑道:“这就是了。”

  田中玉问道:“你老人家是说那口紫艾匕最好么?”

  龙在田问道:“这还用问?”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紫艾匕好在哪里呢?”

  龙在田道:“这三口剑,都是百炼精钢中的精钢,千万件中选一的利器,所
谓采五山之精,合六合之英,才能炼得成宝剑,他铸炼了几十年刀剑,—点一滴
的收集起百炼精英,最后才铸成这三口宝剑,自然是一炉铸出来的了。”

  田中玉道:“我是问你老人家何以紫艾匕最好呢?”

  “是呀。”龙在田吸了口烟,又道:“你听我慢慢的说,这三口剑,既是一
炉铸出,自然要分先后,火候到了炉火纯青之时,火苗就会透出紫气,这紫气就
是从炉内炼冶的百炼精钢中发出来的,名为紫苗,也就是这一炉百炼精钢的精英,
精英当然不会太多,它只能铸一柄匕首,所以只铸了一柄短剑,剑身隐泛紫光,
其性柔韧,锋能断金。”

  凌干青听他说得甚是在行,心中暗暗惊异,忖道:“看来此老倒是渊博的很。”

  田中玉又道:“那么还有两柄剑呢?”

  龙在田道:“他提炼出一柄匕首之后,炉中还有—炉百炼精钢的精英,再加
冶炼,炉火依然纯青,他第二次铸炼出就是镇山剑,其色纯青,柔中有刚,其利
切玉。”

  田中玉道:“这么说三剑之中镇江剑最差了。”

  “那也不然。”龙在田道:“百炼精钢,愈炼愈精,他虽然取出了紫苗、青
苗,但炉中的百炼精钢精英,经过最后两次去芜存精,就现出洁白如玉的光芒,
铸成宝剑,钢中有柔,利断百铁,从前的人,认为白纯于青,剑芒以纯白为上品,
魏文帝宝剑词就有「白如积雪,利若秋霜」的说法,白居易古剑诗也有「白光纳
日月,紫气排牛斗」,白色还在紫色之上呢。”

  凌干青拱拱手道:“龙老丈渊博,令人不胜钦佩。”

  龙在田连忙含笑道:“凌相公好说,老朽山只是摭拾旧闻罢了,怎敢当得渊
博二字?”

  正说之间,只听前面右首第三桌上,大家哄然叫了起来,有人大声道:“易
老大是淮南剑术名家,咱们推举易老大上去试剑。”此人话声—出,全桌的人,
都纷纷鼓掌叫好。

  另一个人道:“易老大不上去,岂不辜负了大家的美意了?”接着又有人叫
道:“对,对,易老大不用客气了。”全厅的人经这几个人叫,也纷纷鼓起掌来。

  只见从第三桌上徐徐站起一个四十多岁身穿青布袍的中年人,抱拳朝大家拱
拱手道:“兄弟易传淮,练过几年武,今晚只是慕名参与盛会,在这许多高人面
前,本来不敢献丑,现在蒙诸位老哥爱护,盛情难却,笨鸟先飞,也只是抛砖引
玉罢了,试得不成,诸位幸勿见笑。”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得体,大家又报以热烈
的掌声。

  易传淮在掌声中离座走出,往上行去。龙在田又道:“淮南易家倒确是有名
的剑术世家,当年有八手剑之誉的易淮德大概是他的祖父辈了。”他对武林人物
掌故,似是极熟,说来如数家珍。

  易传淮走到上首,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在下献丑。”

  祝老头连忙还礼道:“易大侠客气。”

  易传淮右手取起一支长剑,左手也随手取起一支,然后正身凝立,缓缓纳了
一口气,缓缓举起右手,大家看他举剑之时,剑尖起了一阵轻微的颤动,可见他
已把内劲运集到剑身之上了。大厅上一时之间,人声顿寂,几十双眼睛,全部集
中在他的身上。

  只听易传淮口中开气吐声,大喝一声,右剑疾落,朝左手长剑剑尖上砍去。
「当」火星飞溅,响起了一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余音缭绕,嗡嗡不绝。大家定睛
看去,他左手长剑依然丝毫无损。这下,易传淮一张小方脸登时涨得色若猪肝,
放下双剑,朝大家拱拱手道:“兄弟自知不行,当真献丑了。”说完,回身退下,
他自知无趣,自然不好再行回座,迳自往门外行去。

  龙在田呼着烟,微微摇头道:“淮南易家的后人,连一口气都注不上剑,八
手剑算是没有传人了。”这自然是行家的话,真气若是贯注上剑身,剑尖就不该
乱颤的了。

  这时又有一个身穿蓝褂的汉子起身朝上面行去。这人凌干青一眼认出他正是
中午坐在邻桌喝酒的邱姓汉子,他口发狂言,举手拍着桌子大笑,毕贤弟还瞪了
他一眼呢。那姓邱的汉子走到上面,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邱秉昆,也来试
试。”

  说完,一双手掳袖子,露出毛茸茸的一双粗腕,伸手取过两柄长剑,然后站
了个马椿,双手缓缓从胸前提起,左手横剑在下,右手执剑往下就砍。剑剑相掣,
自然会发出「当」的一声金铁交鸣,光听他这声剑鸣,只是金铁掣撞,就没有方
才易传准的清越激鸣之声,自然更没有砍断了。

  没砍断剑,邱秉昆脸上也当然会红,但他井没有放弃希望,右手依然接二连
三的连砍了五六下,一阵「当」「当」连响之后,剑依然没断。邱秉昆也自知无
望了,红着脸站起,笑道:“祝老丈每一柄剑都是百炼精钢铸的好剑,兄弟不成。”

  放回双剑,回身走下,他并没走,依然回到座上坐下,只是摇头,他当然不
肯走,要看看谁能真的把剑削断。

  天下任何事情,只要有人开了头,就会有人接着上去,不论上去的有没有把
握,反正是「试剑会」试试无伤大雅,碰个运气也是好的。何况前面已有两个人
也没削得断,削不断也并不丢脸了。于是继邱秉昆之后,接着又上去了三个人,
自然没有一个削得断的,这三人也并没退出,依然回座坐下。厅上有这五个人先
后上去丢了脸回下去,大家勇气也随着消失了,没有人再敢自不量力。

  毕云秋偏头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去试试咯。”

  凌干青正因自己失去了青藤剑,手头没有适合的兵刃心中也有些跃跃欲试,
一面说道:“我只怕不行。”

  龙在田口中咬着烟嘴,忽然放下旱烟管,开口笑道:“凌相公去试试有什么
要紧,年轻人要有大无畏的精神,镇山剑剑中精英,千金难求,老朽相信你可以
得彩,快上去吧,老朽给你鼓掌。”说完,果然拍手鼓起掌来,田中玉和同席两
个汉子也跟着鼓掌。

  全厅的人,正在沉默之际,忽听后面席上有人鼓掌,大家纷纷转身看来。毕
云秋道:“大哥,快站起来呀,走小弟陪你上去。”凌干青毕竟脸嫩,脸上一红,
只得站起身来,举步走出,毕云秋也紧跟着站起。

  田中玉也很快站起,朝他师父龙在田道:“我也去。”龙在田朝他含笑点了
点头。

  凌干青举步朝上面行去,他后面紧随了毕云秋和田中玉两人。大家眼看这回
走上去的竟是—对玉面朱唇,英俊潇洒的美少年,瞧他们文绉绉的书生模样,也
要上去试剑。天底下,总是面貌英俊的人,会占到便宜,厅上众人不但没有笑他
们不配,反而纷纷鼓起掌来,凌干青和毕云秋经过的几张席上,几平是掌声如雷。

  祝老头看到三人同时走了上去,连连拱手道:“欢迎、欢迎。”

  凌干青拱手道:“在下凌干青,一时见猎心喜,不揣愚昧,上来一试,只怕
学艺不精,也未必能削得动。”

  “凌相公好说。”祝老头含笑道:“这是试剑会,大家都可以来试,这二位
是……”

  毕云秋道:“他是我大哥,我叫凌干云。”

  田中玉也斯文的抱了抱拳道:“我叫田中玉。”两人说完,就并肩站到了边
上。

  凌干青又朝坐在一旁的老和尚法善大师行了一礼,才伸出双手,从桌上取起
两柄长剑,随手拈了拈,就面向大家,含笔说了声:“献丑。”也不运气作势,
依然面含微笑,举起右手长剑朝左手执着的剑上削去。

  厅上众人看他连运气都不会,举剑就削,心中还暗暗窃笑:“这样这位公子
哥儿,也要上去试剑?”

  「嗒」,这一声轻响就和方才「当」的声音不同,但「嗒」的一声之后,大
家又听到了「当」的一声轻响。这一声「当」,可不是两剑互相撞击发出来的声
音,而是剑尖堕地之声,他真的一下就把剑尖削下来了。刹那之间,全厅之人情
不自禁的纷纷热烈鼓起掌来。

  毕云秋眼中闪起喜喜悦的光芒,和田中玉二人也热烈的鼓着掌。凌干青等大
家一歇,脸含笑容,右腕轻颤,又是「嗒」、「嗒」二声,削下了两截剑身,又
是「当」「当」两声,断剑落到了地上。毕云秋喜得叫道:“大哥,恭喜你,成
功了。”厅上众人看他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削断了三截,掌声更是像春雷般响
起。

  祝老头目中闪着异彩,拱手含笑道:“恭喜凌相公,镇山剑有幸,终于得到
了明主,小老儿也深感欣慰了。”说罢,拿起镇山剑,双手递过。

  凌干青伸手接下,说道:“老丈厚赐,在下拜领了。”

  毕云秋道:“大哥,我也试试好么?”

  凌干青听得暗暗一怔,他并不知道这位新结交的兄弟也会武功,一面含笑道
:“兄弟要试,自然是好,我预祝你也能得到镇江剑。”

  毕云秋朝他深深一笑道:“谢谢大哥,我们兄弟两人,各得一柄,才公平呀。”
他走前两步,伸手取起凌干青刚才用过的两柄剑来,一柄已经削断了三截,只剩
下半支断剑。

  他也学凌干青的样,转身面向大家,也不运气作势,左手横执断剑,右手举
剑便削。这回,大家因有凌干青削剑在前,他们是兄弟咯,谁也不敢轻视他了,
所有的眼光,都集中在他双手之上。毕云秋动作比凌干青还快,但见剑光连闪,
大家耳中同时听到「嗒」、「嗒」、「嗒」、「当」、「当」、「当」连接的声
响果然也同削下了三截剑身。

  兄弟二人,同样俊逸,同样表演了一手,这是何等难得的事,众人又热烈的
鼓掌叫好,毕云秋把长剑和半截断剑放回桌上。凌干青已喜是眉飞色舞,一把握
住了他右手,说道:“兄弟,恭喜你,你也成功了。”

  毕云秋脸上红红的,目中神彩闪动,轻笑道:“这是大哥给我的鼓励。”

  田中玉目光中也露出欣喜之色,说道:“恭喜凌兄啦,镇江剑也有主人了。”

  祝老头又取起镇讧剑,含笑道:“真是难得,凌相公贤昆仲珠树成双,同得
镇山、镇江二剑,小老儿但愿二位善自珍惜,以此利器,行侠扛湖,为人间扫除
不祥。”说着把剑递给了毕云秋。

  毕云秋接过剑,脸上微红,说了声:“谢谢祝老丈。”

  田中玉道:“还有我呢。”

  他没待祝老头多说,一闪身,伸手从桌上取起毕云秋用过的长剑,和那把已
被削断过六截,还剩下一尺多长的断剑,右腕一振,像削黄瓜一样,朝断剑上削
去。他削得和毕云秋一样快,但听「嗒」、「嗒」、「嗒」、「当」、「当」、
「当」一阵连响,三截剑身,应剑削落。

  凌干青、毕云秋没想到自己同桌的黄蜡脸少年居然也有这般功力,方自怔得
一怔,立即替他鼓掌。大家眼看上去的三个少年都能手法俐落,削断剑身,掌声
更是雷动。凌干青含笑道:“田兄好俊的功夫。”

  田中玉放回剑,朝他笑笑道:“凌兄过奖了。”

  祝老头道:“田相公,可惜小老儿只有两柄剑,你虽削断了剑,小老儿抱歉,
无以为赠了。”

  凌干青忙道:“祝老丈,不要紧,在下这柄剑,送给田兄好了。”祝老头看
了他一眼,不觉喑喑点头。

  “谢谢凌兄,这是凌兄的剑,在下如何能要?”田中玉朝凌干青拱了拱手,
就朝祝老头道:“祝老丈,我要紧艾匕。”

  祝老头一怔,含笑道:“田相公,小老儿说过,紫艾匕小老儿要留给小徒的。”

  田中玉道:“我拜祝老丈做师父,不就是老丈的徒儿了么?”

  “哈哈。”祝老头大笑了一声,一双豆眼盯着田中玉打量了一阵,才摇摇头
道:“小老儿不能收田相公为徒弟。”

  田中玉问道:“为什么呢?”

  祝老头耸耸肩,笑道:“田相公只能拜在小徒门下当徒弟,还差不多,若是
拜小老儿为师,小老儿亏就吃大了。”

  田中玉道:“你怎么会吃亏的呢?”

  祝老头道:“因为小老儿和田相公的令祖是朋友,田相公若是拜小老儿为师,
小老儿不是矮了一辈了么?吃亏的事儿,小老儿划不来。”

  凌干青看得暗暗纳罕,人家在试剑会开始,就已说得清清楚楚,紫艾匕是留
给徒弟的,照理田中玉就不该问他要紫艾匕。等人家再说要留给徒儿的,他又要
拜人家为师,这岂非迹近胡闹?但再听祝老头口气,又好像认识田中玉的祖父。

  “哈哈。”这声大笑,笑得苍劲,起自十席来宾的后面一席,正是龙在田发
出来的,他已随着笑声,从座上站起,往上面走来,一手执着旱烟管,朝祝老头
拱拱手道:“祝老哥一别二十年,你居然认得出兄弟的小孙子来。”

  凌干青暗道:“原来田中玉是他孙子,他方才还说是他徒弟哩。”

  祝老头也呵呵一笑道:“是龙老哥,真是久违了。”

  龙在田喝道:“中玉,还不快给师父磕头?”

  田中玉果然依言朝祝老头跪拜下去,恭恭敬敬的磕了八个头,口中说道:
“师父在上,弟子田中玉给你磕头。”

  祝老头道:“龙老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龙在田大笑道:“这是你老哥二十年前亲口答应的,不论我那媳妇生男生女,
都要拜在你门下,可是忘了么?”

  祝老头点点头道:“兄弟说过这话。”

  “那就是了。”龙在田掀须笑道:“所以兄弟特地送小孙子到金陵来拜师的
了。”

  祝老头为难的道:“龙老哥,兄弟是说过这话,只是现在只怕不成……”

  龙在田道:“为什么?”

  祝老头望望厅外,说道:“因为跟兄弟要债的人已经来了。”

  厅外,施施然走进三个肩披紫短氅,身穿青布劲装的彪形汉子。这三人全都
都浓眉粗眼,年在四旬以上,眉目之间有着一股膘悍之气,一望而知练的是外门
功夫,而且不是善良之辈。中间一个冷然道:“祝老头,咱们堂主快要驾到,你
尽在这里说着废话,还不快出去迎接?”

  祝老头神色微变,朝龙在田祖孙拱拱手道:“龙老哥,你和令孙先请回座吧。”
接着又朝十席来宾连连抱拳道:“诸位来宾,今晚多承光临,小老儿万分感谢,
现在试剑会至此结束,诸位都请回去吧,小老儿在此恭送大驾。”说完,又朝大
家连连抱拳鞠躬。

  十席来宾差不多全是镇江城中的武林同道,和许多路过镇江的友好,相约而
来,他们已经听出祝老头的口气,这三个紫氅大汉不是好惹的人物,谁都不愿多
事,闻言纷纷站了起来。

  “坐下。”那中间的紫氅汉子声若洪钟,大声喝道:“在咱们堂主来到之前,
谁都不准移动。”

  祝老头神色微沉,抱拳道:“三位朋友这话太过份了,贵堂主要来,和这些
来宾,有何关系……”

  “别噜嗦。”中间汉子不耐烦的嘿了一声道:“祝老头,堂主快到了,你还
不出去迎接么?”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贵堂主是给小老儿拜寿来的,那有寿翁出迎之理?”
龙在田祖孙仍然站在上首并未退下。

  凌干青不愿多事,悄声道:“兄弟,咱们先回座去。”

  毕云秋好事,不愿的道:“大哥,咱们站着看一回咯。”

  只听门口有人大声喝道:“堂主驾到。”紧接着又有两个紫氅大汉急步走入,
在门内分左右站立。先前的三个大汉也急忙退到边上,凛然而立。

  就在此时,只见从厅门外大步走进一个身披紫色大氅,中等身材,脸型瘦削,
双颧突出的老者。此人年约五十六七,颏下留着数寸长的一撮稀疏黄髭,面目冷
森,目光一掠,朝厅上众人还皮笑肉不笑的微微点了下头。大家虽不知此人是谁,
但光瞧他这份架势,谅来必是大有来头的人,一时之间,全厅登时肃静无哗。

  紫氅老者此时才朝祝老头拱拱手道:“兄弟找了祝老哥多年,直到前几天,
才知道你老哥隐居北固山,总算给兄弟找到了,听说今天还是祝老哥的哗诞,兄
弟赶来,正好给你老哥拜寿。”

  许多人心里在想:“那三个大汉来势汹汹,原来他们是老朋友。”

  祝老头呵呵一笑道:“姚老哥居然一直没忘记老朽,真是难得,姚老哥现在
是紫衣帮的堂主,这拜寿二字,老朽可担当不起,有什么赐教,倒是不妨明说。”

  众人听他说出这姓姚的是紫衣帮堂主,不由得大吃一惊,暗道:“这五个大
汉和姓姚的身上,全部披着紫氅,早该认他们的来历了。”

  原来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是近几年的事,但他们几乎把江湖黑道高手,
全都网罗了去,声势之盛,连素有天下第一大帮之称的丐帮,都相形见拙。江湖
上人只要一提起紫衣帮三字,无不谈虎色变。这紫氅老者居然还是紫衣帮的堂主,
那么这铁匠祝老头,大概也不是寻常人了。

  “哈哈。”紫氅老者大笑一声道:“祝老哥说得是,自从二十年前,兄弟蒙
祝老哥手下留情,削去了兄弟左手一指,这份盛情,二十年来,兄弟一直耿耿队
在心,原意苦练十年,再来讨教祝老哥的掌中剑,设想到一晃就是二十年,始终
没找到祝老哥,等到兄弟找到祝老哥,敝帮总堂却指令兄弟尽弃前嫌,务必把祝
老哥请到,还望祝老哥卖兄弟一个面子,屈驾一行。”座上众人听到这里,不觉
又是一怔。

  掌中剑卓一绝,名满武林,难道铁匠祝老头,会是掌中剑卓一绝?不错,卓、
祝,同音,他是故意化了名,隐居于此的了。祝老头听了紫氅老者的话,呵呵一
笑道:“姚老哥要老朽到哪里去?”

  紫氅老者道:“自然是敝帮总堂了。”

  祝老头拱拱手道:“姚老哥请覆上贵帮总堂,老朽年纪大了,今晚备下十桌
素斋,就是向镇江城的朋友告别,打算回到故乡去,人老了,总要叶落归根。”

  “卓老哥,这怎么成?”紫氅老者道:“你就是不看姚伯昌的薄面,也总是
敝帮总堂来请的,卓老哥花甲初度,正是是盛年,说什么也要去敝帮总堂一行。”
他这下说出了自己的名号,更使大家暗暗一惊。

  原来这紫氅老者竟是阴阳判姚伯昌,此人在黑道上,可说名头极响,也有人
叫他九指判官,因为他左手食指少了一节,故有九指之名,他那节食指,原来竟
是给掌中剑削断的。

  卓一绝(祝老头)道:“贵帮要老朽去做什么?”

  姚伯昌(紫氅老者)道:“总堂只要兄弟务必把卓老哥请到,至于有什么事,
兄弟就不清楚了。”

  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声道:“还有,总堂交代兄弟,卓老哥去的时候,
还请卓老哥把花了二十年时间,去芜存菁,精心锻炼铸制的三柄宝剑,也一起带
了去,卓老哥要多少报酬,敝帮可以完全照付。”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原来这三柄剑,卓老丈竟花了二十年功夫才炼制
而成的,这就是了,他炼制二十年刀剑,是把百炼精钢的精华留了下来,再经过
千锤百炼,一再锻炼,才铸成了二剑—匕。”

  “很抱歉。”卓一绝抱抱拳,笑道:“这更不行了,这三柄剑,老朽都送了
人了。”

  姚伯昌道:“卓老哥送给了谁?”

  卓—绝道:“老朽今晚举行试剑会,两柄长剑,送给了两位年轻朋友,一柄
匕首,则是留给小徒的,刚才也拜了师。”「刚才也拜了师」,那是指田中玉了,
他本来孑然一身,根本就没有徒弟。田中玉听得大喜,那双灵活的眼睛中,闪过
了喜悦的光彩。

  姚伯昌目光冷冷的一瞥凌干青、毕云秋两人,问道:“就是他们两个?”

  毕云秋也冷冷的道:“是又怎样?”

  田中玉接口道:“还有我。”

  姚伯昌脸上没有笑容,也并不生气,他一手摸着黄髭,神情冷漠的道:“你
们留下长剑,可以去了。”

  毕云秋斜睨了一眼,微晒道:“你说什么?”

  姚伯昌脸色一沉,说道:“老夫要你们留下宝剑,可以走了。”

  毕云秋扳着脸孔,说道:“你凭什么要我们留下宝剑?”

  姚伯昌怒笑道:“就凭这话是老夫说的。”

  “那好。”毕云秋—抬手道:“姓姚的,你把身上这件紫氅留下,可以走了。”

  姚伯昌听得勃然变色,沉笑道:“好小子……”

  卓一绝怕两个年轻人吃了亏再说初生犊牛不畏虎,紫衣帮在武林中声势正盛,
怕他们意气用事,连忙劝道:“贤昆仲……”

  他底下的话还没出口,毕云秋一闪,就欺到了姚伯昌面前,冷喝道:“姓姚
的,本公子要你把此氅留下,已经对你很客气了,你还敢出口伤人,狗胆倒是不
小。”挥手一掌,「啪」的一声,端端正正掴在他左颊之上。

  姚伯昌明明看他右手掴了过来,就是没来得及躲闪。他是堂堂紫衣帮堂主,
被一个年轻小伙子掴上了一个耳光,这还得了?目光一瞪,射出两道冷森的寒芒,
盯注着毕云秋,怪笑一声道:“好小子,你……”

  “你还敢骂人?”毕云秋左手扬处,又是一个耳光打了过去。这回,姚伯昌
目光犀利,毕云秋扬掌打去,他自然看得清清楚楚,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掌心
金光—闪,不由得神情猛震,往后斜退一步,虽然避开了一记耳光,但他脸上的
阴狠凶悍之气,刹那尽敛,还没开口。

  毕云秋已经收回手去,冷哼道:“天底下,讲的是一个理字,我和大哥在试
剑会上,承蒙卓老丈以双剑相赠,他送给了我们,就是我们的了,你凭什么要我
们留下双剑?难道紫衣帮在江湖上,就是这样不讲理的么?”他占了一个「理」
字,俗语说得好,有理天下通行,无理寸步难行。

  姚伯昌在紫衣帮是一名堂主,但这个堂主,只是总堂下面的三个堂主之一,
地位说低不低,说高也不算太高,他如果有损紫衣帮的令誉,可也是担待不起的。
他听得不觉连忙陪笑道:“公子教训得极是,敝帮在江湖上,能有今日的声誉,
自然是最讲理的了,在下方才并不知情,还望公子原谅。”他挨了一记耳光,居
然前倨后恭,讲起理来。

  这一下看得卓一绝心中暗暗纳罕,忖道:“这话不象阴阳判姚伯昌平日为人,
这是怎么一回事?”

  毕云秋冷冷一哼道:“这还差不多,那你还要不要我们留下剑了?”

  “不敢。”姚伯昌连忙拱拱手道:“在下方才实是误会,卓老哥既已把两柄
宝剑送给了二位公子,怎好再要二位公子留下?”

  毕云秋孥眼朝凌干青笑了笑道:“大哥,人家既然不要我们把剑留下了,我
们大概可以走了。”

  姚伯昌连连点头道:“是,是,二位公子只管请便。”

  毕云秋道:“大哥,我们走呀。”

  凌干青经毕云秋这么一说,只得点点头,朝卓一绝拱手道:“卓老丈厚赐,
小生兄弟那就告辞了。”接着又朝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和龙在田祖孙拱手,才和
毕云秋一同步出大厅。田中玉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看着凌干青,一直望着他后影
在大厅外消失了,他还似依依不舍的望着门外黝黑的天色发楞。

  姚伯昌等凌干青、毕云秋二人一走,他「堂主」的架子又端了起来,深沉的
目光,掠了一下十席来宾,一挥手道:“诸位现在可以走了,只是今晚在这里发
生的事情,诸位走出厅门,最好就把它忘了,若是敢有半句泄露的话,诸位必然
会想到它的后果,应该是如何严厉的了。”他对毕云秋讲理,对这些来宾却又不
讲理了。

  十席来宾自然都知道紫衣帮的历害,大家谁也不敢作声,纷纷离座。卓一绝
连连拱手道:“诸位好走,老朽谢了。”

  姚伯昌目光一注龙在田,嘿然笑道:“这位大概是和卓老哥齐名的掌中指田
老哥了,今晚真是幸会。”

  龙在田呵呵一笑:“姚老哥好说,老朽更名龙在田,已有多年没在江湖走动,
今晚是送我小孙子拜师来的。”

  姚伯昌又瞥了他身边的田中玉一眼,点头道:“卓老哥的掌中剑,确是武林
一绝,令孙能拜在卓老哥门下,可喜可贺……”接着又朝卓一绝拱拱手道:“卓
老哥,兄弟还是一句老话,要请你老哥赏个薄脸,这是敝帮诚意相请,卓老哥也
总听说过,敝帮决定之事,是从不更改的,也没人可以更改,还请老哥三思。”
他这番话,软中有硬,也暗寓威胁之意。

  卓一绝一笑道:“贵帮盛意,老朽至为感激,只是贵帮找老朽何事,连姚老
哥都说不出来,要老朽如何答复呢?”

  姚伯昌已有不耐之色,道:“卓老哥只要知道是敝帮奉邀就好了,去与不去,
一言可决,何用藉词推宕?”

  卓一绝勃然作色道:“姚老哥奉贵帮总堂之命,是来邀请老朽的?还是来绑
架的?若是邀请,老朽就得有考虑的余地,若是绑架,那就不用多说,直截了当
的动手,把老朽绑去就是了。”

  龙在田道:“姚老哥,这样好了,贵帮邀请卓老哥,自然是一番好意,老朽
觉得还是让卓老哥考虑考虑,再作答复何如?”

  姚伯昌道:“田老哥的意思,卓老哥几时才能答复?”

  “老朽现在已经更名龙在田了。”龙在田道:“这样吧,卓老哥明天再行答
复,如何?”

  姚伯昌道:“你龙老哥愿意作保么?”

  “哈哈。”卓一绝怒笑一声道:“姚伯昌,难怪你要给凌二相公打了一个耳
光了,你这话简直放屁,我卓一绝为什么要人担保,既然龙老哥已经说出口了,
我就依他的,你明天中午来听答复,现在快些给找走吧。”

  姚伯昌方才当着众人挨了一记耳光,硬是不敢发作,闷在肚子里,他可不是
什么讲理的人。如今听了卓一绝的话,不禁脸色大变,厉笑一声道:“卓老哥,
兄弟是奉命行事,你瞧不起兄弟,那就是瞧不起敝帮了。”

  “阿弥陀佛。”坐在上首的法善大师口中低喧一声佛号,合十道:“姚施主
请听贫僧一言,龙施主既然打了圆场,说出明日中午再作答复,姚施主就该卖个
面子给龙施主的了。”

  姚伯昌沉声问道:“大和尚是什么人?”

  法善大师一手提着十八颗檀木念珠,缓缓的拨着,含笑道:“贫僧法善,忝
为本寺住持。”

  姚伯昌看他拨动念珠,那串檀木念珠上,还挂着一小方镌有「佛」字的紫金
如意牌,心头不禁暗暗一怔,这紫金如意牌来头可不小,那是少林寺长老身份,
才有这方金牌。

  姚伯昌只是紫衣帮总堂底下的一名堂主,自然不好开罪一个少林寺的长老,
尤其掌中双杰,也不是好惹的人,这就含笑抱拳道:“大师说得极是,龙老哥说
的话,在下自当尊重,那好,卓老哥,兄弟明午再来听老哥的答复,老哥好好考
虑考虑,兄弟告退了。”说完,略一拱手,转身往外行去。那五个短氅汉子,跟
在他身后,像一阵风般退了出去。

  田中玉道:“这姓姚的好横,师父,依了我,早就出手教训他了。”

  龙在田叱道:“你小小年纪,不知天高地厚,怎可如此口发狂言?你可知道
对付一个姚伯昌,并没什么,但紫衣帮的势力,遍及讧湖,你能惹得起?”田中
玉低下头,没敢作声。

  卓一绝含笑道:“龙老哥远来,今晚请到蜗居权宿—宵,也可一叙契阔,咱
们这就走吧。”一面朝法善大师拱拱手道:“多承大师盛情,在下感激不尽。”

  法善大师合掌还礼道:“老施主和贫僧方外论交,这么说岂不见外了?”

  卓一绝拿起桌上紫艾匕,双手郑重的递给了田中玉,说道:“徒儿,这柄剑
为师传授与你,希望你善自珍惜,莫辜负了为师二十年苦心。”

  田中玉喜心倒翻,急忙双膝一屈,跪了下去,双手接过,说道:“弟子决不
有负师父的期望。”

  卓一绝点头道:“有你这句话就好,起来吧。”

  三人别过法善大师,出了甘露寺,卓一绝道:“龙老哥今晚怎么会找来的?”

  龙在田呵呵一笑道:“兄弟先听酒楼上传说着凤凰池突然干涸,后来又听说
一个姓祝的铁匠铸制了三柄剑,今晚在甘露寺举行试剑会,两者联起来,就可想
到那凤凰池的干涸,必然和炼剑有关,能因炼剑而致灵泉干涸,必然是炼剑名师
无疑,当今之世,称得上名师的,那就非你卓老哥莫属了。”

  卓一绝大笑道:“知我者龙兄也。”

  龙在田大声笑道:“这就是掌中双杰咯。”

  卓一绝点头道:“所以你要小孙子拜我为师,哈哈,秦始皇并吞六国,你居
然要你小孙子来个并吞双杰了。”

  龙在田忽然轻唉一声道:“兄弟带着小孙子来找上你老哥,也是不得已的事
……”卓一绝口中「啊」了一声,他听出龙在田话中另有文章,不禁回过头去,
正待问话。

  只听龙在田问道:“卓兄炼了二剑一匕,怎么会把凤凰池水吸干的呢?”

  卓一绝是老江湖,自然听得出龙在田这是故意乱以他语,心中暗道:“莫非
他有什么话,不愿当着小孙子说出来了?”

  一念及此,立即轻轻一笑道:“这凤凰池下,原有一处泉眼,这是山川灵气
所钟,炼剑的水,就是要有灵气,尤其在每日子夜,是清轻之气始生之际,兄弟
在这里淬炼三口宝剑,花了二十年功夫,已把泉中灵气尽行吸收到剑上,泉水本
已缺乏灵气,但山不至于干涸,据兄弟的估计,再有一个甲子,这灵气方可恢复
……”

  田中玉好奇的道:“那么怎么会干涸的呢?”

  卓一绝轻轻叹了口气道:“这要怪我太大意了,凡是一口宝剑,快到炼成之
时,剑气必然会冲霄直上,所谓剑气冲牛斗者是也,因为我在此炼剑,不愿使人
知道,每逢剑气快要升腾之际,我就功贯剑身,举剑向池,把剑气逼入水中,最
后一次,我炼紫艾匕时,剑气已到了十二分火候,一时控制不住,这也只能说我
的功力修为不足以驾御剑气,也可以说紫艾匕的剑气太强了,剑气骤发,一下穿
破泉眼,当晚水势暴发,有如山洪,一泻尽泄,从此就日渐干涸了。”说话之时,
已经到了山腰间的小茅屋门口。

  卓一绝开了门,点起一盏油灯,让龙在田祖孙入屋,一面说道:“龙兄,你
们祖孙俩坐一坐,兄弟去拿些酒菜来。”

  田中玉道:“师父,弟子去帮你拿。”

  “不用。”卓一绝道:“酒菜是现成的,我去拿来就是了。”独自往后间走
去,不多一会,他果然端出几个盘子,那是风鸡、卤蛋、干笋、和油氽花生米。
另外是一坛陈年花雕。

  龙在田道:“怎么,你知道兄弟今晚会来?”

  “那倒不是。”卓一绝笑了笑道:“这些酒菜,本来是兄弟替我自己准备的。”
他取过两只饭碗,拍开酒坛上的泥封,用口吹了口气,吹去坛口碎泥,各自倒一
碗。

  “师父。”田中玉问道:“怎么是给你自己准备的呢?”

  卓一绝道:“为师今晚这「试剑会」,就是为了觅一个徒儿的心念,打算把
紫艾匕传给他……”

  田中玉道:“这和喝酒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了。”卓一绝取起大碗,说道:“龙兄,来,咱们先喝酒。”说完,
喝了一大口,才咂咂嘴角,又道:“为师方才不是说过么?打算明天就离开这里,
为师既要离开这里,我今晚新收的徒儿,就用不着跟我一起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卓一绝用手抓了几粒花生米,丢入口中,慢慢咀嚼了一阵,接着笑道:“为
师可不是真正的收徒儿,说得明白些,为师只是替紫艾匕找—个主人,替我掌中
剑找一个传人,如此而已,他自然用不着跟我走了。”

  他不待田中玉再问,接下去道:“为师准备了一坛酒,就是独自—个人喝的,
这坛酒,足可消磨一个晚上了,有一个晚上,学为师的「掌中剑」,大概也可以
粗通诀要了。”

  龙在田含笑道:“卓老哥当时看上的大概是那个叫凌干青的小兄弟了。”

  “不错。”卓一绝道:“那姓凌的兄弟二人,尤其是哥哥,英气内敛,眉目
轩朗,不但一身武功不错,宅心更是光明磊落,他年必是武林后起之秀。”

  “英雄所见略同。”龙在田点着头呵呵笑道:“卓老哥眼力不错,若要收徒,
换了兄弟,也会属意姓凌的哥哥了。”

  田中玉道:“难道他弟弟差了么?”

  龙在田道:“当然也并不差,只是和他哥哥比起来,眉宇之间就缺乏英飒之
气,而且因为他是弟弟的关系,未免有些骄纵惯养。”

  卓一绝道:“对极了,龙老哥说的一点也不错。”

  龙在田喝了口酒,抬目问道:“卓老哥,那么我这小孙子呢?”

  卓一绝道:“令孙脸上戴了面具,兄弟如何看得出来?”

  龙在田回头道:“中玉,你现在可以把面具拿下来,给师父看看了。”田中
玉眼中微有忸怩之色,但依然取下了面具。

  卓一绝只朝他看了一眼,口「唔」了一声,问道:“他已经学会你老哥的「
掌中指」了?”

  龙在田道:“不瞒老哥说,小孙身体单薄,大概只学得六成火候。”

  “很好。”卓一绝站起身道:“龙老哥且请在这里独酌一回。”一面朝田中
玉招招手道:“徒儿,你把面具戴上了,随为师来。”说完,转身往后面行去。

  龙在田心知卓一绝要传小孙子的「掌中剑」了,这就吩咐道:“中玉,你还
不快随师父进去?”田中玉答应一声,戴上面具,一手拿起紫艾匕,急忙跟着往
里行去。

  里间,是一个狭小的厨房,除了一座土灶,就没有什么东西。卓一绝也没点
灯,光线只是从前面透进来的一点灯光,初时田中玉跟着走入,几乎看不见物事,
慢慢的总算依稀可以看清一些了。

  卓一绝随手捡了一段七八寸长的松柴,说道:“为师这就教你一式「掌中剑」,
这一招可以说是集剑术中的奇奥之学,虽非为师研创,也是为师的师祖历代传下
来的独门功夫,为师花几十年精力,所悟解的变化,也只有三个,一旦使出来,
很少有人能够破解。”

  田中玉心中暗道:“原来「掌中剑」只有一招,三个变化。”

  卓一绝道:“现在你看仔细了。”他缓缓把手中松枝在掌上一竖,轻巧的向
外推出,接着又道:“这一招看去简单,实则包含了许多变化,但为师只研悟了
三个变化,在江湖上已博得一绝之名,你必须熟记住这三个变化,才能发挥出掌
中剑的威力来……”他手势一翻一覆之间,松枝就划出了三个不同角度的攻势。

  因为他松枝划得很慢,所以田中玉很容易看得清楚。卓一绝一面比划,一面
口念着四句口诀,每一句都把要点讲解得极为详细。田中玉先前只觉剑招只有一
式,现在用心凝听,渐渐就觉得这一式剑招,果然极为博大精探,自然把他说的
每一句话,都牢记在心。

  卓一绝传完一招剑法,就随手把那段松枝递过来,说道:“你一个人慢慢在
这里练习吧,记住,紫艾匕锋利逾恒,你在设有练熟这一招这前,千万不可使用,
为师要和你祖父喝酒去了,如有不懂或难解之处,再来问为师好了。”说完,举
步往外行去。

  田中玉等师父走后,就一个人依样葫芦练习起来,他先前看师父示范,好像
甚是简单,这回自己练习起来,竟然一无是处,越练越觉不对。再细诵口诀,和
思索方才师父讲解过的每一句话,又分明丝毫没错。他是个内心倔强之人,师父
教他的口诀一句没忘,自然不肯跑到前面去问师父,只是一个人冥思玄索,摹拟
着师父方才教自己的招式,一丝都不肯放过,一遍又一遍的演练着。

  前面,灯蕊已经结了一个大如意,掌中双杰卓一绝和龙在田在大碗喝酒,低
声交谈。卓一绝抬目道:“龙老哥,你方才说带着令孙,来找兄弟,实有不得已
的苦衷,究竟你遭遇了什么困难?”

  龙在田竟然轻轻叹息道:“老哥不出江湖已有二十年之久,兄弟改姓埋名,
也有十六年了,兄弟现在不是改姓龙了么?”

  卓一绝惊异的道:“老哥是避仇,还是……”

  “都不是。”龙在田道:“我是在侦查一件事,这件事和小孙关连甚大,他
……”他突然改以「传音入密」和卓一绝说话。卓一绝听得一楞,也同样以「传
音入密」,和他说话,两人一面喝酒,一面就以「传音入密」交谈。突然,两人
同时放下了酒杯,互望了一眼。

  龙在田低声道:“来人身手极高。”

  “似乎还不只一个。”卓一绝忽地站起身道:“兄弟去去就来。”迅快转身
往厨房闪了进去。

  田中玉还在一手拿着松枝,练习「掌中剑」,他经过一番耐心的思索、摹拟,
一再的改正,渐渐已领悟到一点诀要,忽然看到师父闪了进来,正待开口。

  卓一绝可没让他叫出声的来,抬手点出一指,抓起田中玉身子,也抓起了紫
艾匕,身形迅快一下闪到了灶下,用脚扫开散乱的松柴,露出一方木板,他揭开
木板就有一个黑越越的窟窿,一跃而下,把田中玉放下,就退出窟窿,阖上木板,
把松柴盖在上面,然后又匆匆退出。

  龙在田朝他颔首一笑,低低的道:“把他安顿好了?”

  卓一绝点点头,一面说道:“来,龙老哥,明日即天涯,这坛酒,还有半坛
哩,咱们兄弟虽得聚首,今晚共谋一醉,非把它喝完不可。”

  龙在田笑道:“卓老哥,这坛酒没有五十斤,也有四十六七斤,喝完了,每
人肚里就得装进二十四斤,兄弟只怕不成……”

  只听门外有人尖声笑道:“二位雅兴不浅啊。”

  木门无风自启,缓步走进一个须发皆白的瘦小朱衣人,朝两人打了个稽首,
一脸笑容的道:“贫道路经此地,闻到一阵酒香,才不速造访,二位不嫌打扰清
兴吧?”这老道话声尖细,笑起来使人有说不出的诡异之感。

  两人方才明明听到茅屋四周,至少已经潜伏了五六名高手,那么这朱衣老道
是他们领头的人了。卓一绝、龙在田都是多年的老江湖了,自问只要是江湖上稍
有名气的人,就算没有见过,多少也有个耳闻,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这老道的
来历。

  卓一绝拱拱手笑道:“道长光降,欢迎之至,请坐。”

  “哈哈。”朱衣老道尖笑道:“有主人这句话,贫道就不客气了。”他是闻
到酒香才找来的,这话当然未必是真,但身为主人的卓一绝,明知他说的是假,
也只好当他是真的了,转身到厨房取了一双碗筷,放到桌上,随手又给他倒了一
碗酒。

  “谢谢。”朱衣老道举起酒碗,大口的喝了一口,笑道:“好酒,二位一起
来。”他举筷夹了一块风鸡,大吃起来。

  龙在田、卓一绝猜不透他的来意,两人互望了一眼。龙在田拿起酒碗,朝朱
衣老道一举,说道:“咱们还没请教道长的道号,在下先敬道长一碗。”一口喝
了下去。

  “呵呵,好说,好说。”朱衣老道端起酒碗,同样一口气喝干,才举袖抹抹
嘴角,笑道:“贫道的贱号,就在道袍上了。”

  “朱衣道长?”卓一绝口中说着,给他倒满了酒,心里却暗暗哼道:“朱衣
二字,岂能作为名道,他明明是在胡说了。”

  “没错,没错。”朱衣老道连连点头,笑道:“贫道就是朱衣道人,来,贫
道敬主人一碗。”举碗一饮而尽,卓一绝只得和他干了一碗。

  龙在田笑道:“道长豪迈本色,酒量如海,在下敬佩得很。”

  “酒肉道士。”朱衣老人呵呵笑道:“酒肉道士。”他绝口不提来意,只是
和两人喝酒,好像他真是为喝酒而来。

  “道长风趣得很。”卓一绝大笑一声道:“只不知道长宝观何处?”

  “游方道士。”朱衣道人又喝了一口酒,眯着眼笑道:“酒肉道士那有什么
道观?美其名云游四方,哈哈,云游四方的游方道士而已。”没一句话,能问得
出他的底细来。

  “佩服佩服。”龙在田也大笑一声,举起酒碗道:“道长,咱们再干一碗。”
朱衣道人对喝酒倒是毫不推辞,果然又和龙在田干了一碗。

  卓一绝倒满了酒,也道:“来,在下也和道长干一碗。”

  朱衣道人又干了一碗,这回他打了一个酒呃,眯着眼望望两人,忽然举手一
拍桌,大笑道:“二位这朋友,贫道总算交上了,不瞒二位说,贫道喝了你们的
酒,也不算是白喝……”

  卓一绝心中一动,问道:“道长语带玄机,在下不大明白,道长何妨明说?”

  朱衣道人大笑道:“二位不明白,何妨到门口去看看?”

  龙在田故意道:“难道道长也带了一坛好酒来,放在门口么?”

  “酒倒不曾带来。”朱衣道人摇摇刮晃的站了起来,笑道:“但确实有几样
好东西,放在门口,二位怎不随贫道出去看看?”他脚下踉跄的朝门口走去。

  龙在田、卓一铯互望了一眼,忍不住跟在他身后,跨出了柴门。朱衣道人伸
手一指,呵呵笑道:“二位瞧瞧,这是什么?”他就是不伸手,龙在田、卓一绝
也看到了,门口果然有一堆东西。不,那是六个穿站紫色劲装的大汉,他们好像
都睡熟了,一个叠一个,堆在一起,那正是紫衣帮的人。

  龙在田、卓一绝不由得一怔,这六个人自然正是刚才自己两人喝酒时听到的
声音,朱衣道人居然意有如此快速的手法,把他们一齐制住,还堆砌了起来。朱
衣道人得意一笑道:“二位现在看清楚了。”他两手一伸,一左一右搭在龙在田
和卓一绝的肩头,踉踉跄跄的走了过去,举脚踢着他们。口中道:“起来,你们
可以走了。”那六个紫衣大汉经他一踢,立即翻身跃起,各人迅快地掣出兵刃。

  “好酒。”朱衣道人眯着眼睛,打了个酒呃,说道:“贫道当真喝醉了,二
位就送贫道下山吧。”龙在田、卓一绝一左一右扶着他如飞往山下而去。

  六个紫衣大汉几乎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眼睁睁看着两人扶着朱衣道人飞奔
下山,其中一个大声道:“快追。”六个人同时双足一顿,纵身扑纵而起。

  再说凌干青、毕云秋两人,各自得了一柄宝剑,走出甘露寺。凌干青道:
“兄弟,卓老丈和那姓姚的事未了,我们不该走的。”

  毕云秋回头笑道:“卓一绝是出名的掌中剑,还有一个掌中指站在边上,你
怕他吃了亏么?”

  “掌中指?”凌干青惊奇的道:“你说的掌中指是谁?”

  “就是龙在田咯。”毕云秋道:“和掌中剑卓一绝有数十年交情的,只有掌
中指田有甲了,他自己化名龙在田,但他小孙子却叫田中玉,这不是欲盖弥彰么?”

  凌干青道:“兄弟怎么知道的呢?”

  毕云秋笑道:“大哥连掌中双杰都不知道么?”

  凌干青道:“愚兄初出江湖,从未听人说过。”说到这里,忽然轻「哦」一
声道:“兄弟瞒得愚兄好紧,你不但武功很高,而且对江湖人物,也知道得很多。”

  毕云秋眨眨眼睛,笑道:“小弟几时告诉过大哥,我不会武了,至于江湖人
的,大哥在江湖上多走几天,自然也会听人说起了,这有什么稀奇的?”他回头
问道:“时间不早了,大哥落脚在哪一家客店呢?”

  凌干青道:“愚兄尚未落店。”

  毕云秋道:“没关系,我住在王记老店,大哥去了,再开一个房间好了。”

  凌干青道:“你我兄弟,有一个房间就够了,我们正好促膝谈心。”

  “啊,不。”毕云秋脸上不禁一红,忙道:“小弟睡相不好,大哥还是另开
一个房间,也可以睡得舒服些,出门在外,还省这些小钱,岂不吝啬?”

  凌干青笑道:“好,好,愚兄可不是吝啬的人。”两人脚下加紧,匆匆赶回
城中,王记老店坐落在北大街街尾,地方清静,在镇江城中,是数一数二的大客
栈。

  毕云秋领着凌干青直入后面第三进,那是最上等的房间。店伙看到毕去秋回
来,连忙哈着腰道:“公子爷回来了。”

  毕云秋问道:“我隔壁那间房还空着么?”

  店伙连连陪笑道:“有、有,公子爷还要一间房吗?”

  “废话。”毕云秋道:“我大哥来了,自然还要一间房了。”

  “是,是。”店伙抢着走在前面,先替毕云秋打开了房门,点起灯烛,然后
又打开了隔壁的房门,点上了灯,陪笑道:“这位公子爷先看看房间……”

  毕云秋道:“不用着,就这一间好了。”店伙应了两声「是」。

  毕云秋又吩咐道:“你去沏一壶好茶来。”

  店伙应着是,陪笑道:“公子爷放心,这里是官房,沏的都是最好的上品茶
叶。”说着就匆匆退去,不多一会,打来了两盆洗脸水,然后又沏了一壶清茶送
上,方自退去。

  凌干青在隔壁房中洗了把脸,才回到毕云秋的房中。这后进官房的设备,果
然比一般客房不同,不但地方宽敞,除了一张铺着又厚又软簇新被子的大木床之
外,还有一张书桌,一张锦披椅子,临窗另有两把太师椅,一张小方几,布置得
相当雅洁。

  毕云秋已经在那两只金边白瓷茶蛊里,倒好了茶,看到凌干青走入,就含笑
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在他对面坐下,说道:“这家客店的房间果然不错。”

  毕云秋道:“这茶也不错呢,是道地的杭州龙井。”他突然抬目问道:“你
到镇江来,是做什么的?”

  凌干青道:“我……”他被问得一时答不上话来。

  毕云秋眨了下眼,望着他笑道:“大哥有难言之隐?”

  “那倒不是。”凌干青说道:“因为此事说来话长。”

  “对了。”毕云秋道:“关于大哥的事,小弟还一无所知,大哥说出来听听
好么?”

  凌干青爽朗一笑道:“自然可以。”于是他从父亲得到江湖传言,关外紫衣
煞神要向云中鹤管崇墀寻仇,父亲拿着木剑道长的一支木剑,亲上茅山说起。

  “慢点。”毕云秋摆了下手,问道:“紫衣煞神和云中鹤管祟墀有什么仇呢?”

  凌干青道:“那十五年以前,管叔父护镖出关,归途投宿客栈,遇上了一个
彪悍凶徒企图调戏单身女客,那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吓得大哭起来,被那凶
汉一把抓住,奋力掷出窗外,幸亏管叔父把她双手接住,才保了小命,当时管叔
父激于义愤,以一记「劈卦掌」把对方击伤,那人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
报此仇,这就是结仇经过,那么紫衣煞神替徒弟报仇,自然不是空穴来风的了。”

  毕云秋很注意的问道:“紫衣煞神的徒弟,总有个姓名吧?”

  凌干青道:“这个,管叔父好像没说过。”

  毕云秋又道:“那么那个小女孩呢?她姓什么呢?”

  凌干青道:“这我也不知道,我只听先父说过,好像那妇人是中原口音,到
关外探亲不遇,流落旅邸,管叔叔还送了她五十两银子……”

  “啊。”毕云秋身躯微微一震,急着问道:“后来呢?”凌干青就把父亲走
后,柳凤娇前来寻仇,启元子如何要自己跟他同上茅山,才知父亲已死于柳凤娇
之手,自己就拜木剑道长为师,在茅山学艺。

  毕云秋问道:“那么管家呢?紫衣煞神、紫衣煞神的徒弟有没有去寻仇呢?”

  凌干青道:“后来才知道紫衣煞神要向管叔父寻仇,只是柳凤娇放出来的谣
言,目的就是要先父还去木剑,她才能向先父和管叔父下手。”

  毕云秋问道:“柳凤娇也向管家去寻仇了么?”

  “自然去了。”凌干青道:“家师当时接受了先父的请求,就派大师兄丹元
子赶赴南陵,但据大师兄回来说,管叔父家有一位异人暗中相助,把柳凤娇赶跑
了,所以大师兄就没有现身。”

  “异人?”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那异人是谁呢?”

  “姜太公。”凌干青就把大师兄丹元子目击柳凤娇遇上姜太公的事,说了一
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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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姜老太公

  毕云秋听得笑出声来,说道:“他写一张「姜太公在此,百无禁忌」就这么
管用吗?”

  凌干青道:“愚兄听家师说,那人就是姜太公姜竹坡,昔年人称武林福星的
前辈奇人。”

  毕云秋道:“我怎么没听人说过?”

  凌干青道:“这是五十年以前的事,贤弟自然没听人说过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也是刚下山,怎么没回家去却到镇江来的呢?”

  凌干青道:“愚兄下山之后,自然要回家去祭拜先父,这次到镇江,是寻剑
来的。”

  “寻剑?”毕云秋好奇的问道:“大哥早已知道卓老丈的「试剑会」,才赶
来的?”

  “那倒不是。”凌干青笑道:“我是寻我失落的剑来的。”

  毕云秋道:“大哥失落了一柄剑么?剑是随身之物,怎么会失落的呢?”

  凌干青道:“那是家师传给我的一柄软剑……”他把自己回家拜祭父墓,听
到箫声,如何遇到聂小香,她把小楼让给自己,第二天早晨,发现青藤不见,大
概说了一遍。当然,不该说的地方,就略去不说了。

  毕云秋眨眨眼,道:“这么说,那聂小香住在尊府后园的小楼上,就是为你
这柄剑去的了,她人长得美不美?”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愚兄当时并不知道她会武功,尤其那酒中也可能
做了手脚。”

  毕云秋笑道:“这叫做色不迷人人自迷。”

  凌干青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神秘一笑,问道:“大哥到底是找剑,还是找人呢?”

  凌干青道:“剑是她拿走的,只有找到她,才能找回剑来。”

  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椐小弟看,她聂小香这名字,只怕也是假的了,人海
茫茫,大哥到哪里去找她呢?”

  凌干青道:“这柄剑,是家师一位去世的老友的,纵是天涯海角我非找回来
不可。”

  毕云秋问道:“大哥一点眉目也没有,如何找得到她呢?”

  凌干青道:“那聂小香的口音,不是镇江,便是杨州,所以愚兄想到这两地
方瞧瞧,如果她是柳凤娇一路的人,那就更好,只要找到柳凤娇就好了。”说到
这里,目注毕云秋,问道:“贤弟呢,现在该你说说自己了。”

  毕云秋脸上微微一红,笑道:“小弟没有大哥这样曲折离奇,香艳动人的故
事可说,小弟会一些粗浅功夫,那是家传的,说出来令人脸红,这次是奉先母之
命,到芜湖去找一位世伯就是这么简单了。”

  凌干青点点头,说道:“这么说,我们明天就分手了?”

  毕云秋听得一怔,勉强笑道:“大哥如果愿意留一天,我们就可以多聚一天
了。”

  凌干青想到自己父仇未报,连师父传给自己的宝剑也失落了,心头自是十分
焦急,想了想道:“不瞒贤弟说,我们一见如故,结为兄弟,我自然希望多盘桓
几日,但愚兄亲仇未报,师剑失落,愚兄实在片刻难安,你我兄弟,来日方长,
我们只好约个日期,以图后会了。”

  毕云秋点点头道:“大哥有事,自然该去办事要紧,这样好了,小弟芜湖事
了,自会去找大哥的,时间不早,大哥也可以去休息了。”

  凌干青道:“今晚一叙,明朝即是天涯,我们何不妨古人西窗剪烛,同榻共
话,不知弟意下如何?”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忙道:“大哥方才不是说来日方长?大哥负血仇,如
果剑是柳凤娇派人窃去的,她会随时随地现身,大哥自然要加倍小心,今晚话到
天明,还是要分别的,但大哥如果一晚未睡,体力耗损,万一遇上强敌,教小弟
如何放心?再说,小弟明日一早也要赶路,所以还是好好的睡一觉,才能养足精
神的了,大哥去睡吧。”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也是,好,贤弟那就早些安息吧。”他伸手握住了毕
云秋的手,久久不放。

  毕云秋脸上又是一红,任由他握着,赧然笑道:“大哥真是多情……”他轻
轻缩回了手,说道:“快去睡吧。”

  凌干青:“贤弟也可以睡了。”回到房中,只觉别情愁绪,一齐涌上心头,
久久不能成眠,耳中也隐约听到隔壁房中的毕云秋辗转反侧,敢情和自己一样,
没有睡熟。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的,才迷迷糊糊的睡去。

  等到一觉醒来,天色已经大亮急忙起身下床,眼看红日已经照上窗棂显然时
间已不早了。凌干青推出门去,店伙已在房外伺候,含笑道:“公子爷起来了,
公子爷的令弟已经走了,他要小的不可惊动公子爷,好让公子爷多睡一会……”

  凌干青一怔,问道:“我兄弟已经走了?他什么时候走的?”

  店伙陪笑道:“他一早就走了,把房钱都付清了,还赏了小的三两银子,交
代小的,等公子爷起来,告诉你老一声,他有事先走,要你老路上诸自珍重。”

  凌干青唉道:“他走了也不告诉找一声,好,你去给我打盆洗脸水来,我也
要赶路呢。”

  店伙巴结的应了声「是」,回身出去,不多一会,送来了面水,接着又端上
四碟小菜,一锅稀饭,和一笼小笼包,说道:“这也是公子爷的令弟交代小的,
给你老准备的早点。”凌干青点点头,盥洗完毕吃过早点,又赏了店伙,一锭碎
银,才出门而去。

  出得北门,这是通向渡口的一条大道,时有车马行人,络绎不绝,正行之间,
忽见前面不远,正有一个青衫少年匆匆的赶路,这人后形看去极为眼熟。再一思
索,才想起他正是昨晚和自己同席,后来拜卓一绝为师的田中玉。

  凌干青心中暗道:“他不是和他祖父在一起么?怎么一个人到这里来了?而
且看他行动有些慌张,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心中想着,只见田中玉东张西望,
走到路边一棵大树下,低头看了看,忽然朝右首一条小径上急步行去。

  凌干青觉得奇怪,行近大树,也目光一住,才发现大树根旁,有人用木炭划
了一个箭头,正好指向那条小径。一时觉得好奇,就放缓脚步,远远跟了下去。
前面的田中玉是十分焦急,脚下行走得极快,但一路上却是边走边看,似是在找
路边的暗记。

  不多一回,已经到了一座小山脚下,那是一片浓密的杂林,他低头看了一眼,
就朝林中一躬身钻了进去。凌干青赶到林下,果然又发现了一道木炭划的箭头,
指向林中,心中暗道:“他照着木炭划的箭头,找到这里来,究竟是有什么事呢?”

  当下也毫不犹豫的轻轻闪入林中,脚下稍微一停,侧耳细听,好像林木深处,
隐隐有人声传了过来,这就循着声音寻去。这片杂林,占地不小,但树林之间,
有疏有密,有些地方树身生得极密,枝叶交叉,较为幽暗,有些地方,中间枯死
了一片,就较为空旷,成了一片枯叶的草地。

  凌干青渐渐走近,就听到田中玉嫩而且清的口音大声道:“你们约我到这里
来,究竟有什么事,怎不明说,在下可没工夫和你们闲扯谈。”

  “这并不是闲扯谈。”一个粗里粗气的声音笑道:“咱们约你到这里来,有
什么事,你心里不明白?”

  田中王道:“我不明白。”

  两句话的工夫,凌干青已经找到地点了,那正是树林的一片空地,田中玉一
手叉腰,站在那里,他对面是三个紫衣劲装汉子,刀未出鞘,但已品字形,等于
围着他了。凌干青隐到两株树后,也站停下来。

  只见中间一个断眉汉子嘿然笑道:“你不是在找人吗?”

  田中玉听得身子一颤,怒哼道:“你们知道我爷爷和师父的下落?”

  那断眉汉子阴笑道:“这就是咱们约你来的原因,你现在明白了?”

  田中玉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是你们紫衣帮劫持去的了?”

  凌干青听得一怔,暗道:“他爷爷、他师父,被紫衣帮的人掳去的了?”

  那断眉汉子道:“咱们要问你的,也是这句话,你祖父、你师父到哪里去了?”

  田中玉惊凛的道:“不是你们劫持去的?”

  断眉汉子道:“我们劫持的,还会来问你吗?”

  田中玉焦急的道:“那是什么人劫持我爷爷呢?”他似乎急要走。

  “站住。”断眉汉子道:“你急着要走了吗?”

  田中玉突然转过身来:“我要走,你也管得着吗?”

  断眉汉子道:“老子是说你不要走了。”

  田中玉道:“为什么?”

  “不用多问。”断眉汉子道:“你只要跟我们走就是了。”

  田中玉道:“我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因为你跟我们去了,你祖父、你师父自然会都来的
了。”

  田中玉道:“我若不去呢?”

  断眉汉子道:“不去恐忙不行吧。”

  田中玉哼道:“我偏不去,你们能拿我怎样?”

  断眉汉子大笑道:“好小子,那可由不得你。”

  田中玉倏然后退半步,冷声道:“你们想和我动手?”

  “锵。”紫光如电,一下掣出了紫艾剑来,当胸一横,哼道:“你们来试试
看?”

  “好小子,你真要咱们费番手脚。”

  断眉汉子朝两个同伴歪了下头,右手已经撤出刀来,喝道:“这小子要来硬,
咱们就把他拿下了。”其余两人也迅快的撤下朴刀,一左一右朝田中玉逼上了一
步。

  凌干青从他们行动上看得出来,这三个紫衣大汉身手矫捷,武功定然不弱,
只不知田中玉是不是他们的对手?自己该不该出手?正在考虑之际,四人已经动
上了手,但听断眉汉子口吆喝一声,朴刀竖立,右足直踏逼上,刀尖一转,指向
田中玉咽喉。

  田中玉蜡黄的脸上,一无表情,口喝了声:“来得好。”紫艾剑划起一道紫
色精芒,横撩而出。

  断眉汉子见多识广,一见田中玉手中紫艾短剑,光芒极浓,心知是一柄利器,
他不但刀法熟练,对敌经验更是丰富,岂肯和你硬砸?刀光一闪,忽而偏左,忽
而偏右,只是不和你紫艾剑接触,攻势却是绵绵不绝。他左右二人同样刀划弧形,
倏退倏进,三口刀联成一面光芒,盘空匝地,飞卷如风,没有几回合,就把田中
玉困在中间。

  不,把他剑光压缩了下去。凌干青心中暗道:“掌中指龙在田的孙子,怎么
如此不济?”田中玉原本一意想利用手中宝剑去削对方兵刃,但对方三人身法轻
灵,刀法纯熟,处处迥避着他的剑势,一人遇险,两人互援,因此本来是田中玉
攻出去的剑势,往往反而要迥剑自保。

  这一来,使得田中玉就陷入了左右支拙,尤其三人一经联手,刀势猛锐无匹,
好像他们平日练的就是三人联手的刀法,一时之间,把田中玉逼得团团乱转。但
三人也心中明白,对方手中短剑的厉害,只要田中玉剑光划到,三人中必有一人
往后跃退,只是田中玉手中是一柄短剑,剑短了,就无法发挥剑的功能。

  江湖上本有「一寸短,一寸险」的说法,但田中玉还是初次试展短剑,未能
得心应手,是以在动手之际,总是嫌剑短了。原来他使的只是一套江湖上极普通
的「三才剑法」,他祖父以「掌中指」出名,不擅剑法所以只教了他一套普通剑
法。

  尤其「三才剑法」应该使用长剑,大开大阖,自然不适宜使用短剑,他使的
是只有一尺三寸的短剑,自然时有够不到敌人的感觉了。这一阵工夫,田中玉被
他们三人的刀势逼得又气又急,心中暗道:“我何不试试昨晚只学了一半,还没
完全学会的剑招?不知管不管用?”心念一动,正好右首一人一刀斜劈过来,他
身形一侧,举足跨上半步,短剑斜竖,朝外削出。

  这一式,他昨晚练了很多,始终没有练好,哪知此时使将出来,居然中式。
但听一声痛嗥,血尤乍现,右首汉子一条右臂,已被他一剑齐肩削下,手臂和钢
刀同时坠地,那人痛得连退数步,蹲下身去。

  田中玉一击得手,精神不觉大振,剑势一下划向对面的断眉汉子,但他这记
却是虚招,待得断眉汉子急急跃退之际,他身形一个轻旋,紫艾剑一招「穿云射
日」,向左首汉子眉心射去。左首汉子赶紧撤刀右闪,就在此时,田中玉左手一
掌朝他迎面拍去。

  左首汉子因刀势已撤,只好举手封拆,左手堪堪封出,突觉肩头一麻被田中
玉一指点了他「肩井穴」。他这一招,正是他乃祖成名绝技「掌中指」。凌干青
本待出手,看他在一瞬之间,使出一剑一掌手法奇特,一下就转败为胜,自然已
不用自己出手了。

  田中玉两招之间,就连伤两人,心头不禁大喜,紫艾剑一指断眉汉子,扬眉
笑道:“你现在还要我随你们走么?我看该你一个人上路了。”

  断眉汉子大喝—声,朴刀势如电卷,直劈过来,刀势和田中玉的剑势还未接
触,一转劈到左首,再转巳袭向右肩,再一振臂,已扫到膝前,刀光之快,当真
一闪即至,这一连四刀,就把田中玉杀得连连后退,他厉声大笑道:“小子,你
怎的光是后退,难道你爷爷教你的就是倒退不成?”田中玉被他激得清叱一声,
举剑就刺。

  “哈哈。”断眉汉子笑声未落,但听「当」的一声,他刀势一转,一下击在
田中玉的剑脊之—上,把紫艾剑直荡开去,他右手一探,一只毛茸茸的大手,迅
快朝田中玉左手抓来。

  田中玉吃了一惊,尤其执剑右腕被震得隐隐发麻,短剑几乎脱手,心头一慌,
左手「掌中指」也来不及施展,急急往后跃退。断眉汉子怒笑一声,大步逼上,
相距尚有丈许,但他刀上的森寒之气,已经罩射到田中玉全身。田中玉右手虽然
握着一口锋利得可以削铁断钢宝剑,但整条手臂还隐隐有些酸软,无力使剑,只
得步步后退。

  断眉汉子目露凶光之色,狞笑道:“姓田的,老子不会要你的命,你剁下老
子一个手下的一条右臂,老子也只要砍下你一条右臂来就好。”

  田中玉突然一个轻旋,向左闪出,双足一点,身轻如燕,一下纵身扑起,「
嗖」的一声,飞掠出去三丈来远,再一点足,身形再次纵起之时,忽然「啊」了
一声,双脚一蹶,跌倒在地。断眉汉子一个箭步赶了过去,举起朴刀,正待砍落。

  “砰。”一道青形闪电般挡在田中玉身前,左手一把夺下断眉汉子朴刀,右
手一掌,击在他肩头,把断眉汉子推出去三四步远。

  断眉汉子连人影都没有看清,但觉疾风飒然,朴刀已被人夺下,左肩中了一
掌,身不由主后退了三四步,才行站住,定睛看去,只见挡在田中玉身前的竟是
一个玉面朱唇的青衫少年。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少年竟有这般高绝的身手,
张了张口,正待喝问。

  只听有人沉笑一声道:“小兄弟好俊的身手。”

  断眉汉子一听来人口音,就知来的是什么人了,急忙抱拳躬身道:“堂主到
了。”

  这闪身夺刀、推出断眉汉子的人,正是凌干青,他夺下断眉汉子的朴刀,正
待回身去看看田中玉,不知他刚才已经纵起的人何以会突然跌落地上。但他还未
转身,就听到有人沉笑着说话的声音,这声音他并不陌生,好像就是昨晚在「试
剑会」上见过的紫衣帮那个姓姚的堂主,不觉目光一抬果见从对面树林中并肩走
出两个人来。

  前面一个正是身披紫色大氅的姚伯昌,稍后一个则是身穿红衣,面上蒙着一
层浅紫薄纱的女子。姚伯昌目光望着凌干青,脸上微露笑容,颔首道:“在下如
果记忆不错,这位小兄和令弟就是昨晚得到卓老哥两柄宝剑的少年英雄了?”他
昨晚被毕云秋打了一个耳光,记忆犹新。

  凌干青道:“不错,在下正是凌干青。”

  姚伯昌含笑可道:“凌少兄的令弟呢?”

  凌干青只道他没忘记挨了一记耳光,要来寻仇,这就淡淡一笑道:“他是我
义弟,有事走了,阁下有什么事,冲着在下说就是了。”

  “岂敢、岂敢?”姚伯昌依然一脸堆着笑容,说道:“在下对凌少兄贤昆仲,
少年隽才,至为钦佩,方才饶副堂主容有开罪之处,还请凌少兄看在下薄面,赐
还兵刃。”

  凌干青看他说话得客气,不好多说,只得点头道:“姚堂主好说。”一面朝
断眉汉子道:“饶副堂主接着了。”口中说着,把夺来的朴刀,一抬手,缓缓朝
断眉汉子面前飞去。

  要知断眉汉子这柄纯钢朴刀,少说也有三四十斤重,用力掷出,速度自然会
极快,但他抬手之间朴刀去势居然极缓,足见他手上贯注了内力,只此一手,就
已不同凡响了。断眉汉子脸色发红,一伸手就抓住刀柄,接下了刀。

  红衣蒙面女子眼看姚伯昌对凌干青说话甚是谦恭,忍不住低声问道:“姚堂
主,他是……”姚伯昌急忙跟她低低的说了两句。

  红衣蒙面女子从她蒙面薄纱中闪过两点明亮的目光,口中啊了一声,问道:
“那么这姓田的呢?”

  姚伯昌抱抱拳道:“这个兄弟不便作主,请使者定夺。”

  “这……”红衣蒙面女人略为沉吟道:“那就算了。”

  凌干青不知他们说些什么?但回头看去,田中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分明
是中了什么细小暗器,心头一怔,急忙回身问道:“姚堂主,这位田兄可是中了
你们什么暗器么?”姚伯昌口中哦了一声,拍目望望红衣蒙面女子。

  红衣蒙面女子轻嘿—声道:“他是我们要找的人,方才我打了他三支子午针,
但看在令弟的面上,就给你解药吧。”伸手从身边革囊中取一个小小纸包,随手
递了过来,一面说道:“半服半敷,即可无事。”看在义弟毕云秋的面上,凌干
青心头暗暗感到诧异。

  听红衣蒙面女子的口气,田中玉中的分明是毒针无疑。这女面蒙薄纱,看不
到她长相如何,年纪究有多大?但从她一身红衣来说,她年纪应该很轻。凌干青
道:“如此多谢姑娘了。”走上几步,伸手从她手上接过纸包。这一眼,只觉她
那双玉笋似的纤手,猩红尖细的指甲,皮肤细腻而白嫩,把小纸包送到面前时,
还隐约可以闻到一股淡淡幽香。

  “不用谢。”红衣蒙面女子这句话声音说得又柔又轻,使人听了会有甜甜的
感受。凌干青微一怔神,红衣女子已经转过身去。这时断眉汉子也已替他手下两
人,一个包扎了伤口,一个解开了穴道,五人同时离去。

  凌干青转身俯下身子,眼看田中玉依然昏迷不醒,仔细察看伤势,伤在右腿
弯上,三支子午针已经没入肉内。当下打开小纸包,里面只有一小撮粉红的红粉,
最多不过五六分,他小心翼翼的分了一半,捏开田中玉牙关,把半包药粉纳入他
口中。

  然后把田中玉身子侧转过来,轻轻撕开裤管,只见他小腿坚实纤秀,膝头光
润似玉,肌肤细腻如脂,简直像是少女的秀腿。腿弯上果然有三点针尖细的黑色
血珠,已经凝结住了。凌干青心中暗道:“这红衣女子的子午针不但畏过剧毒,
而且也歹毒无论,全都没入肉中,幸亏遇上的是自己,若是换一个人,纵然有了
解药,没有吸铁石,也无法起出针来了。”

  心中想着,缓缓纳了口气,伸出右手掌,按在他腿弯上,功运掌心,尽力外
吸,手掌随着缓慢提起,把三支细如牛毛的金针吸在掌心,三处伤口,随着流出
黑血来,这就把药粉撒在伤口上,撕下一截裤管,撕成两条,替他环着腿弯包扎。

  “啊。”田中玉口中及时发出一声轻啊。

  凌干青抬头喜道:“田兄醒过来了。”

  田中玉倏地睁开眼来,发现自己躺卧在一片草地上,身边还蹲伏着一个人,
他心头不由猛然一颤,这一急之下,顿时忘了疼痛,很快翻身坐起,目光一注,
又发现自己裤管也被人撕开了,他几乎连想都没想,挥手就是一掌,「拍」的一
声,掴在凌干青的脸颊上。

  凌干青正在替他包扎伤口,刚抬起头,冷不防就被他重重的掴在左颊上,这
一掌几乎打得他两眼发黑,心头不禁甚是气愤,大声道:“在下好意给你治伤,
田兄何故出手打人?”

  田中玉翻身坐起,抬手发掌,根本没看清是什么人?等他一掌掴到凌干青脸
上,才发现自己身上并无异处,才看清那人是凌干青,他撕开裤管,是在替自己
包扎伤处。再听凌干青这一说,他脸上不禁一红,心头更觉得有些歉疚,啊道:
“你……是凌大哥……小弟还当……是坏人……真对不起。”

  “不要紧这是误会。”凌干青这下算是白挨了,他脸颊上还火辣辣的,一面
放开手,摸摸脸颊,说道:“田兄方才中了三支毒针,人已经昏迷不醒,在下刚
把针起出,替你上了药,已经包扎好了,田兄试着站起来,看看能不能走动?”

  “凌大哥,真对不起。”田中玉朝他笑了笑,又道:“是你救了小弟,小弟
还……打了一记巴掌,你……不会见怪吧?”他脸上虽然黄得有一付病容,但笑
起来露出一口洁白整齐的牙齿,却使人觉得他很可爱。

  “算了。”凌干青也报以一笑,说道:“田兄又不是故意的,何必挂齿?你
站起来试试看?”

  田中玉上身一挣,站是站起来了,但右腿弯被三支针扎入肉内,自然伤到了
筋,不觉右足一软,口中「啊」了一声,身子一倾,几乎又跌坐下去。凌干青急
忙伸手去扶,凌干青的手还没扶着,田中玉又惊「啊」一声,赶紧倒退了一步,
生似怕人碰他身子一般,这一退,重心不稳,又一屁股往草地上跌坐下去。

  凌干青只当他腿上疼痛,站不稳,忙道:“田兄腿伤还没好,且先坐息一回
吧。”

  田中玉坐在地上,眼看自己裤管已被撕破,露出了小腿,脸上更是一红,伸
手把长衫下摆盖住了小腿,一面说道:“谢谢凌兄,你也坐下来吧。”凌干青觉
得他有些扭扭捏捏,但这也不能怪他,大慨是从小给他爷爷宠惯了,没在江湖上
走动过,这就蹲下身在对面坐下。

  田中玉望望他,问道:“那三个该死的紫衣帮匪徒,是凌兄把他们打跑的么?
凌兄知道什么人放的暗器,那是什么毒药暗器呢?”他一连问出了三句,可见他
是个急性子的人。

  凌干青道:“在下赶到之时,正好是田兄中了暗器,跌倒地上,使暗器的是
一个红衣女子,听她口气,这三支金针,叫做子午针,解药也是她交出来的,独
门解药,不然,在下也没法子救田兄了。”说着把三支针送了过去。

  “红衣女子?”田中玉诧异的道:“她也是紫衣帮的人,那怎么会肯给你解
药呢?”凌干青就把刚才的情形,大概说了一遍。

  田中玉奇道:“她认识令弟?”

  “这个在下也不大清楚。”凌干青道:“他是我的义弟。”

  “义弟?”田中玉目中飞过一丝异色,问道:“他……不叫凌干云?”

  凌干青笑了笑道:“那只是他临时随口说的,他叫做毕云秋。”

  “毕云秋……”田中玉口中低低叫了一声,眨眨眼,问道:“你们认识一定
很久了,不然,也不会结成兄弟了,对不?”

  “田兄猜错了。”凌干青微微一笑道:“我和他,只是昨天傍晚才认识的,
因为大家很谈得来,所以结为兄弟。”

  “你们也才认识?嗯。”田中玉点着头,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毕兄文
采风流,是个很可亲的人,哦,他……人呢,怎么没和你在一起?”

  凌干青道:“毕兄弟另有事去,一早就走了,田兄怎么也没和令祖在一起呢?”

  这句话,撩起了田中玉的心事,他攒攒眉道:“我爷爷和师父失踪了。”

  “令祖父和卓老丈失踪了?”凌干青惊异的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田中玉道:“我爷爷和师父,昔年原是老友,我爷爷带我到镇江来,就是来
找师父的,凌大哥昨晚也看到了,小弟拜了师,后来……”他把师父邀爷爷到茅
屋里去喝酒,师父教了自己一招剑法,自己正在厨房里练习之时,师父忽然走了
进来,一下就点了自己穴道。

  凌干青好奇的问道:“那么田兄是什么时候发现令祖和令师失踪的呢?”

  “今天早晨。”田中玉接着道:“小弟醒来之时,发觉睡在一处黝黑的地窖
里,心头大为惊讶,因为那地窖很小,小弟很快就摸索到了石级,循级走上,顶
头是一块木板,我掀开木板,原来是灶下,木板上还复盖着一大捆松柴,小弟走
到外面一间,爷爷和师父一个不见,板桌上还放着两付碗筷,两只碗中都有半碗
酒,盘中的下酒菜,也还没吃完,足见两位老人家酒吃到一半,就失踪了。”

  “这就奇了。”凌干青沉吟着道:“你说令师匆匆进来,点了你睡穴……你
醒来之时,就在地窖里,木板上还覆盖着一大捆松柴……”田中玉点着头,口中
「唔」了一声。

  凌干青继续说道:“照这情形说……令祖和今师在饮酒的时候,一发现外面
来了强敌,而来的敌人又不止一个,令师是怕他们两个人照顾不过来,才把你藏
到地窖里去的,这样他们就可以少了顾忌……”

  田中玉眼睛一亮,矍然道:“凌大哥,你这话对极了,小弟怎么会想不出来
的呢?”他忽然「哦」了一声,目光现出焦灼之色,问道:“这么说,难道我爷
爷和师父,敌不过人家,被贼人劫持去了?”

  “这很难说……”凌干青问道:“那么田兄怎么会到这里来的呢?”

  田中玉道:“小弟找不到两位老人家,心中正感焦急,等到回到屋中,发现
桌上钉着一张字条,要小弟按照他留的记号,到这里来,小弟就一路找到这里,
果然有三个紫衣帮的贼人在这里等着,他们追问爷爷和师父的下落,还逼着要小
弟随他们去,就这样动起手来。”

  他望望凌干青,眼中流露出求助的神色,说道:“凌大哥,爷爷和师父无缘
无故的失踪,小弟……又负了伤,你……只有你可以帮小弟的忙了,不知……你
肯不肯相助?”他年纪虽然不小,但自小和爷爷相依为命,一旦爷爷失了踪,他
就感到彷徨无主起来。

  凌干青是个重义气的人,纵然和田中玉不过是在试剑会上相识,人家既已开
口求助,自然不好推辞,何况他师父卓一绝又有赠剑之义,这就慨然点头道:
“田兄毋须客气,在下既然遇上,就是不相识的人,也义不容辞,何况令师卓老
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昨晚离奇失踪,必有缘故,田兄伤未愈,不如先找个地方
休息,再慢慢查防为是。”

  田中玉感微地点点头道:“凌大哥说的极是,那就先回师父的茅舍里去,小
弟足伤,休养半天,大概也就差不多了。”

  凌干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口中哦了一声,问道:“以令祖和卓老丈的武功,
不可能束手就擒,昨晚离奇的失踪,茅舍附近也许会有打过痕迹,田兄可曾仔细
看过么?”

  田中玉道:“没有,小弟今晨只是在附近叫喊了几声,不见爷爷和师父的踪
影,又回到屋里去,就发现那张字条,就一路找了来,附近没有仔细看过。”

  凌干青心中暗暗好笑,这位田兄果然毫无江湖经验,一面说道:“如果发生
打斗,附近必可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来。”

  田中玉道:“那就快走。”他腿筋负伤,稍一用力,右足就疼痛难忍,咬着
牙站起身,却又迈不出步去。

  凌干青道:“田兄,还是在下扶着你走吧。”田中玉几乎痛出了眼泪,只得
点了点头。

  凌干青伸手搀扶着他臂膀,一步一步的走出了杂林。田中玉蹩着右脚,根本
用不上力,—个身子就全靠在凌干青的身上而行。从杂林走到北固山,虽然不过
三数里路,但在脚疼的人走来,可就觉得远了,这一段路,直走得他汗沁衣衫。

  凌干青只好扶着他慢慢的走,这样走了一段路,他感觉到田中玉的身子,绵
软无力,鼻中也隐约闻到他身上竟然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那时候只有纨绔子弟、
儇薄少年,才作与衣衫上熏香。凌干青心中暗道:“这位田兄,当真自小娇纵惯
了,连衣衫都熏了香。”

  田中玉越是举步艰难,心头越觉气愤,只是不停的骂着:“红衣妖女,只要
给我碰上了,我非砍下她一只右脚来不可。”好不容易走到茅舍,凌干青把他扶
进屋子,在一把藤椅上坐下。

  田中玉已经汗流夹背,口中吁了口气道:“多谢凌大哥。”

  凌干青道:“不用谢,现在你好好休息一回。”他目光转动,果然看到板桌
上还放着碗筷酒菜,显见室内并未动过手,这就回头道:“在下到外面去看看。”
举步走出茅舍。

  这里离凤凰池不远,是在一处山坡之上,附近并无邻居,心中不禁暗暗感到
奇怪,忖道:“以龙老丈和卓老丈的武功,不可能毫无反抗,就被人擒走,何况
卓老丈进去点了田兄穴道,又把他藏入地窖,分明是和来人放手一搏之意,那么
怎么不见打斗痕迹的呢?”心中想着,不觉随着山径,走近山下大路。

  只见一个朱衣老道,手中拿着一方布撑,迎面走来。那白布上写着:「测字
看相,善断疑难」八字。这老道须发皆白,身形瘦小,但步履之间却十分轻捷。
凌干青自幼就喜欢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故事,纵然初出江湖,但听也听得
多了,因此看到朱衣老道迎面而来,不觉多看了他一眼。

  路上只有一来一往两个人,那朱衣老道自然也注意到凌干青,尤其他身边佩
着的镇山剑,剑形古拙,更引起老道的注目。两人擦身而过,朱老衣道忽然脚下
一停,转身道:“这位小施主请留步。”

  其实他一转身,凌干青就已察觉了,闻言故意缓缓转过身去,拱拱手道:
“道长有何见教?”

  朱衣老道微微一笑道:“小施主踌躇山前,莫非有什么心事么?”

  凌干青心中一动,问道:“道长怎知在下有心事呢?”

  朱衣老道笑道:“小施主若无心事,怎会眉峰深敛?贫道善断疑难,相见是
缘,小施主测一个字如何?”

  凌干青道:“道长真能指点迷津么?”

  朱衣老道哈哈笑道:“贫道走遍十八省,就以善断疑难,养活了几十年,灵
不灵小施主一试即知。”

  凌干青道:“道长要如何测法呢?”

  “这个简单。”朱衣老道道:“小施主随口报一个字来就成。”

  凌干青伸手一指道:“这北固山,那就「山」字好了。”

  朱衣老道问道:“小施主要问什么呢?”

  凌干青笑道:“道长可以凭字猜猜看?”

  “哈哈。”朱衣老道大笑道:“小施主这是要考考贫道了,好,贫道就凭字
猜上一猜了。”

  “山……”他抬目望北固山,右手指头向空一圈,嘴里念念有词的道:“空
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空山……不见人?小施主莫非寻人乎?”

  凌干青心头不觉一怔,问道:“寻人如何呢?”

  “这么说贫道莫非猜中了?”朱衣老道深深的看了凌干青一眼,手指又向空
划了个圈,说道:“空山不见人,这句话上有一个「人」字,但闻人语响这下面
又有一个「人」字,莫非有两个人走失了?”

  凌干青心中暗暗称奇,说道:“道长请说下去。”

  朱衣老道又道:“小施主方才是指着北固山,说的「山」字,但第一个说出
口来的应该是「北」字,找人就得往北,此时午牌还不到,正当己时,己者蛇行
之貌,蛇行曲折,小施主要找的人,往北而去,而且经过十分曲折,小施主说的
是「山」字,要找的是「人」,「山」字再加「人」字,是为「仙」字,那么以
此推断,小施主应该往北去,遇「仙」而止,就可以找到要找的人了。”

  说到这里,不觉呵呵一笑道:“贫道只是就字论字,测字全在触机,这机就
是天机,天人合一,心诚则灵,小施主读书相公,也许不信怪力乱神,但也别以
贫道的话为河汉也。”说完,打了个稽首,转身飘然行去。

  凌干青心中暗道:“这老道说的倒是丝毫不错,除非他是神仙,否则那会说
得如此准法?但这老道身上没有一点道气,笑的时候,脸有谲诡之容,分明只是
一个走江湖的人。”

  “那么他要自己往北去,「遇仙而止」,莫非是有意把自己引往北首去的了?
这是镇江城北,若是再往北去,岂非就是扬州了?自己原是打算到扬州去的,这
倒和自己心意不谋而合。”想到这里,就转身朝茅舍回去,跨进门,却不见了田
中玉,忍不住叫道:“田兄,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田中玉在里面应道:“凌大哥,小弟在这里。”声音从厨房中传出。

  凌干青走入厨房,问道:“田兄在做什么?”

  田中玉在灶下应道:“小弟在烧饭。”原来他正在烧火煮饭。

  凌干青道:“田兄脚痛,怎不多休息一回?这时还早,待回在下到城里买点
吃的东西来也就是了。”

  田中玉道:“这里有米,小弟淘了米,很快就煮好了,凌大哥,你怎么去了
这许多时间呢,是不是有什么发现么?”

  “没有,这附近居然没有一点打斗痕迹。”凌干青接着道:“但在下却遇到
了一个朱衣老道。”

  “朱衣老道?”田中玉好奇问道:“那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会测字。”

  田中玉嗤的笑道:“凌大哥也相信这些?”

  凌干青道:“我从来不相信测字算命,但这老道说的话,却使我相信。”

  田中玉笑道:“那你还说从来不相信的?”

  凌干青道:“我不是说相信测字,而是相信他是江湖人,他说的话,可能是
有意的。”

  田中玉探头问道:“他怎么说呢?”凌干青就把刚才测字之事,一字不漏,
说了一遍。

  田中玉睁大眼睛,奇道:“真有这么灵?”

  凌干青笑道:“据我推想,这老道如果不是和劫持令祖、令师的人有关,也
可能是劫持令祖的贼人支使来的了。”

  田中玉道:“既然如此,凌大哥方才怎么不截住他呢?”

  凌干青笑道:“无证无据,怎好截住他?如果他真是贼人一党,他已指明要
我们往北首去,我们只要依着他的话往北,还怕找不到他么?”

  田中玉问道:“往北去,要到哪里去呢?”

  “扬州。”凌干青不假思索说了出来,但接着道:“不过田兄腿伤未痊,要
去也不用忙,今天且休息一天再说。”

  田中玉道:“小弟明天就可以好了么?”

  凌干青心中觉得好笑,一面说:“田兄腿弯只是中了毒针,现在针已起出,
剧毒已解,只好好休息一天,大概也差不多了。”

  田中玉道:“饭已经烧好了,只是没有菜肴。”

  凌干青道:“找到街上买些卤菜来。”

  田中玉点点头道:“也好,我们在这里要住上一天,你可得连晚上的一起买
来。”

  凌干青道:“那我就走了。”匆匆往门外走去。

  田中玉忍着脚疼,站起身,双手扶着土灶,单足点地,走到灶上,取出一只
碗筷,从水缸中舀了半面盆清水,把碗筷洗干净了,正待回身放到桌上去,忽见
一个人影悄无声息的站在厨房门口。他因脚疼不好转身,随口问道:“凌大哥,
你还没走?”

  那人徐徐说道:“我不是你凌大哥。”

  田中玉吃了一惊,倏地回过身去,站在门口的赫然正是那个断眉的汉子,不
觉一怔,说道:“你找到这里来,还待怎的?”

  断眉汉子冷冷的道:“还是一句老话,在下找卓大侠和田大侠来的,你是卓
大侠的门人,田大侠的令孙,会不知道他们的下落么?”

  田中玉怒声道:“告诉你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断眉汉子微哂道:“你如果不知道掌中双杰的下落,怎会一点也不着急,还
会回到这里来么?明人不说暗话,小兄弟也不用在饶某面前打过门了,咱们对掌
中双杰并无恶意,他们藏在哪里,小兄弟还是老实说出来的好。”

  田中玉气极,大声喝道:“你们不信拉倒,难道还要我赌咒不成?你给我出
去。”

  断眉汉子冷笑道:“你不肯说,那就休怪饶某对你不客气了。”田中玉冷哼
道:“你能把我怎样?”

  断眉汉子道:“在下不妨告诉你,饶某奉命行事,找不到掌中双杰,就得把
你带走。”

  “凭你也配?”田中玉自知右腿弯疼痛,行动不便,不能和他近身相搏,心
里早已有了预备,话声出口,右手一抬一支竹筷脱手电射而出,朝断眉汉子咽喉
打去。他爷爷是出名的「掌中指」,练的就是指上功夫,这支竹筷,就当丢手箭
使出,劲力相当强劲。

  断眉汉子大笑一声道:“小子,你当真是班门弄斧,饶某面前,还使这些手
法……”他两个指头轻轻一夹,就把那支射来的竹筷夹个正着,随手一甩,那支
竹筷又嘶的一声朝田中玉回敬过来。

  田中玉不敢怠慢,右手一抬,同时射出—支竹筷,对准射来的竹筷射去,但
听「拍」的一声轻响,两枝竹筷筷头撞在一起,同时跌落地上。这用竹筷撞击竹
筷,须得眼力、指头、和指力,缺一不可。断眉汉子没料到田中玉指功上功夫,
竟然不在自己之下,口中嘿然道:“好功夫。”

  田中玉手上拿着两双竹筷,本来是洗干净了准备吃饭用的,他打两支,手上
还有两支,第二支击落第一支之后,五指连丢,又把手中两支竹筷同时打了出去。
断眉汉子方才说话之时,自然也看到田中玉手中拿着两双碗筷,他既然打出了第
一支、第二支,自然也会打出第三支、第四支来。

  因此他也早有准备,双手一探,迅速抓住了田中玉打出来的两支竹筷,随手
往地上一掷,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打完了吧。”双足一点,一个箭步,朝田中
玉直欺过来。

  这一着,田中玉自然也早已防到,他迅速放下一只碗左手一竖,饭碗当胸,
右手食指叠着中指「叮」的一声弹在饭碗上。他自知右腿疼痛,不好移动,把身
子靠在灶上,右手食指弹处,饭碗立被弹碎了很小三角形一块,朝断眉汉子迎面
激射过去。

  这弹碗的功夫,乃是他爷爷掌中指龙在田晚年独创的绝技,因为他一生练的
就是指功,饭碗、酒杯,到处皆有,指力弹下来的虽然只是一小片碎瓷,但在一、
二丈之内,取人双目、咽喉等较脆弱的部位,却可以百发百中,称之为「弹指神
通」,田中玉是他唯一的孙子,自然从小就练会了。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一着,身形才扑到中途,耳中就听到「叮」的一声轻响,
一点劲风扑面射到,一时不知他使的什么暗器,急忙举手一撩,但觉手掌缘上刺
痛了下,似被什么锋利东西划破,还没来及看,耳中又听「叮」的一声,一缕劲
风袭了过来,只得—吸真气,身形往后疾退。田中玉看他退去,便自住手。

  断眉汉子退到门口,低头一看左掌缘果然被划破了一道,鲜血涔涔而下,不
知是被何种暗器划破的?一时不觉大怒,历笑道:“好小子,你敢暗器伤人。”

  田中玉得意的冷笑道:“你再敢过来一步,小爷就教你躺下来,你信是不信?”
田中玉说着,又是「叮」「叮」两声,两片三角形的碎瓷,有如两点寒星,朝断
眉汉子双目电射而来。

  断眉汉子怒喝一声,刀光一闪,把两点瓷片一齐击落,人也随着大步逼了上
去。田中玉看得心头大急,这一急,他手指连弹,但听一阵「叮」「叮」轻响,
弹出了四点瓷片。断眉汉子怒喝一声,挥刀劈出,但这回田中玉弹出的瓷片,一
共却有五片,四片直奔他脸颊,被刀光磕落,最后的一片,却是由下而上,射向
他右手执刀脉门。

  断眉汉子不防他有此—着,右腕被瓷片钉入,登时鲜血泉涌,疲软无力,田
中玉早已计算好了,右手倏扬,使出了初学乍练的「掌中剑」来,紫芒一闪,「
当」的一声,削向他的朴刀,立把对方厚背朴刀削成了两截。

  要知这断眉汉子饶志高外号叫做断眉刀,不但刀法精纯,武功也极是了得,
他右手一痛,刀法一滞,扑刀被田中玉削断,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突然飞起右
脚,一记「魁星踢斗」同时把田中玉的紫艾剑踢飞,右脚倏落,身形跟上,左掌
快似闪电,从下翻起,拍的一声,击中了田中玉的胸口。田中玉右腿负伤,只是
靠在灶上,这时连想闪出都来不及,口中闷哼一声,两眼发黑,往后跌倒下去。

  断眉刀饶志高历笑一声:“好小子,你能逃得出饶某的手么?”左手五指如
钩,正待朝田中玉抓去突觉背后一紧,被人像老鹰抓小鸡般凭空提了起来,一个
旋转,腾空朝外摔出数丈之远,这人自然是买了卤菜赶回来的凌干青了。

  他赶到之时,正好是田中玉中掌倒地,断眉刀饶志高跨上一步朝田中玉抓去,
他赶紧飞身而上,一把抓住饶志高背后的衣衫,转身奋力把他身子往门外掷出,
立即一下抢到田中玉身边,问道:“田兄,你怎么了?”田中玉似是已经昏了过
去,没有作声。

  凌干青俯身看去,只见他双目紧闭,呼吸甚是微弱,显然伤得不轻,这就伸
手扶住他背脊,让他慢慢的坐起身来。但刚把他上身扶起,只听他胸肋间发出轻
微的「格」「格」两声轻响,那是肋骨和肋骨折断后的交错之声。

  凌干青不觉—怔,也就在此时,田中玉本来昏过去的人,经断骨交错,剧痛
攻心,居然把他痛醒过来,口中「啊」道:“痛死我了。”

  凌干青慌忙把他身子放平,说道:“田兄肋骨可能被击断了,你快别动,让
我瞧瞧。”

  田中玉痛出了一身冷汗,咬着牙道:“不,你不要碰我。”

  凌干青一怔道:“你伤得不轻,先让我瞧瞧,在下也可以给你医治。”

  田中玉道:“你身边有伤药,给我服几颗就好。”

  凌干青笑道:“若是田兄断了肋骨,就得赶快把断骨接好,方能无事,光服
伤药,是无济于事的。”

  田中玉道:“凌大哥,你先抱我进去,那边屋子里,有一张床,你让我躺一
回,也许就会好的。”凌干青点点头,双手托起他身子,平托着走入右首屋中。
托起身子,自然免不了会稍有震动,田中玉又觉肋骨剧痛,他咬牙忍痛,依然忍
不住呻吟出声。

  凌干青纵然是轻手轻脚的把他平放到木床上,他已经痛得人身发颤,叫了声
「啊唷」。凌干青攒攒眉头道:“田兄准是被断眉汉子震断了肋骨,逞强是没有
用了。”

  田中玉切齿道:“那个该死的恶贼,真该杀一千刀,一万刀……啊唷……”

  他一生气,呼吸牵动了肋骨,痛得自然更加历害,他目中含着痛出来的眼液,
望望凌干青,说道:“凌大哥,你……真会接骨……”

  凌干青笑了笑道:“练武的人,都学过伤科,接骨只是小手术而已,自然会
了。”

  田中玉眼中流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低声道:“好吧,你就给找接着试试…
…”

  凌干青柔声道:“接上了,就不会痛得这么历害了。”随着说话,俯着身子
要去替他解开衣衫。

  田中玉身躯一颤,不由自主的手掌一挡,急道:“你要做什么?”

  凌干青只当他怕痛,笑道:“你忍着些,一下就好了。”

  “慢点。”田中玉道:“我还有话说。”

  凌干青等着他道:“田兄有什么活,请说吧。”

  田中玉望望他,说道:“你和毕云秋结为兄弟,小弟也想和凌大哥结为兄弟,
你同不同意?”

  凌干青道:“结为兄弟之事,也不忙在一时,等我替你接好骨再说不迟。”

  田中玉道:“不,我要先和你说好了再接骨,你要不要我做你兄弟?”

  凌干青看他说得很认真,点点头笑道:“好呀,我们三个人都得到卓老丈的
宝剑,结为兄弟,也是一段佳话,我自然愿意了。”

  田中玉问道:“结为异姓兄弟,是不是和同胞兄弟一样?”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既是结义兄弟,自然和同胞兄弟一样的了。”

  “那就好。”田中玉望着他问道:“凌大哥,你今年几岁了?”

  凌干青道:“二十一。”

  田中玉喜道:“小弟十八……凌大哥,这么说,你该是我的兄长了,我们那
就说定了?”

  “一言为定。”凌干青笑道:“兄弟大概是怕大哥不肯尽力替你治伤?现在
你可以放心了。”田中玉口中「嗯」了一声,就闭上了眼睛。

  凌干青怕他怕痛,伸手点了他麻软穴,就俯着上身给他解开长衫,然后又解
开了他里面的短衫扣子。这一下,凌干青呆住了。解开短衫扣子,内衣里面赫然
露出了浅绿色的肚兜来。用肚兜的自然是女子了,何况被肚兜崩紧的双峰,圆痕
凸出,隐约可见。

  他,会是女的。凌干青双手微颤,犹豫着不敢再解,田中玉口是紧闭着,眼
不敢睁开来,也不敢出声。凌干青和聂小香有过缠绵之情,初通人道,这时眼看
田中玉胸脯起伏,鼻中可以隐隐闻到处女身上的幽香,一时只觉面红耳赤,一颗
心不禁怦怦直跳。

  田中玉被他解开衣衫,心里总觉害羞,但过了半响,还不见他动静,忍不住
闭着眼睛说道:“凌大哥,我们已经结为兄弟,你就是小妹的兄长,你就不用顾
忌了。”凌干青脸上一热,双手迅快解开她的肚兜,映入眼帘的竟是丰满的胸脯,
和白如凝脂的肌肤,他心头不禁又是一荡。

  凌干青不敢多看,双手轻轻按在她肋骨上,摸到断处,口中低声道:“你忍
着些。”将她断处对准,接好了骨,随手拉过长衫,替她盖在身上,遮住胸脯。

  田中玉在他接拢断骨之时,痛得咬住牙关还哼出声来,这时断骨已经接上,
虽然还有些隐隐作痛,但已经好得多了,急忙问道:“大哥,已经好了么?”

  “莫要开口说话。”凌干青也闹出一头汗水,一面说道:“你躺着不可动。”
他从身边取出一个瓷瓶,倾了三粒药丸,送到田中玉嘴边,说道:“你张开口来,
把药丸吞下去,但身子仍是丝毫动弹不得,愚兄还得给你敷药。”田中玉依然闭
着眼睛,只是张开了嘴,把药丸吞了下去。

  凌干青不敢怠慢,收起瓷瓶,又从身边取出一颗蜡丸,捏碎外壳,里面是一
颗龙眼大朱衣药丸,他纳入口中,把药丸嚼烂,然后又揭开她长衫,把嚼烂的药
丸轻轻敷在她伤处,这才给她扣好肚兜和外衣的扣子,解开麻软穴,接着道:
“从现在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你丝毫不可挣动。”

  田中玉睁开眼来,她眼神之中还是含着羞涩之色,感激的道:“大哥,真谢
谢你。”

  凌干青红着俊脸,含笑道:“小妹子,我是你兄长,还谢什么呢?”

  田中玉道:“大哥你说十二个时辰,不可挣动,那么过了十二个时辰呢?”

  凌干青渐渐恢复正常,笑道:“过了十二个时辰,已经好了,自然不要紧了。”

  田中玉道:“好得会有这么快么?”

  凌干青道:“愚兄给你敷的是家师秘制木剑门的「接骨丹」,就算你手指被
剑削断了,敷上「接骨丹」,十二个时辰就可以伸屈自如了,何况方才你又服了
三颗「救伤金丹」,最重的内伤,也很快就好,就是在这十二个时辰丝毫动弹不
得。”

  “好,我不动就是了。”田中玉道:“但……小妹子饿了……”

  凌干青微微摇头道:“不成,目前药性正在发散,这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
能进食。”

  “要十二个时辰不能饮食?”田中玉吐吐舌头道:“大哥,那你不如点了小
妹的睡穴,一觉醒来,不就是十二个时辰了么?”

  “不成。”凌干青又摇摇头道:“等到药力发散半个时辰,你自会渐渐睡去,
点睡穴,至少有一处脉穴受闭,药力如何行得开来?不过趁你还没睡着的时候,
我要去吃饭了。”

  田中玉道:“大哥肚子饿了,那就快去吃吧。”

  凌干青道:“我要在你醒的时候去吃饭的原因,因为等你睡熟了,我必须守
在你身边。你清醒的时候,自然不会挣动,但睡熟了,说不定会转侧,所以你一
动,我就必须按住你,一直要守到十二个时辰,方可无事。”

  田中玉眼中又羞涩之色,低低的说:“那大哥今晚就不能睡了。”

  “不要紧。”凌干青笑了笑道:“谁要我是你大哥,其实练武的人,一个晚
上不睡,并不算得什么。”

  “大哥。”田中玉感激得流下泪水来,含着泪笑道:“小妹不敢说谢,因为
我是你小妹咯。”

  “对,好了。”凌干青站起道:“你好好躺一回,我要去吃饭了。”说完,
转身走了出去。

  饭在大锅里,卤菜在板桌上,但板桌旁坐着一个人。一个红衣的女子,她似
乎在等着他。凌干青看到她,不觉一怔,这红衣女子正是早晨在要间见过,她是
紫衣帮的什么使者,她以「子午针」打伤了田中玉,后来又给了解药。

  “她到这里来做什么呢?”凌干青心中想着,忍不住道:“姑娘到这里,想
必有什么见教了?”

  红衣女子脸上依然垂着一层薄纱,抬头道:“凌少侠怎知我是找你来的呢?”

  凌干青微笑道:“这里只有田中玉和在下两个人,姑娘若不是冲着田中玉而
来,那就是找在下来的了。”他一面说活,一面走到灶上,揭开饭锅,装了一碗
饭,又找一双筷子,回到饭桌旁,和红衣女子对面坐下,随手打开包卤菜的荷叶。

  “嗯。”红衣女子鼻中轻嗯着,望着他淡淡一笑道:“就算是找你来的了。”

  凌干青道:“姑娘有问见教,那就请说吧,恕在下肚子饿了,一面吃饭,—
面恭聆雅教吧。”随即自顾自的吃起饭来。

  红衣女子一双剪水股的眼神,透过青纱,盯着他似是对他漫不在乎的神情颇
为欣赏,过了半晌,才道:“凌少侠已经知道我是紫衣帮的人了?”

  凌干青点头笑道:“在下还知道姑娘是使者身份,对吧?”

  “嗯。”红衣女子轻嗯道:“那你怎么不问我是谁呢?”

  凌干青道:“姑娘肯说么?”

  红衣女子道:“你又没问找,问我,我自然会说。”

  凌干青道:“好,那么在下就请问姑娘芳名?”

  红衣女子隔着轻纱,脸上似乎微微一红,说道:“我叫沈若华。”她说话的
声音比先前要轻得多,显然薄有羞意。

  “原来是沈姑娘。”凌干青朝她含笑点点头,说道:“沈姑娘现在可以说说
来意了。”

  沈若华道:“凌少侠和田中玉,大概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吧?”

  凌干青道:“不错。”

  沈若华道:“这么说,凌少侠和他祖孙应该没有什么深厚交情的了?”

  凌干青:“本来没有。”

  沈若华在蒙面轻纱中,转了一下眼珠,说道:“听凌少侠的口气,好像现在
有了?”

  凌干青不觉俊脸一红,点头道:“不错。”

  沈若华道:“那么凌少侠和田中玉现在是什么交情呢?”

  凌干青道:“沈姑娘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若华淡淡一笑道:“凌少侠如能见告,我就可以说下文,你如不肯见告,
我下文就说不下去了。”

  “好。”凌干青道:“田中玉拜卓老丈为师,沈姑娘总知道吧?”

  沈若华:“我听说过。”

  “那就对了。”凌干青道:“第一,卓老丈对在下有赠剑之义,田中玉是卓
老丈的门下,现在田中玉负了伤,在下总不能袖手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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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章大闹仙女庙

  沈若毕道:“还有第二么?”

  “有。”凌干青续道:“田中玉是在下口盟兄弟。”沈若华「哦」了一声。

  凌干青道:“沈姑娘的下文呢?”

  沈若华道:“这我就不好说了。”

  凌干青道:“沈姑娘说出来听听,又有何妨?”

  沈若华道:“敝帮要找田大陕和卓大侠二位,这在试剑会上,凌少侠也已经
听到了,敝帮对田、卓二位,并无恶意,这—点我们以已一再跟田中玉表示过了。”

  凌干青道:“但龙老丈和卓老丈昨晚已经无故失踪,沈姑娘也一定知道了。”

  沈若华冷笑道:“掌中双杰,不是故意避不见面?”

  凌干青正容道:“在下从不说谎。”

  “我相信你就是了。”沈若华道:“只是……”她沉吟着没有说下去。

  凌干青:“沈姑娘有什么话,只管请说。”

  沈若华道:“那我直说了,敝帮在没找到掌中双杰之前,希望请田中玉到敝
帮去。”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个……”

  “你有为难?”沈若华接着道:“我来的意思,就希望凌少侠能置事外。”

  “不成。”凌干青道:“在下没和田兄弟结义之前,等他伤好了,在下就可
以不管,但既已结为兄弟,在下就义不容辞。”

  “我知道这话是白说的。”沈若华目光闪动,缓缓说道:“只是这是敝帮上
面交下来的命令,我们非办不可。”

  凌干青道:“那就无话可说了。”

  沈若华深深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凌少侠,我们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
和凌少侠今天是第二次见面,虽然我们谈不上是朋友,但我有一句话,想劝劝凌
少侠,这是撇开公事,以我沈若华的私人身份说的。”

  凌干青望着她,含笑道:“沈姑娘请说。”

  沈若华道:“紫衣帮崛起江湖,虽然只有短短三年,但网罗不少江湖上的成
名高手,连各大门派都为之侧目,如果没有必要,凌少侠初出江湖,实在犯不着
和紫衣帮不愉快。”

  凌干青道:“谢谢沈姑娘的好意,在下会记住你的话。”

  沈若华站起身道:“那我走了。”

  凌干青道:“沈姑娘请留步。”

  沈若华已经转过身去,闻言又回过身来,问道:“凌少侠还有什么事么?”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教你一件事。”

  沈若华道:“你说说看。”

  凌干青道:“沈姑娘是贵帮的使者,在贵帮中身份大概不低了?”沈若华「
嗯」了—声,没有作答。

  凌干青道:“在下想请问一个人,不知沈姑娘知不知道?”

  沈若华道:“你要问谁?”

  凌干青道:“不知贵帮中有没有一个叫聂小香的人?”

  “聂小香?”沈若华道:“是女的?”

  凌干青点点头道:“是的。”

  沈若华道:“有多大年纪了?”

  凌干青道:“大概十七八岁,扬州口音。”

  沈若华盈盈目光在蒙面轻纱中流动,问道:“她是你什么人呢?”

  凌干青脸上微红,道:“不是在下什么人,她……取走了在下一件东西,在
下正要找她。”

  沈若华道:“她说是敝帮的人?”

  凌干青道:“没有,在下只是随便问问罢了。”

  沈若华微微摇头道:“据我所知,敝帮之中,并没有聂小香这个人。”

  凌干青看她说得不像是假,这就拱拱手道:“多谢沈姑娘见告。”

  “不用谢。”沈若华转身轻盈的往门外而去。凌干青起身收过碗筷,又把吃
剩的卤菜包了,才回到前面左首房中。

  田中玉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问道:“你还痛不痛?”

  “不痛了。”田中玉道:“找好像听你在和人说话?”

  凌干青道:“是紫衣帮的人。”

  田中玉道:“又是他们,大哥没和他们动手?”

  “没有。”凌干青道:“来的是一个女的。”

  田中玉问道:“找大哥来的?”

  “唔。”凌干青道:“主要还是来问令祖和令师下落的,他们还以为令祖和
令师故意避不见面。”

  田中玉道:“大哥怎么说?”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令祖、今师真的失踪了。”

  田中玉道:“她肯相信么?”

  凌干青道:“我告诉她,找从不说谎,她好似相信了。”

  田中玉眨眨眼睛,问道:“她年纪大不大?”

  凌干青道:“好像不大,她脸上蒙着一层面纱,我没看清她的面貌。”

  田中玉嗤的轻笑道:“但她看清了大哥的而貌了。”

  “腰缠十万贯,骑鹤上扬州。”扬州历史上的名都,为南北交通要道,两淮
盐运的中心,富商大贾,多住在这里,富丽繁华,不下京都。扬州的地点虽在江
北,却富有江南的情调,尤其是瘦西湖。说起瘦西湖,也真是瘦得可怜,一束纤
腰,楚楚有致。

  沿湖最大的点缀,就是杨柳,每当春天开始,绿杨如烟,春风徐指,千万条
柳丝,就够迷人了。柳阴下,酒帘边,静静泊着小游艇,船娘们一个个花枝招展,
盈盈如水,婀娜妩媚,笑语如莺。

  瘦西湖上有一家最出名的点心馆,叫做富春楼的,不但点心名闻遐迩,而且
也是瘦西湖上景色最宜的地方,楼上临水面朱栏曲折,楼宇宽敞,你可以在这里
「皮包水」(吃茶和点心),也可以凭栏欣赏湖上景色,和船娘们悠然打桨的美
丽姿态。

  现在正是上午已牌时光,富春楼五间打通的楼面上,数十张桌子,几乎已经
坐满了「皮包水」的客人。东面临湖的一张桌上,静静的坐着两个人。这两人都
是一身青纱长衫,年纪不大,最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左首一个生得玉面朱唇,风
度翩翩,如果看他容貌,本是斯文一派,但腰间却悬一柄青穗长剑。右首一个举
止也很斯文,但脸如淡金,似乎微有病容。这两人不用作者交代,当然就是凌干
青和田中玉了。

  他们到扬州来,自然是为了寻人,凌干青丢了师父传给他的青藤剑,因为聂
小香有扬州口音,他非找到她不可。田中玉的祖父掌中指龙在田、师父掌中剑卓
一绝无故失踪,凌干青遇上的朱衣老道,要他「往北方走,遇仙即止」,镇江的
北首,自然是扬州了。事情虽是两件却可以并案办理,扬州自然非来不可。

  但他们到了扬州,却茫然无所适从,偌大的扬州,你到哪里去找聂小香、龙
在田和卓一绝呢?到扬州来之前,既无一丝线索,到了扬州,自然就没有辙了。
两天时间,都花在茶楼酒肆上,就是毫无半点眉目,今天,他们找到富春楼,看
来还是一无所获。

  因为楼上食客虽多,却都是些文人墨客和商卖中人,毫无岔眼的,而且全楼
之中,身边携带长剑的,可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凌干青自己了。凌干青感到意兴
索然,只是慢慢的喝着茶。田中玉自然看得出来,口中低低的叫了声:“大哥。”

  凌干青一手托着茶盏,问道:“兄弟有什么事?”

  田中玉道:“我们游湖去,好不?”

  凌干青笑道:“好吧,你有兴趣,我们就去。”

  田中玉展齿笑道:“那就走。”随着话声就站起身来。

  凌干青看她兴致很好,就随着站起,付了帐,一同下楼,走近埠头。早有一
条小艇停在那里,船梢站着—名垂着两条辫子的绿衣少女,招呼道:“两位公子
爷,要游湖么?”

  凌千青听她一开口,声音和聂小香差相近似,心中不觉一动,忖道:“看来
聂小香果然是扬州人了。”一面点头笑道:“我们正是游湖来的。”

  绿衣少女朝两人甜甜一笑道:“二位公子那就请上船了。”凌干青和田中玉
跨入舱中,对面坐下,绿衣少女用桨轻轻点开船头,就划着桨,朝湖面上驶去。

  田中玉问道:“小姑娘,扬州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绿衣少女—面打桨一面嫣然笑道:“原来两位公子初来扬州,光是湖上,就
许多多名胜,从这里去,是五亭桥、徐园、小金山、平山堂,每到一处,都可以
流连上半天。”

  凌干青问道:“还有呢?”

  绿衣少女道:“还有就是梅花岭,和环花观。”

  她俏眼瞟着两人,问道:“两位公子是读书相公,对不?”

  田中玉问道:“读书人怎么呢?”

  绿衣少女眨着眼道:“—种是读书相公,还有是做买卖的,就多一个去处了。”

  凌干青道:“那是什么地方?”

  绿衣少女道:“仙女庙。”

  「仙女庙」不是有一个「仙」字吗?凌干青想起朱衣老道曾说过:「遇仙而
止」,莫非指的就是仙女不成?心念这一动,不觉问道:“仙女庙只读书相公和
买卖人能去么?”

  “自然什么人都可以去了。”绿衣少女扑哧一笑,说道:“我是说到仙女庙
去的,以读书相公和买卖人比较多就是了。”

  田中玉道:“他们去做什么的呢?”

  “自然去求签的了。”绿衣少女轻笑道:“仙女庙里仙女娘娘是最灵验不过,
读书相公去问的是前程,今年会不会高中?买卖人去问这一趟买卖是不是能够赚
大钱?仙女庙外面,经常演戏酬神,就是中了举,赚了大钱去还愿的。”

  田中玉道:“仙女娘娘有那么灵,那就应该有一种人要去烧香许愿才对。”

  绿衣少女睁大眼睛问道:“那—种人?”

  田中玉轻笑道:“像姑娘这样的人,去问终身呀。”

  绿衣少女晕飞双颊,含羞道:“才没有呢。”

  凌干青问道:“仙女庙在哪里?”

  绿衣少女道:“城东。”

  凌干青道:“姑娘,你快靠岸。”

  绿衣少女俏眼中飞过一丝异彩,诧异的道:“怎么?公子爷要上岸,不游湖
了么?”

  凌干青笑道:“我今年秋天,就要去应试,姑娘既然把仙女娘娘说得这么灵,
我就要赶去求一支签,游湖明天也可以游。”

  绿衣少女瞟了他一眼,说道:“公子爷今年一定会高中的。”

  凌干青笑道:“这么说姑娘比仙女娘娘还要灵了。”

  绿衣少女道:“公子爷取笑了。”她果然把小艇打了个转,驶回原来的埠头。
凌干青从怀中取出一锭碎银,递给了她,就举步跨上埠头。绿衣少女道:“公子
爷,就是游一趟湖,也用不着这么多银子。”

  田中玉道:“多的就送给你买花粉。”接着道:“等我大哥中了状元,会来
接你当状元夫人去的。”绿衣少女被他说得粉脸通红,田中玉已经含笑跨上岸去。

  两人走了一段路,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们这就要到仙女庙去么?”

  凌干青道:“自然马上就去,虽然不一定会有消息,也总算是有线索了。”

  田中玉道:“那天朱衣老道说的「遇仙而止」,会是仙女庙么?”

  凌干青道:“仙女庙总沾上了一个「仙」,我们且去看看再说。”

  城东仙女庙,本是一处盐米市场,但因为庙前一片空旷的场地,仙女娘娘又
有求必应,经常有许愿的人来还愿酬神,也经常演戏,就有不少摊贩在这里设摊,
后来走江湖买卖、练拳的也在这里围了场子,就这样,虽然不是庙会期间,也渐
渐形成一个集市。

  现在,这仙女庙一片广场上,吃喝玩乐,形形式式,三教九流,可齐全了。
凌干青、田中玉两人,到了仙女庙前面,只见一路上摊贩林立,游客杂沓,是个
龙蛇杂处之地,仙女庙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之中,显然不是清静之地了。两人
只是像旁的游客一样,胡乱逛了一阵,渐渐走近仙女庙的大门。

  一般大的寺庙,如果不在庙会之期,是不开中间两扇大门的。仙女庙规模宠
伟,屋宇覆盖甚广,自是属于在庙之列,两扇高大的山门,经年常关,只有左右
两边的侧门开着,供香客和游人出入。就因为仙女娘娘有求必应,纵然不是庙会
日子,善男信女,求签许愿的人,进进出出,还是不少。

  凌干青和田中玉随着几个香客,从侧门进入庙内,再由左廊折入在天井,就
看到有不少人正在到处拈香拜神,一座比人还高的大香炉,香烟缭绕。跨上石级,
大殿上求神拜佛的人更多,几个签筒,正在播着一片「策」「策」之声。这里是
官迷心窍和财迷心窍的人磕脑袋瓜的地方,当然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来。

  凌干青回头道:“兄弟,我们到后面去看看。”田中玉点点头,两人由大殿
转出,穿行长廊,来至第二进,这里比起前殿,就清净得多了,香客全挤在仙女
娘娘殿,这里也有几个,那只是随便拈香参拜而已。

  两人刚跨上石阶,就有一个中年全真迎了上来,打着稽首道:“二位施主请
了。”他没向别的香客招呼,却来招呼凌干青和田中玉,那是因为别人双手捧着
香,一望而知是香客,他们不像香客,而且凌干青腰间还佩着长剑,自然特别显
眼了。

  凌干青连忙含笑还礼道:“道长请了,在下兄弟路过扬州,久闻仙女庙香火
鼎盛,特地瞻仰来的。”

  中年全真看着两人,含笑道:“欢迎欢迎,二位施主请入内待茶。”

  凌干青道:“道长不用客气,如果方便的话,在下兄弟想到处走走。”

  中年全真笑道:“施主说那里话来,敝庙仰仗的是十方香火,进入敝庙来的
都是施主,那里会有不方便之理,不知二位施主是否需要贫道带路?”

  凌干青道:“这个不敢当,香客正多,道长只管请便好了。”

  中年全真道:“如此,贫道就不奉陪了,只是后进是观主清修之地,左右两
边,则是云房,游客止步,要请二位原谅。”一般寺院道观,云房所在,都是「
游客止步」的地方,这也是常情。

  凌干青问道:“在下听说观主是位年高的有道之士,精通玄门精义,不知道
如何称呼?”

  中年全真道:“敝观主道号上玄下通,今年已经九十有八了。”

  凌干青道:“在下兄弟慕名而来,不知可否参见观主一面?”

  “这个……”中年全真面有难色,说道:“敝观主清净无为,已有多年不问
尘事,平日很少接见客人,只怕要使二位施主失望了。”

  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身穿鹅黄道袍的小道童从后进走了出来,朝中年全真
打了个稽道道:“三师叔,观主刚才吩咐,今日中午,有二位远道来的小施主,
和观主有缘,可以请他们到云房相见。”

  中年全真听得面露惊喜,朝凌干青稽首道:“观主精通易理,大概已知二位
施主的来意了,这是很难得的事,平常有许多游客,想见观主,都见不到,如今
观主来请二位入内相见了。”

  凌干青心中一动,忙道:“观主果然道法高深,未卜先知,看来在下兄弟,
福缘不浅。”

  中年全真一指小道童道:“他是伺候观主的明心,二位施主请随他进去,贫
道就不奉陪了。”

  小道童接着朝两人打了个稽首道:“小道替二位施主领路。”说完,就转身
走在前面,往后进行去。

  凌干青谢过中年全真,就举步跟着小道童身后就走。小道童出了二进殿宇,
穿行长廊,经过了几座殿宇,进入一道月洞门。这里已是仙女庙最后一进,庭中
有一棵古松,老干槎桠,势如拿云,松树底下,养着一对白鹤,状极悠闲,见到
了人也不走避,看去甚驯。

  迎面一排三间屋宇,静寂无声,甚是清幽。你如果看了仙女庙外扰壤红尘,
真想不到此处居然隔绝尘嚣,别有天地。光看这份光景,这位仙女庙的观主,自
然是有道高人了。小道童明心引着两人越过青草如茵的一片草地,到了阶前,就
神色恭敬,在门口说道:“启禀观主,二位施主来了。”

  只听里面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快请他们进来。”小道童应了声「是」,
立即身形一侧,说道:“观主请二位施主进去。”他侧身举手,撩起一片门帘。

  凌干青、田中玉一先一后,跨入门去。只见这间云房略呈方形,中间靠壁处,
放一张紫檀云床,床上盘膝坐着一个银发披肩,银髯飘胸,身穿朱红道袍的老道
人。这老道果然是个有道高入,不但脸如婴儿,白里透红,白眉低垂,覆着一双
炯炯有神有目光,神情冲夷,道气盎然。云床前面,是一个古铜八卦炉,炉香袅
袅,一进入云房,就可闻到一缕淡淡的梅檀香味。

  “呵呵,二位小施主远来不易,大概不认识贫道了?请坐、请坐。”老道人
面上流露出蔼然笑容,抬着手朝二人招呼。他年已九十有八,但话声清朗,听来
几乎只有四十来岁的,说话的声音。任何人看到这般光景,心中无不肃然起敬。

  凌干青来时,还把仙女庙当作贼窠,但此时看了这位老道长,不觉暗暗惊异,
神色恭敬的朝上首拱手作了长揖,说道:“在下兄弟久仰老道长道法高深,今日
得瞻仙宇,实是福缘不浅。”

  “好说,好说。”玄通老道微笑道:“二位小施主先请坐了再说。”凌干青、
田中玉就在他对面的两张紫檀木椅上落坐。

  玄通老道不待二人开口,又道:“仙道无凭,人间哪有真仙?贫道只是静参
易理,稍悟天人之机,比人家多活了几十年而已,其实离大道还远得十万八千里,
成仙登道,谈何容易?呵呵。”

  凌干青道:“老道长这是过谦之词。”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只是山野之人,云烟过眼,心如止水,就因为心如止
水,大概再活个九十八年,还可以办得到,呵呵。”

  田中玉道:“老道长真是神仙中人。”

  “二位何尝不是神仙中人?”玄通老道笑了笑道:“贫道算出今午会有二位
日友光临敝庙,而且和贫道有缘,贫道这有缘二字,指的是宿缘,大概二位小施
主听不懂吧?”

  凌干青道:“老道长语含玄机,在下兄弟确实不易领悟。”

  “呵呵。”玄通老道又呵呵笑着道:“这也难怪,二位小施主年纪还幼,灵
根已泯,贫道称二位旧友,那是一甲子以前的事了。贫道路过峨嵋,曾和二位在
金顶畅淡大道,二位怎地忘了?”

  田中玉道:“一甲子以前,在下还没生哩。”

  “不错,不错。”玄通老道微微一笑道:“二位当时正是峨嵋茅蓬炼气之士,
得道成胎,还得转胎,所以贫道觉得仙道无凭……”凌干青被他说得迷迷糊糊,
觉得他在胡说八道,又像很有道理。

  只听玄通老道又道:“二位经贫道一说,总应该想起一点来了。”

  田中玉道:“我怎么会一点也想不起来呢?”

  “慢慢的想,呵呵,慢慢的想。”玄通老道眯着双目,含笑道:“贫道觉得
二位灵智不应如此被尘俗所蒙,再仔细想想,就会想得起来了。”

  凌干青忽然双目乍睁,一手拉起田中玉的手,霍地站了起来,喝道:“兄弟,
咱们快退出去。”

  “呵呵。”玄通老道依然眯着双目,笑道:“这位小施主可能已经想起来了,
请坐,请坐,既已想起前因,正作贫道的座上客了。

  不是座上客,是阶下囚。凌干青、田中玉迷迷糊糊的被人抬起,不知过了多
久,才从迷迷糊糊中逐渐清醒。凌干青第一件事,就运气检查全身。田中玉却已
经尖叫起来:“大哥,我们在哪里了呢?”凌干青这一经运气,登时发现自己身
上有两处经穴果然被人家以截脉手法给闭住了。

  他暗暗觉得好笑,自己练的是「乙木真气」,不惧任何手法闭住经脉,方才
一运气,就已豁然贯通,只是田兄弟?田中玉看他没有作声,还当他没有清醒过
来,着急的摇着他的身子叫道:“大哥,你快醒醒,快醒醒呢。”

  凌干青突然想到自己两人被他们迷翻了送到这里,说不定暗中仍有人监视,
自己说话可得小心,一念及此,不觉口中「唔」了一声道:“兄弟,你嚷什么呢?”

  一面却以「传音入密」说道:“兄弟,你别作声,把人坐过来,你身上有两
处穴道,被他们用截脉手法闭住了,愚兄给你先解开了,但不论遇上什么事,没
有愚兄出声,你仍然要装作经穴受制,不可露出破绽来。”

  田中玉听得心中—惊,暗道:“看来大哥江湖经验果然比自己老到多了。”
一面依然嚷道:“大哥,你还不知道呢,我们被关在一处暗不见天日的地方,那
贼老道果然不是好人。”口中说着,人已捱着凌干青身边坐了过来。

  凌干青安慰着道:“兄弟,既来之,则安之,这里很可能是在地室之中,但
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有目的吧,且等他们有人来了,问问明白,再作道理。”
一面再以「传音入密」说道:“现在不可说话了,快些运气,和愚兄度入的真气
会合,引道运行。”说着就伸出手去,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默默运功,把
真气输入她体内。

  田中玉果然不敢再说,立即运气行功,引着大哥的真气,循经而行,直待真
气循行一周,但觉十二经络豁然而通,凌干青才能把手掌缓缓收了回去。田中玉
想起大哥给自己脚弯上起出毒针,给自己胸口接骨,现在再给自己运气,不但自
己身子都给他看到了,连自己体内,都有了他贯注的真气,自己总归是女儿之身。
她突然感到一阵羞涩,袭上心头,脸上登时热烘烘的,急忙把身子移开了些,连
看都不敢看他一眼。

  凌干青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摸摸身边,镇江剑已经不在了,
那不用说自然是给对方搜去了,回头仍以「传音入密」问道:“兄弟,你的紫艾
剑还在身边么?”

  田中玉摸摸身边,她把紫艾剑藏在贴身之处,居然未被搜走,这就点点头低
声道:“在。”她不会「传音入密」,因此只说了一个「在」字,而且声音说得
很低。

  凌干青道:“如此就好。”

  田中玉问道:“你呢?”

  凌干青道:“被他们搜走了。”

  田中玉低低的道:“大哥,我看还是交给你的好,你武功比我好,万一动起
手来,你就用得着。”

  凌干青笑道:“还是你留着吧。”

  “不。”田中玉道:“我留着不如交给你,遇上一个武功比我强的敌人,我
就施展不开,不小心还会被人家夺走,在你手中就不同,你足以自保,也可以保
护我。”她在说话之时,已从长衫里面解下了紫艾剑,递将过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也是有理,就伸手接过,佩到长衫里面,然后举步走了几步,
伸手在墙上一摸,那是一堵砖墙。这间地室,地方扑不大,虽然没有什么光线,
但他凝足目力,还能看得清楚,只有左首有一道门户,他走近门前,再伸手一摸,
只觉着手冰凉,是一道铁门。

  他身边有了紫艾剑,这道铁门,就关不住自己两人,但他并不想破门而出。
因为自己两人,被制的经穴已解,要想出去,随时都可以走。对方既以朱衣道人
测字为由,要自己往北来,「遇仙而止」,又把自己两人,诱入观主静室,以迷
香把自己迷翻,可见对方着实用了一番心机。

  由此看来,这仙女庙不是和柳凤娇有关,便是和掌中双杰失踪有关了。和柳
凤娇有关,那么自己正好藉此机会,探听聂小香的下落,索回青藤剑。和掌中双
杰失踪有关,那就更须趁机把两人救出。这两件事没有下落之前,自然不能走了。

  田中玉跟在他身边,低低的问道:“大哥,我们有办法出去么?”

  凌干青朝她微微一笑,以「传音入密」道:“我们随时都可以出去,只是现
在还不能走。”

  田中玉道:“为什么呢?”

  凌干青把她拉到壁角坐下,仍以「传音入密」说道:“我们进来不易,总要
摸出对方的底细来,否则岂非白来了?”

  田中玉道:“我们被关在这里,能摸到他们底细么?”

  凌干青道:“所以要忍耐,他们把我们关在这里,总会有人来的。”

  “那老道士坏透了,故意说些玄机,把我们听得迷迷糊糊的,哦,还有……”
田中玉仰起头叫道:“大哥,我在想,那游艇的娘们显然也是他们一路的了。”

  凌干青笑道:“我们一路行来,早就落入他们的眼中,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早在北固山,要我们往北来,遇仙而止的朱衣老道,就是他们一路的了。”

  田中玉矍然道:“这么说,我爷爷和师父也是他们劫持的了?”

  “当然有可能。”凌干青又以「传音入密」,把自己方才所想的两件事,也
和她说了。

  田中玉由衷的感到佩服,低低说道:“大哥,你真行江湖经验比我多得多了,
这些事情,我怎么没想到呢?”

  凌干青道:“这是你没遇到什么事,我从小听大师兄(徐兆文)讲江湖上的
故事,听也听得多了。”正说之间,凌干青一摆手道:“有人来了。”

  田中玉听到没有声音,忍不住问道:“我怎么没有听到声音呢?”

  凌干青道:“还在门外走道上,快到了。”

  话声甫落,果然听到铁门外面有人开启铁锁的声音。凌干青急忙以「传音入
密」叮咛道:“兄弟,你要记住了,我们两处经穴被制,不能和人动手,一切由
愚兄来应付。”

  田中玉只是点着头道:“我知道。”铁门「碰」的一声,被人往外拉开,就
有灯光从门外射了进来。田中玉故意大声骂道:“贼毛道士,你们把小爷关在这
里,要待怎的?”

  从门外走来的却是一个连步细碎的绿衣女子,一手提着灯笼,俏生生的走入,
轻笑道:“二位公子,不用动怒了,我可不是道士。”

  她一开口,凌干青就已听出是游艇上那个打桨的少女,不觉哼道:“姑娘真
行,居然把我们骗到仙女庙来了。”

  田中玉道:“大哥,她就是那个打桨的女子吗?”

  绿衣少女把灯笼提高了些,照着她春花似的笑容,眼波一溜凌干青,笑着说
道:“还是这位公子的耳朵行。”—面又道:“公子说我把你们骗来的,可冤枉
人了,仙女庙可是你们找来的,不是我把你们骗来的。”

  凌干青问道:“姑娘来此作甚?”

  绿衣少女霎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说道:“来看看二位,不行么?”

  田中玉笑道:“状元夫人自然是来看状元郎的,不会来看我的了。”

  绿衣少女被她说得粉脸一红,啐道:“你少贫嘴。”她没有发怒,显然对「
状元夫人」这四个字,还很感兴趣。不,这应该说人长得俊,到处都沾到便宜,
哪个少女不怀春?

  凌干青却冷冷的道:“我们经穴被闭,关在地室里,成为你们囚犯了,你进
来有什么事,干脆说出来吧。”

  绿衣少女听得一呆,望着他道:“公子好像真的在怪我了呢。”她回身关上
铁门,才道:“其实你们是大师伯引来的,可不关我的事。”

  凌干青心中一动,暗道:“此女口气稚嫩,也许可以从她口中,探出一些口
气来。”心念一转,忙道:“在下并没有怪你。”

  绿衣少女道:“真的不怪我么?”

  “自然是真的了。”凌干青一笑道:“在下要怪就该怪你大师伯才对,只不
知你大师伯是不是这里的观主?”

  绿衣少女道:“我不知道。”不知道,那就是这里的观主了。

  凌干青又道:“那么还有一个朱衣老道呢?他是你什么人?”

  “他就……”绿衣少女只说了两个字,就突然缩住,摇头道:“我不知道。”

  她不知道,凌干青知道了,从她的语气中,可以听得出来,那朱衣老道可能
就是她大师伯,因为她说过:「你们是大师伯引来的」,这就含笑问道:“那么
姑娘的令师是谁呢?”

  绿衣少女脸色微微一变,凛然道:“我不知道。”

  田中玉道:“你怎么都不知道?”

  绿衣少女对她可不假词色,回头冷然道:“我不知道不可以?”

  “自然可以。”凌干青陪着笑道:“那么姑娘叫什么芳名,总不该不知道吧?”
他知道对付姑娘可得下水磨功夫。

  “我……”绿衣少女粉脸蓦然一红,她想说「我不知道」,但她只说了一个
「我」字,就停住了,过了半晌,一双水汪汪的眼上,瞟着凌干青,看到凌干青
也正在望着她,不觉幽幽地道:“我叫……陆小翠。”

  田中玉看她和大哥含情脉脉的说话,心中不禁有气,冷声道:“这名字真还
像状元夫人哩。”

  绿衣少女哼道:“你少插嘴。”

  “陆小翠。”凌干青心中不禁一动,暗道:“陆小翠、聂小香,她们莫非是
一起的不成?”他沉吟着没有说话。

  绿衣少女忽然「哦」了一声,急道:“你们一直和我说话,我忘了问你们啦,
你们谁是田中玉呢?”田中玉正要开口。

  凌干青忙道:“陆姑娘问田中玉干么?”

  绿衣少女道:“自然有事了,你们谁是田中玉呢?”

  凌干青道:“姑娘先说有什么事,在下才能告诉你。”

  田中玉心中暗道:“大哥真有一套,正在套她的口气,看来自己真太心直口
快了。”

  “你真会缠人。”绿衣少女小蛮靴轻轻一踩,接着道:“告诉你也不要紧,
大师伯要我来请田中玉出去一趟的。”

  凌干青道:“我们两人,只请一个出去?”

  绿衣少女道:“大帅伯这样吩咐我的,自然只请一个出去了。”

  “不成。”凌干青道:“要去,我们两个一起去。”

  “那怎么成?”绿衣少女道:“这是大师伯吩咐的,我可作不了主。”

  凌干青朝她一笑道:“这要看姑娘肯不肯帮忙了。”

  绿衣少女道:“我不敢。”

  凌干青笑道:“姑娘只要肯帮忙,你只要说一句话,你大师伯决不会怪你,
我们也两个人都可以去了。”

  绿衣少女问道:“什么话呢?”

  凌干青道:“姑娘如果答应了,在下才可以告诉你,你如果不肯,那就算了。”

  绿衣少女眨眨眼道:“你先说说看,如果我帮不上忙,你说了也没用呀。”
她似是已经首肯了。

  凌干青道:“在下说出来了,姑娘一定要帮忙,而且在下保证,在你大师伯
面前,决不使你为难。”

  “烦死人了,好嘛。”绿衣少女道:“你现在可以说了。”

  凌干青笑了笑,低声道:“姑娘只要跟你大师伯说,我们两个人都抢着说是
田中玉,你没法分得出来,就只好把我们两人都带去了。”田中玉听得暗自好笑,
大哥这办法真好,真亏他想得出来。

  绿衣少女忍不住「咭」的笑出声来,说道:“看来你这人很坏。”

  凌干青道:“为什么?”

  绿衣少女道:“因为你会出坏主意。”

  凌干青道:“那姑娘是答应了?”

  绿衣少女道:“我答应可以,但你……”她粉脸一红,底下的话还没说出来。

  凌干青接口道:“你要在下告诉你,谁是田中玉,对不?”

  绿衣少女点点头道:“就算你说对了。”

  凌干青一指田中玉道:“他是我义弟田中玉。”

  绿衣少女问道:“那你呢,你叫什么名字?”

  凌干青道:“在下凌干青。”

  绿衣少女低低的念道:“凌干青……”忽然抬目问道:“这三个字怎么写?”

  凌干青道:“凌就是凌云直上的凌……”

  田中玉插口道:“干就是干卿底事的干。”

  绿衣少女听不懂,道:“什么干?”

  凌干青道:“干就是十字上面加一划。”

  绿衣少女道:“青呢?”

  凌干青道:“青天白日的青。”

  田中玉道:“其实你只要记住我大哥就是状元郎就好了。”

  绿衣少女看了田中玉一眼,才道:“凌公子相貌堂堂,说不定将来真会中状
元呢。”

  田中玉道:“所以我要你记住他就是了。”

  凌干青怕她因羞成恼,忙道:“陆姑娘答应了要算数。”

  绿衣少女道:“你们见了大师伯,也要这样说才行。”

  凌干青道:“这个自然,姑娘只管放心好了。”

  “好。”绿衣少女道:“那你们就跟我出去吧。”

  凌干青低声道:“多谢陆姑娘。”

  绿衣少女叮咛道:“大师伯脾气不好,你要多忍耐些,莫要顶撞了他。”

  凌干青道:“在下省得。”

  绿衣少女转身道:“你们快些走吧,大师伯等久了呢。”一手推开铁门,当
先走了出去。

  凌干青回头道:“兄弟,咱们走吧。”

  两人跟在她身后,走出铁门,穿过一条甬道,右转就是一条石级,拾级而上,
已经回到地上,那是一间黝黑的斗室。绿衣少女领着他们走出,再穿行过一条长
廊,已经到了一座月洞门前面,现在凌干青认出来了,自己两人已回到了仙女庙
观主的静室来了。

  他们进入月洞门,来至静室门前,绿衣少女就躬着身道:“启禀大师伯,田
中玉带到。”

  只听玄通老道在里面说道:“带进来。”

  绿衣少女应了声「是」,回头道:“你们随我进去。”她又朝凌干青盯了一
眼,低低的道:“记住了。”这是叮嘱他不可顶撞大师伯,凌干青朝她暗暗点了
点头,绿衣少女才领着两人走入静室。

  静室中布置如旧,云床上依然盘膝坐着身穿杏黄道袍的老道,只是披肩银发,
飘胸银髯,全变得乌黑有光了。在云床右首,两张木椅上,端坐着两个人,那正
是掌中双杰掌中剑卓一绝和掌中指龙在田。玄通老道目光一注,看到绿衣少女领
着两人走入,不觉浓眉微微一动,说道:“翠丫头,我只让你把田中玉叫来,你
怎么把他们两个全带来了。”

  绿衣少女道:“回大师伯,弟子问他们谁是田中玉,他们两个都说是田中玉,
弟子分不出来,只好把两人全带来了。”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小丫头,叫你办一件事,都没给大师伯办好。”

  绿衣少女急道:“弟子真的不知道他们谁是田中玉呀。”

  玄通老道含笑道:“大师伯又没说你知道田中玉是谁,好了,这里没你的事
了。”绿衣少女躬身一礼,退了出去。

  凌干青在入室之时,就以「传音入密」朝田中玉道:“兄弟听着,见到令祖、
令师,不可叫喊,你看我眼色、手势行动,不可露了破绽,让他瞧出来。”

  玄通老道望了两人一眼,含笑道:“怠慢二位小施主了,不知两位之中,哪
一位是田中玉小施主?”

  凌干青道:“观主使用迷香,把在下二位迷翻,这是什么意思?”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伸手指指掌中双杰,说道:“二位小施主一定认识这二
位是谁了?”

  凌干青道:“不认得。”

  玄通老道又朝田中玉问道:“你呢?”

  田中玉也摇着头道:“不认识。”

  “哈、哈、哈、哈。”玄通老道仰首发出一串哈哈大笑道:“两位小施主不
肯说,贫道问不问都是一样,你们二人之中,反正总有一个人是田中玉。”

  说完,就没有理会两人,回过头去,朝掌中双杰含笑道:“田中玉是田施主
的令孙女,也是卓施主的令高徒,贫道如今也一并请来了,二位总相信了吧?”
卓一绝、龙在田都没有说话。

  玄通老道又道:“贫道把二位请来,乃是一片善意,只要二位点个头,大家
就是自己人了……”

  卓一绝道:“在下已于贱辰那天,当众宣布封炉,不再铸制兵刃了,道兄要
在下为贵观铸制兵刃一节,在下歉难遵命。”听他口气,原来玄通老道把他掳来,
是要他铸制兵刃。

  龙在田接着道:“兄弟也已退出江湖多年,浪迹不羁,贵观要兄弟提任护法,
兄弟更不敢当。”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二位这么说来,贫道劝说了半天,算是白说
了,二位施主……”刚说到这里,只见一名小道童勿匆走入,行到玄通老道身边,
附着他耳朵,低低说了两句。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不要紧,让他到处去看看吧。”

  “是。”小道童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玄通老道又含笑接着道:“现在田小施主也到了这里,二位施主应该明白,
有许多事情,最好是做得两面光,所谓两面光,就是你有面子,我也有面子,两
人都光彩,这就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他脸上虽然在笑,两眼望着掌中双杰,目光却渐渐冷峻,说道:“若是敬酒
不喝,等到喝罚酒时,那就没味道了,嘿嘿,二位施主久走江湖,贫道这话,自
然总会明白了。”这话就含有威胁之意,也自然以田中玉威胁两人了。

  凌干青眼看掌中双杰一直坐着没动,心中暗道:“看来他们一定是穴道受制
了。”一面目注玄通老道,冷然道:“道长语气,似乎含有威胁之意,只不知道
长究竟欲如何?”

  “问得好。”玄通老道道:“贫道奉邀他们二位担任仙女庙护法,那知他们
误会了贫道的好意,田中玉,贫道让你们祖孙、师徒三人,回去好好想想……”

  突然门帘动处,红影一闪,轻风飘香,室中已多了—个一身梅红衣裙,面蒙
轻纱的女子,口中娇「唷」一声道:“原来卓、田二老和凌少侠都在这里……”
凌干青一眼就已认出这红衣女子正是紫衣帮的使者沈若华。

  玄通老道眯着双目,问道:“姑娘是什么人?”

  沈若华冷声道:“你呢?你是什么人呢?”

  玄通老道道:“贫道玄通,是这里的观主。”

  沈若华道:“真正的身份呢?”

  玄通老道呵呵道:“姑娘这话问得奇怪了,贫道的真正身份,自然还是仙女
庙的观主了。”他放心得很,掌中双杰和凌干青、田中玉四人,全都经穴被制,
无法施展武功,仅凭沈若华—个女子,岂会在他眼里?因此眯着双目,从眼缝中
射出两道金线般的光芒,注射着沈若华,嘿然道:“看来姑娘绝非寻常之辈,贫
道想知道姑娘的真正身份。”

  沈若华冷然道:“道长看不出来么?”

  凌干青先前还以为这仙女庙是紫衣帮的所在,如今听了两人这番话,心中不
禁暗暗奇怪,忖道:“如此看来,这仙女庙和紫衣帮不是一个组合了。”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依贫道看来,姑娘身手似乎不弱,只可惜的是……”

  沈若华俏生生站在门口,问道:“可惜什么呢?”

  玄通老道大笑道:“姑娘虽然找到他们,但姑娘只怕也出不去了。”

  “哦。”沈若华漫不经意的道:“出不去?我怎么看不出来呢?”

  玄通老道含笑道:“因为贫道也要把姑娘留下。”话声甫出,左手迅若闪电,
凌空点出一指,指风如矢,嘶然有声。

  沈若华冷笑一声,身形一偏,就避开了对方一指,同时偏身疾进,同样左手
一抬,五指转动,手法轻灵已极,洒出一片错落指影,朝玄通老道袭去。你别看
玄通老道盘膝坐在云床之上,他没待沈若华欺近,整个身子突然离床飞起,向一
旁移开数尺,飘落地上,呵呵笑道:“贫道倒是小看你了,姑娘这「绝户玲珑」
指,功夫不赖啊。”他口中说着,左手疾发,五指似爪似钩,朝沈若华肩头抓去。

  凌干青眼看两人已动上手,机不可失,身形一下闪到卓一绝和龙在田两人身
后,双手齐发,在他们身上,连拍了几掌,想替他们解开受制的穴道。

  玄通老道突见凌干青身法敏捷,被闭的经穴,分明已解,心头不由一怔,口
中呵呵笑道:“小施主能自解被闭经穴,也颇出贫道意料之外,但掌中双杰并非
一般穴道受制,小施主要替他们解穴,只怕是枉费心机了。”他左手在和沈若华
动手,互相抢攻,话声还是十分和缓,尤其他右手始终没有出手,显然并未把沈
若华放在眼里。

  卓一绝道:“凌少侠,你们既然穴道已解,就快些走吧。”

  田中玉道:“爷爷,你们怎么了呢?”

  龙在田道:“你师父说得不错,你和凌少侠速速退出庙去。”

  玄通老道大笑道:“贫道没点个头,他们想走,可没这般容易呢。”左手和
沈若华连发数招,突然凌空一指朝田中玉点来。

  凌干青眼快,急忙一把把田中玉拉开,口中朗笑道:“咱们合力把这老道拿
下了。”人随声发,疾欺上去,双掌一挥,接连拍出三掌。

  玄通老道依然只使一只左手,他一面封格沈若华双手急袭过去的指影,一面
从容挥手,居然又接下了凌干青的三招。沈若华不仅身法飘忽,一双柔夷,十根
纤纤玉指,如弹如拨,指影飞洒,十分好看,但每一根玉指,就像弹琴拨弦,没
一记不指向对方的要害大穴,当真错落凌厉,快疾如雨。

  凌干青双手化掌,忽斫忽拍,掌风记记如刀,也使得十分凌厉。但玄通老道
却依然仅以一只左手应敌,他虽然只是一只左手,却能以指对指,以掌对掌,一
只手应付凌干青、沈若华两双手,还并不觉得接应不暇。

  反而站在一旁的田中玉要想上去协助大哥,却感到无法近身,也有无从下手
之感。就在此时,只听耳边响起一缕极细的声音说道:“踏左足,扬左掌,侧身
斜进,为左劈手,再以中指取「捉筋」划「筋缩」,右足跟进,扬右掌,左手穿
花出肘下,取「游魂」,再进右足,以「缠丝步」转身,左手取「内肺门」,划
「正肺门」,快,可以上去了。”

  田中玉听出是爷爷「传音入密」说的话,所指点的正是「掌中指」的第三个
变化,心中不禁大喜,急忙依言左足欺上,侧身使了一记左劈手,中指快疾无伦
的朝玄通老道手股曲窝点出。

  玄通老道不防田中玉会突然欺身而上,几平被她一指点中,赶紧身形倏退半
步,大笑道:“妤小子,这一记「掌中指」,使得不错,大概有你爷爷三成火候
了。”他这一倏退半步,正好退到凌干青身侧。

  凌干青哪还待慢,左手「砰」的一掌,击在他右肩之上。田中玉也依着爷爷
所教,右足跟进,右手一扬,左手从腕底穿出,取他右肋「游魂穴」。这一指出
手了相当快疾,在凌干青一掌拍上他肩头的同时,点中了他「游魂穴」。

  玄通老道似是来不及封解,给他们一掌、一指击中之后,口中却不禁呵呵大
笑起来。这一瞬间,凌干青、田中玉也已感到不对,因为手掌、手指击中之后,
竟像击在铁石上一般,自己的手掌、手指反而被震得隐隐生痛。

  凌干青心头一惊,急忙叫道:“兄弟速退,这妖道练的是「金钟罩」。”他
喝声中,沈若华如弹如拨的兰花指,也同时一连串弹上他几处大穴之后,骇然后
跃。

  玄通老道得意的笑道:“现在你们知道老道的厉害了。”

  凌干青后退之际,已经翻起长衫,「铮」的一声,紫芒流动,掣出紫艾剑来,
冷然道:“就算你练成金钟罩,在下倒是不信,你会不畏利剑?”

  沈若华也在一退之下,抽出了长剑,她更不搭活,娇叱一声,一剑朝玄通老
道劈去。玄通老道一双目光却盯在凌干青的紫艾剑上,对沈若华刺去的一剑,根
本理也没理,直等她剑势快要近身,才左手一探,一把抓住了她的剑身,轻轻一
拉,就把沈若华连剑带人拉出去三尺光景。

  沈若华剌山第一剑,就被他一把抓住,连人拉了出去,心头自然猛吃一惊,
急忙松手弃剑。凌干青适时紫艾剑出手,挥起一道紫光,朝他左腕削去。玄通老
道左手夺下沈若华的长剑,手臂忽然一缩,右手突然暴长,五指如钩,已一把抓
住了沈若华的左肩,把她拖了过去。

  凌干青大喝一声,紫芒扫起一道光华,直劈过去。哪知剑光未到,玄通老道
已失了所在。不,他一下转到了田中玉身边,本已缩短的左手又突然暴长,正好
拿住了她的右肩「肩井穴」。这一下当真快速无比,他双手一缩一伸之间,竟然
一下就擒住了沈若华、田中玉两人,凌干青手中虽有利器,却投鼠忌器,不觉怔
得一怔。

  玄通老道呵呵笑道:“小子,你再不放下剑来,老道只要五指微一紧,就可
把他们两人活活捏死,你信是不信?”

  沈若华叫道:“凌兄,不用管我们,你快些走。”

  田中玉本来还望着凌干青出剑来救,听了沈若华这般说法,也大声道:“大
哥,她说得对,你快走啊。”

  “走?”玄通老道呵呵笑道:“他也出不了仙女庙大门,只要他转个身,老
道就教你们骨断筋酥。”他在说话之时,五指一用力。

  沈若华一张粉脸,骤然红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哼了一声,叫道:“凌兄,
你还不快些走,留下何用?”

  田中玉眼中已痛出泪来,尖叫道:“大哥,快走。”

  两女越是催他快走,凌干青越是于心不忍,切齿道:“妖道,你快放开他们。”

  “放开他们?”玄通老道狞笑道:“只要你放下剑来,老道就可放开他们,
不然,老道只要掌力一吐,先要他们尝尝逆血倒行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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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黑衣魔女

  龙在田大声道:“你放开他们,让他们走,兄弟就答应你们的条件。”

  卓一绝道:“不错,卓某也答应了。”

  “放他们三个,哈哈哈哈。”玄通老道道:“二位这话已经迟了,放了他们,
何异纵虎归山?喂,小子,你再不弃剑,老道可没有这大的耐心……”他双手五
指突然又加了几分力道。田中玉「啊」了一声,双脚几乎软了下去。

  沈若华粉脸涨得由红发紫,额上已经隐隐可见汗光,但她却咬住牙根,连哼
设哼一声,一双盈盈秋波,只是望着凌干青,似是在催他快走。凌干青心念一转,
抖手把紫艾剑「当」的一声,掷到地上,说道:“好,在下愿意受缚,你先放开
他们。”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你小子还算有义气。”双手手一松,田中玉、沈若
华一个踉跄,跌倒地上,原来他在松手之时,已经用内力把两人震昏过去,然后
拍拍双手,朝凌干青走了过来,笑道:“老道保证不伤你们分毫,但你小子必须
由老道闭住你三处经络,你大概不会反对吧?”

  凌干青昂然而立,微哂道:“在下既然束手成擒,任由你点几处穴道了。”

  玄通老道看了他一眼,点头道:“少年人,你这脾气,倒是颇合老道胃口,
你愿不愿意拜我老道为师?”

  凌干青道:“在下只答应你受缚,投师之事,在下已有师父,不用谈了。”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你只要拜老道为师,我保你在江湖上出人头
地,不过老道看你个性很倔,你可以慢慢考虑考虑再回答我。”

  凌干青道:“在下绝不考虑。”

  “好,好。”玄通老道挥手点了他三处经穴,转身又在田中玉、沈若华两人
身上各击了一掌,两人同时霍然睁开眼来,沈若华含情脉脉的望了凌干青一眼,
目中似有幽感怨之色。

  田中玉叫道:“大哥,你怎么不走呢?”

  玄通老道笑道:“你大哥为了你们才甘愿受缚,其实,嘿嘿,老道不妨告诉
你们,仙女庙何异龙潭虎穴,就凭他这点能耐,老道袖手不管,谅他也未必能冲
得出我这座院子,好了,你们先下去,老道还要和掌中双杰好好谈谈。”说到这
里,举手拍了两掌,喝道:“翠丫头,你带他们回去吧。”

  门外陆小翠答应了一声,俏生生的走了进来,朝三个招招手道:“喂,你们
随我来吧。”

  凌干青朝两人苦笑道:“兄弟、沈姑娘,咱们走。”三人随着陆小翠身后,
走出观主静室,仍由原路回转地室。

  跨下石级,陆小翠走在前面,回过头来埋怨道:“凌公子,我早就叮嘱过你,
大师伯脾气不好,要你多忍耐些,你和大师伯动手,那不是鸡蛋碰石头注定非败
不可……”

  沈若华冷哼道:“他不过练了金钟罩,刀剑不入,我看不出他比我们高明多
少?”

  陆小翠也哼道:“我又没和你说话,你插什么嘴?你高明,就不会被大师伯
擒住了。”

  沈若华冷喝道:“小丫头,你敢小觑我?”

  陆小翠气道:“小觑你,哼,要不是看你和凌公子是一道的,我就给你一个
嘴巴,看你还敢倔强不?”

  沈若华怒声道:“小丫头,你来打打看?”

  陆小翠道:“打就打,难道我还怕你不成?”

  凌干青连忙劝道:“陆姑娘,你不是说看在下的面子么,那就不用和沈姑娘
斗嘴了。”

  “我就是看你的面子,才不和她一般见识呢。”陆小翠接着道:“大师伯出
手从没活口,方才我真替你耽心,不过我看今天大师伯对你还算不错,可以说已
经手下留情了。”

  沈若华看她和凌干青有说有笑,不知怎的,心里老大不舒服,忍不住哼了一
声。凌干青怕她们又吵起来,那吃亏的还不是沈若华,这就说道:“在下不信玄
通老道有你说的这般高法?”

  陆小翠道:“唉,说出来你也不知道,大师伯他……他是出名的魔手天尊…
…”

  沈若华突然「啊」了一声,吃惊道:“他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陆小翠冷笑道:“你现在知道了?”说话之时,已经行近铁门,陆小翠悄声
道:“凌公子,大师伯要收你为徒,你应该考虑考虑才是。”

  凌干青道:“多谢陆姑娘关照,这件事,在下绝不考虑。”

  三人走进地室,陆小翠道:“你真是死心眼,我是为你好。”「砰」然一声,
关起了铁门,外面又响起了落锁之声,眼前也顿时一暗。

  沈若华心里还是有气,冷笑道:“凌兄,这丫头对你不错啊。”

  凌干青苦笑道:“沈姑娘经穴受制,和她吵起来,吃亏的还不是姑娘么?再
说,能从她嘴里,探听出一些口风来,不是好么?”说到这里,忽然「哦」了一
声,问道:“沈姑娘知道魔手天尊,他究竟是什么人呢?”

  “原来凌兄不知道。”沈若华道:“这魔头外号魔手天尊,本名叫做朱九通,
已经有二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据说他一身刀剑不入,双手可以随时暴长,只
要在一丈之内,没有人能躲闪得开,所以称他魔手咯。”

  凌干青想起陆小翠叫他大师伯,说不定陆小翠的师父就是自己杀父仇人柳凤
娇,心念这一动,接着问道:“沈姑娘知不知道魔手天尊的师承?”

  沈若华道:“我也只是听说魔手天尊的师父,是一个令黑白两道闻名丧胆的
老魔头,好像还是一个女的,至于叫什么名称,倒是没听人说过,魔手天尊少说
也有六七十岁了,他师父年纪自然更大了……”

  她忽然低「啊」了一声道:“对了,我是几年之前,听人说的,我当时也问
过魔手天尊有这么历害的,他师父是谁呢?那人好像不肯说?”

  凌干青心中暗想:“魔手天尊的师父,既是女的,那么她是柳凤娇的师父,
这可能性就更大了。”田中玉看凌干青只顾和沈若华说话,一赌气,就一个人走
得远远的,在壁角落里坐了下来。

  凌干青目能暗视,天虽黑,他仍可看得清晰,眼看田中玉一个人坐在壁角落
里,连面对着墙壁,不觉说道:“兄弟,你怎么一个人坐在那里呢?”

  田中玉没好气的道:“你喜欢找人家说话,我自然还是识相些的好,别惹人
讨厌了。”

  凌干青道:“谁讨厌你了?快过来,我们也好商量商量。”

  田中玉道:“你只管和人家去商量好了,我……我……不用你管。”

  沈若华被她说得粉脸一红,说道:“田兄,我们虽然不是一路的,但在这里,
就得同舟共济,你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田中玉大声道:“你们只管去同舟共济好了,我不要,我只一个人,你们不
用理我。”说着,忽然双肩耸动,流下泪来。

  她在流泪,沈若华自然看不到,但凌干青看到了,口中「噫」了一声,笑道
:“兄弟,你怎么哭了?”他走到她身边,伸手去拉她的手。

  田中玉双肩一摆,一下挣脱了他的手,大声道:“不要碰我,你眼里早就没
有我这个兄弟了,我……我本来就不是你兄弟。”她这一咽声尖嚷,就露出了女
子的声音来。

  沈若华听得一怔,讶然问道:“凌兄,她是女的?”

  田中玉道:“我是女的怎么样?我长得没有状元夫人的美,也没有沈姑娘这
样娇,你还理我干么?”

  凌干青尴尬的道:“但你是我兄弟,我一直把你当兄弟看的。”

  田中玉道:“就是亲兄弟,只要做哥哥有心上人,也会把弟弟撇开,视如敝
屣,何况我们又不是亲兄弟?所以你见到别人,就不用理我了。”

  凌干青道:“兄弟,别再胡闹了,我们说正经,现在我们被困住了经脉,愚
兄也还被他闭了三条经脉,先想办法把经脉冲开了,才能另想办法。”

  田中玉想想也觉得自己有些任性,和大哥使气,一面依然倔强的道:“你光
说话,就能冲开穴道么?”

  凌干青也就不再说话,自顾自盘膝坐下,运起功来,他虽被玄通老道以特殊
手法点闭了三处经脉,内功精湛,有数十年功力的掌中双杰,尚且无法自解穴道,
但凌干青练的是木道长的「乙木真气」,气机循行一周,三处穴道,便已豁然贯
通。

  凌干青双目一睁,正待站起来,突然听铁门外走廊上传来一阵轻盈的脚步声,
及门而止。接着铁门开启,手提灯笼走进来的又是绿衣少女陆小翠。

  田中玉冷哼道:“她倒走得动,去了又来了,不怕走累了么?”

  陆小翠朝她披披嘴道:“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这是什么时候了?你们
快一天没吃东西,不觉得肚子饿?我是替你们送饭来的,你要是不想吃仙女庙的
饭,尽管可以不吃,饿死活该。”

  她手上果然提着一只饭盒,朝地上一放,转身道:“凌公子,饭菜都在这里,
趁热吃吧,我要走啦,哦,这盏灯笼,就留在这里好了,不然,这里伸手不见五
指,不把饭吃到鼻子里去才怪呢。”

  她抿嘴一笑,甩着乌油油的一条辫子,扭身往外就走,出了铁门,回头又道
:“你们吃好了,就放着,明天早晨,我会送早餐来的。”铁门掩上了,又上了
锁,轻盈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凌干青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盘竹笋红烧肉、一盘葱烤鲫鱼、和一小锅青
菜豆腐汤,一大桶白饭,三付碗筷,这就说道:“菜还不错,大家快来吃了。”

  田中玉道:“她是给你送饭来的,我才不吃呢。”

  凌干青道:“兄弟,你怎么还在和我呕气?”

  田中玉道:“我说不吃就是不吃,饿死是我的事。”

  沈若华笑道:“田姑娘,你这就错了,我们身囚此地,不知几时才能出去?
人是铁,饭是钢,要对付险恶的环境,全靠体力支持,不吃,是你自己不吃,等
到要使力气的时候,你已经饿得手软足瘫,划得来么?”

  田中玉道:“我们还能出去?”

  沈若华道:“那是另一回事,至少我们要保持体力,才能随机应变。”

  田中玉点点头道:“你这话有道理,不吃白不吃。”

  凌干青道:“对,不吃白不吃,那就快来吃吧。”说着取起饭瓢,装了一碗
饭,两女各自装了一碗,大家就蹲着身子,吃了起来。

  沈若华抬目问道:“凌兄方才曾说运气冲穴,不知是否冲开了?”

  凌干青压低声音道:“在下方才已经冲开了。”

  沈若华奇道:“我方才也运了一回气,只觉魔手天尊点的穴道,手法古怪,
运冲了几次,都无法冲开……”

  凌干青道:“待回吃过饭,在下再助二位冲穴就是了。”

  沈若华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凌干青武功未必高过自己,自己只被闭了两
处经穴,都无法冲得开,他被魔手天尊闭了三处经穴,如何冲开的呢?”但这话
却不好意思问出来。

  三人匆匆吃毕,收过食盒。凌干青就要田中玉盘膝坐好,自己也在她身后坐
下,缓缓运起「乙木真气」,一手按在她背后「灵台穴」上,度过气去。田中玉
有了上次的经验,立即缓缓吸气,和凌干青度入的真气会合,不消盏茶工夫,已
把两处经穴冲开,凌干青就收回手去。

  田中玉站起身,朝沈若华道:“现在该你来了。”

  沈若华看了凌干青一眼,迟疑的问道:“凌兄刚替田姑娘度气,不需要休息
—回么?”

  田中玉心中想道:“是啊,大哥刚替自己运功度气,消耗了不少真气,真该
休息一会才是,自己怎么没有想到,倒给她说去了。”

  凌干青含笑道:“不要紧,在下练的真气,在体内自可生生不息,不虑消耗,
沈姑娘快请坐下来吧。”

  沈若华心中也暗自忖道:“不知他练的是什么功夫,竟有如此功效?”面上
略现腼腆之色,依言坐下,一面说道:“既是如此,我谢凌兄了。”

  凌干青道:“在下度入真气之时,姑娘也要运起功来,和在下真气会合导行。”

  田中玉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思量着道:“现在,你体内也有了大哥的真气,
将来……将来……”她不禁脸上骤然热了起来,好在她戴着面具,别人看不到她
脸红。

  不消盏菜工夫,沈若华两处被闭经穴,豁然而通,凌干青及时收手。沈若华
起身道:“凌兄赐助之德,小妹永志不忘。”

  凌干青道:“同舟共济,沈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

  田中玉道:“可惜大哥方才丢了剑,不然,现在咱们可以破门而出了。”

  凌干青道:“你不用急,我们经脉已解,总会有机会的。”

  田中玉道:“机会自然会有,明天一早,你那状元夫人又会来探监,你舍得
向她下手么?”

  沈若华道:“今晚也有机会,只要我们能出得去就好了。”

  田中玉道:“今晚状元夫人已经来过了,还有什么机会?”

  沈若华道:“不瞒二位说,我是跟踪二位来的,但在我末进入仙女庙之前,
已经留下了记号,只要我没有出去,后面的人,就会找来。”

  凌干青道:“贵帮纵然有人找来,但玄通老道武功极高,贵帮来人,能有必
胜把握么?”

  沈若华道:“小妹先前不知道这里的观主会是魔手天尊,也许……”她沉吟
着道:“小妹是说只要我们能出去,今晚来的后援,纵或不是魔手天尊对手,但
挡他一阵,应该没有问题,能挡一阵,我们就可以离开仙女庙了。”

  凌干青听她口气,似乎紫衣帮今晚也出动了高手,但自己的镇江剑和田中玉
的紫艾剑俱已失落,铁门外面又落了锁,除非外面有人开启,想从里面破门而出,
那就比登天还难了。

  田中玉道:“你们的后援,除非破了仙女庙,不然,又有何用?他们又不知
道我们被囚禁在这里,看来只有等明日一早状元夫人来了,只要有人肯出手制住
她,我们才能出去。”

  沈若华听她提了几次「状元夫人」,不觉问道:“田姑娘,状元夫人是谁呢?”

  田中玉嗤的一声轻笑道:“就是那姓陆的小丫头咯,在她心目中,咱们这位
大哥就是状元郎呢。”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兄弟,你别胡闹了。”

  “难道还不是真的?”田中玉披披嘴道:“在她心里,真把你看作状元郎了
呢。”

  凌干青道:“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休息了,明天等陆姑娘来了,我们就好
设法出去。”

  田中玉轻哼道:“你硬得起心肠来。”凌干青不愿多说,就席地而坐,缓缓
阖上眼睛。

  田中玉因沈若华已经知道她是女的了,而且两人经过一番交谈,渐渐也有些
投契起来。坐在这幽黑的地窖里,本来就会感到岑寂,大哥自顾的坐着,有如老
僧入了定,她就找沈若华轻声的聊着,同是女孩子咯,一会工夫,就有说有笑,
谈个没完。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凌干青又听到外面走廊上,起了一阵极轻的脚步声,
朝铁门走来,急忙低声道:“你们快别作声,又有人来了。”

  田中玉轻笑道:“说不定又是状元夫人了哩。”那脚步声走得极轻极细,到
了门外,又似乎有些逡巡模样,久久没有移动。现在沈若华、田中玉也可以听到
了。

  田中玉悄声道:“沈姑娘,你看,不是她还会是谁?又想进来,又不敢进来。”
正说之间,突听「咔」的一声轻响,似是外面那人用利器削断了锁,果然,接着
铁门被人轻轻推开。

  有人探首压低声音叫道:“凌相公……”那一个少女声音,但绝非状元夫人
了。这时灯笼中的烛火早已点尽,看不清来人面貌。

  田中玉轻声道:“她不是状元夫人,那会是什么人呢?”

  只听那少女压低着声音,又轻轻叫道:“凌相公,你快醒一醒快出来呢。”
声音之中,显然十分焦急。

  凌干青一怔,凝目看去,虽在黝黑之间,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那是—张似曾
相识的娇靥。她竟会是聂小香。凌干青不由大喜,急忙一掠而前,叫道:“小香,
是你。”

  聂小香一手提着软剑,正是凌干青失落的青藤剑,递到了凌干青的手中,幽
幽说道:“凌相公,我对不起你,我是奉命取你剑去的,但这柄剑一直留在我身
边,没呈交师父,方才我听小翠说起你的名字,我不禁替你担心,幸好师父不在,
若是给师父知道,你还有命?所以今晚偷偷的找来,还削断了铁锁,就是要把你
救出去,只要把你救出去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要紧,凌相公,你快把剑拿
了,随我出去。”她这番话,说得凄婉缠绵,也证明了她并没有负他。

  凌干青听得一阵激动,并没有伸手去接剑,却一把把她拥入怀里,说道:
“小香,我就是找你来的……”

  聂小香急忙轻轻一推,然后拉住了凌干青的手,说道:“我是偷出来的,时
间宝贵,你快拿着宝剑,我送你出去。”田中玉、沈若华两人,虽不知聂小香是
谁?但她说的话,她们全听见了。

  田中玉道:“大哥,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时机稍纵即逝,我们快些走吧。”

  聂小香转脸问道:“他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是我兄弟田中玉。”

  聂小香点点头道:“即是凌相公的兄弟,那就该一起出去了。”

  田中玉道:“那还有—个沈姑娘呢,她和我们也是一起的咯。”

  聂小香为难的道:“仙女庙布置严密,一个人还可以掩护得过去,现在三个
人,只怕不容易逃得过几处暗桩的耳目呢。”

  凌干青从她手中接过青藤剑,说道:“姑娘盛情,在下至为感激,你快回去
吧,免得被人看到了,我们自己会走的。”

  聂小香微微摇头道:“仙女庙后进,布置十分严密,没有我给你们领路,避
重就轻,什么人也不易闯得出去,凌相公,你们快随我来……”正待转身往外行
去。

  “慢点。”凌干青一把拉住她的纤手,低声道:“有人来了。”

  聂小香听得大急,低声道:“你们快退到屋里去。”说话之时,她拉着凌干
青一下闪到门后,附着他耳朵,低低的道:“待回有人进来,就得先下手为强,
把他制住了。”

  凌干青道:“在下省得。”两句话的工夫,走廊上果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只要听声音,进来的可不止一个人。接着就有灯光照了过来,只听前面一个道:
“奇怪,外面的门,是什么人开的呢?”

  后面一个道:“也许是小翠姑娘出去的时候,没关上了。”

  前面一个道:“师祖也奇怪,咱们人手不少,却要小翠姑娘给他们送饭。”

  后面一个道:“你没听七师叔说么,师祖想收那小子做徒弟呢。这一来,咱
们又多—个师叔了。”

  “咦,这里的铁门也开了。”走在前面的惊异一声,急道:“快进去看看,
里面的人逃走了没有?”当先脚下一紧,冲入铁门。后面一个也一脚跟了进来。
凌干青从左闪出,一指点了后面那人的穴道,沈若华从右闪出,同样伸手一指,
点了前面那人的穴道。

  聂小香闪身而出,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和你这兄弟快脱下他们道袍穿上,
我和这位姑娘走在前面,路上小心些,就可以混得过去了。”说完,伸手一拉沈
若华,说道:“我们先走,你只要一路上低着头,装出和我说话模样,就是给人
看到了,也不碍事。”

  沈若华感激的道:“真谢谢你。”

  聂小香道:“现在也不要说谢了。”凌干青和田中玉立时动手,很快脱下了
两个道人的道袍,穿到身上。这两个道人身上,都佩有长剑,就分了一把给沈若
华,然后把两个道人拖到里面壁落处,又加点了两人的穴道,回身走出,掩上铁
门,低声道:“聂姑娘,我们走吧。”

  聂小香拉起沈若华的手,轻声道:“出了地窖,你要沉着些。”

  沈若华点头道:“我知道。”两人走在前面,凌干青和田中玉跟随她们身后
而行。穿过甬道登上石级,走出那间黝黑的斗室,仰头已是满天星斗。

  聂小香回头道:“你们和我们保持数丈距离,不可走得太近。”说完伸手拉
着沈若华,转身往北行去。凌干青认出若是往东南长廊走去,就是观主的静室,
可见此处离观主静室不会太远了。

  聂小香走在前面,果然装出和沈若华边走边淡,细声说话,缓步而行,凌干
青和田中玉和她们保持了四五丈距离,也并肩徐行。这是仙女庙最后—进了,黝
黑的夜晚,但觉殿宇暗影幢幢,虽然看不真切,但凌干青相信许多走廊的转角之
处,和暗陬之间,说不定会有人监视着。

  这样穿行过几幢屋宇,已经跨出院落,外面是一个荒草丛生的天井,右首有
一排几间小屋,看去黝黑,三面俱是一丈多高的围墙。墙外,自然是仙女庙的后
面了。

  行到这里,聂小香提着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吁了一口气,脚下一停,低
低的道:“凌相公,你们从这里出去,就不会再有人阻拦了,我也只能送到这里
为止了,你……多珍重……”她望着他,睫中已经隐含泪水。

  凌干青走上—步,握住她的手,感动的道:“小香,你为什么不跟我们走呢?”

  聂小香摇摇头道:“我身受师恩,岂能叛离师门,今晚这么做,我……我已
经是愧对师父了,你……你快去吧,不用以我为念……”她两行泪珠,已经夺眶
而出。

  沈若华看他们这付难分难舍的模样,心中已经有数,一面低声催道:“凌兄,
聂姑娘既然这么说,一定有她的苦衷,我们走吧。”

  突听一个女子声音冷笑一声道:“你们走得了么?”

  聂小香如遭雷击,粉脸失色,急急朝凌干青身上一推,说道:“快走,再迟
就来不及了。”

  “已经来不及了。”那女子阴笑道:“好哇,聂小香,你胆子可真不小,居
然敢吃里扒外,私通外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聂小香情急的道:“你还不决走?”

  既然被人发现,凌干青岂肯舍她而去,一面朝沈若华、田中玉二人低低的道
:“你们快先走。”

  暗影中那女子声音尖笑道:“你们一个也休想走得脱。”这人只是在暗中说
话,并未现出身来。

  聂小香泪流满面,突然屈膝跪了下去,说道:“三师叔,弟子求求你,放了
他,他……是我的表哥……”

  “大胆贱婢。”那女子声音厉声道:“你还敢撒谎?他叫凌干青,是你的情
郎,对不?你今晚是听了陆丫头告诉你的话,才知道地窖里困着有一个叫凌干青
的人,才偷偷的去地窖里放人?你明知道这姓凌的是你师父的仇人,你还敢做出
背叛师门的事来?”

  聂小香哭道:“弟子没有背叛师父,弟子只是想把他救出去,弟子对不起师
父,宁愿一死谢罪。”

  凌干青一把把她拉了起来,大声道:“小香,你没有对不起师门,也没有罪,
何用一死谢罪?老实说,区区地窖,也未必困得住凌干青,不信,你看看,玄通
老道点了在下三处经穴,在下不是一点事也没有么?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
你随我们一起出去,在下倒不相信谁能拦得住咱们?”

  “凌干青,你口气不小啊。”那女子声音随着活声,已经从右首小屋中缓步
走出。

  这一刹那,两边墙角下也突然挑起了两盏红灯。左首走廊上,已同时现出了
四名手执长剑的黑衣女子。凌干青、田中玉同时脱去下身上道装。凌干青目光朝
那说话的女子看去,这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穿的不是劲装,而是曳地长裙,经
灯光照射,只见她面貌姣好,看去约莫花信年岁,手中也并无兵刃,只是缓步迎
了过来。

  她目光冷厉,逼视着凌干青,冷冷的「嗯」了一声道:“果然是个小白脸,
难怪这无心肝的贱婢看上了你,就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地窖里救你了。”聂小香
似是十分害怕,看她逼近过来,身不由主的往后连退,但她一只手被凌干青拉着。

  沈若华冷笑道:“你现在看到了,是不是也心甘情愿放他走呢?”

  田中玉接口道:“对呀,她自然也看上了小白脸了。”

  黑衣女子脸上一红煞气陡现,沉喝道:“你们找死。”突然一挥手,喝道:
“别让他们走了。”四个黑衣劲装女子一阵「锵」「锵」剑鸣,四支长剑出鞘,
一字排开,拦住了去路。沈若华、田中玉也同时掣出了长剑。

  黑衣女子朝凌干青冷冷的道:“放开她。”

  凌干青一手按着剑柄,淡淡一笑道:“聂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此时若是放开
了她的手,岂非就会落到你的手里了?她救了在下,在下能不救她么?”

  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救不了她。”

  凌干青潇洒一笑道:“在下倒是不信姑娘能把她怎样?”

  黑衣女子望着他,心中暗道:“他若是我的情郎,我大概也会舍生护着他…
…”

  聂小香被他拉着手,忽然一挣道:“凌相公,你快放开我,三师叔说得不错,
你……你救不了我的。”

  凌干青大笑道:“就算她武功高强,除非先杀了我凌某。”

  黑衣女子突然脸色一沉,「铮」的一声,从她大袖中飞出一柄银色柳叶刀,
冷冷的道:“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凌干青同样一抬手,「铮」的一声抽出软剑,含笑道:“姑娘要和在下动手,
在下自当奉陪,不过凭姑娘要杀在下,只怕也未必容易哩。”

  “那你可以试试。”黑衣女子一面回头朝黑衣侍女吩咐道:“你们给我看住
他们,如敢逃走,只管格杀勿论。”话声一落,才转过脸来,朝凌干青道:“你
小心了。”银光一漾,闪电一刀,朝凌干青拉着聂小香的手腕撩来。好快的一刀,
刀光才现,森寒刀锋已经到了聂小香的腕底。她居然不削凌干青的手,却撩向了
聂小香。

  凌干青朗笑道:“姑娘也小心了。”他身形一偏,青藤剑后发先至,「叮」
的一声,用剑脊轻轻拍在她刀背上,随势一挑,剑尖忽然朝上昂起,反削对方握
刀五指。黑衣女子不防他手中是一柄软剑,更不防他剑身拍中刀背之时,上半截
剑身,会弯了过来削她刀柄,心头一惊,急忙缩手后退。

  凌干青笑道:“姑娘应该清楚,在下此剑,专削兵刃,不知你手中柳叶银刀,
经得起经不起在下一削,这第一招,在下若是削断了你的银刀,岂非太得罪了么?”

  黑衣女子不禁脸上气得—红,冷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卖乖,今晚不让你
见识见识我黑衣魔女历害,谅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喝声出口,突然手中银
刀一紧,刷刷一连三刀,连绵出手。

  不,她三刀之后,接连又是三刀,三刀之后,紧接着又是三刀。这一连九刀,
出手之快,有如风飘电闪,一个人也随着刀势,忽左忽右,连连闪动,刹那之间,
一片刀光,就在凌干青左右流动,耀目银光像银蛇般乱闪,她人影反而为刀光所
掩,若隐若现,若即若离,使人莫可捉摸。

  “原来姑娘叫做黑衣魔女,在下幸会,不过这魔女二字,听来使人觉得可惜
得很。”凌干青一说着,左手轻轻一拉,把聂小香拉到了身边,手臂环着她纤腰,
展开师门「乙木遁形身法」,右手长剑一抖,右攻左守,左攻右拒,同样使得青
光缭绕,紧护两人身躯。

  双方身形闪动,刀光剑影,虽然交互映辉,但刀剑却并未相交,是以不闻丝
毫金铁击撞之声。黑衣魔女一口气攻出了三九二十七刀,但凌干青身形飘忽,剑
光流动,不但沾不到他一点衣角,连聂小香的衣裙也没削下一片来,心头本已不
耐,听了凌干青的话,更是气愤,尖声道:“你说什么?”她在喝声中,刀法越
使越快。

  凌干青在一片剑影中,大笑道:“姑娘连这话都听不出来么?一个如花似玉
的姑娘,却偏偏要叫什么魔女,魔女者,罗刹、夜叉之谓,这称呼岂不辱没了姑
娘么?”

  他口中虽在调侃,但手上可丝毫不慢,剑势展开,一片青光,笼罩住数尺光
圈,纵横交织,迥环运用,似实却虚,变幻莫测,一任你银刀急攻如雨,依然碰
不到他一点剑尖。

  “你……”黑衣魔女被他激得又气又怒,口中喝一个「你」字,左手一抬,
只听一声极轻的机篁之声响起,从她衣袖中飞出一蓬比牛毛还细的飞针,朝凌干
青、聂小香二人激射过去。

  这蓬飞针,为数既多,体积极细,又是机篁发射,速度奇快,就是大白天,
目力稍差的人,也很难发现,何况此时又在黑夜之中……

  沈若华眼看凌干青和黑衣魔女已经动上了手,秋波一转,看了四个黑衣女子
一眼,就以「传音入密」朝田中玉道:“田姑娘,咱们也该发动啦。”手中长剑
一抡,身形一晃,朝左手两个黑衣女子欺了过去,叱道:“你们也别闲着。”剑
光直送,攻向右首一个,左手舒展如兰,一掌朝左首一个拍了过去。

  她这一剑,看似直送,但手豌一转,剑光连闪,宛如洒出一阵错落剑雨,寒
芒流动,密集刺去。左手拍出的一掌,同样如拍如拂,一股劲风,直逼左首黑衣
女子胸臆。这剑、掌齐施,分袭两人,手法诡异已极。

  那四个黑衣女子,年岁都在二十四、五,高矮如一,脸上神情冷漠,自然是
黑衣魔女身边得力使女。左边两个一见沈若华欺身攻来,一言不发,同时右腕一
翻,长剑出手。右边一个身随剑走,巧妙绝伦的避过沈若华暴雨般剑势,立即挥
剑反击,刷刷刷一连三剑,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厉惊人。

  左边一个回剑上挑,寒光一闪,猛削沈若华的左腕。沈若华左手划了半个圆
圈,斜拍她右肩,她剑势忽沉乘机刺向沈若华左肋,变招迅速,端的干净俐落。

  沈若华心中暗暗吃惊,忖道:“看不出这两个丫头,竟有如此气候。”手中
长剑展开,剑光伸缩如电,有若银蛇乱闪,一片寒芒,剑剑辛辣,即使江湖一流
高手,也不过如此。

  田中玉欺向右边两个黑衣女子,她这几天已把师父的「掌中剑」揣摩熟练,
祖父的「掌中指」,本是从小就练会的,因此一上手就剑、指同施,着着俱是进
手招式。这在一般来说,她使出来的是掌中双杰的独门绝艺,身通两家之长,用
来对付黑衣魔女手上两个丫头,应该绰绰有余裕,她心中当然也是如此想法。无
奈这两个黑衣女子不但剑法诡异,配合更是巧妙,两支长剑一守一攻,守的人挡
住了田中玉的攻势,攻的人剑剑辛辣狠毒。

  田中玉究是一向跟着爷爷,从未和人动过手,缺乏临场经验,纵然学了掌中
双杰的剑、指,临到真正和人家拼搏之时,就难免缚手缚脚,相形之下,就不禁
落了下风。但有时在情急之时,陡然一剑,斜刺里飞出,对方就非回剑自保不可,
有时翻腕一指,也可以把另一个人在冷不防之下逼退出去,虽然如此,她还是屡
遇险招,在惊险中周旋,却兀是毫不退让。

  黑衣魔女打出的这一蓬飞针,少说也有二三十枚之多,而且通体色呈暗蓝,
分明还淬过剧毒。这要换了一个人,今晚就非伤在她毒针之下不可,但凌干青目
光何等敏锐,耳中听到一声极轻的机篁之声,就发现一大蓬极细蓝芒飞射而出,
心中不禁大怒,朗喝一声:“好个妖女,竟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暗器伤人。”

  软剑倏地一圈,在身外划起一道匹练般奇亮的青光,左手握拳,中指直竖,
凌空点了出去。他在这一剑上,使出了真正的功力来,软剑之上,发出一阵「嘶」
「嘶」「嘶」轻响,布满「乙木真气」,剑光乍现,立把一大蓬毒针,悉数绞成
粉碎。

  他左手点出的这一指,不带丝毫风声,但一屡指风,却坚若铁锥,这是他在
怒极之下,无意中使出来的。这一指,出招奇诡,可不是他师门木剑门的功夫。
这是凌干青下山之时,经过活死人墓,遇上—个自称活死人的长发老人,托他送
封家书,另附有一招奇特指法,要他尽三日之内练会,把纸条焚化,不可带在身
边,他此时使的就是这记无名指法。

  黑衣魔女原是一时气愤,等到打出一蓬毒针,心头已经有些后悔,却没想到
凌干青软剑一挥,一蓬毒针竟如泥牛入海,踪影全无,方自一怔,突觉右肩如中
巨杵。

  不,如遭雷击,全身一麻,银刀坠地,一个人被震得往后连退了三步,右臂
再也举不起来了,一时不禁粉脸失色,惊怒交并,一双凤目望着凌干青,厉声道
:“凌干青,你……”话声未落,就在这一瞬间,和沈若华、田中玉正在四剑抡
飞,激战之中的四个黑衣女子,忽然间同样长剑脱手,跌地不起。

  沈若华惊喜的叫道:“娘,你老人家来了。”

  只听西首墙头上,响起—个老妇人的声音说道:“你们快随我出去。”

  沈若华急忙回身招手道:“凌兄,快走。”

  凌干青一手拉起聂小香的手,说道:“聂姑娘,你随我们走吧。”

  聂小香红着脸为难的道:“我……我……”

  田中玉道:“你这里还能耽么?快些走吧。”

  沈若华也道:“你留下来只有一死,死了值得么?还落个叛师的罪名,岂不
白死?快别犹豫了,跟我们一起走吧。”聂小香含着泪,点点头,四人就相继纵
起,跃上围墙,只见一个身穿蓝布衣衫的老妇人早已站住墙外七八丈远处,朝他
们打着手势。

  沈若华当先飘飞落地,身若飞燕,纵身扑了过去,叫道:“娘,就是你老人
家一个人来么?”

  蓝衣老妇人道:“逢老大也来,你当仙女庙好斗的?”

  沈若华道:“这里的主持人就是昔年的魔手天尊朱九通呢。”

  老妇人道:“娘已经听逢老大说了,你这丫头真不知天高地厚。”她们说话
之时,凌干青、田中玉、聂小香三人也跟了过来。

  老妇人目光—抡,问道:“他们是什么人?”

  沈若华忙道:“凌兄,这是家母。”一面又朝老妇人道:“他叫凌干青,她
是凌兄的兄弟田中玉姑娘,这是聂小香姑娘。”

  凌干青赶忙抱拳一礼,叫了声:“伯母。”田中玉、聂小香也一齐行了一礼。

  突听远处传来了一声十分嘹亮的长笑。这声长笑可以说响遏云霄,苍劲得有
如老龙长吟,从笑声推测,至少还在仙女庙前进,相距甚远,但像田中玉这样功
力较浅的人,两耳还被震得嗡嗡作响。老妇人道:“逢老大和姓朱的大概较量上
了。”刚说到这里,只听另—声尖锐的笑声,划破长空,传了过来。这一声长笑,
尖锐刺耳,并不输于刚才那声长笑。

  沈若华好奇的道:“娘,我们到前面去看看好么?”

  老妇人脸色—沉,叱道:“你少出花样,逢老大和姓朱的老道,最多不过平
手而已,今晚赶巧逢老大到了扬州,凭娘一个人,还救不出你呢,娘和逢老大约
好了的,由他绊住老道,娘下手救人,要咱们走了,他才能脱身,你认为这是好
玩的?”说到这里,回头道:“你们随我走吧。”说完,回身就走。

  沈若华不敢作声,大家只好跟着老妇人奔去。不多一会,来至江边,老妇人
撮口发出一声口哨,只见江边柳阴深处,划出一条蓬船,迅快的靠岸。老妇人—
纵登船,大家也相继跃落。老妇人已推开舱门,走了进去,沈若华招呼大家,进
入中舱。

  中舱地方不大,老妇人要大家盘膝坐下,船就离岸朝江心驶去。老妇人一双
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夜之中,有若两点寒星,只是打量着凌干青,问道:“凌
相公身手不凡,尊师是哪一位高人?”

  凌干青道:“家师道号上木下吾。”

  老妇人听得肃然起敬道:“原来凌相公是木剑门高足,无怪身手不凡了……”

  凌干青道:“伯母夸奖了。”

  老妇人似是并未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沉吟着道:“但凌相公方才使的好像是
「天雷指」,木道长并非风雷门的人,凌相公这招指法,那是另有师承的了?”

  凌干青看她问起自己方才使的指法,这就说道:“晚辈不知道这是什么指法,
那是一位前辈高人所传。”

  老妇人注意的问道:“传凌相公指法的这位高人是谁呢?”

  凌干青赧然道:“晚辈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谁?”

  老妇人奇道:“那怎么会传你指法的呢?”

  凌干青道:“晚辈下山之时,遇上那位老人家,他要晚辈代捎一封家书……”
他把如何遇上活死人,详细说了一遍。

  “活死人?”老妇人听得十分仔细,问道:“他要你把家书送到哪里去呢?”

  凌干青道:“那位老人家没有说,信上也并无住址,所以使晚辈十分为难…
…”

  老妇人微微一笑道:“他没写地址,凌相公可知是什么原因么?”

  凌干青道:“这个晚辈倒是想不出来。”

  老妇人道:“因为他也不知道他妻女的下落,如何会有地址呢?”

  凌干青攒攒眉道:“这么说,这封信晚辈是无法送到的了。”

  “那也不然。”老妇人脸上虽在笑,但笑得有些凄然,徐徐说道:“因为他
已经把「天雷指」传给了凌相公……”

  这话听得凌干青不觉一怔,她这句话中,似乎含有深意!这意思是说:“因
为他已经把「天雷指」传给了自己,所以这封信就不会送不到了。”

  这话作何解呢?凌干青原是极顶聪明的人,稍一寻思,不觉恍然大悟,那就
是说:活死人虽然不知道妻女的下落,但他传给自己的这记「天雷指」,他老妻
一定认得,只要她认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就—定会向自己追问……

  “伯母说得极是。”凌干青说到这里,突然目光一抬,问道:“伯母莫非…
…”她认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她正在盘问自己指法的来历,她自然很有可
能就是活死人的妻女了,但这话他不好全说出来,是以「莫非」之下,就没再说
下去,只是以询问的目光望着老妇人。

  老妇人点着头,目中已经含蕴了一眶泪水,随着她头的点动,滚落下来,说
道:“是的,教凌相公「天雷指」的,正是拙夫,请你把他的信交给老身吧。”

  沈若华惊喜的道:“娘,凌兄遇上的就是爹么?”

  “是的。”老妇人垂泪道:“他……就是你出生之后,从未见过的爹,他…
…他离开我们整整的二十年了!对,他是说过的……”说过的什么话呢?她没往
下说。

  沈若华美目之中,也起了一阵雾水,说道:“娘,爹是不是一直都找不到我
们呢?”

  老妇人点着头道:“他找不着我们,我们也找不着他……”

  凌干青在她们母女说话之时,已经伸手入怀,取出一封信来,双手递过,说
道:“晚辈受那位老人家之托,正愁无法投递,今晚总算天缘凑巧,遇上了伯母,
就请伯母过目吧。”

  “多谢相公。”老妇人伸手接过,撕开封口,抽出一张信笺来。

  时当黑夜,又在船舱之中,一般人几乎对面还看不清面貌,舱中诸人,只有
凌干青目能夜视,他看老妇人不需要灯,就能把信笺上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点,连自己也办不到,心中不禁对老妇人,暗暗惊服,忖道:“能在船舱中看
得清字体笔划,内功至少已臻上乘境界了。”

  要知一般所谓目能夜视,必须藉星月之光,方能看得清楚,但也只能看清一
般事物,像信笺上写的字,也不易看清,何况船舱中,透不进星月之光。像凌干
青能看清舱中每一个人的面貌举动,已经算不错了。

  老妇人看完信,就随手摺好,收入怀中,脸上不期流露出一丝笑容,一双炯
炯目光,不期而然的朝凌干青投来,目光之中,也有蔼然嘉许之色。这一点,沈
若华、田中玉、聂小香自然都没有看到。

  沈若华问道:“娘,爹信上怎么说呢?”

  老妇人含笑着:“你爹信上没说什么,他只说……不久可以来看我们了。”

  “真的?”沈若华娇靥上绽起了一片欣喜之色,说道:“他老人家怎么知道
我们住在那里呢?娘,我们这就到茅山找爹去好不?”

  “不行。”老妇人道:“你爹托凌相公捎这封信的时候,已经下山来了。”
说到这里,回头问道:“凌相公怎么会和仙女庙的朱九通结下梁子的呢?”

  凌干青不好说自己是为了找寻聂小香窃取自己青藤剑之事,只得道:“晚辈
是因田兄弟令祖、令师无故失踪,往北固山遇上一个朱衣老道,他指点我们往北
来,才找上仙女庙去的,其实那朱衣老道,就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老妇人看了田中玉一眼,问道:“凌相公叫她田兄弟,那是不知田姑娘是女
的了?”

  凌干青道:“晚辈和田兄弟是在试剑会上认识的,晚辈得了一柄镇江剑,田
兄弟得的是一柄紫艾剑,就这样结了兄弟,直到今天,晚辈和田兄弟被老道所擒,
才知田兄弟是位女扮男装的姑娘。”

  老妇人点着头,目光又转到了聂小香身上,问道:“这位聂姑娘呢?”她好
像对这二位姑娘很不放心,是以问得很仔细。

  凌干青脸上微微一热,说道:“聂姑娘的师父是柳凤娇,也就是朱九通的师
妹,她奉柳凤娇之命,窃取了晚辈的青藤剑,今晚她把剑还给晚辈,又协助晚辈
三人逃出地窖,却为黑衣魔女发觉,无法再在仙女庙存身,只好随同晚辈等人离
开师门了。”

  老妇人又深深的看了聂小香一眼,才道:“她师父为什么要派她窃取凌相公
的宝剑呢?”

  凌干青道:“因为柳凤娇是晚辈的杀父仇人……”

  老妇人问道:“凌相公尊人是谁?”

  凌干青道:“先父名讳上千下里。”

  “金翅雕凌千里。”老妇人道:“结仇的经过呢?”凌干青心中虽觉奇怪,
她对自己何以要盘问得如此清楚?但她既然问了,自己就不得不说,当下只好把
经过情形详细说了一遍。

  老妇人道:“凌相公出身木剑门,报雪令尊大仇,自无多大问题,只是这位
聂姑娘,叛离师门,柳凤娇老身不清楚,但魔手天尊朱九通,实在非同小可……”

  沈若华道:“娘,难道咱们还怕了朱九通不成?”

  老妇人道:“就算娘不怕,本帮帮规,你又不是不知。”

  沈若华道:“本帮不准收留别派的人,指的是本帮,但住到我们家里去,又
不是要他们入帮。”

  老妇人微微摇头道:“但咱们是本帮的人,这事当真使娘为难得很……”

  田中玉听得心中暗暗哼了一声,忖道:“我们也不是你救出来的,更没说要
你收留,你有什么好为难的?”一面就朝凌干青道:“大哥,沈伯母既有为难之
处,待会上岸之后,我们就和沈伯母作别,也就是了。”

  老妇人自然听得出她的口气来,冷冷哼了一声,才道:“你祖父田有甲、师
父卓—绝,都是本帮邀约的人,如今都落在仙女庙中,本帮自会向仙女庙交涉,
要他们放人,你如何能走?”

  田中玉道:“我爷爷、我师父并没有答应加入紫衣帮,用不着贵帮交涉,救
人之事,也不劳贵帮费心。”

  老妇人听得脸色一沉,喝道:“小丫头……”

  沈若华忙道:“娘,田姑娘和女儿很谈得来,她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你老人
家别生气啦。”一面拉着田中玉的手道:“田姑娘,我娘也是急性子,令祖、令
师,愿不愿意加入敝帮,且等把人救出来了再说,敝帮内三堂要敦请他们,也并
无恶意,这事自由令祖、令师去决定好了,你住上几天,见到了令祖、令师不好
么?”

  凌干青也道:“兄弟,沈姑娘说得不错,你且忍耐一些。”田中玉因大哥这
么说了,也就不再说话。

  不多一会,小船缓缓靠岸,大家舍舟登岸。聂小香朝老妇人裣衿一礼,说道
:“老夫人把小女子带离仙女庙,此恩此德,小女子逢当永远感激不尽,小女子
就此告别。”老妇人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没有作声。

  聂小香又朝凌干青道:“凌相公珍重,我……”她一双盈盈秋波,不禁隐含
泪水,底下的话竟然说不出来。

  凌干青忙道:“聂姑娘,你要到哪里去?”

  聂小香咽声道:“我有我的去处,你不用管了……”

  “不。”凌干青道:“你为了救找,才不容于师门,我岂能不管?”

  聂小香凄然一笑道:“其实凌相公也不是我救出来的,我只是从你身边窃走
了宝剑,于心不安,才把它还给你而已……”说到这里,忽然张了张口,「哕」
的一声,弯腰作呕,吐出一口黄水来。

  凌干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住,问道:“聂姑娘怎么了?”

  聂小香道:“没什么,我只是有些想吐。”

  沈若华也伸手扶住了她,说道:“聂姑娘,我娘顾虑的是敝帮中不准收留别
派的人,以免引起双方误会,其实敝帮和仙女庙今晚已经撕破了脸,也不用再顾
忌了,再说,今晚夜色已深,就是要走,也且住上一晚,明天再作商量。”—面
回头道:“娘,女儿说得对么?”

  老妇人道:“娘又没说不留聂姑娘,娘感到为难的,是朱九通会反噬咱们收
容他门下叛徒,这是武林中的大忌,怕帮主知道了会降罪下来,说是非由我起,
娘的意思,也是想和大家磋商磋商,却不想一句话,引起两位姑娘的误全了。”

  沈若华道:“聂姑娘、田姑娘,你们听到了吧?我家就在不远,快些走吧。”

  老妇人回头朝凌干青含笑道:“凌相公,你们随老身来。”说着,走在前面
引路。

  这是乡村间—条小径,老妇人领着大家,穿过一片疏林,走近一所茅屋,推
门而入,点起灯来,一面含笑招呼道:“凌相公请进。”从她行动上,就可看得
出来,她欢迎的只是凌干青—个。

  沈若华和田中玉、聂小香一起进入客堂,老妇人已经—个人往屋后而去。沈
若华眨动眼睛,看着凌干青,含笑道:“蜗居又小又脏,凌兄请坐呀。”她拉过
两把竹椅,一面又道:“田姑娘、聂姑娘也不用客气了。”

  大家在椅上坐下,沈若华道:“小妹去去就来。”就转身翩然往里行去。

  凌干青眼看聂小香脸色苍白,和自己初见之时,消瘦了许多,心中大是不忍,
但当着田中玉,又不好说什么话。聂小香坐在椅上,一手按着胸口,好像很不舒
服,也没和谁说话。田中玉是个小心眼的人,既对老妇人心存芥蒂,又对凌干青
只是不时的拿眼去看聂小香,心里更不舒畅,也只是坐着没有说话。

  一会工夫,只见沈若华端着一个木盘走了出来,盘中放着三盏茗茶,放到桌
上,一面含笑道:“凌兄、田姑娘、聂姑娘请用茶,聂姑娘身子不舒服,喝口热
茶,也许会好些呢。”

  聂小香取过茶盏,轻轻喝了一口,忽然站起,急步奔到门,一手扶着门框,
身子前扑,又「哕」的一声,作起呕来,吐出一口黄水。

  凌干青道:“聂姑娘大概着凉了。”

  聂小香取出手绢,轻轻抹了下嘴角,又回到椅上坐下,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嫣然一笑道:“我没有什么。”

  田中玉心中更是觉得不舒畅,暗道:“嘘寒问暖,只是会对她体贴。”

  不多一会,老妇人已经下了几碗面,端了出来,每碗面上,还有一个油煎的
荷包蛋,一面说道:“时间不早,大家肚子大概饿了,老身没准备什么好吃的,
凌相公将就着吃吧。”

  凌干青起身道:“怎好麻烦伯母?”

  老妇人蔼然笑道:“凌相公不用客气,面快凉了,趁热吃吧。”

  田中玉看得又暗暗哼道:“这大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呢。”

  凌干青道:“晚辈那就不客气。”

  老妇人道:“自己人本来就不用客气嘛。”

  沈若华看聂小香没有举筷,不觉说道:“聂姑娘,你怎么不吃呢?”

  聂小香道:“我真的吃不下,沈姐姐,还是你吃吧。”

  老妇人道:“里面还有,聂姑娘也不用客气,若华,你去端出来就好。”

  聂小香道:“这几天,晚辈一直有些不舒服,不想吃东西。”沈若华翩然进
去,果然又端了两碗面出来。

  大家围着桌子坐下,吃起面来。只有聂小香看到油煎的荷包蛋,鼻子就闻到
一股油味,隐隐作呕,只是拿了手绢,掩着口,连话都懒得说。

  突听远处传来一个低哑的声音说道:“沈老嫂子在家么?”听声音,这句话,
大概还在半里之外。

  老妇人抬头问道:“是逢老大么?”

  “哈哈。”那低哑声音大笑着道:“正是。”笑声已渐渐接近,等到说出「
正是」二字,差不多已近了一半,过没多久,只见从门外走进一个秃顶红脸,双
肩宽阔的老者。

  这人身穿一件土布大褂,脚穿草鞋,右手微屈,肩头扛着一尺长的阔剑,目
光炯炯朝大家看了一眼,就呵呵笑道:“兄弟从仙女庙一脚赶来,沈老嫂子果然
回来了。”

  老妇人含笑道:“逢老大请坐。”

  沈若华连忙拉过一把椅子,说道:“总护法辛苦了。”凌干青心中暗道:
“原来这人还是紫衣帮的总护法。”

  逢老大一屁股朝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还有面,没有人吃,呵呵笑道:“巧
极了,兄弟正有些饿了,这碗面没人吃吧?”他也没待老妇人说话,一手放下阔
剑端起面碗唏哩哗啦的连吞带嚼,三两口,就把一碗汤面吃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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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一剑逞威

  老妇人等他把面吃完,才道:“逢老大连夜赶来,可是和朱九通闹翻了脸?”

  “唔。”逢老大放下面碗,说道:“听说老嫂子用「玲珑指」连伤了他们几
个人,这不是小事,听他说,老嫂子还把朱九通的一个师侄带来了,可有些事?”

  “不错。”老妇人道:“他怎么说?”

  逢老大攒攒眉道:“朱老道甚是气怒,几乎和兄弟动起手来……”凌干青心
中暗道:“原来他们并未动手。”

  只听逢老大又道:“他说,他们和咱们在江湖上也谊属同道,若华当时并没
亮出咱们的牌子来,他只当她是掌中双杰一起的人,所以把她留下了,但老嫂子
救走若华,还带走了他们的叛门逆徒,就太不顾江湖道义了。”

  老妇人道:“他知道老身去了么?”

  逢老大大笑道:“老嫂子用「绝户玲珑指」点伤了人,他还会认不出来?”

  沈若华道:“但咱们要邀请掌中双杰,他们趁机把人拿走,还有江湖道义么?”

  逢老大一抹嘴巴,又取起茶碗,喝了一口,才道:“话是不错,但咱们如果
收容了他们的叛门徒弟,说到江湖上去,总是咱们理亏。”

  凌干青道:“此事和贵帮无关,人是在下带出来的,自有在下负责。”

  逢老大目光一动,望望凌干青,问道:“这位小兄弟是谁?”

  老妇人忙道:“老身还没和总护法引见,他是木道门下,凌干青凌相公。”

  “呵呵。”逢老大朝凌干青笑着拱拱手道:“老朽久仰木道长盛名,可惜无
缘识荆,今晚遇上小兄弟,实是幸会。”

  凌干青忙道:“前辈好说。”

  逢老大问道:“听小兄弟的口气,人是你带出来的了?”

  凌干青道:“在下等人,被囚禁在地窖之中,是聂姑娘把我们救出来的,聂
姑娘如果不随我们离开仙女庙,他们岂肯放过聂姑娘?”

  逢老大道:“小兄弟可知这一来,就犯了江湖大忌?”

  凌干青道:“聂姑娘弃暗投明,有何不可?她师父柳凤娇和在下有不共戴天
之仇,她就是不找我,在下也非找她不可。”

  逢老大心中虽不以为然,但看凌干青这说了,他不便多说,回头朝老妇人道
:“当时朱老道只道是老嫂子收容他们门人,向兄弟责问,此事既由凌相公一力
承担,就和本帮不相干了。”

  老妇人问道:“掌中双杰呢?他怎么说?”

  逢老大道:“他已答应送回掌中双杰,此事原是误会,只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

  老妇人哼道:“他是不是要咱们送还聂姑娘作为交换条件?”

  逢老大看了凌干青一眼,才道:“朱老道本来是这么说的,但只要聂小香不
在咱们这里,此事又当别论了。”他话中似有未尽之言。

  凌干青自然听得出来,这逢老大只是碍着师父,不好说要把聂小香送回仙女
庙去。心念这一转,就站起身拱拱手道:“伯母,今晚多有打扰,聂姑娘是为了
送还在下青藤剑,而不见容于师门,此事本和贵帮无关,自然不能因聂姑娘这事,
引起双方争执,在下和聂姑娘、田姑娘,自是不便久留,这就告辞了。”

  老妇人本意虽然不愿收留聂小香,但对凌干青,却另有打算,此刻一见凌干
青说出要走,但有逢老大在场,又不便挽留,因为挽留凌干青,势必也须挽留聂
小香了,心中正感作难,凌干青回头道:“田兄弟、聂姑娘,咱们走吧。”

  田中玉道:“凌大哥,这一路上,多蒙你照顾,我感激不尽,我……不和你
一起走了,你只管走吧。”

  凌干青一呆道:“兄弟要留在这里么?”

  “是的。”田中玉低着头道:“我爷爷和师父落在仙女庙手中,如今他们既
然答应放人,我想留在这里等两位老人家呢。”

  老妇人道:“这样也好,田姑娘留在老身这里,凌相公只管放心,老身决不
会使她有半点委屈。”

  凌干青暗中攒了下眉,心想:“掌中双杰,为人正派,他们当日拒绝了紫衣
帮,才会落到仙女庙手里,不入于赤,则入于黑,这岂是掌中双杰的本意,这位
田兄弟涉世末深,除了任性,焉知两位老人的心意?但她当着老妇人说出来了,
自己自然不好勉强她一同走了。”

  想到这里,只好点头道:“兄弟既要留下来等令祖、令师,有沈伯母和沈姑
娘在—起,愚兄自可放心了,等见到令祖、令师,再作行止也好。”「等见到了
令祖、令师,再作行止」,就是暗示她,令祖、令师是不会参加紫衣帮,这话当
着紫衣帮总护法逢老大和老妇人,自然不能明说。话声一落,就朝聂小香道:
“聂姑娘,那我们就走吧。”聂小香盈盈站起身来。

  凌干青又朝逢老大和老妇人母女拱拱手道:“逢前辈、伯母、沈姑娘,在下
告辞了。”

  老妇人送到门口,叮咛道:“凌相公,朱九通在黑道上,名气颇响,势力不
小,你护送聂姑娘,路上可得小心,尤其我老伴有几个对头武功极高,他传你的
「天雷指」,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使,千万记住了。”

  凌干青道:“晚辈记住了。”

  老妇人又道:“这里只是老身临时住所,你若有暇,务望去凤阳小溪河一行。”

  凌干青点头道:“晚辈一定会去的。”

  沈若华也跟了出来,朝聂小香歉然道:“聂姑娘,真不好意思,已经这么晚
了,不等天亮了再走。”

  聂小香低低的道:“沈姐姐,谢谢你。”

  凌干青走了几步,回头道:“伯母,沈姑娘请进去了。”他这一回头,但见
沈若华一双明亮的眼睛,只是望着自己,他不敢朝她多看,转身大步行去。

  聂小香像小媳妇似的只是跟在他身后,低着头而行。走了一段路,聂小香忽
然脚下一停,低低的叫道:“凌相公……”

  凌干青回身道:“聂姑娘有什么事?”

  聂小香忽然眼圈一红,朝他盈盈拜了下去,哽咽道:“凌相公,你把我从仙
女庙救出来,这份情意,聂小香没齿也不会忘记的,只是我和你同行,是个累赘,
何况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我……要和凌相公作别了……”她说到这里,珠泪—颗
颗从眼角滚落下来。

  凌干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了起来说道:“聂姑娘,在下到扬州来,就是找你来
的,你在仙女庙送还宝剑,足见深明大义,为了在下,使你不见容于师门,所以
在下只好要你离开仙女庙,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我自然要负责到底,仙女庙因
姑娘的叛离,正在想尽办法,要把你弄回去,岂肯放过姑娘,姑娘此时要和我作
别,一个人落了单,正好给他们有可乘的机会,这个万万使不得。”

  聂小香被他双手扶住了娇躯,心头又觉得安慰,也更是酸楚,—颗头微微摇
着,咽声道:“仙女庙势力遍布大江南北,我和你同走,只是连累了你……”

  凌干青大笑道:“柳凤娇是我杀父仇人,除我之心,比姑娘更急,还有什么
好连累的?姑娘只管放心,不用替在下担心了。”

  聂小香望着他,又感激,又彷徨,凄楚的道:“凌相公,自从那晚,我们初
次相识,我就要想到我们只怕没有再见之缘,所以我下了决心,把我的心,我的
人,都交给了你,只要有那一晚,就足慰我一生,我内心早就认定我生是凌家的
人,死是凌家的鬼了,因此我虽然拿了你的宝剑,却并没有送呈给师父。今天傍
晚,小翠告诉我,地窖里囚禁了一个凌干青,我一颗心就一直忐忑不安,才决定
把剑送还给你,把你带出仙女庙,算是我尽了心意,我知道你要我离开仙女庙,
是一片好心,但我这样一直跟着你,会增加你多少麻烦,多少累赘,我实在并不
想离开你,但非离开不可……”她说到这里,已是珠泪粉抛,泣不成声,再也说
不下去。

  凌干青听她说得委婉凄楚,心头更是不忍,双手握住她一双柔荑,激动的道
:“小香,所以你不能走,仙女庙的人对你得不到手,决不甘心,我要永远保护
你,绝不让仙女庙的人碰到你一分一毫,柳凤娇是我杀父仇人,他们来一个,我
杀一个,来两个,我杀一双,小香,你不用走,也不能走,你要答应我,我们永
远在一起。”

  聂小香目蕴泪水,娇躯微微颤动,嘴角牵了两牵,终于叫出:“凌郎……”
一下扑入凌干青的怀里,双臂一环,紧紧的抱住了他,呜咽不已。

  凌干青把她拥在怀里,两人默默的拥抱了一阵,凌干青才用手轻轻抬起她的
头来,她一双清澈的眼神,羞涩的望着他。凌干青低低的道:“小香,你答应我,
永远和我在一起,永远不离开我,好么?”聂小香嘴角浮起一丝笑容,轻轻点了
点头,迅快的把一颗头埋到他肩窝,再也不肯抬起头来。

  就在此时,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冷森的嘿嘿干笑。凌干青蓦然惊觉,目光一抬,
沉喝道:“什么人?”暗影中缓步走出一高一矮两个身穿半截黄衫的老者,黑夜
之中,目光闪闪如星,站在三丈之外,不言不动。

  聂小香骤睹两人,不禁打了个冷噤,身子觳觫,低低的道:“凌相公,他们
是仙女庙八大护法中的木龙车如海、地龙简伯阳,各有—身奇特武功,他们找来
了,这该怎么办?”

  凌干青低声道:“别怕,一切有我呢?”

  高瘦老者看他们窃窃私语,就冷冷的道:“姓凌的小子,你诱拐仙女庙女弟
子,现在束手就缚,乖乖的跟我们走还来得及。”

  凌干青把聂小香拦到身后,微微一笑,问道:“怎么样就来不及了呢?”

  矮个子老者道:“要等咱们老哥儿出手就来不及了。”

  凌干青道:“在下看不出有什么来不及的。”

  “小子,你大概还不知道老夫两人来历?”瘦高个子冷笑一声道:“你是何
人门下,轻轻年纪,刚出道江湖,就诱拐人家女弟子,真没出息,难道你师傅没
告诫过你,这里犯了江湖大忌,老夫也不想为难你,跟老夫兄弟回去,老夫听说
观主有意收你为徒,也还可以从轻发落,逞强是没有用的。”

  “说得好。”凌干青淡谈一笑道:“二位来历,在下已经知道,阁下是木龙
车如海、这位是地龙简伯阳,对不?”

  木龙车如海道:“你既知老夫二人名号,还说什么?”只要听他口气,这两
人在江湖上敢情名头不小,不然就不会如此托大了。

  凌干青道:“二位是江湖人,那就应该讲一个理字,二位如以仙女庙的护法
身份来的,那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地龙简伯阳嘿然道:“这小子狂妄得很。”

  木龙车如海道:“老夫二人正是仙女庙护法,但老夫倒要听听你小子诱拐了
人家女弟子,还有什么理好说的?”

  凌干青道:“阁下要和在下讲理?”

  木龙车如海点头道:“老夫倒要听听你有什么歪理?”

  地龙简伯阳道:“车老哥咱们和他有什么好磨蹭的?”

  “不。”木龙一手摸着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笑道:“人就在咱们面前,你怕
他飞上天去?”一面抬目道:“小子,你说。”

  凌干青道:“仙女庙虽非江湖正式门派,但既有观主,以有八大护法,自然
也粗具规模,连紫衣帮的总护法逢老大都不敢得罪你们,可见仙女庙在江湖上有
他的威望了。”

  地龙简伯阳嘿然道:“小子,你知道就好。”

  凌干青道:“仙女庙朱观主的师抹柳凤娇,和在下有杀父之仇,这点,二位
不知道吧?”

  木龙车如海一怔,问道:“你父是谁?”

  凌干青道:“先父凌千里。”

  木龙车如海道:“你是金翅雕的儿子?”

  “正是。”凌干青道:“她杀害先父之事,说来话长,不说也罢,但在下下
山之日,柳凤娇就派这位聂姑娘乘在下不备,盗走在下宝剑,但这位聂姑娘,自
从盗了在下宝剑,心中一直感到不安,今日在下被观主囚禁地室,聂姑娘前来送
还宝剑,事被黑衣魔女所悉,在下如果不把她带走,聂姑娘只有一死,在下于心
能安么?阁下把诱拐二字,装在在下头上,试问这是诱拐么?”

  地龙简伯阳不耐的道:“但聂小香是仙女庙门下,现在和你在一起,总是事
实。”

  “不错。”凌干青道:“在下既把聂姑娘带出来了,自然有保护她的责任。”

  地龙简伯阳阴笑道:“好小子,你口气不小,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你能
保护得了她么?”

  凌干青凛然道:“在下能不能保护她那就要看事实证明了。”

  地龙简伯阳阴嘿道:“看来你小子还想顽抗?”

  木龙车如海道:“你和柳仙子有仇,老夫二人不管,但你今晚要想带她离开
此地,只怕办不到。”

  聂小香道:“凌相公,你走你的,我跟他们回仙女庙就是了。”

  “那怎么成?”凌干青道:“我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回去呢?”

  “这不就结了?”地龙简伯阳道:“你们两个自然都得去。”

  凌干青道:“仙女庙,在下总有一天会去找柳凤娇的,但不是今晚。”

  地龙简伯阳道:“你不想去也非去不可了。”

  凌干青点头道:“在下知道,二位既然跟踪而来,决难善了,二位一定要动
手,在下也只好接着了。”

  木龙车如海目射奇光,说道:“你要和老夫二人动手?”

  凌干青道:“实逼处此,在下别无选择,二位只管发招吧。”

  地龙简伯阳道:“车老哥,对付这小子,兄弟一个就够了。”身形一闪,就
欺到了凌干青身前五尺光景,阴笑道:“小子,你接着了。”

  双手五指并拢,宛如两颗蛇头,一低一昂,随着话声,右手一探,就朝凌干
青前胸啄来,左手闪电跟进,从右肘穿出,啄向凌干青右肋「归阴穴」,出手恶
毒迅疾,使的是「蛇形刁手」。他外号地龙,地龙是蛇的别号,从他出手招式,
就可知他是五毒门的高手。

  凌干青理也没理他,身形一个轻旋,就带着聂小香闪开了数尺,低声道:
“你站着替我掠阵,我不会输给他的。”轻轻放下聂小香。

  聂小香道:“凌相公,我怕……”

  凌干青双眉一掀,朗笑一声道:“你不用害怕,谁敢动你,凌某就要他溅血
于此。”

  地龙简伯阳双手齐出,忽然发观眼前人影顿失,凌干青和聂小香居然从左旋
出,到了数尺之外,他识不得凌干青使的「乙木遁形身法」,头心不禁一怔,嘿
然道:“好小子,你躲得开老子第一招还躲得开第二招么?”「嘶」的一声,身
发如风,双手起伏,又朝凌干青攻来。

  这回他展开蛇形手法,忽啄忽切,双手就像灵蛇乱闪,一片爪影,波翻涛涌,
记记都朝凌干青要害大穴下手。凌干青运起了「乙木真气」,闭住全身穴道,双
手开阖,使的是师门「木形掌」,记记带起轻啸,和对方硬打硬拆。

  片刻工夫,两人已打了二十几个照面,地龙简伯阳丝毫也没拣到便宜,心中
渐渐不耐,突然冷笑一声,脚下往后退下一步,阴声道:“小子,你接我这一掌
试试吧。”左手抬处,一双手掌已经色呈暗灰,疾拍过来。

  凌干青但觉对方掌势未到,一股腥风已迎面涌至,中人欲呕,心头不由暗暗
吃了一惊,他并不认得对方使的是什么掌,但却可以想得到对方使的既是蛇形手
法,这一记极可能是什么毒掌无疑。他不知破解之法,自然不敢用「木形掌」和
对方硬接,突然心中一动,想起沈大娘把活死人传给自己的一记指法,称之为「
天雷指」,不知是不是能破他的掌功?心念这一动,立即后退一步,左手握拳,
中指直竖,朝简伯阳掌心点去。

  双方出手,何等快速?简伯阳掌风涌到,凌干青的一缕指风,也正好截着,
但听「波」的一声轻响腥风立时被震得四散。地龙简伯阳方自一惊,但觉一股雷
火般指风,急袭而至,他自然识得历害,这小子的指功,正是自己「五毒掌」的
克星,不由机伶一颤,急待沉腕收掌。但等他发觉,已是迟了「天雷指」迅疾如
电,一下就击中他的掌心。

  这一刹那,地龙简伯阳如遭雷殛,指风就像尖锥,透过掌心,迅速直达四肢
百骸,他一个人猛然一颤,口中发出一声闷哼,双脚一软,跌坐下去,委顿在地,
再也站不起来。不,「五毒掌」一破,本来凝聚掌心,花了十数年心力,所吸取
的毒蛇毒涎,一时全散,四肢一阵抽搐,立刻毒发身死。

  这真是电光石火般事,木龙车如海负手而立,本以为凭地龙简伯阳的武功,
对付一个年轻后生,还不手到擒来?此时骤睹简伯阳中指倒地,还只道是负了伤,
伤在凌干青手下,已经使他大为惊凛,那知目光一注,简伯阳竟然手脚抽搐了两
下,就再也不动了,当真非同小可,目光如电,投注到凌干青的身上,重重哼了
一声道:“小子,你使的是什么毒功?”

  凌干青怒笑道:“凌某光明正大,岂是使毒之人?”

  木龙车如海「刷」的一声从身边抽出一柄四尺长剑,怒哼一声道:“看来老
夫非出手不可了。”

  凌干青大笑道:“阁下要动手,就用不着什么藉口,对仙女庙的人,其实在
下也毋须客气了。”右腕一抬,「铮」的一声,青练乍现,手中已多了一把细长
长剑。

  木龙车如晦脸色狞厉,目光盯在他青藤剑上,点头道:“好剑,你小心了。”
长剑扬空一闪,剑如匹练,朝凌干青头顶劈来。

  凌干青使了一招「举火烧天」,迎着他青钢剑截去。木龙车如海发现凌干青
使的软剑青芒甚盛,不想和他硬砸,手腕一振,刷刷刷刷剑光缭绕,左右分刺。
凌干青展开师门「乙木剑法」,忽虚忽实,青光飘洒,使得轻灵如风,极尽变化。

  木龙车如海连发了几招,全被凌干青化解去,心中暗暗称奇,竟然看不出他
的剑法门户。须知他成名虽已数十年,但从未见过木道长的剑法,如何能看得出
凌干青的路数来?一时不禁怒从心起,剑招一紧,剑光霍霍,一道银虹,像长江
大河,滚滚出手。

  但凌干青使的「乙木剑法」,有攻有守,守中有攻,变化迅速,虚实莫测,
木龙车如海攻势固然凌厉,依然无法占得上风,心中更自惊异,暗道:“老夫倒
真是小觑这小子了,今晚若不把他擒回仙女庙去,木龙车如海,还能在江湖上扬
名立户?”想到这里,只是不住的提吸真气加重剑上压力。

  凌干青和他拼搏了三十几招,但觉对方剑势愈来愈沉,自己的剑势,大有被
他压制下来之感,心中也暗暗踌躇:“自己该不该……”

  就在此时,突听聂小香发出一声尖叫,这声尖叫入耳,使他心神为之一分,
突觉左肩一凉,被对方剑尖刺中,一时也忘了疼痛,心头猛然一惊,奋力一剑,
「当」的一声,格开车如海长剑,大喝一声:“住手。”

  木龙车如海这一剑虽然只刺中凌干青左肩,伤得极轻,但听他喝出「住手」,
不觉大笑道:“小子,你弃了手中长剑,老夫可以住手。”剑势中紧,一片寒光,
飞卷而至,攻势更加凌历。

  凌干青只听到聂小香一声尖叫,就没听到第二声,心头又急又怒,大喝道:
“在下本来不想伤你,阁下太不知道进退了。”喝声出口,「天壤一剑」也跟着
出手。青藤剑在这—瞬间,青光陡然暴涨,有如—片晶莹的光幕,席卷而出。

  木龙车如海笑声方发,只觉一道青蒙蒙的剑光已经卷到身前奇亮耀目,几乎
使人睁不开眼来。不,一片森寒剑气,迎面罩落,心头不禁猛吃一惊,一时之间,
急忙使了一个懒驴打滚,在地上接连几滚,翻出去一丈开外,才敢跃起,才发现
自己身上鲜血如注,一条右臂,已经被剑光齐肩截断。

  凌干青还是第一次施展这招剑法,却也想不到这「天壤一剑」竟有如此威力,
一时也不禁怔得一怔。原来这「天壤一剑」,当日木剑道长传给凌干青之时,曾
经一再告诫,这一招剑法,是他一位去世多年的好友所创,因为杀气太重,有干
天和,不到万不得已,慎勿轻使。

  本来他是不想传给门下弟子的,但因凌干青的仇人太强了,惟有这一招剑法,
才能克制得住,所以才把这「天壤一剑」传给了凌干青,同时也把好友昔年的随
身兵刃青藤剑,也交给了凌干青,曾道:“这招剑法,只有由青藤剑使出,方能
发挥剑招的威力。”

  凌干青当时曾问师父的好友是谁?木剑道长只是笑了笑道:“你不用知道他
是谁,知道了对你并无益处。”现在凌干青才体会到这招「天壤一剑」果然威力
奇强,他剑势出手,几乎连自己都不知道一下就已把木龙车如海的右臂削下来。
这还是木龙对敌经验丰富,发现不对,就贴地滚开,不然,只怕早已身首异处了。

  且说凌干青一怔之后,急忙举目四顾,刚才还站在不远的聂小香,已经不见
了。不,正有一簇人影,朝西飞掠而去,业已奔出十余丈。凌干青心头一急,双
足一点,身子凌空飞起扑而起,衔尾急追过去。他一身轻功,已臻上乘,这一提
气飞掠,当真有如离弦之箭,快得可以穿云射月。双方距离,很快就拉近了。

  前面一共七八个人,看他们身手,只不过是二三流的角色。凌干青急起直追,
不大工夫,和他们只有三五丈距离,口中春雷般大喝一声:“你们还不给我站住?”
前而八人听到凌干青追来,立即由两个汉子挟着聂小香一路奔行。

  分出六人,倏地回过身来,钢刀一横,拦住了去路。不,他们仗着人多,没
待凌干青追到,已经围了上来,六柄钢刀,交叉攻到。凌干青心急救人,那还和
他们缠围,口中大喝一声:“该死的东西。”剑光乍亮,寒光像扇面般飞洒出去。
又是一招「天壤一剑」,惨叫起处,六人同时扑地倒下。

  凌干青脚下丝毫不停,点足掠起,宛如大鹏凌空,一下从正在急奔的两个汉
子头上飞过,落到他们面前,大喝一声道:“你们再不站住,那是不想活了。”
两个汉子一眼看到凌干青凭空泻落,拦住了去路,不由吓得心胆俱碎,赶忙停住。

  左首一个道:“少侠,这不关我们的事。”他手中还挟着聂小香不放。

  凌干青怒目喝道:“你还不把聂姑娘放下来?”

  那人放下聂小香,脸色惊惧的道:“她……她不是的……”

  凌干青目光一注之下,也看出来了,原来这人放下来的,只是一个假人,心
头一紧,急忙问道:“聂姑娘人呢?”

  左首一个道:“这是……何……何姑娘交代的……”

  凌干青问道:“何姑娘是谁?”

  左首一个道:“何姑娘就是观主的三师妹。”

  凌干青道:“就是黑衣魔女么?”

  左首汉子道:“是的。”

  凌干青又道:“这么说聂姑娘是她掳去了?”

  左首汉子道:“是……是的。”

  凌干青道:“黑衣魔女朝哪里去的?”

  左首汉子道:“不……不知道。”凌干青听得大怒,右手一挥,青光乍闪,
两声惨叫同时响起,两人饮剑倒了下去,他心头无比愤急,口中发出一声龙吟般
的长啸,双脚一顿,又纵身扑起,朝来路飞射过去。

  这回他救人情急不住的提吸真气,施展轻功,一路飞掠,当真有如天马行空,
快若追风,转眼之间,已经奔出七八里路程,依然不见,丝毫人影,前面已有一
条大江,横互如带,心中不禁暗暗踌躇,忖道:“莫非自己追错了方向不成?”

  正在思忖之间,只见沿着江岸,正有一个小巧人影,急匆匆行来。因相距甚
远,又有柳条垂丝,掩映其间,看不清楚,但从她身形看去,似乎是个女子,她
急步沿江而行,似在找人。

  “莫非是聂小香。”心念这一动,立即迎着那小巧人影奔掠过去,到得近前,
目光一注,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少女,正待转身。

  那青衣少女发出清脆的声音叫道:“凌相公请留步。”

  凌干青听得一怔,心想:“自己和她素不相识,她怎么叫得出自己姓凌呢?”

  不由脚下一停,问道:“姑娘是叫在下么?”

  青衣少女绽出满脸花一样的笑容,说道:“这里又没有第三个人,自然是叫
相公了。”

  凌干青问道:“姑娘有什么事?”

  青衣少女道:“小婢在这里已经等了很久了,没见到凌相公,真把小婢急死
了。”

  “姑娘已经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凌干青奇道:“你怎么知道在下会到这里
来的呢?”

  青衣少女展齿一笑道:“自然是我家主人交代的了。”

  凌干青道:“你家主人是谁呢?”

  青衣少女狡黠一笑道:“小婢奉命在这里等候凌相公,请凌相公屈驾一行,
你见了我家主人,自然就知道了。”

  凌干青道:“在下身有急事,请姑娘覆上贵主人,我无暇前去,深为抱歉。”
说完,又转身欲走。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要走,也该听小婢把话说完了再走呀。”

  凌干青道:“姑娘还有什么话,那就请快说。”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说的,他请你屈驾一唔,就是和你身有急事有关,
错过了,你就会追悔莫及。”

  凌干青道:“你说什么?”

  青衣少女道:“我家主人说是这么说的咯。”

  凌干青道:“你家主人知道我的急事是什么吗?”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青衣少女接着道:“小婢只是听主人怎么说,我也
怎么说,凌相公有什么疑问,不会自己去问我家主人么?”

  凌干青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青衣少女道:“凌相公答应去了?”

  凌干青道:“好吧,姑娘请在前面带路。”

  青衣少女嫣然一笑,转身道:“凌相公请随小婢来。”话声一落,就低头急
步行去。

  凌干青随在她身后,走出一箭来远,只见一棵垂杨下面,停泊着一条黑越越
的船只,舱中不见一点灯火。青衣少女脚下一停,伸手指指船舱,说道:“我家
主人就在舱中恭候,凌相公请自己上去吧。”

  凌干青心头暗想:“这不知又是什么诡计?”一面问道:“你家主人既把在
下约来,怎么舱中一点灯火也没有?”

  青衣少女清笑道:“凌相公既然来了,还有什么好趑趄的?难道我家主人还
会存心害你不成?”

  凌干青心中虽然暗自起疑,却也不肯示弱,朗笑一声道:“好,在下倒要看
看,你家主人究竟是谁?”举步跨上跳板,踏上船头,说道:“在下凌干青,应
邀而来,不知是哪一位见召?”

  只听舱中有人嗤的一声轻笑,说道:“客人来了,怎不请进来呢?”随着话
声,舱门已经轻轻推启。

  凌干青目能夜视,便也凝足目力看去,舱中依然黑黝黝的看不到一点景物。
细辨那说话声音,似是一个女子,心中更觉疑窦丛生,不觉笑道:“舱中如此黝
黑,主人这是待客之道么?”

  只听「擦」的一声,眼前突然一亮,一个长发披肩的绿衣女子,背着舱门,
站在一张小方桌前面,正在用手中火摺点灯。同时只听她娇柔的声音说道:“凌
相公现在可以放心进来了吧?”

  凌干青听她这么说了,只得举步走入,说道:“姑娘见邀,不知有何见教?”
他现在才看清楚,舱中四周都着绿色布幔,无怪从外面看进来,不透一点天光了。

  “嗯。”绿衣女子口中轻嗯一声,缓缓转过身来,说道:“凌相公请坐。”
凌干青目光一注,原来绿衣女子赫然是黑衣魔女。

  自己正要找她,她却把自己找来了,一时不觉微微一怔,冷然说道:“原来
是你。”

  黑衣魔女今晚变成了绿衣魔女啦,她翘着红菱般嘴角,露出一口整齐如玉的
贝齿,轻盈一笑道:“凌相公没想到吧?”

  她今晚似是刻意修饰了一番,柳眉如黛,眼波如水,薄施脂粉,轻点绛唇,
方才在仙女庙,还没看得清楚,这回,在明亮的琉璃灯前,你可以看清楚了。她
不但美,而且艳,娇而且柔,身材苗条而匀,肌肤细腻而白,目光凝注,似秋水
而明亮,明眸传情,如明珠而炙热,既含笑而含颦,亦宜喜而宜嗔。好了,这四
六句现在可不流行,但只有如此,才能把她形容得出来。

  凌干青只觉眼前一亮看得不禁呆了,谁说黑衣魔女,允是凌波仙子。他脸上
不禁一红,口中冒出一句话来:“在下正要找你。”

  “我不知道。”黑衣魔女含情脉脉的一笑,说:“我不是把你请进来了么?
有话也请坐下来再说呀。”

  凌干青给她一颦一笑,笑得有些局促不安,直楞楞的依言坐下,问道:“聂
小香是被姑娘劫来了?”

  “不错。”黑衣魔女答得很干脆,一面抬目问道:“凌相公就是为了她才要
找我,对么?”

  凌干青道:“正是,因为聂姑娘是把剑送还给在下,才成了叛门之徒,在下
不得不劝她离开仙女庙,她目前是个举目无亲的人,在下在道义上,有保护她的
责任,你既然劫持了她,在下自然要找你了。”

  黑衣魔女望着他,似笑非笑的道:“是道义么?”

  凌干青被她看得脸上一红,说道:“难道不是?”

  刚说到这里,只见里首绿色帷幕一动,那青衣少女手托银盘,送上两盏香茗,
放到桌上,说道:“凌相公请用茶。”很快就退了下去。

  黑衣魔女星眼流波,笑了笑道:“那么凌相公可知小妹把你请来,是为了什
么呢?”

  凌干青道:“在下正要请教。”

  黑衣魔女嫣然一笑道:“也就是为了我擒到聂小香。”

  凌干青道:“在下想不出姑娘通知我的道理来。”

  “我不是通知你。”黑衣魔女媚笑道:“我有几句话想和你当面说清楚。”
接着道:“凌相公已经折腾了大半夜,我特地准备了几式酒菜,和凌相公宵夜…
…”

  凌干青道:“姑娘有话请说,酒菜不用了。”凌干青话未说完,绿色帷幕又
轻轻飘动,那青衣少女手托银盘,端着酒菜走入,放到桌上,把两副杯筷放好,
又闪身出去。

  黑衣魔女亲自斟了两杯酒,含笑道:“凌相公放心,小妹还不至于在这酒菜
中下毒。”她举起杯子,就着樱唇,一饮而尽,才道:“这一杯,小妹先喝了,
表示酒中没有毒药,也表示小妹的敬意,凌相公能不赏脸么?”她喝下一杯,立
即桃腮欲晕,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只是望着他,脉脉含情,等待着他喝酒。凌干
青倒是不好拒饮,只得也举杯一饮而尽。

  黑衣魔女笑道:“凌相公果然豪爽,但喝了酒,总得吃些下酒菜,这样罢,
小妹先吃一筷,你就可以放心了。”说着,果然举筷在每一种菜肴中,夹着吃了,
表示无毒。

  凌干青只是夹了一筷菜肴,慢慢吃着,一面说道:“姑娘有什么话,现在可
以说了。”

  黑衣魔女朝他嫣然一笑,用筷子夹了一块熏鱼,放在他面前的碟子上,然后
举杯说道:“你再干一杯,把这块熏鱼吃了,我就说。”

  凌干青道:“在下不善饮酒。”

  黑衣魔女不依道:“你干了这一杯,我陪你喝咯,凌相公是男人家,两杯酒
怕什么?小妹平日也不善饮酒,今晚也不是喝了。”她果然又把一杯酒干了。

  这两杯下肚,她—张粉白匀红的脸上,很快升起了朝霞般两片红云,更是娇
艳欲滴,双眸望着凌干青,在等他喝酒,但也目光如水,盈盈凝睇,有着说不出
的绵绵情意。凌干青推辞不得,尤其给她这般等着,瞧着,看得有些脸上讪讪的,
无法不喝了,只好举杯道:“谢谢你。”一口把酒喝了。

  黑衣魔女道:“快把熏鱼吃了。”

  凌干青只得又低着头,把熏鱼吃了,抬目道:“姑娘……”

  黑衣魔女不待他说出来,就抢着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是不是「姑娘」下
面,就是「有什么话可以说了」,对不?”

  凌干青嗫嚅的道:“在下正是此意。”

  “瞧你……”黑衣魔女眼皮—溜,披披樱唇,接着道:“我不说出来,你好
像坐立不安似的。”她又看了他一眼,才道:“第一件事,我告诉你的,小妹姓
何,名叫真真,你就叫我何真真好了,别姑娘、姑娘的,听来别扭透啦。”

  凌干青道:“在下怎好叫姑娘名字?”

  “这有什么关系?”何真真道:“姓名是一个人的符号,代表某一个人,姑
娘二字,可不代表我呀,我叫你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这样总可以了吧?”

  凌干青问道:“这是第一,那么第二呢?”

  何真真娇笑道:“事情一件一件的来,你先答应了第一件,小妹再说第二件。”

  凌干青点头道:“好。”

  何真真横了他一眼,笑吟吟的道:“那就叫呀。”

  凌干青尴尬的道:“这……”

  “这什么呢?”何真真娇媚的道:“凌大哥,你叫我何真真呢。”

  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没有事情,怎么叫来?”

  何真真撒娇的道:“我就要你叫咯,你不叫,第二件事,我就不说了。”

  “好。”凌干青无可奈何的叫道:“何真真。”

  “嗯。”何真真打她鼻孔里轻嗯了一声,嗯得人心头会有异样的感受。

  凌干青望着她当真人比花娇,那张吹弹得破的娇靥上,似羞涩,似含娇嗔,
别有一番柔媚之态,他本来望着她,是在等她下文,现在看了她—眼,可就不敢
再看了,但却又舍不得不看。她正在含情脉脉的看着他,他知道如果再不移开眼
来,很可能会把持不住,他现在已经感到把持不住了。

  “嗤。”何真真忽然娇笑了声,说道:“凌大哥,你好像在逃避我?”

  凌干青红着脸道:“在下……没有……”

  “还说没有?”何真真轻柔的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

  凌干青心头跳了,嗫嚅的道:“因为姑娘太美了。”

  “真的?嗯,你骗我。”何真真站起来,走到他面前,披披樱唇道:“如果
我真的美,你为什么不再看我呢?你说,我真的美不美?”她把一张红馥馥的脸,
送到了凌干青面前,吹气如兰,口脂可闻。

  凌干青一抬眼,就看到她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笑盈盈的樱唇,他眼下几乎花
了,心也跳得有些模糊了,口中说道:“姑娘真的很美。”

  四目交投,她眨眨美眼,赧然道:“那你为什么还不叫我好妹子呢?”

  凌干青情不自禁,低低的叫道:“好妹子……”

  “嗯。”何真真随着一声轻「嗯」,樱唇送到他嘴上,一个苗条而诱惑的娇
躯,也像水蛇般往他怀里贴来。前舱门早就阖上了,绿色的帘幕,也已放下了好
一会了。现在从中舱通向后舱的帷幕,不知何时已经左右拉开。

  后舱,是一间精致的卧房,地方不大,却有一张铺好了绣枕鸳被精致的床。
就在此时,船头忽然一沉,接着响起了青衣使女的一声娇叱:“什么人?”

  “扑通。”有人掉下了江水。紧接着「砰」然一声大响,舱门被人踢开了,
门口有人清喝了声:“无耻魔女,你干得好事。”两个已经缠在一起的人,经这
徒如其来的一喝,就迅快分了开来。

  黑衣魔女何真真连人影还没有看清,双手扬处,响起两声极轻的机篁,从她
衣袖中射出的两蓬飞针,一阵嘶嘶之声,连续不绝,朝门口激射过去。飞针像扇
面般展开,几平把舱门都封死了,门口若是有人,绝难逃得过这两蓬毒针。

  不,只要有一支被射中,就会见血封喉,保你连哼都哼不出来。但舱门口那
人却哼出来了,那是一声冷哼。哼声甫出,白光乍闪,一阵「叮」「叮」「叮」
轻微的声响起处,黑衣魔女打出去的两蓬飞针,全被剑光击落。不,每一支飞针,
都被来人剑光截成了两半,纷纷坠地。

  「呛」,紫光一闪,何真真在这一瞬间,已从腰间掣出了一柄短剑!这柄短
剑,正是掌中剑卓一绝传给他门下弟子田中玉的紫艾剑,紫光吐吞,在黑夜之中
越显得它锋芒毕露。黑衣魔女是气伤了心,一双本来还水汪汪的眼睛,这回显得
杀气腾腾,叱道:“你是什么人,敢来管本姑娘的事?”

  舱门口那人手中提着一支白光闪闪的长剑,冷笑一声,走了进来,目光一撇
呆若木鸡,站在那里的凌干青,嘴角凝笑,冷冷的道:“你果然在施展魔功,把
他迷失了心神,你真是无耻之尤。”这人是个唇红齿白的青衫书生,论模样比凌
干青来得还要俊俏,只是个子稍嫌瘦小了点,手中提着的是那柄镇江剑。不是别
人,正是凌干青的口盟兄弟毕云秋了。

  何真真紫艾剑一指,切齿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毕云秋道:“你不用管我是谁,杀了你,徒污我的宝剑,还不给我快滚?”

  何真真气得发抖,怒喝道:“凭你配么?姑娘今晚不杀了你,誓我亲爹人。”
紫艾剑一挥,足踏中宫,欺身急刺过去。

  毕云秋冷冷一笑,手中镇江剑随着挥起,一招「白蛇吐信」,剑尖一拨,「
当」的一声,把对方长剑拨开,剑光一闪,反刺何真真左肋「期门」。何真真因
手中之剑被毕云秋封出,一时变招不及,被迫后退了一步。毕云秋口中又是一冷
哼,手腕一震,镇江剑接连点刺而出。

  高手过招,有不得一着失误,何真真就是变招稍慢,立时失去了先机,被毕
云秋剑势逼得连退了三步,依然无法还手,只好暂采守势,左封右解,护住了全
身。毕云秋剑势虽利,但何真真也不是弱手,虽然屈处下风,却也不易攻得进去,
一片错落剑影,只是在何真真左右前后,密集刺出。

  这一轮攻拒,一连响起了一十三声金铁交鸣,紫艾剑和镇江剑,同出一人之
手,同出一炉之铁,如今却各展锋芒,互相拼搏起来,这岂是卓—绝始料所及之
事?何真真心时蹩着一口气,被毕云秋一阵快速攻势,逼得还手无力,直待接下
对方一十三剑之后,才乘隙反击,挥剑抢攻,也还了九招,总算把劣势扳了回来。

  如论剑招,毕云秋使得轻灵快速,剑如灵蛇,攻多守少。何真真的剑法,辛
辣狠毒,出剑部位,都是致命的要害。两人这一战,地方是在船舱之中,进退不
过三步,剑势无法大开大阖,再加边上又站着一个凌干青,像是失魂落魄一般,
一动不动,两人都有顾虑,因此出剑都以纵刺为主,饶是如此,他们还是打得非
常激烈,你来我往,剑芒如闪。

  不过片刻工夫,两人已交手了三四十招,渐渐毕云秋又占了上风。只听一阵
轻微的金铁交鸣之后,毕云秋突然飞起一脚,脚尖正好踢在何真真执剑右腕之上。
何真真惊啊一声,紫艾剑跌落在舱板之上,毕云秋镇江剑剑尖一点。何真真心头
猛然一惊,正待往后退。

  毕云秋喝道:“黑衣魔女,你再动一动,我剑尖就可穿透你咽喉,你相不相
信?”

  何真真道:“你待怎样?”她果然不敢稍动。

  毕云秋冷冷的道:“我还是一句老话,不会要你的命的,只要你交出解药,
你就可以滚了。”

  何真真道:“我没有解药。”

  毕云秋道:“那你真要我刺穿你的咽喉了?”说话之时,剑尖稍微用力,就
刺破了何真真的喉间皮肤,一点鲜红的血珠,从剑尖边缘绽了出来。

  何真真切齿道:“摄心大法,没有解药,只要轻拍后脑,就可清醒。”

  毕云秋道:“好,你走吧。”何真真要待弯腰去拾取紫艾剑。

  毕云秋剑光一闪,喝道:“把剑留下,连剑鞘也给我留下。”

  何真真只好把剑鞘一起留下,一面说道:“没关系,你报个万儿来,姑娘今
晚认栽了,咱们山不转路转,总有找你算帐的日子。”

  “在下毕云秋。”毕云秋冷笑一声:“在下要是怕你找我,今晚就不插手了,
但凌干青是我大哥,我能不插手么?”

  “好。”何真真切齿道:“毕云秋,你给我记着。”转身朝舵外掠去。

  毕云秋返剑入鞘,伸手拾起紫艾剑,也回入了剑鞘,然后走近凌干青身边,
举手在他后脑轻轻拍了一下。凌干青口中「啊」一声,双目眨动,奇道:“这是
怎么一回事呢?”目光一注,看到毕云秋,不觉喜道:“会是贤弟,你什么时候
来的?”

  毕云秋笑道:“我是在最不凑巧的时候来的,破坏了大哥的好事。”他本来
是取笑大哥的,但他的脸也红了。

  凌干青也被他说红了脸,说道:“贤弟休得取笑了,愚兄连自己都不知道,
如何着了她的道的。”

  毕云秋道:“那无耻魔女使的是魔教「摄心术」,不论你武功有多高,只要
多看她几眼,就会不知不觉的被她眼光所迷惑,听她的摆布了。”

  凌干青道:“这就是了,她说有事要和愚兄详谈,愚兄望着她,就发觉她目
光之中,好像有着一股吸力,看了她一眼,就移不开了,后来心头就迷迷糊糊起
来……”

  毕云秋笑道:“你们男人呀,看到漂亮的姑娘,眼睛就死盯不放,现在可好,
碰上了会「摄心术」的魔女了,以后看你还敢凝凝的看她不?”他话声出口,突
然发现这句「你们男人」四个字,说漏了嘴,不由得脸上蓦地一红,但差幸凌干
青没有听出来。

  不,凌干青也被他说得俊脸通红,讪讪的道:“贤弟可是把那何真真赶跑了,
没把她擒下来吧?”

  毕云秋嗤的笑道:“大哥还在想念她么?”

  “贤弟,我们说正经的。”凌干青接着问道:“她只是一个人走的么?”

  毕云秋一指桌上的紫艾剑,说道:“她把剑都留下了,还会带走什么?”

  “唉。”凌干青道:“贤弟怎不先把愚兄救醒呢,我还有话要问她呢。”

  毕云秋奇道:“大哥要问她什么呢?”

  “有人被她擒去了。”凌干青道:“不是为了救人,愚兄就不会来找她了。”

  毕云秋道:“什么人落在她的手里?”

  凌干青:“这人叫聂小香,是仙女庙门下的人。”

  “唔。”毕云秋霎动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点点头到:“我听大哥说过,
她偷走了你的一柄软剑,对不?”

  凌干青道:“是的,愚兄告诉过你,我就是寻剑来的。”

  “大哥寻剑只是藉口,寻人才是真的了。”毕云秋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
问道:“大哥终于找到她了?”

  “贤弟休得取笑。”凌干青脸上一红,说道:“这件事说来话长。”他一指
桌上的紫艾剑,说道:“贤弟记得这把紫艾剑么?卓老丈把它送给了谁?”

  毕云秋道:“卓一绝不是送给田有甲的孙子田中玉的么?”

  “对了。”凌干青道:“这件事就得从田中玉说起……”当下就从和毕云秋
分手之后说起,一直说到方才黑衣魔女把自己邀到船上,择要说了个大概。

  毕云秋攒攒眉道:“大哥带走他们叛门之徒,又杀了他们八大护法之一的地
龙简伯阳,伤了木龙车如海,仙女庙如何肯和你甘休?”

  凌干青道:“你不是也羞辱了黑衣魔女么?”

  毕云秋披披嘴道:“大哥好像在怪我该多管闲事哩。”

  凌干青脸上一红,笑道:“愚兄是说咱们反正在仙女庙结下了粱子,还有什
么好顾虑的?”

  “大哥心里惦念着聂姑娘……”毕云秋道:“咱们先在船上找找着,她们主
婢两个都在这条船上,聂小香说不定也在船上呢。”

  “贤弟说得极是。”凌干青矍然道:“我们那就快找。”

  毕云秋看了他—眼,淡淡的笑道:“瞧你,一提起聂小香来,就急成这个样
子。”

  中舱尽在眼前,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凌干青推开舱门,走进后舱,这后舱
因为有半间隔成了卧室,和中舱连通,后面半间,地方更形逼仄,堆放着杂物,
一目了然,那有什么人影?再往后就是后梢摇船的地方,没有蓬舱,当然更没有
人了。

  凌干青看得心头大急,但怕毕云秋取笑,不好形之于色,木立后梢,正在思
索着准备自己一人独闯仙女庙,也非把聂小香救出来不可?

  “大哥一个人发什么楞?”毕云秋飘身过来,问道:“没找到聂小香么?”

  凌干青道:“贤弟去看了前舱,也没有么?”

  毕云秋道:“前舱那么小,当然不可能藏人的了。”他目光—动,问道:
“这舱板下面,大哥看过了么?”后梢铺着舱板,下面当然还有下舱了。

  凌干青「哦」了一声道:“舱板底下,愚兄倒是没有看过。”

  “瞧你……”毕云秋轻笑道:“真是急昏头了。”凌干青也无暇和他多说,
急忙双手并用,揭起了两块舱板。下面地方不大,看去黑越越的,果然好像蜷伏
着一个人。凌干青心头一急,急忙一跃而下,蹲下身去,定睛一瞧,那不是聂小
香还有谁来?她被绳索捆成了一团,除了睁大着一双盈盈目光,朝凌干青望来,
口中不能出声。

  凌干青心头大是不忍,低声道:“我来救你了。”因舱下甚狭,双手抱起聂
小香娇躯,上身才能缓缓直了起来。

  毕云秋道:“大哥,你把人交给小弟。”他在上面伸手来接。凌干青只得把
聂小香一个人举起,递给了毕云秋,自己才跟着纵身而上。毕云秋把聂小香放到
舱板上,双手一搓,掐断了绳索。凌干青迅快把捆在她身上的绳索解开,又从她
樱唇中,挖出一团破巾。

  聂小香手足虽已松动,但因被捆绑了多时,手足已经麻木,坐在地上,依然
动弹不得,只张口叫了声:“凌……大哥……”她因有毕云秋在旁,不好意思叫
「凌郎」来,所以改称「凌大哥」,但只叫了一声,双目滚动,一串珍珠般的眼
泪,已从脸颊上滚下来。

  凌干青柔声道:“小香,我扶你站起来。”双手搀扶着她,缓缓站起。

  聂小香双足还有些站立不稳,倚着凌干青幽幽的道:“凌大哥,你其实不用
管我……”

  毕云秋在旁笑道:“聂姑娘,我大哥是个多情种子,他既把你救出了仙女庙,
岂会中途撒手不管?”一面说道:“大哥还不扶聂姑娘到舱里去?”凌干青果然
扶着聂小香走入中舱去。

  毕云秋脚下有些趑趄,望着两人,目中闪着异样神色,他似乎在考虑着自己
是不是应该跟进去?不,自己是不是应该走了?聂小香由凌干青扶着跨进中舱,
双脚也渐渐恢复知觉,一面低声问道:“大哥,他是什么人呢?”

  凌干青道:“他是我结义兄弟,叫做毕云秋……”他回头不见毕云秋跟着进
来,忍不住叫道:“贤弟,你怎么不进来呢?”

  毕云秋一个人影,已随着他的活声,翩然走入,轻笑道:“小弟是怕大哥和
聂姑娘说几句体贴话,进来了不太方便。”凌干青、聂小香二人被他说得飞红了
双颊。

  凌干青赧然道:“贤弟休得取笑。”

  毕云秋目光一抬,注视了聂小香一眼,含笑说道:“真是人见犹怜,无怪方
才大哥找不到聂姑娘,急成那个样子了。”

  聂小香红了脸,起身裣衿道:“凌大哥认了小妹,你是我的大哥的结义兄弟,
情同手足,自然也是我二哥了,不知二哥肯不肯认我这个小妹呢?”

  毕云秋爽朗的笑道:“聂姑娘连二哥都叫了,我还有不认你这妹子么?我没
有妹子,多个妹子自然最好不过了,好,那就暂时叫你三妹了。”

  凌干青道:“贤弟认她作了妹子,怎么还有暂时的呢?”

  “大哥连这点也想不出来么?”毕云秋斜睨了他一眼,清脆的笑道:“现在
她是我三妹,将来找还得叫她一声大……”「大」字下面,他忽然停住了,只是
望着凌干青神秘的笑了笑。

  凌干青自然听出来了,急忙道:“贤弟,她已经叫你二哥,你可不能再取笑
妹子呀。”

  毕云秋道:“瞧你,做了大哥,好偏心,只是帮着三妹说话。”聂小香坐在
椅上,双眉含颦,似有倦容。

  毕云秋回头问道:“三妹,你哪里不舒服了?”

  聂小香眼波流动,低低的道:“小妹也不知道,只是……只是觉得很疲倦…
…”

  毕云秋道:“那你就休息一会吧。”

  凌干青却在此时,虎的站了起来,怒容满脸的道:“这些贼人,当真以为凌
某好欺侮的了。”

  聂小香一怔道:“大哥干么生这大的气?”

  毕云秋道:“大概是仙女庙的人又找来了。”

  突听岸上响起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道:“你们叫姓凌的小子出来。”此人话
声方出,只听江岸上响起另一个粗壮的声音喝道:“呔,姓凌的小子听着……”
他话还未说完,「砰」然—声,一个人凌空倒飞出去一丈来远,往后就倒。

  就在这一瞬间,从船头上飞起一条黑影,已经目射寒星,凛然而立,朗声喝
道:“在下凌干青,就在这里,本来在下要找的只是柳凤娇一个,因为她和在下
有杀父之仇,和仙女庙其他的人无涉,故而一再容忍,避免和朱九通为敌,不料
尔等竟然纠缠不清,此去彼来,如今莫怪凌某要痛下杀手了。”凌干青这一先声
夺人,倒也颇使来人怔得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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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紫气东来

  岸上,一共来了七个人,除了被凌干青一记「天雷指」震飞出去的黑衣大汉
之外,江边还有三个手执鬼头刀的黑衣汉子。另外三个,服饰不同,高矮各异。
站在中间的—个,身穿半截及膝长袍,足登麻鞋,个子不高,但双肩甚阔,—颗
光秃秃的脑袋,也比一般人要大得多,黑夜之中,霎着两颗像寒星般的眼睛,直
向凌干青看来。

  他左首是一个头盘辫子的老头,却生得一颗尖脑袋瘦削脸,尖下巴,小眼睛,
十足是副獐头鼠目的相貌。右边一个中等身材,浓眉,左目从眉到脸颊,有一道
斜斜的刀疤,左眼已瞎,看去另有一股凶狠之气。在凌干青飞身出舱,指震黑衣
汉子,朗声发话之际,毕云秋和聂小香已随着从船头飞身上岸。

  毕云秋把从黑衣魔女手中夺下来的紫艾剑,递给了聂小香,以作防身之用,
两人一言不发跟着站到了凌干青身后。穿半截长袍的大头老者双目精光熠熠,过
了半晌,才阴恻恻尖声道:“小子,你口气倒是不小,今晚要痛下杀手,不知如
何一个痛下法子?”

  凌干青剑眉凝煞,冷然道:“今后只要仙女庙再有人纠缠不清,凌某就要来
得去不得。”

  大头老者摸着颏下一把苍须,阴笑道:“老夫不是来了么?”

  凌干青道:“所以你也不用想回去了。”

  “哈哈。”大头老者尖声大笑道:“老二、老三,你们听见了?”

  独眼老者道:“这小子放他奶奶的狗臭屁,他有多大有能耐?敢对老大这么
说话,小弟先去掂掂他的斤量。”他手中提着一根纯钢旱烟管,举步朝凌干青走
来。

  毕云秋道:“大哥,人家老大还没出手呢,这个独眼老头,交给小弟就是了。”
手提镇江剑,身形一闪而出。

  独眼老者独目一注,沉喝道:“你是什么人?”

  毕云秋笑嘻嘻的道:“你呢?本公子剑下,不会无名之辈,你先报个名来。”

  独眼老者独目之中,隐射历色,狞笑道:“老子隗达。”

  “原来是洞里赤练。”毕云秋轻笑道:“你不躲在洞里,那活该你倒霉。”

  原来这独眼老者就是常山三怪的老三洞里赤练隗达,他闻言大怒,口中沉喝
—声:“小子,躺下。”铁烟管疾若流星,点打毕云秋的「魂台穴」。

  “出手果然恶毒得很。”毕云秋也没掣剑,只是左手一抬,横剑封出。但听
「拍」的一声,只觉洞里赤练点来的一记烟管,腕力极为沉雄,自己横剑一封,
居然给他震得虎口发热。

  隗达也没想到这年轻后生横剑一封,内力极强,自己铁烟管被震得往外荡开,
心头暗暗吃了一惊,口中沉哼一声,右手挥处,铁烟管「云麾三舞」,一招三式,
举步逼近。毕云秋倏退一步,右手一抬,呛的一声掣出了长剑,左手向上一翻,
又是「嗒」的一声,封住了对方早烟管,身子一个轻旋,剑使「拨草寻蛇」,剑
尖疾快朝对方「章门穴」刺去。

  洞里赤练铁烟管横里一磕,「倒打金钟」,磕着毕云秋剑尖,发出「叮」的
一声轻响,烟管顺势一送,点向毕云秋右乳。毕云秋后退半步,口中—声清叱,
左手剑鞘封出,一下格开他的铁烟管,突然又跨上半步,白光一闪,使的是一招
「赤帝斩蛇」剑风拂面,剑势十分凌厉,他真把隗达看作了蛇。

  洞里赤练心头愤怒已极,但对方这一记剑势如电,划向咽喉,他铁烟管已被
毕云秋剑鞘封住,抽收已是不及,只好上身往后一仰,飞起右足,朝毕云秋执剑
右肘踢来。毕云秋剑鞘一沉,朝他膝盖劈落。洞里赤练左足又起,连环飞腿,捷
猛无比。

  毕云秋不由得又被逼退了一步,正待欺身而上。洞里赤练哈哈一笑,已经抢
先跨上,忽然举起烟管,凑嘴猛的一吹。这一吹不打紧,烟锅里被他吹出无数火
星,飞溅出来,朝毕云秋迎面激射过去。毕云秋只得又后退了一步,洞里赤练又
狂吸了两口烟。

  毕云秋被他接连逼退了两步,心头更是怒不可遏,双眉倒竖,长剑迅速紧胸,
手臂突然向天直竖,一个箭步,直欺上去。洞里赤练看他竖剑向天,举步逼进,
不知他使的是什么剑法?手臂直伸,门户岂非大开?不觉大喝一声,一口浓烟劈
面喷去,旱烟管同时抖手点出。

  就在此时,大头老者口中大喝一声:“朝天一炷香,三弟速退。”

  聂小香也娇声叫道:“二哥小心,他烟中有毒。”两声喝声,几乎是同时出
口,但场中两人,在这一瞬间也有了变化。不错,毕云秋使的这—招,正是「朝
天一炷香」。

  原来他左足一个箭步飞掠欺进,待到得洞里赤练身前一尺左右,右足足尖在
地上一点,一个人已经「嗖」的一声直拔而上,跃起三丈多高,在空中打了一个
筋斗,变成头下脚上,手中长剑在身子掉头过来之际,疾疾的一抖,化作「神龙
抖甲」,剑光在半空中散开,化作点点银芒,像疾风急雨般朝洞里赤练当头罩落。

  这一下因为他居高凌下,不论你洞里赤练如何躲闪,都无法躲闪得开。那獐
头鼠目老者一看情形不对,手中长剑一振,双足顿处,剑先人后,飞身扑起,凌
空朝毕云秋射去。毕云秋此时发剑下掣,剑势已发,自然无法再挥剑自保,那么
獐头鼠目老者这挥剑凌空一掣,大有可能把毕云秋拦腰劈成两截之势。

  凌干青看得大怒,口中暴喝一声:“好个不要脸的东西。”左手握拳,中指
直竖,振腕就是一震「天雷指」,凌空点了出去。

  这真是说时迟,那时快,洞里赤练喷出一口浓烟,旱烟管顺势点出,眼前人
影顿杳,方自一怔。耳中听到了老大的喝声,急忙仰首,但见剑雨飘洒,千百点
寒芒,当头疾落,口中大喝一声,振臂挥起旱烟管。但听一阵急如骤雨般的「叮」
「叮」轻响连续响起,眼前剑光顿敛,一时还以为全被他接住了。

  哪知这是毕云秋的师门绝技,「朝天一炷香」,原是一式三招,但变化全在
最后一招,这一招的变化,可以因时而异。他第二招「神龙抖甲」,虽被洞里赤
练接住,可是第三招,他人已落地,剑光倏隐,名为「含沙射影」,化作一缕极
淡的剑影,贯胸射出。

  洞里赤练堪堪把一阵剑雨击没,等到发现胸口有一缕寒气射到,再待封解、
闪避,均已不及,被毕云秋一剑穿心而过。就在洞里赤练隗达中剑倒下去的同时,
那獐头鼠目老者也被「天雷指」击中,全身如遭雷殛,「砰」的一声堕倒地上。

  常山三怪,瞬倏之间,三去其二。这下使得三怪的老大大头鬼王任青原脸色
大变,他跨着八字步,蹒跚走上几步,双目隐泛绿光,转来转去,望着凌干青和
毕云秋二人,尖声说道:“你们两个娃儿小子,居然伤了我二弟、三弟,很好。”

  凌干青道:“在下早就说过,你们纠缠不清,莫怪在下痛下杀手,你二弟凌
空偷袭我兄弟,如何怪得在下?”

  大头鬼王脸色狞厉,沉声道:“你说,你是南海欧奇峰的什么人?”

  凌干青道:“在下凌干青,并不认识欧奇峰。”

  大头鬼王历笑道:“难道你方才使的不是南海「天雷指」?”

  凌干青心中一动,暗道:“莫非那活死人就是他说的欧奇峰不成?”心念一
动,说道:“不是。”

  “哈哈哈。”大头鬼王尖声叫道:“欧奇峰躲躲藏藏,躲了二十年,居然调
教出你这么一个门人来了,很好,你不承认也没用,老夫难道会看不出来?”话
声一落,转脸又朝毕云秋喝道:“小子,你说,你是霍神君的什么人?”

  毕云秋道:“我叫毕云秋,不认识霍神君。”他学着大哥的口气,两人回答
得一般无二。

  “好,好,你们都不承认。”大头鬼王森冷一笑,点点头道:“老夫把你们
拿下,不怕你们的师长不出头。”

  凌干青转脸朝毕云秋一摆手道:“贤弟,你且退下,愚兄说过,今晚我要他
们来得去不得,一个也休想回仙女庙去。”

  大头鬼王双目绿光暴射,尖声笑道:“就凭你「天雷指」,岂能伤得了老夫?
不过以你的武功,倒是老夫很少遇到的年轻高手,能在举手之间,击毙我二弟,
只此一点,确有和老夫动手的资格了。”听他这番活,就可以知道此人的武功,
必然高出他二弟与三弟甚多了。

  凌干青傲然道:“那你就发招试试?”

  “很好。”大头鬼王尖笑道:“你小心了。”举手一掌,缓缓拍来。

  凌干青右手提着长剑,凛立不动,冷然道:“在下不用剑,倒要试试你有多
大的能耐?”左手握拳,点出一指,使的依然是「天雷指」,但一指击出,人已
向旁闪了出去。

  这是因为对方说过「天雷指」奈何他不得,故而出指相试。但因对方口出大
言,这缓缓拍来的一掌,可能另有妙用,才闪身旁跃,用以避开对方正面的掌势。
果然在两股内力一接之下,大头鬼王这一记掌中之力,夹带着一道奇寒澈骨的冷
锋,「天雷指」原是专破旁门阴功的指功,但这一击,竟如泥牛入海,被他阴寒
之气所包灭,有如一眯火星,没入冰雪之中,了无作用。

  大头鬼王尖笑一声道:“好小子,你还说不是欧奇峰的门下?这不是「天雷
指」么?”

  凌干青道:“在下不知道我使的叫「天雷指」,更不认识欧奇峰其人。”

  大头鬼王双目圆睁,问道:“那你「天雷指」是跟谁学的?”

  凌干青道:“在下恕难奉告。”

  “好。”大头鬼王似是甚怒,喝声出口,左手一扬,又是一掌劈了过来。

  凌干青正身而立,倏地剑交左手,右手直竖,迎着推出。这一掌,他没有再
使「天雷指」,推出的右手,掌心微凹,略现青色,脚踏丁字步,原地未动,使
的是师门「木形掌」,存心硬接对方一掌。「木形掌」,练的是东方乙木真气,
木中生火,原也是旁门阴功的克星。

  两道破空劲气乍然一接,发出蓬的一声轻震,掌风飞漩,凌干青总究功力尚
浅,被震得身不由己,往后退出一步。这一步退下之后,顿觉对方掌风中丝丝阴
寒之气,袭上身来,体内感到一阵寒冷,不禁打了一个冷噤,心头猛然一凛,急
忙飘身往后跃退。

  大头鬼王也不由得双目圆瞪,暴射出两道绿阴阴的慑人寒光,脸色凝重,尖
声道:“乙木神掌,你小子究是何人门下?快说。”

  凌干青冷声道:“咱们既已动手,你就不用管我是何人门下了。”

  大头鬼王沉笑道:“好,小子,你不肯说实话,会后悔莫及。”右手又突然
急剧迎面劈出。

  这一掌,竟然和前面两掌,大不相同,一道冷飚,势若席卷,像浪潮般涌出,
他左手又迅快的跟着推出。凌干青但觉对方掌风,寒冷逼人,一阵澈骨奇寒之气,
从四周包了上来,有如置身在冰天雪地之中一般。心头猛然一惊,口中就大喝一
声,右手抬处,青光暴涨,掀起一片蒙蒙的光幕,朝前推出。

  大头鬼王只觉眼前奇亮,一片晶莹青光,把自己劈出的「玄冰掌力」悉数逼
了回来。他究是成名多年,见多识广,立即一吸真气,身形离地数寸,急急往后
飞退,他退得虽快,但已被剑芒扫中,左腕感到一凉,一只薄扇大的手掌,已被
齐腕切下。剑光敛去,两人相距,已在三丈之外。

  大头鬼王脸上肌肉扭曲,右手紧握着被切断的手腕,骇然道:“天壤一剑,
你居然还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双足一顿,人如大鹏凌空,疾掠而去。三个黑
衣汉子眼看同来的三大护法,二死一伤,他们早已吓得面无人色,急急转身急奔
而去。

  凌干青大声道:“你们回去告诉朱九通,他再要派人纠缠,凌某就要剑剑诛
绝,一个人也别想回去了。”

  毕云秋道:“大哥方才这一剑,威力之强,小弟从未见过,真叫「天壤一剑」
么?”

  凌干青点点头道:“不错,这招剑法,就叫「天壤一剑」。”

  毕云秋道:“这么说,大头鬼王说的没错,大哥是剑神王西神的传人了。”

  “愚兄真不知道剑神王西神。”凌干青道:“这和他说的南海门欧奇峰一样,
愚兄听都没听说过。”

  毕云秋深深的看了他一眼道:“你好像有许多奇遇似的,自己学会的武功,
连来历都弄不清楚。”

  凌干青目光一转,发现聂小香站在边上,却在夜风中有觳觫之状,不觉问道
:“小香,你怎么了?”

  聂小香脸色苍白,说道:“我……好冷……”

  毕云秋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真是楚楚动人,人见犹怜,心中不期也起了一丝
怜惜,忙道:“三妹,此时天色将明未明,晨露犹重,大概你衣衫单薄了些,快
会舱中去休息一回吧。”

  凌干青道:“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里,再找一个附近人家休息的好。”

  毕云秋笑道:“大哥,你也不看看三妹,她已经一晚未睡,身子支持得住么,
仙女庙的人连遭挫折,一时是不会再来了,这船舱之中,有的是现成被褥,何必
去找人家投宿,让三妹好好睡一觉不好么?”

  凌干青道:“如此也好。”三人这就依然回入舱中,毕云秋拉起了帷幕,要
聂小香到后舱去睡。

  聂小香红着脸道:“小妹这样坐息一回就好。”

  毕云秋道:“你还是好好休息一回,等天亮了,我们就要离开,趁这时候,
你还是去睡一回的好。”聂小香也确实感到困乏,这就搴帘走了进去。

  毕云秋关切的望望凌干青,说道:“大哥,你也一晚没睡了,我们也就坐息
一会吧。”凌干青点点头,两人就在中舱舱板上盘膝坐下,各自缓缓闭上了眼睛,
运功调息,便已渐入忘我之境。

  过没多久,天色就渐渐亮了,三人一晚未睡,自然感到疲乏,这下直到日上
三华,才行醒来。聂小香睡了觉,精神也好得多了,一手提着紫艾剑,轻手轻脚
的跨出帷幕。毕云秋睁开眼来,含笑道:“三妹睡醒了,怎不多睡一回呢?”

  聂小香甜笑道:“辰牌都快过去了呢。”

  凌干青道:“不错,我们已经休息了快两个时辰了,也该走了。”

  毕云秋道:“大哥准备去哪里呢?”

  “这……”凌干青呆得一呆,当时因一时同情,劝聂小香跟着自己出来,但
她总不能一直跟着自己,在江湖上流浪,本来自己有一个家,但现在等于没有家
一样,把她如何安顿呢?突然他想到了住在南陵的管叔叔——云中鹤管崇墀。

  管叔叔自从自己上茅山学艺,已经有三年不见,他是爹的结义兄弟,情同手
足,平常他每年都要来丹阳一次,那都是二月里,爹生日的时候,给爹祝寿来的,
要住上十天半个月才回去。自己把聂小香送到管叔叔那里去暂住,她暂时不就可
以安顿下来了么?

  他想到这里,眉宇忽然开朗了,含笑道:“我想把三妹送去南陵,那里是我
先父一位知交的家里,因为柳凤娇既不在仙女庙,天涯海角,我非找到她不可,
带着三妹同行,实有许多不便,所以先去把她安顿下来再说,贤弟,你呢,你准
备到哪里去?”

  毕云秋还没开口,聂小香已经抢着道:“大哥,你如果嫌我累赘,我自己会
走的,不用去麻烦人家了。”

  “不。”凌干青柔声道:“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呢?管叔叔是我家世交,
为人豪爽,我盘算再三,你住到他家里去,我才放心,我要只剑寻仇,柳凤娇和
你总是师徒,有你在边上,我怎好向她下手?三妹,你应该听我的安排才是。”

  “是呀。”毕云秋道:“你虽然脱离了师门,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大哥替
先人报仇,手刃你师父,这点,你应该体念他的苦心。”聂小香低下头,不说话
了。

  凌干青抬目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抬起头问道:“大哥是问小弟去哪里么?”

  凌干青道:“没错,贤弟的打算去哪里呢?”

  毕云秋道:“大哥天涯寻仇,不要小弟作个伴么?虽然大哥武功胜过小弟甚
多,用不着小弟帮忙,但有时候多个人商量,也是好的。”

  凌干青道:“贤弟这番主意,愚兄极为感激,只是……”

  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什么呢?”

  凌干青道:“愚兄和柳凤娇有不共戴天之仇,非找到她不可,只是直到目前,
还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怎能要贤弟跟着愚兄跋涉奔波……”

  “大哥这话就不对了。”毕云秋正容道:“我们义结金兰,情同生死,难道
大哥的事,就不是小弟的事么?不管大哥怎么说,小弟是非和大哥同行不可,如
果大哥不要小弟同行,小弟也会暗暗尾随着大哥的身后的。”

  聂小香接口道:“凌大哥,毕二哥说的也是,小妹看得出来,二哥他是情意
深长的人,你一个人单身只剑,行走江湖,自然是有个人作伴的好。”她当然希
望毕云秋和大哥一路,这样,她也可以放心多了。

  “三妹说得一点不错。”毕云秋露出一口洁白如玉的牙齿,笑道:“大哥,
三个人有两个同意了,你就不能反对了。”

  “好吧。”凌干青点点头道:“我们先去南陵,把三妹安顿好了,我们就结
伴同行,重入江湖,一路上也可以做些行侠仗义,诛暴安良的事。”

  毕云秋问道:“大哥住在南陵的这位世交,是不是人称云中鹤的管崇墀管大
侠呢?”

  凌干青道:“贤弟听谁说的呢?”

  “是大哥自己说的咯。”毕云秋道:“小弟久仰管大叔的大名,这次也可以
去看看他了。”

  “哦。”凌干青看了他一眼,含笑道:“管叔叔有一个女儿叫做秋霜,今年
也是二十岁,和贤弟同庚,贤弟如果有意思,愚兄倒可以做个冰人,一个人品如
玉,—个娇憨如花,正好是一对儿。”

  毕云秋脸上一红,笑道:“大哥还未成家,怎么轮到小弟,三妹,你说是么?”

  聂小香双颊蓦地飞起两朵红云,说道:“我不知道。”

  毕云秋故意看着她,奇道:“我说大哥,三妹怎地红起脸来了?”刚说到这
里,聂小香双手按着胸口,有些想吐,走到舱门,低着头,呕出一口黄水来。

  “三妹大概是肚子饿了。”毕云秋忙道:“大哥我们走吧,找个地方去吃些
东西。”

  三人离船上岸,走了一段路,看到路边有一个老妪在卖豆浆和烧饼的摊正有
两个汉子坐在摊旁喝着豆浆。虽然是个摊子,却收抬得十分干净。凌干青道:
“贤弟、三妹,我们喝碗豆浆再走吧。”

  毕云秋道:“对,三妹肚子饿了,是该坐下来吃些东西。”

  卖豆浆的老躯看到三人走近,立即含笑道:“三位要喝豆浆,要甜的还是要
咸的?”

  凌干青问道:“贤弟、三妹,你们怎么?”

  毕云秋道:“我要甜的。”

  聂小香道:“我也要甜的。”

  凌干青道:“那就都是甜的好了。”

  老妪又道:“要不要烧饼?也有甜的咸的。”

  凌干青道:“甜的,来六个。”老妪答应一声,舀了三碗豆浆,加了糖,端
到他们面前,又取过一个盘子,装了六个烧饼,送了过来。

  毕云秋含笑道:“老婆婆,你这摊子蛮干净,只是手太脏了,指甲里是泥垢,
方才端豆浆过来,大拇指沾到了豆浆,你给我们换三碗好么?”

  老妪脸色微变,说道:“这位公子真会挑剔,老婆子卖了几十年豆浆,端碗
的时候,最小心了,怎么会沾到豆浆的呢?”

  毕云秋道:“我明明看到你左手大母指在我们豆浆里浸了一下,你指甲里的
泥垢,就落到豆浆里去了。”凌干青已经端起豆浆要喝,听得心中方自一动。

  老妪怒声道:“年轻人,你真看了么?”突然双手一提,十指齐挥,随着弹
出两蓬黄烟,朝三人迎面飞来。那坐着喝豆浆的汉子也在此时,突然扬手,各人
手中握着一柄蓝汪汪的匕首,—个左足跨开,使了一记「血染征袍」,快速无比
刺到了凌干青的小腹,一个跨出右足,使了一记「扬巾送别」,横戳毕云秋胸口。

  他们计算得也并没错,老妪弹出两蓬黄烟,你们非闪不可,你们还没闪出,
他们两个已经拦着出手了。但怎知毕云秋早已有备,凌干青也已发觉,老妪黄烟
出手,凌干青左手一把揽起聂小香,右手往后一抬一碗豆浆随手泼出,人已一个
旋身,施展「乙本遁形身法」闪了出去。

  那汉子一匕刺空,被一碗豆浆泼在脸上,口中发出一声惨叫,双手掩着眼睛,
满地乱滚。毕云秋也左手抬处扣着那汉子手腕,朝老妪弹出的黄烟送去,人已飘
身闪出,双手齐发,十缕指风朝老妪袭去。那汉子迎上黄烟,立即一个天旋地转,
扑到地上。

  老妪一看情形不好,正待转身,只觉颈上一凉,身后响起凌干青的喝声:
“别动。”他没使软剑,只是从聂小香接过紫艾剑,连剑也并未出鞘,就架到老
妪的后颈,这时毕云秋十道指风也袭到了老妪身上,老妪自然立被定住。

  毕云秋道:“大哥好快的身法,比小弟指风还快了一步多呢。”

  凌干青随手把紫艾剑交给了聂小香,笑道:“不是贤弟提醒,愚兄几乎着了
她的道呢。”

  毕云秋笑道:“所以咯,小弟和大哥结伴同行,就没有错了。”

  聂小香道:“二哥眼睛真尖,怎么看到的呢?”

  “其实我也没看到。”毕云秋笑了笑道:“只是我在坐下来的时候,从侧面
看到她大母指指甲色呈青黑,就疑心她是练过毒的人,卖豆浆的老妇人,怎么会
练过毒?那一定是冲着我们来的了,所以我故意拿话相试,她还以为露了马脚,
就出手了。”

  这时那两个汉子一个中了黄烟,倒地不醒,一个被豆浆泼到了眼睛,大概也
毒发了。只有老妪瞪着双眼,脸色显得十分狞厉。凌干青看了她一眼,问道:
“我们要不要问她?”

  “这有什么好问的?她还不是仙女庙一夥的人?”毕云秋笑道:“我们一清
早空着肚子,有现成的豆浆、烧饼,先填饱肚子再说。”

  凌干青道:“这豆浆还能吃?”

  毕云秋笑了笑道:“豆浆有毒,只是她用大拇指浸在碗里的有毒,锅里的决
不会放毒,烧饼也只是她拿过的有毒,她没拿过的,怎么会沾上毒呢,大哥、三
妹只管放心吃喝,如果中了毒,由小弟负责。”说着走到摊上,取了三只干净空
碗,揭开锅盖,舀了三碗豆浆,加上白糖,分给两人。聂小香也从一盘烧饼中,
从中取了五个。

  毕云秋再回身走到老妪身边,伸手在她怀中掏摸,掏出四五个小瓷瓶来,侈
笑道:“东西真还不少。”他一面看着瓶上贴的小红签,一面说道:“现在你们
可不用怕中毒了,两种剧毒的解药都有了。”说着随手揣入怀里。

  大家也就围着摊子吃喝起来,聂小香依然胃口不好,只咬了一口烧饼,喝了
几口豆浆,就不吃了。吃毕之后,毕云秋站起身,朝老妪笑道:“谢谢你的东西,
小生照单全收了,你两个师兄,就麻烦你把他们弄回去,救得活,救不活,那是
你的事了,不过小生要警告你,以后如果再要碰上我,那就不饶你了。”

  聂小香奇道:“这两个会是她师兄?”

  毕云秋方才探手从老妪怀中取出药瓶之时,手指碰上了她结实而紧挺的胸脯,
自然还是年纪极轻的姑娘,但这话他不好说,只是笑了笑道:“她这副老态,自
然是假装的人,唔,我们该看看她的面貌,以后就可以认得了。”说话这时,伸
手在老妪脸上仔细摸着,才从她耳角边揭起一张面具。

  老妪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自然只好由他一回掏胸脯,一回摸她的脸上,丝
毫也挣动不得。这回揭下面具,原来竟然只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此时涨红
了脸,瞪着一双大眼睛,气得快要喷出火来。尽管她又羞又怒,一张脸却生得相
当标致,新月般眉毛,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挺直的鼻子,和薄薄的红唇,只是肤
色稍微黑了些,好像她经常在外面走动,给太阳晒黑了的,但还是很细嫩,很有
健康美。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年纪轻轻,面貌就不会丑陋的了。

  “真想不到还是个漂亮的小妞。”毕云秋看着她,轻笑道:“你这张面具做
得很精细,人情做到底,也送给小生留个纪念吧。”

  老实不客气又收入怀中,然后说道:“大哥、三妹,我们该走了。”一面又
朝那假扮老妪的姑娘说道:“你自然不愿意这样站着,要站六个时辰,穴道才会
自解,小生收了姑娘这许多东西,心里有些过不去,索性好人做到底,给你解了
穴吧。”

  他随着话声,伸手在她肩上、腰上、腿上、又捏又推,又摩有拍的,一连碰
了十几处地方,才行住手,回身和凌干青、聂小香一起走去。那姑娘被他在身上
又捏又摸,心头自然又羞又气,几乎要哭,一张娇脸,红得像大红缎子一般,突
然娇声喝道:“你给我站住。”

  毕云秋回身道:“姑娘还有什么事?”

  那姑娘怒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敢不敢说?”

  “怎么不敢?”毕云秋朝她潇洒一笑,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说道:
“小生毕云秋,你可记住了。”

  那姑娘切齿道:“你也给我记着,我不会放过你的。”

  “小生记下了。”毕云秋朝她拱拱手道:“随时欢迎姑娘来看我。”说罢,
追上两人,急步行去。

  聂小香抿抿嘴,轻笑道:“二哥当真风流得很。”

  毕云秋大笑道:“人不风流枉少年,大哥可比我还风流呢。”凌干青想到自
己后园小阁上,和聂小香两情缱绻,定情时的光景,不觉脸上一热,不好作声。
聂小香听到他说到大哥,自然也不好开口了。

  毕云秋看得暗暗好笑,忖道:“看来大哥和三妹两人,似乎情爱很深了。”
他这一想,也不觉沉默下来。

  套一句老话,叫做有话即长,无话即短,三人这一路行来,晓行夜宿,倒也
没有再出过什么事情。好像仙女庙派出来的人,一再受挫,就不敢再招惹他们了。
这天,到了南陵。云中鹤管崇墀的家,凌干青还是十二岁那年,跟着爹来过,虽
已相隔十年,依稀还有些印象,他们找到鹅岭,差不多已是已牌时光。

  熟悉的山景,依然如故,一条铺了青石板的道路,直达管家庄院门口。凌干
青想起儿时情形,想起了老父,心头自然感到有些唏嘘。管家庄的两扇黑漆大门,
紧紧闭着,四周静悄悄的,没看到人。凌干青记得,管家庄大门前一块空地上,
从前经常有小孩子在玩,自己也在这片晒场上和不认识的孩子一起叠过石块,玩
过泥巴,如今竟然一个孩子也不见。当然当年和自己一起玩的孩子都已长大了,
但下一代的孩子呢?自然还会到这块草地上来玩了。

  他们渐渐走近大门,凌干青当先走上几步,跨上石阶,举手叩了两下铜环。
大门立即呀然开启,走出一个一身青布劲装的汉子,目光冷冷的打量了凌干青和
身后两人一眼,问道:“你们找谁?”口气显得不太友善。

  凌干青不知他是什么人,这就一抱拳道:“在下凌干青,是找管叔叔来的。”

  那汉子听他称「管叔叔」,脸色稍见和缓,点头道:“你请稍待,在下进去
通报一声。”说完,砰然关起大门。

  凌干青只好站在门口等候,过不一回,那汉子才打开大门说道:“家师请凌
兄三位进去。”一同进入大门,那汉子又关上了门,才抢在前面领路。

  凌干青其实不用他领路,也自记得,四人穿过大天井,只见阶上站着一个两
鬓微见花白的颀长老者,一脸笑容迎了下来,呵呵一笑道:“凌贤侄,几年不见,
你长得高大多了。”

  凌干青急忙趋上去,屈膝道:“管叔叔在上,小侄给你老人家请安。”

  管崇墀一把把他扯起,只是打量着他,颤声说道:“贤侄不须多礼,你想死
愚叔了,唔,你同来的这位少兄、这位姑娘是谁?远来是客,快快到厅上待茶。”

  凌干青朝毕云秋、聂小香二人道:“这就是我管叔叔。”一面又朝管崇墀道
:“管叔叔,他们是小侄的义弟毕云秋、义妹聂小香。”

  两人也跟着施礼,叫了声:“管大叔。”

  “不敢,不敢。”管祟墀含笑道:“毕少兄、聂姑娘请。”他把三人让进大
厅,分宾主坐下,—名庄丁就送上了三盏茗茶。

  管祟墀一指侍立的那个青年汉子说道:“凌贤侄,他是愚叔的大弟子,叫做
全长根。”一面朝他徒弟道:“这凌贤侄是我大哥令嗣,你年纪比他大几岁,叫
他凌师弟好。”

  凌干青连忙和他握手,叫了声:“全师兄。”

  管崇墀一双目光,望着凌干青道:“贤侄,三年前,愚叔听到大哥遇害,贤
侄不知去向,连庄上的人,都—个不见,踪影全无,真把愚叔急疯了,到处打听
消息,还派人四处查访,最后总算找到了从前在局子里的老黄,他还不肯吐实,
是愚叔亲自逼着他,他才说出大哥是在茅山遇害的,贤侄也上了茅山,别的就不
知道了。

  愚叔为了明查真相,亲自赶去白云观,只见到丹元子,他说大哥的事,要愚
叔不用过问,愚叔问他为什么?他说,大哥的仇,自有贤侄去报,愚叔说我是大
哥的兄弟,难道兄弟不能问么?他说,如果愚叔替大哥报了仇,贤侄岂不抱恨终
身了,愚叔就不用多问了,愚叔要求见见贤侄,也被他拒绝了,他说贤侄艺成下
山,自会到南陵去愚叔的,这—等就等了三年。“

  管崇墀一面说话,目中却已隐有泪光,一手抓着凌干青的手腕,续道:“今
天贤侄果然来了,你快告诉愚叔,大哥是被什么人害死的?”

  凌干青眼看管叔叔如此重义,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心头也极为感动,当下
也不好隐瞒,就把自己父亲听到关外紫衣煞神要向管叔叔报仇,父亲带了师父的
昔年相赠的木剑,去找师父,以及在茅山脚下,被柳凤娇所害,她如何又向家中
寻仇,被二师兄启元子击退,带着自己上山。

  管崇墀听得热泪盈眶,砰然一声,把—张茶几击得粉碎,虎的站起身来,切
齿道:“是这妖妇……大哥……竟然是为了小弟一家,才遇害的,我……真愧对
大哥……大哥,你这份厚爱,小弟何以为报……”

  他举袖拭着老泪,又道:“所幸贤侄得蒙木剑道长收录,如今艺成下山,也
差可告慰大哥。”目光一注,问道:“哦,贤侄刚下山么?”

  凌干青道:“小侄下山,已有数月……”接着就把下山以来的情形,简略的
说了一遍。

  管祟墀连连点头,说道:“这位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人敬佩。”

  凌干青道:“小侄前来拜谒管叔叔,—来是叩问金安,二来是有一件事想拜
求管叔叔的。”

  管祟墀道:“贤侄有什么事,只管请说。”

  凌干青道:“三妹脱离仙女庙,无处可以安身,小侄天涯寻仇,同行又诸多
不便,所以想请求管叔叔,暂时住在管叔叔府上……”

  “这个……”崇墀没待他说下去,忽然面有难色,沉吟了一下,才道:“只
怕不妥,聂姑娘离开仙女庙,愚叔是江湖人,江湖上最忌讳的就是收留叛离师门
的人,仙女庙朱观主若是兴师问罪,愚叔这点微末之技,如何惹得起他?贤侄此
事愚叔实在难以应命。”他说出这几句话来,脸上不期流露出痛苦之色。

  这也难怪,方才刚刚说过「聂姑娘能出污泥而不染,尤为令为敬佩」,如今
一提到要暂时住在他家里,就拒人于千里之外了。人,谁都难免自私,就因为有
了这点自私之心,自然不无愧作。凌干青一向知道管叔叔是个义薄云天的人,和
爹又是结义兄弟,想来这点小事,无有不允之理,没想到他方才说得声泪俱下,
慷慨激昂,一下居然变得畏首畏尾起来,一口拒绝了。道义、交情,原来都是口
头上说说的。

  凌干青一时不禁气得俊脸通红,勉强笑道:“管叔叔既有未便,小侄那就告
辞了。”

  管祟墀好像巴不得他快走,也不挽留,立即站起身,含笑道:“贤侄有事,
愚叔就不好挽留了。”

  凌干青道:“二弟、三妹,我们该走了。”举步往厅外行去。

  毕云秋看大哥负气走出,就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大叔请留步。”说着就
和聂小香一同跟了出去,管崇墀送到阶前,就大声道:“贤侄恕愚叔不送。”

  凌干青连头也不回,一路急步而行,出了管家庄大门,又走了一段路,心里
实在憋不住这口气,仰天怒笑一声道:“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人情冷暖这四个字
了。”

  聂小香轻声道:“都是为了小妹,才使大哥生这大的气。”

  凌干青道:“没有和你一同来,还不知道人心竟是如此自私……”

  毕云秋道:“大哥,你只怕是错怪管大叔了。”

  “是我错怪了他?”凌干青气愤的道:“先父和他义结金兰,也为了保全他
一家,才把木剑送还家师,在茅山遇害的,只是要三妹在他庄上暂住,他居然说
得出口惹不起魔手天尊,一口拒绝,我真没见过如此无情无义的人。”这种事,
任何人遇上了,都会气愤填膺,自然不能怪他。

  “瞧你,气成这个样子。”毕云秋望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我看管大叔
必有难言之隐。”

  “他只是不愿意招惹魔手天尊。”凌干青冷笑一声道:“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然。”毕云秋微微摇头道:“我们进门之时,小弟看他看到大哥之时,
虽然一脸俱是惊喜之色,但仍然掩不住他眉宇间的隐忧,后来大哥说出要三妹暂
住他庄上,他说出推辞的话来,脸上有着无比的痛苦之色,这就可以说,他说出
这番话来,并不是他的本意了。”他可以观人入微了。

  聂小香也道:“二哥说得是,小妹也觉得管大叔相貌端正,不像负义小人。”

  凌干青给两人说得一怔,问道:“那么他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不仅是难言之隐。”毕云秋沉吟着道:“我看管家庄可能发生了什么事。”

  凌干青一呆道:“我怎么没看出来?”

  “大哥当然也看到了。”毕云秋含笑道:“只是你没去注意罢了。”

  凌干青奇道:“贤弟倒说说看?”

  毕云秋道:“第一,管家庄不是孤伶伶的一座庄院,而是山麓间的一个小村
落,左右前后,不下数十户人家,客家庄院前面,有一埠广大的空地,应该是附
近小孩子嬉戏的地方,但却一个小孩也不见……”

  凌干青道:“贤弟说得不错,我小时候随先父同来,就和许多小孩子一起玩
过,那里经常有小孩玩,方才一个小孩也没有,我也正在奇怪呢。”

  毕云秋笑了笑,又道:“第二,管大叔归隐已有多年,他徒弟纵然是练武之
人,平常练武,只须脱下长衫就行,用不着穿上一身劲装,尤其他来开门的时候,
把我们引入大门,又赶紧关上了大门,好像在防备着什么。”

  凌干青道:“贤弟是说有人上门寻仇不成?”

  “很有可能。”毕云秋道:“第一点,庄院前面一个小孩都不见,自然是附
近人家得到了管大叔的通知,不准孩子出门,第二点,他们人人一身劲装,自然
是随时随地都可能有敌人上门。”

  凌干青道:“如果是有强敌上门,我们去了不是多了三个帮手么?管叔叔和
先父有过命的交情,何不明说?”

  “这是大哥的想法。”毕云秋笑道:“管大叔也许不愿意让大哥卷入这场是
非之中,也许因为来敌太强了,怕累及大哥,因此他看到大哥之时,面有惊喜之
色,又攒着眉头,认为大哥来的不是时候。等大哥说出希望三妹暂住庄上,他正
好以此作藉口,一口拒绝,好让大哥负气离开,但这不是他的本意,所以他在说
话之时,脸上尽是痛苦之色,觉得这样做,太对不起大哥,但他非如此不可。”

  凌干青听他说得入情入理,不觉一呆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毕云秋笑道:“现在日头已经直过了,我们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商量也不
迟呀。”

  凌干青抬头望望天色,果然日已过午,含笑道:“前面不远,就有—家酒店,
我们去吃东西再走吧。”

  三人走了里许光景,果见树林间挑着酒帘,正当路口,有一处卖酒菜面食的
小店,搭了个松棚,放着四五张板桌。凌干青领着两人,走入棚下。毕云秋目光
一注,发现左首一支松树柱上,贴着一张黄纸朱书的符令,不禁脸色为之一变。

  落座之后,一个伙计赶忙送上三盅茶来,问道:“三位客官,可要酒么?”
凌干青道:“我们还要赶路,你给我们切些卤菜,下三碗面就好。”那伙计退下
之后,不多一会,切了一大盘卤菜,又下了三碗面送上。

  毕云秋只是手托茶盅,望着远处,好像在想什么心事,面放在面前,恍如不
觉。凌干青看他好像沉思什么,这就叫道:“贤弟,你不是嚷着肚子饿么,面来
了,怎么不吃呢?”毕云秋「哦」了一声,拿起筷来,只挑着吃了几口,便自停
住。聂小香没吃卤菜,面也只吃了几筷,也不吃了。

  只有凌干青一个人吃着,他望望两人,说道:“二弟三妹,你们怎么不吃了
呢?”

  聂小香道:“我胃口一直不好,真的吃不下。”毕云秋勉强又挑着吃了几口,
也实在吃不下了。

  凌干青望着他道:“贤弟,你有心事?”

  “没有。”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只是觉得有些头昏。”

  凌干青道:“这时离南陵不远,不如到城里找家客店,休息一天再走吧。”
当下付了面帐,一路赶到南陵,入城之后,在大街上找到一家招商客店。

  那店伙看到三个,急忙巴结道:“二位公子爷要落店?”

  凌干青道:“可有干净的上房?”

  店伙一听要上房,连忙应道:“有,有,公子爷要几间?”

  毕云秋冷声道:“我们三个人,自然要三间了。”凌干青原想说两间的,但
毕贤弟说出口来,也就不好再说。

  店伙听说他们三个人要住三间上房,更加高兴,忙道:“三位请随小的来。”
他引着三个登楼,打开房门,一面陪笑道:“这三间上房,是小店最好的房间,
公子爷还满意吧?”

  凌干青道:“就这三间好了。”伙计一会送洗脸水,一会沏茶,巴结得无微
不至。

  毕云秋心头嫌烦,挥挥手道:“这时没你的事,有事,我们会招呼你的。”
店伙唯唯应是,退了下去。

  大家洗了把脸,凌干青朝聂小香道:“三妹,我看你精神不太好,还是回房
去休息一回吧。”聂小香也确实感到疲累,颇想休息,这就点点头,回房去了。

  凌干青走到毕云秋房中,毕云秋倒了一盅茶,坐在椅上,只是在想着心事,
看到凌干青走入,起身道:“大哥请坐。”

  凌干青道:“贤弟身子不舒服,怎不上床休息一回?”

  毕云秋道:“小弟还不累。”

  凌干青道:“贤弟好像有什么心事,怎么不说出来呢?”

  毕云秋道:“小弟会有什么心事?”

  凌干青望着他,认真的道:“我看得出来,贤弟平日为人爽朗,今天从鹅岭
出来,你就一直低首不语,好像在想着心事,我们结义兄弟,情逾手足,贤弟有
什么事,何妨说出来听听。”

  “真的没有。”毕云秋展齿一笑道:“你要小弟说什么呢?”他眼珠一转,
接着说道:“小弟心里想的,就是管大叔的事咯。”

  凌干青问道:“贤弟还在想些什么?”

  毕云秋一笑道:“现在,大哥也去好好睡上一回,等晚饭之后,小弟再告诉
你。”

  凌干青道:“贤弟这时候说不好么?”

  毕云秋道:“晚上一定告诉你就是了。”

  “不成。”凌干青摇头道:“愚兄心里放不得事,你不说出来,我那会安得
下心?”

  “大哥也真是的。”毕云秋白了他一眼,说道:“好嘛,那就告诉你,今晚,
我们要去探管家庄。”

  凌干青一怔道:“为什么?”

  毕云秋道:“那时你就会明白管大叔不肯收留三妹缘故了。”

  凌干青奇道:“这么说,贤弟已经想出来了?”

  毕云秋含笑道:“差不多。”

  凌干青迫不及待的道:“贤弟既然想到了,那就快说出来听听。”

  “大哥又性急了。”毕云秋道:“小弟已经知道向管大叔寻仇的人是谁了。”

  凌干青道:“是谁?是不是柳凤娇那贼婆娘?”

  “不是的。”毕云秋笑了笑,忽然压低声音说道:“是紫衣帮的人。”

  凌干青听得一怔,问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毕云秋道:“不瞒大哥说,小弟在面摊的松树支柱上,看到贴着的一支黄纸
符令。”

  凌干青道:“我怎么没有看到?”

  毕云秋道:“黄纸划的符,乡村大门上到处都可以看到,所以大哥不留神罢
了。”

  凌干青道:“贤弟看到的那张符,是紫衣帮寻仇的记号了?贤弟怎么会认识
的呢?”

  毕云秋道:“紫衣帮近年崛起江湖,声势极盛,凡在江湖上走动的人,都知
道。”

  他这是解说只要经常在江湖走动,自然认识,凌干青初出江湖,自然没见过
了。接着又道:“那片面摊,适当去鹅岭的路口,紫衣帮那张符令,是警告江湖
同道,不得插手,鹅岭,只有管大叔一家是武林中人,所以小弟猜测紫衣帮寻仇
的对象,一定是管大叔了。”

  凌干青道:“管大叔一定已经知道了。”

  “不知道,他会不肯留三妹?”毕云秋道:“据我想,管大叔大概因紫衣帮
在江湖上势力极强,他不愿意让大哥初入江湖,就和紫衣帮结下嫌隙,所以宁可
让大哥误会,不肯收留三妹的了。”

  凌干青脸上微微一红,说道:“真要如此,我就错怪管大叔了。”

  毕云秋道:“大哥现在想通了。”

  “管大叔怎么会和紫衣帮结仇的呢?”凌干青沉吟有顷,不觉矍然道:“莫
非紫衣帮就是关外的紫衣煞神不成?”

  毕云秋道:“这个我也不大清楚。”

  “对了,一定是紫衣煞神了。”凌干青道:“三年前,柳凤娇就是扬言紫衣
煞神要向管大叔寻仇,先父才揣带木剑赶上茅山去的,那次只是柳凤娇造的谣,
这回大概是真的了。”

  毕云秋微哂道:“就是寻仇,也只是紫衣煞神的门下罢了,又不会是紫衣煞
神亲来。”

  凌干青道:“贤弟如何知道的呢?”

  “小弟只是以理度之。”毕云秋道:“小弟是听大哥说的咯,十八年前,管
大叔掌劈紫衣煞神门下,寻仇的自然是他门下,何况紫衣帮真要是紫衣煞神所创,
他是一帮之主,也不会亲自来向管大叔寻仇,于理不是甚明么?”

  “贤弟这话很有道理。”凌干青点头道:“贤弟方才说今晚我们要去管家庄,
不知是否胸有成竹?”

  毕云秋朝他笑了笑,说道:“这只要随机行动,需要我们出手的时候,再出
手就好了。”

  “好。”凌干青道:“那就这么办。”

  毕云秋柔声道:“大哥,现在话都说明了,你可以去休息了吧,睡一觉起来,
我们好好吃一顿晚餐,你不反对吧?”

  凌干青笑道:“贤弟也已一晚未睡,你大概也需要休息了。”说着,果然返
身走出,毕云秋随手闩上了房门。

  三人一觉醒来,已是上灯时候,在大街上找了一家酒楼,用过晚餐,差不多
已快初更,会帐出门,就匆匆往往鹅岭赶去。路上,毕云秋叮瞩道:“大哥,我
看三妹身体较弱,不让她来,三妹必然不肯,而且大哥也不放心她一个人留在客
店里,但今晚到管家庄寻仇的敌人,必然身手极高,而且究竟来了多少人,我们
也一无所知,因此,大哥必须照顾三妹,非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出手。”

  凌干青问道:“贤弟呢?”

  毕云秋道:“小弟不用照顾别人,自然可以随时出手的了。”他接着又道:
“只是小弟有一点,大哥一定要依小弟。”

  毕云秋笑了笑道:“小弟和人动手,大哥不要插手。”

  凌干青笑道:“你怕我插手?”

  “是呀。”毕云秋道:“小弟有时纵然落了下风,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
如果给人插上手来,岂不是没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了?”

  凌干青道:“你是说,就是落败了,也不要我插手?”

  毕云秋连连点点头道:“正是这个意思。”

  凌干青摇摇头道:“贤弟真是好强得很。”

  毕云秋道:“大哥,你答不答应嘛?”

  凌干青笑着道:“好,我答应,但你也得小心应付,刀剑无眼,再说紫衣帮
都是凶人,万一……”

  “不要紧的。”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欣喜之容,说道:“大哥,那我们已经说
定了。”

  “好。”凌干青随口说着「好」字,聂小香一路都没有说话,她看二哥毕云
秋说话的神态,有时候稚气未脱,好像是小孩子。不,他有许多地方,竟然像个
大姑娘。突然,她心中一动,暗暗忖道:“江湖儿女,有不少人女扮男装,莫非
二哥他会是女子不成?”

  不多一会,已经赶到中午吃面的摊子附近,现在时间已晚,那摊子自然早就
收歇了,但松棚底下,倚着板桌,翘着二郎腿,坐着一个人。今晚虽然还不到月
望,但半轮新月,清光已有七八分月色,朦胧可以看清那人身上披着短氅,正是
紫衣帮人的装束。

  这人看到大路上有三条人影奔掠而来,就大剌剌的站起了身,一抖手,嗤的
一声,掷出一面三角小旗,夺的插到大路中间,人也跟着走出,往中间一站,口
中冷冷喝道:“来的是哪条线上朋友?”

  毕云秋回头朝凌干青道:“大哥,小弟和他答话。”说着一闪身走在前面,
俯身看了三角小旗一眼,说道:“朋友是紫衣帮的?”

  那人冷声道:“你们知道就好。”

  毕云秋问道:“知道什么?”

  那汉子道:“咱们今晚在这时有事,紫旗封道三位不用过去了。”

  “我们不用过去了?”毕云秋声音比他更冷,说道:“紫气东来,总有个风
向吧?”

  那汉子听得一怔,一股狂气为之稍敛,问道:“合字,是什么风?”

  毕云秋沉哼道:“你不用问我,因为你还不配问,说,你的风头是谁?”

  那汉子脸露惊疑之色,说道:“东方甲乙木,东君当令,吹的自然是东风了。”
原来紫衣煞神门下,共有四大弟子,分为东南西北四坛,他说的东风,自然是紫
衣门下大弟子了。

  “我当是谁?”毕云秋冷笑一声道:“我是士旺用事,应走道路中央。”伸
手拔起三角紫色旗,顺手往左边地上一扔。

  那汉子变色道:“你拔旗开道,就该先亮令牌,朋友这还算合子么?”

  毕云秋目中神光冷然,叱道:“该死的东西,你要我亮令牌?你配么?”反
手一掌,劈了过去。那汉子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口中「呃」了一声,往后便倒。

  凌干青虽然听不懂他们说的是什么,但可以猜想得到这一问一答,说的一定
是切口无疑,但看到毕云秋突使杀手,不觉攒攒眉道:“贤弟,你怎可一出手就
使杀着?”

  毕云秋脸上流露出愤怒神色,冷然道:“这些该死的东西,难道不该杀么?”

  凌干青从未见过毕贤弟有如此厉声,心中不禁一动,忖道:“看来他好像和
紫衣帮有着深仇大怨不成?”再行里许,管家庄来已在望。

  毕云秋回头道:“大哥,你们随我来。”他左手抬手一招,就翩然掠起,避
开正面大路,朝左侧掠去。凌干青、聂小香跟着飞掠过去。三人像流星掠矢,转
眼工夫,便已绕过广场,跃登左首民房屋脊,隐入了暗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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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章新仇旧怨

  毕云秋凝目打量着管家庄院,一片黝黑,不见一丝灯光,也不见人影,不觉
低低的道:“好像还没有动静。”

  凌干青道:“贤弟,你们在这里稍候,我进去看看。”

  毕云秋道:“大哥,你又要一个人走了,我们来的时候已经讲好了的……”

  凌干青道:“我只是进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了。”

  毕云秋道:“你马上就要回来。”

  “这个自然。”凌干青话声一落,人已长身掠起,凌空飞落地面,就在这一
瞬间,只见他人影忽然转淡,疾如流星,朝管家庄投出,眨眼就已不见。

  聂小香惊诧的道:“大哥这身法,无疑是武林中最上乘的轻功了。”

  聂小香举手掠掠鬓发,忽然回眸叫道:“二哥。”

  毕云秋问道:“你有什么事?”

  聂小香眨眨眼睛,问道:“你看看大哥为人怎么样?”

  毕云秋道:“大哥武功、人品,自然是最好的了。”

  聂小香幽幽的道:“所以有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了。”

  毕云秋笑道:“所以三妹肯为了大哥,脱离仙女庙。”

  “嗯。”聂小香羞涩的「嗯」了一声,抬头道:“二哥,你呢?你喜不喜欢
大哥?”

  这话单刀直入,毕云秋不防她忽然迸出这句话来,一时不由得脸上红晕乍生,
勉强笑道:“我又不是女孩子,难道三妹也要多心么?”

  “我才不会多心呢。”聂小香温婉的道:“我只是说,二哥如果是女的,你
喜不喜欢大哥?”她说话之时,一双大大的眼睛,只是望着毕云秋,连霎都不霎。

  毕云秋心里已经警觉了,但脸上是一红,淡淡的道:“这个我怎么知道?”

  聂小香幽幽的道:“我真希望二哥是女的,那么我有一个大哥,一个二姐,
那该多好?”

  毕云秋神色渐冷,微哂道:“三妹莫要再说傻话了。”就在此时,但见檐下
人影一闪,凌干青已经窜了上来。

  毕云秋急忙低声问道:“大哥,管家庄情形如何?”

  凌干青道:“戒备甚严,十几名庄丁,个个手持钢刀,隐伏暗处,环守在大
厅四周,而且还准备了匣弩,由管叔叔大弟子全长根指挥,管叔叔就守在大厅上,
他久已不用的一支金枪,也取出来了。”

  毕云秋问道:“大哥进入大厅去了?”

  凌干青道:“没有,我只在厅外转了一圈。”

  聂小香道:“那你还说他们防备得严,大哥如何能进去的呢?”

  毕云秋笑道:“以大哥的这身轻功,区区十几名庄丁,如何能发现他?”

  聂小香道:“敌人来得不善,大哥能够进得去,别人也可以进得去了。”

  凌干青道:“三妹说的没错,他们这种防守,侧重于面对大门,我是从后面
溜进去的,所以戒备稍嫌疏忽……”

  毕云秋道:“既然如此,大哥,我们快走,就从后在进去,这里距离太远了,
看得到,听不到,不如进入管家庄去,找一处较近的地方隐身,万一有什么事,
我们也可以很快出手。”

  凌干青想了想道:“好吧,你们随我来。”

  三个同时飞身落地,绕到管家庄左侧墙外,凌干青脚下一停,低声道:“你
们在这里等一等,我先进去,再来招呼你们。”说完,身形一晃,飞快的越墙而
入。

  过了半晌,凌干青又退了出来,招手道:“你们快随我进去,莫要出声。”
他领着两人翻墙而入,落到地面,立即一下闪入暗处。毕云秋、聂小香很快跟了
过去。

  那是由大厅通往后进的一条长廊,凌干青领他们闪入左首一间小屋。屋中一
片黝黑,前面一排花格子窗,凌干青招手,低声道:“这排窗正好面对大厅左后
方,也可以看到大厅前面的动静了。”

  聂小香悄声道:“这里邻近大厅,怎么会没人防守的呢?”

  凌干青伸手一指角落上,轻笑道:“他们在这里安置了三个人,三管匣弩,
是防备敌人侵入后宅的,三个人我请他们在那里休息了。”原来屋中三个庄丁,
已被他一齐制住了穴道,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了。

  聂小香道:“大哥,你既然一出手就制住了人,怎不找到前面去一点呢?这
里离大厅还是远了些呀。”

  “不成,只有这两边较后面的偏屋,埋伏的是三个人。”凌干青低低的道:
“前面其余几处,都是五个人一组,我们一下制住五个人,就会被全长根发现,
反而不好,就因为这里并不重要,才不会有人进来。”

  聂小香道:“我们待会要不要出手呢?”

  毕云秋道:“那要看来的多少人了,擒贼擒王,大哥,我们先说定了,来的
那个领头的人,由小弟出手,你可不能跟我抢。”

  凌干青点头笑道:“好,我不会跟贤弟抢的。”

  聂小香道:“现在该有二更了,照说紫衣帮的人,也该来了呢。”

  话声甫出,突听大门外有人高声喝道:“管家的人听着,紫衣帮萧坛主拜会
你们管庄主来了,你们还不报通进去,快请管庄主出来迎接。”

  紫衣帮现在是江湖上声名极盛的大帮了,身为紫衣帮坛主,虽是寻仇而来,
自然也要堂而皇之的来了,看来管家庄的布置,倒是并没有错。人家既然公开叫
阵,云中鹤管崇墀岂肯失了礼数,立即吩咐点灯。四名庄丁当即在大厅上挑起了
四盏风灯。接着大门启处,管崇墀身穿蓝色长袍,从大厅迎了出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披紫氅的高大老者,生得脸如青蟹,浓眉如帚,颧骨高耸,
额下留着连鬓苍发,目光炯炯如电,看去已有六十出头。他身后站着两个四十来
岁的壮汉,一身紫色劲装,肩头露出红色剑穗,垂手挺立,一看就知是他门人无
疑。最后面是八个黑色劲装汉子,生相剽悍,手持厚背钢刀,一字排开,同样挺
身而立,一动不动,那自然是坛主的随从了,人来得不多。

  管崇墀跨出大门,立刻拱拱手道:“萧坛主光临寒庄,恕管崇墀迎迓来迟。”

  萧坛主目光如炬,打量着管崇墀,呵呵一笑道:“管镖头还认识萧成化么?”

  管崇墀望望萧成化,歉然道:“管某三日前接获萧坛主手示,声称索还昔年
一笔旧帐,管某一直心怀疑惧,想不起在哪里开罪了萧坛主,今晚萧坛主贲临,
管某觉得萧坛主面生得很,似乎从未与萧坛主见过面,此事也许是场误会,萧坛
主且请到里面奉茶,容管某稍尽地主之谊,再向萧坛主请教。”

  “哈哈,管镖头果然贵人多忘事。”萧成化大笑一声,接着道:“管镖头毋
须客气,萧某只是要帐来的,咱们之间的旧帐算清了就走,不用到里面坐了。”
说到这里,回头道:“伍通,你把帐单拿出来,念上一遍,看看是否遗漏了。”

  站在他左首穿紫衣劲装的中年汉子应了声「是」,伸手从怀中取出一张白纸,
朗声念道:“南陵管家庄,庄主管崇墀,女儿管秋霜,大弟子全长根,庄丁一十
八名,婢女两名,老婆子一名,厨房司厨一名,火夫一名,杂工三名共计二十九
人。”

  萧成化微微颔首,抬目问道:“管镖头,贵庄人数对么?”

  管崇墀神色微变,怫然道:“萧坛主这是什么意思?”

  “哈哈。”萧成化大笑一声道:“萧某早已通知你了,今日日落以前,要你
遣散无辜的人,日落以后,犹未离开管家庄的,就得全数赔上,直到此时,贵庄
的人,一个不曾离开,萧某只好照单全收了。”

  凌干青听得心中暗「哦」一声,忖道:“难怪管叔叔不肯收留聂小香了。”

  只听管崇墀怒笑一声道:“看来萧主坛果然和管某有着深仇大恨了,只不知
这深仇大恨,究竟如何结下的呢?贵帮崛起江湖,前后不过三年,管某退出江湖,
已经十有四年了。”

  萧成化怪笑道:“管镖头真的记不起来了?”

  管崇墀大笑道:“管某一生行走江湖,纵或艺技未精,但遇事还从没抵赖过,
今晚萧坛主既是声称讨还旧帐而来,只要有这笔帐,管某自无话说。”

  “很好。”萧成化冷肃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说道:“管镖头还记得十
八年前,在蒲成赏了萧某一记「劈封掌」的事么?”毕云秋听他说到这里,不觉
身子微震。

  管崇墀目光—凝,突然想起来了,问道:“这么说萧坛主就是昔年人称关外
一霸紫衣煞神的门下了?”他原已想到紫衣帮和紫衣煞神有关,只是未能证实罢
了。

  “管镖头现在想到了。”萧成化阴森的道:“十八年前,萧某早已告诉过你,
必报此一掌之仇。”

  管崇墀突然大笑道:“阁下现在是紫衣帮的坛主了?”

  萧成化道:“不错。”

  管祟墀正容道:“管某听说贵帮崛起江湖,声威颇盛,阁下既已荣任坛主,
就该爱惜贵帮声名,萧坛主当年所作所为,值得你向管某寻仇么?就算你逞一时
之快,报了一掌之仇,对贵帮来说,岂非是白璧之玷?”

  “匹夫住口。”萧成化大喝一声道:“十八年前,萧某已经说过必报此仇,
萧某今晚光明正大寻仇而来,早已要你遣散无辜,凡在管家庄的人,杀无赦,萧
某此种作为,如何会玷了本帮名声?”

  管崇墀听得大怒,睁目道:“因为你在十八年前是个丧风败俗的淫徒,欺负
寡妇孤儿,意图败人名节,管某给你一掌,只是让你有改过自新的机会,你如今
当上了紫衣帮的坛主,还居然敢旧事重提,找管某寻仇,难道不怕辱没了紫衣帮
坛主的身份么?”

  毕云秋听到这里,身躯微微发抖,切齿道:“真是该死的东西。”

  萧成化双目凶光暴射,冷然道:“管崇墀,你死到临头,还敢如此倔强么?”

  管崇墀道:“阁下既是寻仇来的,只要划下道来,管某就接着就是了。”

  萧成化脸上杀机隐现,伸手一指道:“好,萧某给你一个便宜,你去取兵刃
来,咱们以武功分个胜负,萧某胜了,你就交出庄中二十九个人的命来。”

  管崇墀道:“管某侥幸胜了呢?”

  “哈哈。”萧成化大笑道:“你胜么?那只怕要等到下一辈子了。”

  管崇墀一双浓眉扬处,怒哼一声道:“只怕未必。”回身喝道:“长根,取
我枪来。”全长根答应一声,从大厅上取了师父的金枪,匆匆走出双手递上。

  管祟墀一手接过,挥挥手道:“你进去。”他要全长根进去,自然是要他和
庄丁保护住大厅,不让来人闯入管家庄一步也。全长根自然明白师父的心意,立
即返身从大门退入。

  但就在他返身退入之时,忽见一个青衫少年飘然从大天井中走了出来,这个
他午前见过,正是随同凌干青同来的毕云秋。他怎么会从厅上走来的呢?全长根
心头方自动疑,立即喝道:“你是什么时候闯进来的,还不给我站住。”

  原来毕云秋看到管崇墀命全长根取枪,就低声道:“大哥,你和三妹就在这
里等我,小弟出去一下。”不待凌干青回答,很快的闪身掠了去。凌干青要阻止,
已是不及。

  聂小香低声道:“大哥,二哥他怎么了?”

  凌干青早已怀疑二弟和紫衣煞神门下有仇,这时看二弟突然现身出去,就低
声道:“二弟好像和这姓萧的有仇,我们快出去,你先走,我还得拍开这三人的
穴道,随后就来。”聂小香点点头,就悄悄的循方才进来的原路,退出墙外。

  凌干青拍开了三个庄丁的穴道,跟着越墙而出,两人绕到管家庄大门左侧,
闪到暗处,隐住了身子。再说毕云秋走进大门,就被全长根截着喝问,不觉拱手
一笑,低声道:“全兄请了,这姓萧的和在下有仇,在下是跟着他来的。”

  这时管崇墀一手执枪,目注萧成化道:“萧坛主请亮兵刃。”

  只听大门内响起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且慢。”

  管崇墀自然听得出自己庄上,并无这个口音的人,急忙转身看去,只见从大
门中走出一个青衣少年,他中午见过,自然认识,不觉一怔道:“是毕少兄,你
……”他如此一说,全长根就不再多言。

  毕云秋拱拱手笑道:“在下是暗中跟着这位萧坛主来的。”他指了指萧成化,
接着说道:“在下觉得天下无不可解的仇恨,只要在理字上说得过去,江湖武林,
红花绿叶,都是同道,何必非兵戎相见不可?所以在下想给你们双方作个鲁仲连
……”

  萧成化森冷的嘿嘿一笑道:“小子,你是什么人?凭你配么?”

  毕云秋道:“萧坛主这话就不对了,天下虽大,总有一个理字,在下虽然不
知道二位结仇的经过,但是非是愈辩愈明的……”

  “本座和管镖头的事,不喜第三者插手。”萧成化道:“你最好少管闲事。”

  毕云秋笑道:“鲁仲连当然非第三者不可……”

  萧成化浓哼道:“你要挡横,就是死数。”

  “在下并不怕死。”毕云秋微哂道:“在下记得紫衣神君创立紫衣帮之初,
就曾立下十二条禁律,其中有一条,好像是严禁门下弟子倚仗帮势,和武林同道
为敌,不知萧坛主是不是还记得?”

  萧成化听得脸色一变,目中寒芒迸射,注定在毕云秋的脸上,沉声道:“你
是什么人?”

  “在下只是江湖上一个无名小卒。”毕云秋朝他一笑,说道:“行走江湖,
专门为人排难解纷,所以来凑这场热闹的。”

  萧成化嘿然道:“萧某是向管镖头讨回十八年前的一笔旧帐,本帮虽有不准
和武林同道为敌的禁律,但萧某今晚并不是和武林同道为敌,你不必以本帮禁律
责问萧某,萧某身为东坛坛主,岂有不知本帮禁律之理?”

  “这就是了。”毕云秋道:“凡事都有个起因,二位结仇的起因,可否说出
来给在下听听,如果在下觉得能力有限,无法替两家排解,自会知难而退,萧坛
主认为这样可以么?”他不待萧成化回答,转身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前辈,
你和萧坛主的结仇经过,可否说出来让在下听听?”

  管崇墀道:“毕少兄侠义襟怀,老朽至为钦佩,但这件事,毕少兄还是不要
过问的好。”他不肯说。

  毕云秋正容道:“事无不可对人言,莫非管前辈有什么难言之隐吗?”这是
激将之言。

  “哈哈。”云中鹤管崇墀突然仰首长笑一声,双目开阖之间,隐射光芒,朗
声道:“管崇墀一生仰无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有什么难言之隐?”

  毕云秋冷然道:“既是如此,管前辈有什么不敢说的?”「不敢说的」四字,
依然是激将之言。

  管崇墀是老江湖了,自然听得出毕云秋是在激他,但江湖人,有江湖人的个
性,当着萧成化,这「不敢说」三字,可忍不住了。他目光一溜萧成化,嘿然道
:“管某有什么不敢说的?只是说出来了,有碍这位萧坛主的颜面而已。”这话
当然也是存心相激。

  萧成化阴笑一声道:“你但说无妨,萧某是要债来的,今晚这债是要定了,
萧某倒要看看这位年轻人能不能当咱们这个鲁仲连?”

  “好,那管某就说了。”管崇墀道:“十八年前,管某押运一批镖银前往三
原,回途经过蒲城,投宿客栈,在客店中有一女客,带了一个三岁女孩,就住在
管某对面的一间房中,中间只隔了一个小天井,二更时分,管某听到女客叫喊之
声,和小女孩受到惊吓的哭声,在下开出门去,就看到小女孩被人从窗口掷了出
来,正好被在下接住……”毕云秋脸色渐渐沉了下来,但没有作声。

  管崇墀接着道:“那时那女客犹在房中嘶声叫喊救命,在下方知有人意图强
暴那位女客,就大喝一声:「淫贼还不出来?」那暴徒听到在下的喝声,从窗中
飞出,在下当时激于义愤,放下小女孩,就发了一记「劈封掌」,把暴徒击伤,
他自称是紫衣煞神门下,声言必报此仇,那位暴徒就是现在的紫衣帮萧坛主,他
是找在下报那一掌之仇来的,事情经过就是这样了。”

  毕云秋身躯有些发颤,转身朝萧成化问道:“萧坛主,事情是这样么?”

  “不错。”萧成化道:“萧某找他是报一掌之仇,这有什么不对?”

  “当然不对了。”毕云秋道:“你是紫衣神君门下大弟子,如此行为,岂不
辱没了你的师门?”

  “住口。”萧成化喝道:“小子,你敢对萧某如此说话?”

  “在下有何不敢?”毕云秋双目隐射杀机,凛声道:“在下仗剑江湖,专为
天下除不平,像你姓萧的这种禽兽不如的行为,当年遇上的如果是我,早就亡命
剑下了,还容你今晚率众来寻仇么?”

  “好小子。”萧成化双目精光暴射,厉笑一声道:“你果然是管镖头邀来的
帮手,那好,萧某今晚就成全你们了。”

  “呛。”的一声,撒出剑来,喝道:“你们两个一起上,还是那一个先来领
死?”

  “爹。”大门内忽然有人娇喊一声,一个苗条人影,像一阵风奔了出来。那
是一个十八九岁青衣女子,生得柳眉杏眼,娇娆动人,胸前垂着两条乌黑的辫子,
随着一路甩动,更增加了她几分少女的娇态。

  管崇墀一眼看到爱女,心头大急,忙道:“秋霜,你快进去。”

  管秋霜盈盈秋波,一掠萧成化,问道:“爹,他就是来跟爹寻仇的紫衣煞神
门下么?”

  “你不许多说。”管崇墀急道:“你快给为父进去。”他是怕萧成化伤了她,
管家庄布置了十几名庄丁和许多匣弩,就是为了保护他这颗掌上明珠的。

  萧成化洪笑一声道:“管崇墀,你不用耽心,你没有死以前,你女儿不会死
的,你死之后,管家庄本来只有二十九人,现在又多了这小子,一共三十个,也
不会活到明天的了。”

  管秋霜粉脸一沉,哼道:“凭你也配冒这口大气,你是寻仇来的,那好,姑
娘倒要伸量伸量你有没有来向管家庄寻仇的资格?”

  管崇墀听得大惊,急道:“秋霜,你不会武功,不可乱说,快进去吧。”

  “谁说女儿不会武功了?”管秋霜娇笑道:“像他姓萧的这么魔小丑,还不
在女儿的眼里呢。”

  萧成化阴沉一笑道:“小丫头,你来试试看?”

  毕云秋抢着道:“姓萧的,事有先后,在下既听了管前辈述说的经过,觉得
你不但不配当紫衣神君的大弟子,而且简直死有余辜,在下一向在江湖上专诛凶
邪之辈,你还不跪下来领死?”

  这话,萧成化自然受不住,长剑一指,冷喝道:“小子,萧某那就先劈了你。”
挥手一剑,朝毕云秋迎面劈来。毕云秋抬手发剑,锵然剑鸣,一道白光,迎击而
出。

  管秋霜忍不住问道:“爹,他是什么人呢?”

  管崇墀道:“他叫毕云秋,是凌贤侄的义弟。”

  管秋霜问道:“爹说的凌贤侄是谁呢?”

  管崇墀道:“凌贤侄就是你凌伯父的儿子凌干青。”

  管秋霜道:“爹,怎么会认识凌大哥的义弟的呢?”

  “唉。”管崇墀轻轻叹息一声道:“凌贤侄今午和这位毕少兄一起来的,为
父就是因为紫衣煞神门下前来寻仇,所以没留他们……”

  “爹也一直瞒着女儿。”管秋霜埋怨着爹道:“直到方才,李嬷嬷要女儿早
些睡,才说出今晚有贼人前来犯庄,女儿才知道。”

  管崇墀道:“秋霜,你还是进去的好,这里没你的事。”

  管秋霜嫣然笑道:“爹,你老人家不相信女儿会武功么?”

  管崇墀笑道:“就算你偷偷练了几天,也无法和紫衣煞神门下比呀。”

  “爹真是小看了女儿。”管秋霜披披嘴道:“紫衣煞神邪魔外道,怎么能和
女儿的师父比呢?这些人,还没在女儿的眼睛里呢。”萧成化原以为毕云秋年纪
轻轻,在他剑下未必走得出十招,那知道这一动上了手,双剑并举,剑风豁然,
转瞬就打了二十几招,毕云秋在剑术上,居然丝毫不见逊色。

  萧成化心头不禁大奇,暗道:“自己身为神君门下大弟子,若是连一个乳臭
末干的年轻小子都拾掇不下来,岂不辱了紫衣帮的名头?”一念及此,口中嘿了
一声,长剑开阖之间,剑势陡然一变,剑光连闪,一个人青光缭绕,来去如风,
扑攻之势,威猛绝伦,这正是紫衣煞神独创的七十二手「紫气东来剑法」。

  毕云秋自然识货,紧随着剑法也为之一变,一支镇江剑,同样白光如练,盘
空匝地,缭绕全身,和对方见招拆招,封解萧成化的攻势。萧成化看得不禁一呆,
因为毕云秋使出来的竟然也会是师门「紫气东来剑法」。两人同使一路剑法,你
这一招之后该如何变化,我已清清楚楚,那么下一招我该使那一招才能予以化解,
也是刻板的了。

  这一来,外人看来,果然攻势凌历,但实则无异两个门徒在喂招一般,剑来
剑往,无一不可以化解,自然是有惊无险,有狠难使。萧成化连发数剑,俱被毕
云秋以本门剑法化去,心头禁不住又惊又怒,沉声喝道:“住手,你到底是谁?”

  “不用住手。”毕云秋剑势倏进,抖一剑直刺过去,口中喝道:“你已经知
道我姓毕了,多言无益,接招。”剑光一闪,由直取心腹,滑奔对方右肩,再一
转横削头颅。

  萧成化听得勃然大怒,历笑道:“小子,你以为我杀不了你么?”

  毕云秋冷笑道:“不错,今晚你不杀我,我也非杀你不可,咱们总得有一个
人倒下去。”不,同是「紫气东来剑法」,他使的竟是硬打硬拼的招式。

  古人说得好,一人拼命,万夫莫当,毕云秋这一手就是奋不顾身的打法。萧
成化剑上造诣,虽然比毕云秋深厚得多,但这下因对方着着逼进,剑剑俱是杀着。
杀着原也不难化解,但这种拼命的打法,就是化解,也得落个两败俱伤,是以竟
被毕云秋逼得连退了数步之多。

  毕云秋乘机逼进,右手长剑采最凌历的攻势,左手抬处,打出五支金针。管
崇墀眼看两人剑光缭绕,打得如火如荼,心头也暗暗震惊,差幸半路里出一个毕
云秋来,替自己挡了头阵,若是换自己,只怕很难接得下萧成化五十招。

  他究竟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之久,见过大风浪的人,自己武功纵然不及萧成
化,但看总看得出来,毕云秋年岁不大,若论剑上功力,自然要比萧成化逊上了
一筹,他先前见招拆招,尚可应付,但后来的一派进手招式,却是险中求胜,舍
生忘死的拼命打法。

  这种打法,要碰上较自己弱的敌人,才好运用,若是对手比自己强,随时都
会露出破绽来,正是予敌以可乘之机,只要对方让过几剑,必有杀手,岂足持久?
心中不禁一急,尖声道:“他怎可使出拼命的打法来?秋霜,你站着别动,他为
了为父和对方拼命,为父不能让他伤在萧成化的剑下。”—手提起金枪,正待掠
出。

  管秋霜急忙拦道:“爹,不用你老人家出马,女儿一下就可以打下那姓萧的
剑来。”她一俯身,从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扣着中指弹了出去。管崇墀发现了,
凌干青自然也发现了。

  他看出毕云秋贤弟忽然奋不顾身的挥剑进招,心头不由猛吃一惊,急忙悄声
道:“不好毕贤弟这样打法,非吃亏不可,三妹,你站在这里不可走动,我去把
毕贤弟替下来。”

  聂小香道:“二哥不是说,不论如何,都不要你插手的么?”

  凌干青道:“不成,他这般奋不顾身的发剑,太危险了。”话声出口,人已
施展「乙木遁形身法」,长身掠起,化作一条淡淡的青影,凌空直扑过去。

  这可说是四方面同时发动,萧成化因毕云秋形同拼命,攻势锐利,他被逼退
了几步,猛地大喝一声,挥手划起一道青光,矫若神龙朝毕云秋剑影中直刺而入,
但他剑到中途,突然发觉毕云秋左手打出的五支「太阳金针」,急忙中途回剑,
剑光一拨,把五支金针一齐击落,口中大笑一声道:“你是……”

  话声未落,管秋霜打出的一颗石子已经击中他的右手脉门,但觉手腕骤一麻,
握剑五指登时失却劲力,长剑「当」的一声,跌落地上。但他不失为紫衣煞神门
下大弟子,—时之间,反应奇快,双足—点,一个人离地飞起,往后暴退出去。

  毕云秋杀心已起,岂肯容他后退,口中清叱一声道:“恶徒,你还往哪里走?”
纵身追扑而上。站在萧成化身后的两个人,一见师父兵刃脱手,心头一急,不约
而同伸手从肩后掣出长剑,正待纵出。

  管秋霜叫道:“爹,他两个门徒还想蠢动了呢,看女儿教他们站住了。”中
指连弹,那两个汉子堪堪跨出左足,果然就停了下来。

  管崇墀先前看到凌干青拦住萧成化去路,还以为他手中长剑,也是凌干青击
落的,人家是木剑道长的门下,自然有此能耐,但此时女儿说要教萧成化两个门
人站住,他们果然站停下来,心头不禁大奇,转脸问道:“秋霜,他们是你制住
的?”

  管秋霜咭笑道:“这还是假的?”

  管崇墀奇道:“你这一手是跟谁学的?”

  管秋霜道:“自然是老夫子教给女儿的了。”

  管崇墀听得更奇,问道:“姜老夫子,他会武功?”

  “咭。”管秋霜笑道:“姜老夫子说,他是姜太公,本领可大呢,封神榜上
的神,都是他封的。”

  “姜太公……”管崇墀心头猛然一怔,心中暗道:“莫非他会是武林福星不
成?”武林福星姜太公姜竹坡,是近百年武林中首屈一指的奇人。

  萧成化堪堪退出一丈左右,只觉身后微风一飒,有人说道:“萧坛主请留步,
在下兄弟没说让你走呢。”这人当然是凌干青了。

  萧成化急忙侧身飘退,回头看去,挡住自己去路的,竟然又是一个青衫少年,
一时不禁恶向胆边生,冷嘿—声,左手暴出,一掌朝凌干青当胸印了过去。毕云
秋看得大惊,急忙叫道:“大哥小心他使「紫煞掌」。”萧成化使的果然是「紫
煞掌」,一只左手色呈青紫,闪电击到。

  凌干青轻轻一闪,笑道:“贤弟放心,他还打不到我。”萧成化自然看准了
才发的掌,但手掌递出,明明就站在自己对面的青衫少年,忽然失去了踪影,一
记「紫煞掌」,居然落了空。

  这耽搁,毕云秋已赶到,挑着双眉,目射杀气,冷声道:“姓萧的,你把命
留下了。”

  萧成化双手当胸作势,怒笑道:“小丫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谁么?”

  这话听得凌干青不禁一呆,暗道:“他怎么会叫贤弟小丫头呢?听他口气,
他似乎认识毕贤弟了?”

  毕云秋手横镇江剑,冷声道:“你知道我是谁?”

  萧成化深沉一笑道:“你难道不是小师妹霍碧云吗?你使的一手「紫气东来
剑法」和五支「太阳金针」,难道还想抵赖不成?”

  凌干青暗哦道:“毕贤弟会是他小师妹,这么说,毕贤弟果然是女的了,她
叫霍碧云,碧、毕声音相同,碧云,毕云秋,只加了一个「秋」字。”

  “我不是霍碧云。”毕云秋冷声道:“霍碧云是你同门师妹,我却和你有不
共戴天之仇。”

  “不共戴天之仇?”萧成化惊异的道:“我怎么会和小师妹有不共戴天之仇
呢?”

  “我不是你小师妹。”毕云秋声音更冷,哼道:“你怎会和我有不共戴天之
仇,你想不起来了?”

  萧成化攒攒眉道:“小师妹,这是谁告诉你的,你怎可轻信人言?”

  “我轻信人言?”毕云秋长剑一指,咬牙切齿的道:“我从没轻信过人言,
这都是你自己亲口招供的。”

  萧成化骇然道:“我说过什么?”

  毕云秋朝管崇墀抱抱拳道:“管大侠,今晚我要替先母报仇,想请管大侠作
个证人。”本来是萧成化寻仇,现在变成毕云秋替母报仇了。

  管崇墀连忙含笑道:“毕少兄有何见教?”他偕同女儿管秋霜一起走了过来,
一面朝凌干青道:“凌贤侄,中午愚叔没有款留贤侄三位,实因萧坛主传书示警,
声言今晚要向愚叔索还旧帐,愚叔自思毫无把握,贤侄初出师门,不好使你卷入
这场是非之中,但贤侄今晚毕竟赶来了,愚叔区区苦心,贤侄不见怪吧?”

  凌干青躬身道:“小侄怎会怪管叔叔呢?”

  管秋霜听两人说话的口气,眼前这位青衫少年,自然就是凌大哥了,她一双
盈盈美眸,只是望着凌干青,脸颊微赧,口中虽没叫出「凌大哥」来,心里已在
叫着「凌大哥」了。

  毕云秋朝管崇墀作了个长揖,说道:“萧成化今晚向管大侠寻仇,起因于十
八年前,这淫贼在蒲城客店意图强暴一个过路妇女,方才萧成化也已经亲口承认
不讳了,现在在下要请管大侠做个证人……”

  他举的取下头巾,就披下来一头如云青丝,再从怀中取出一颗蜜色药丸,挂
剑入地,把药丸在掌心一阵滚转,就用双手朝脸上轻拭,不过转眼之间,他本来
的剑眉星目,就变成了眉如新月,眼若丹凤,一个俊美的俏书生顿时化作了俏佳
人。

  凌干青暗道:“他果然是个女子,自己竟会一点也看不出来。”其实毕云秋
女扮男装,只要时间稍久,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他没去注意就是了,聂小香不是
早就发现了么?

  毕云秋洗去易容药物,执剑在手,接着道:“小女子就是十八年前,在蒲城
客店,被淫贼从窗口掷出来的小女孩,多蒙管大侠伸手接住,救了—命……”管
崇墀方才听她提及十八年前之事,心中经猜到了大半,一面只是点着头。

  毕云秋又道:“先母虽蒙管大侠仗义援手,保全了清白,但经那晚一场惊吓,
又在路上受了风寒,就一病不起,那时小女子不过三岁,不懂人事,不知身世,
幸先母临终之时,刺血成书,托付一位好心婆婆,书上要小女子不忘管大侠大恩,
小女子月前曾因萧成化要到江南来找管大侠寻仇,赶来江南,要想证实昔年这段
恩怨,今晚总算给小女子遇上了。”

  说到这里,突然转过身去,厉声道:“姓萧的淫贼,你现在都听清楚了我是
毕云秋,今晚要替我死去的娘报仇……”

  “好,好。”萧成化双目尽赤,厉笑一声道:“你不承认我是大师兄,那就
再好不过,你本来是神君的义女,现在你连霍也不姓了,那就是说,你已经是脱
离师门的叛徒,萧某我也毋须顾此到师门渊源,小丫头,你有多少能耐,只管使
来,萧某接着就是了。”

  毕秋云双颊飞红,咬牙切齿的道:“淫贼看剑。”

  萧成化终究是紫衣煞神的大弟子,毕秋云有多少功夫,他心头自然清楚,他
手中虽有长剑,但他只是身形一晃,便避了开去,挥手一掌,迎击出去。毕秋云
十八年仇恨,心切母仇,恨不得把他一剑穿心,剑势一转,横挥而出。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有人洪喝一声:“萧坛主、霍使者快快住手。”这句话,
还在十数丈之外,但到了最后—个字,一道人影,业已当空泻落,「当」的一声,
寒光乍飞,火星四溅,一下架开了毕秋云的长剑。

  两人中间,在这一瞬间,已多了—个身穿土布大褂的秃顶红脸老者,手上一
柄四尺阔剑,一下架开了毕秋云镇江剑,一面呵呵笑道:“自家师兄妹,怎么动
起手来了?唉,霍使者,你这一剑,可把老夫的阔剑磕了一个缺口,这柄剑随了
老夫四十年,从无损缺,今晚还是第一个缺口哩,你这柄剑,就是卓一绝送给你
的镇江剑吧?真厉害。”

  凌干青认出来人正是紫衣帮总护法逢老大,心中也暗暗震惊,忖道:“此人
能当上紫衣帮总护法果然名不虚传,光是这一式身法,就快如掣电,能在十数丈
外,—掠即至,挡住毕贤弟的一剑,就不简单了。”

  毕秋云冷声道:“总护法,你不要管我的事。”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兄弟是奉帮主之命,来找你们两个的,你们二位,快
随老夫去吧。”

  毕秋云倪首道:“我要替我娘报仇。”

  逢老大笑道:“霍使者这话就不对了,你见了帮主,要报什么仇,自有帮主
替你作主,天大的事,帮主都一言可决,有什么不能解决的?”说到这里,微微
—笑道:“帮主知道光凭逢某,姑娘和萧坛主未必卖帐,因此特地传下紫金令牌
见牌如见帮主……”他右手一探,从怀中取出一方用黄绳穿着的紫金牌,悬在掌
心,朝萧成化、毕秋云两人一照。

  萧成化、毕秋云二人急忙屈膝跪倒,一个口中说道:“弟子叩请师父金安。”

  一个口中说道:“女儿叩请义父金安。”那八个黑衣劲装汉子见到金牌,也
一齐俯下身去,只有萧成化的两个门人,穴道受制,依然站着不动。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现在你们相信了,那就跟老夫走吧。”

  管秋霜哼道:“姓萧的,你夜犯管家庄,要走就走,那有这么便宜?”管崇
墀自然认得这秃顶红脸老者,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天马横行逢老大。这「横行」
二字,就是说他阔剑横扫,有千军辟易之势,今晚想不到逢老大都赴来了。

  他冷不防女儿会冲口而出,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要待阻拦,已是不及,急忙
喝道:“霜儿……”这真是江湖越跑越老,胆子越跑越小。

  萧成化横目喝道:“小丫头,你待怎的?”

  逢老大呵呵一笑道:“萧坛主,帮主令牌所到之处,一切过节,均已一笔勾
消,你也不用说了。”一面朝管崇墀拱拱手道:“管老哥,兄弟既然来了,就请
管老哥看我薄面,不用提了。”

  管崇墀连连拱手道:“逢大侠一言九鼎,在下不敢不遵命。”

  逢老大呵呵一笑,拱手道:“兄弟告辞。”大步往前行去。

  萧成化过去拍开了两个弟子的穴道,跟着逢老大就走。他两个弟子和八名汉
子,也迅速跟了下去。毕秋云粉脸微酡,转身朝凌干青瞥了一眼,说道:“凌大
哥,义父见召,我要走了,你多保重,给我向三妹致意。”说完,不待凌干青答
话,转身疾奔而去。凌干青几乎连一句话也没有说,就怔怔的目送她远去。

  管秋霜披披嘴道:“今晚真是便宜了他们。”

  管崇墀长长吁了一口气,回头道:“秋霜,你有多大道行,怎好如此说话?”

  管秋霜道:“爹,你老人家信不信,不是这姓逢的赶来,他们一个也别想走。”

  “真是初生牛犊。”管崇墀摇摇头,接着回头道:“秋霜,你还不过去见过
凌大哥?”

  管秋霜粉脸微红,低头叫了声:“凌大哥。”

  凌干青连忙道:“小妹子,你长大得很多了,方才那一手,真是高明得很。”

  管秋霜赧然笑道:“凌大哥这是在笑我了。”

  管崇墀含笑道:“凌贤侄,来人都已走了,咱们且入内休息吧。”

  凌干青因聂小香还站在大树后面,这就说道:“小侄三妹,还在树后等着,
待小侄去招呼她—声。”说完,就举步朝庄院左侧的大树走去,一面叫道:“三
妹,你可以出来了。”大树下静悄悄的,哪有聂小香的人影?心头不禁大急,高
声叫道:“三妹……”人已随着朝暗陬掠了过去。

  大树后面,正好是一处民房的转角,暗影朦胧,一个人影也没有。三妹会到
哪里去了呢?凌干青急叫道:“三妹,你到哪里去了?”

  只听身后有人有人低低的叫道:“凌大哥……”

  凌干青心头一喜,急忙回过身去,一眼看到苗条人影,就一把握住她的柔荑,
笑道:“三妹,你……”

  “凌大哥,我不是你三妹……”管秋霜玉手轻轻挣动了—下,双颊骤红,羞
涩的道:“我是秋霜咯。”

  凌干青急忙放开手,红着脸道:“小妹子,对不起。”

  管秋霜眨着一双明亮的眼睛,问道:“凌大哥一定和你三妹很好,她叫什么
名字呢?”

  凌干青讪讪一笑道:“她叫聂小香。”

  管秋霜道:“她人呢,怎么会不见了呢?”

  凌干青道:“她明明就站在这里的,如果没有意外,决不会不见的。”说话
之时,管崇墀也走了过来,问道:“凌贤侄,聂姑娘不在么?”

  凌干青心头惶急,说道:“她可能发生了意外。”

  “这怎么会呢?”管崇墀一手摸着一把胡子,沉吟道:“今晚来的,只是紫
衣帮的人,他们全都撤出了,不可能还会有别的江湖人经过,再说,聂姑娘也不
是普通柔弱的女子,纵或不敌,也会出声的叫喊,咱们相距不算太远,也会听得
见。”

  管秋霜偏着头道:“会不会是紫衣帮的人把她掳去了?”

  “你不许胡乱说话。”管崇墀制止女儿说话,又转身凌干青问道:“凌贤侄,
你们落脚何处,聂姑娘会不会先回去呢?”

  凌干青道:“小侄三人落脚在南陵客店里……”话声出口,顿时想起聂小香
近日身体一直不适,莫非她真的回客店去了?一念及此,急忙说道:“小侄这就
回客店去看看。”

  管秋霜道:“凌大哥,我和你一起去。”管崇墀只要看女儿的神情,就看得
出来,她对凌贤侄似乎颇为倾心,因此也就不好出言阻止。

  凌干青道:“小妹子,这里离南陵还有很多路,你不用去了。”

  管秋霜咭的笑道:“我跟凌大哥去,就可以把聂姐姐接到我家来住呀,不然,
你找到聂姐姐,还会回来么?”

  管崇墀点点头道:“秋霜说的也是,也许聂姑娘是因为中午为父没有留她,
不愿和咱们见面,才悄悄走的,你跟凌大哥去,也是没错,见到聂姑娘,跟她解
释清楚,再一同回庄上来好了。”

  凌干青虽觉聂小香不是气量狭仄的人,但管叔叔说得也不无道理,她可能眼
看紫衣帮的人退走了,管叔叔一定会要自己进庄去的,只好悄悄的走了。想到这
里,就点点头道:“小妹子要去,那就快些走吧。”两人别过管崇墀,一路施展
轻功,朝南陵赶去。

  一路上,凌干青不敢奔行的太快,怕管秋霜跟不上。管秋霜娇声叫道:“凌
大哥,你只管走得快一些咯,看我跟得上跟不上?好么?”凌干青笑着应「好」,
就加快脚步,朝前奔去。

  管秋霜随着他身后,也加快了脚步,依然并未落后,这就催着道:“凌大哥,
你再加快点咯。”凌干青听她这么说,又加快了几成。

  管秋霜也跟着加快,一面咭的笑道:“凌大哥,你看我不是还跟得上么?”

  凌干青不好施展「乙木遁形身法」,但在一般轻功而言,已经奔行得够快了,
不由称赞着道:“小妹子,你轻功造诣不错呢,我在茅山练习轻功,半夜里就得
满山乱跑,这样足足跑了一年,也不过如此了。”

  管秋霜给他一称赞,心头大为高兴,咭的轻笑道:“那我还有呢。”随着话
声,螓首朝前一弓,双足一顿,一个人飕的一声,头前脚后,像钻天燕子般凌空
平射出去。小姑娘故意卖弄,这下好快的身法,直似浮矢掠空而去。

  凌干青看她飞射出去,也立即一吸真气,施展「乙木遁形身法」,身似一缕
淡烟,足不点地,长身飞起。管秋霜这一纵,足足飞射出去十余丈远,才足尖点
地,站停下来,回头叫道:“凌大哥,你快来呢。”

  突听身后响起凌干青的声音,笑道:“小妹子,我早就来了。”

  管秋霜吃了一惊,急忙转过身去,只见凌干青含笑着自己身后,不由惊喜的
道:“凌大哥,原来你刚才只是骗我的,你轻功好棒啊。我不来啦,你一定在笑
我了。”说话这时,一副娇嗔模样,有如晚风中的百合花,娇而且甜。

  凌干青含笑道:“小妹子,别急,其实我只是跟着你身后来的,并不比你强
啊,你这身法,快极了,是跟谁学的呢?”

  管秋霜经他一说,才化嗔为喜,挑着柳眉,说道:“自然跟我师父学的了。”

  凌干青问道:“小妹子,你师父是谁呢?”

  管秋霜偏着头道:“我师父就是教我书的姜老夫子,叫做姜南田。”

  凌干青道:“这位姜老夫子有这样高的轻功,一定很有名了。”

  管秋霜道:“姜老夫子时常自比姜太公,旁的我就不知道了。”

  凌干青道:“他教你这式轻功,一定有个名称吧?”

  “自然有了。”管秋霜道:“姜老夫子说,这是姜太公的‘纵地金光法’。”

  凌干青笑道:“这位姜老夫子,一定是看封神榜看多了,他还会不会祭打神
鞭?”

  管秋霜咭的轻笑道:“姜老夫子传给我的不是打神鞭但也和鞭差不多,是诛
神剑。”

  凌干青笑道:“诛神剑又是怎样的呢?”

  管秋霜甜笑道:“诛神剑就是软剑咯。”两人边说边走,越城而入,回到招
安客店。

  客店大门虽然通夜不关,但店堂上已只有一个伙计倚着杠头打盹。听到脚步
声,急忙揉揉眼睛,站起身道:“公子爷回来了?”

  凌干青问道:“伙计,我妹子有没有回来?”

  “没有呀。”伙计答道:“住在上房的那位姑娘,小的没看到她回来。”

  “她没有回来?”凌干青心头登时感到沉重起来,攒攒眉道:“她这会到哪
里去了呢?”

  管秋霜道:“也许聂姐姐回来,小二没有看见呢。”

  “不错。”凌干青道:“我们快进去瞧瞧。”一面朝店伙计道:“店堂里没
人,你不用招呼了。”说着就领了管秋霜一路到了后进,登上楼梯,就推门而入,
说道:“三妹就住在这一间了。”一脚跨进房门,房中那里有人,显然她没有回
来。

  管秋霜跟着走入,探首道:“房里没人么?”

  凌干青道:“看情形她没有回来。”

  管秋霜道:“大哥,你住在哪一间呢?”

  “隔壁还两间。”凌干青依然推开了两间的房门,房里当然也没有人。

  管秋霜道:“凌大哥,找不到聂姐姐,那该怎么办?我看还是先回我们庄上
去吧。”

  凌干青心头感到烦乱无主,闻言说道:“方才我应该先在管家庄四周找一找
的。”

  管秋霜道:“那就快些回去。”

  凌干青点点头,两人返身退出,走到店前,从身边摸出一锭银子,朝伙计道
:“伙计,这是三间房的钱,多的就不用找了。”

  店伙道:“公子爷不住店了么?”

  凌干青道:“我们住到亲戚家里去了。”店伙接过银子,连连称谢。

  凌干青和管秋霜出了客店,心头感到无比的沉重,三个人一同来住店的,如
今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毕贤弟是紫衣帮主的义女,此去还不用自己担心,但三妹
她跟着自己离开仙女庙,等于把身心都交给了自己,她决不会无故离开自己的,
她的失踪,一定是给人劫持去了。她是仙女庙的叛徒,如果被仙女庙的人擒回去,
那就后果不堪设想了。

  管秋霜发觉凌大哥一路走着,都没有作声,忍不住回头看去,只见他双眉紧
锁,好像在想着极大心事,这就叫道:“凌大哥,你好像对聂姐姐很关心了。”

  凌干青道:“三妹无故失踪,我自然要关心了。”

  管秋霜道:“不,你关心和别人不同。”

  “自然不同了。”凌干青道:“三妹地身世不同,遭遇也不同,而且最近身
子又不舒服,万一……”

  管秋霜问道:“万一什么呢?”

  凌干青道:“她是仙女庙的叛徒,万一落到仙女庙的人手里,那就不得了。”

  “仙女庙?”管秋霜好奇的道:“凌大哥,仙女庙是什么门派的呢?我一点
都不知道聂姐姐的来历,你说给我听么?”

  凌干青道:“三妹就是害死先父的柳凤娇的徒弟,她们住在仙女庙。”

  管秋霜问道:“那么你怎么认识她的呢,她怎么会做了你的三妹呢?”

  凌干青道:“此事说来话长。”

  管秋霜道:“人家爱听嘛,凌大哥,你快说咯。”

  凌干青眼看已快到城墙,一面说道:“我们出了城再说。”

  两人越城而出,凌干青就把自己下山回家,遇见聂小香说起,一直说到在仙
女庙她跟自己来,大略说了一遍。在说话之时,自己也想起聂小香和自己缠绵的
一段往事,心里就更是焦灼不安。管秋霜又道:“那么大哥和那毕姑娘是怎么认
识的呢?”她好像对这两个姑娘,心里甚是关切。

  凌干青道:“毕贤弟和我是在镇江认识的,直到今晚,我才知道他竟是女的。”
他把和毕贤弟认识的经过,也粗枝大叶的说了一遍。

  “咭。”管秋霜轻笑道:“梁山伯也一直不知道祝英台是女的呀,凌大哥,
你真像是梁山伯呢。”

  凌干青笑道:“小妹子,你也取笑起我来了。”

  管秋霜不快的道:“你比我大了两岁,好像我有多小似的,我可也不小了呢,
叫小妹子,多难听?”

  凌干青笑道:“那是从小就叫小妹子叫惯了。”

  “大哥不会改改口么?”管秋霜忽然停下步来,眨动眼睛,望着他道:“从
现在起大哥就叫妹子好了,不许再加小字了。”

  凌干青笑道:“你自己以为长大了?”

  管秋霜胸脯一挺,说道:“我不是和大哥差不多高么?”

  凌干青笑着和她比了比,说道:“你还差我半个头呢。”

  “我不管。”管秋霜撒娇的道:“我不要你叫小妹子。”

  “好。”凌干青含笑道:“我叫你妹子就是了。”

  “嗯。”管秋霜似羞还喜,口中轻嗯了一声,甩着两辫子,说道:“爹看我
们还没回去,一定会不放心。”

  凌干青道:“妹子这么大了,还怕我把你卖了?”

  “这句话还差不多。”管秋霜轻笑道:“现在你承认我有这么大了,对么?”
两人边说边走,脚下却丝毫不慢,不大工夫,已经离管家庄不远。

  管秋霜抬目看去,只见庄中没有一点灯火,心中不禁大奇,暗道:自己和凌
大哥没有回去,爹—定会在厅上等着,怎么灯火全熄了呢?一面叫道:“大哥,
你看到没有,庄上怎么会没有灯火的呢?”

  凌干青先前倒没有注意,经她一说,举目望去,管家庄果然黑沉沉的的不见
一点灯火。她说得对,管叔叔在自己和秋霜没有回去之前,是不会灯火全熄的,
那只有一种情况,就是又有强敌犯庄了。莫非是萧成化去而复回?这也大有可能,
毕秋云随着逢老大走了,他心有不甘,重又率人来向管家庄寻仇?一念及此,急
忙说道:“妹子,我们快走。”

  管秋霜问道:“大哥,你想了什么呢?”

  凌干青道:“庄中灯火全熄,自然是有强敌犯庄了,说不定那萧成化去而复
回。”

  管秋霜道:“他不是跟逢老大走么?”

  凌干青道:“方才他碍着毕贤弟是他师父的义女,只好一同离开,也许心有
未甘,趁毕贤弟跟逢老大走了,他又赶来向管叔叔寻仇了。”

  管秋霜气道:“这姓萧的淫贼,再给我遇上,非废了他武功不可。”两人脚
步同时加快,几句话的工夫,已经奔到庄院门口,只见两扉大门敞开着,却不闻
一点人声,远望进去,黑黝黝的,甚是深沉。

  管秋霜一下抢在前面,回头道:“大哥,我们快些进去。”急步往里冲去。

  凌干青怕她遇上敌人,紧跟在她身后,叫道:“妹子,你走得慢一点。”大
门内,并未遇上什么人,连庄丁也一个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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